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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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宇天有點分不清預知和現實。
現實中他正在奔向D區, 預知卻還在繼續，他的腦中不斷浮現這次經歷的未來。
他看到沈黎離開D區的廢墟地，試著用各種方法清除身體裏未知名的東西，最後甚至在不計後果的自殺, 每一次都會被拯救, 每一次都會安安穩穩的蘇醒, 天災還在繼續, 尚還存活的人越來越少, 慢慢的整個世界都見不到人，也沒有其他植物和動物。
最後是曹宇天曾經見識過的海洋和陸地的切換，在高高的山峰上，沈黎坐在那裏註視著海洋, 他作為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人類註視著這場毀滅所有生命的最強災難，金色的眸子裏滿是孤寂。
世界毀滅的唯一見證者。
曹宇天氣喘籲籲的停下了，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沈黎最後的模樣。
作為唯一的人類，唯一無法死亡的孤獨之人, 面對著世界的毀滅, 什麽都做不了後只能坐在最高處註視著這場災難，那樣的無能為力, 沈黎是一個期待未來的人, 他越期待在那時就越痛苦。
他會哭嗎？
或許到那個時候, 他連哭都已經哭不出來了。
這可不好。
曹宇天呼了口氣, 讓自己全身放松一下，接著繼續往前跑, 來到D區時已經有不少人跑出來, 周圍亂成一片, 因為陷落的問題特異局在指揮撤離, 因為一直都警惕著，所以他們的撤離井然有序。
特異局的人看到了曹宇天，他攔下人。
“你是誰？沒有看到在撤離嗎？馬上離開這裏，裏面很危險！”
“我是基因區的工作人員，裏面有重要資料。”曹宇天試圖騙人。
那人搖頭，“不行，特異局那邊的陷落太嚴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牽連到大樓，資料重要但人更重要，馬上去安全的地方避難！”
曹宇天嘆氣，他指向旁邊的天空，“看！那只火鳥飛回來了？”
“你覺得我會信？”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曹宇天，“你們這些人拿資料比人命重要，我可不會上你的當，現在就給我去避難！”
剛打算直接叫人把曹宇天拉走，就在這時旁邊的人摔倒，背上的機器摔在地上，他立刻上前把人扶起來，為了防止踩踏事件他的反應速度很快，剛把人扶起來他立刻想起曹宇天，結果看過去的時候曹宇天已經跑到裏面去了。
“餵！”那人喊著，“你給我回來！”
說著他打開無線電，“這裏是東3門，有一個基因區的人跑回去拿資料，沒有攔住已經混進去了。”
“西1區也有。”無線電裏傳來同樣焦急的聲音，“是氣象局的人，人太多沒註意到直接鉆進去了。”
“東2區也……”
“好家夥。”他嘖了一聲，“這些科學家真是不要命了，一個個的往裏面跑。”
曹宇天逆著人流往前跑，前面還有不少特異局的人在維持秩序，他不得不尋找能避開這些人的區域，一邊走一邊尋找沈黎現在在什麽地方，按照他預知中的畫面和D區的位置，曹宇天在腦中畫了個地圖。
慶幸D區五年也沒改基礎設施，還是原先的模樣。
轟隆一聲，曹宇天被嚇了一跳，他連忙後退，在他眼前那棟大樓悄無聲息的落下，幸好裏面的人早就撤離，地面出現一道縫隙，不需要往下看就能知道那棟樓一定摔得不成樣子。
一路來到醫療局面前的空地，曹宇天看到了沈黎站在那裏，周圍在搖晃，林奇明站不穩於是蹲下來扶住地上的石頭，看上去有些淒慘，沈黎也沒有看任何人，只是註視著這個黑暗的天空。
震動越來越劇烈，曹宇天剛踏進這個範圍立刻被震倒，也是因為摔倒的聲音，林奇明註意到了他。
“曹宇天！”林奇明喊他。
曹宇天勉強站起來，他往前走來到林奇明身邊，“怎麽樣？”
“師兄沒有意識，出現的人是誰？”林奇明勉強穩住身體，“我剛才和它有過對話，它似乎可以溝通，但是說的話我一點都聽不懂。”
曹宇天有些驚訝，“你說你和現在的小黎有溝通？”
“對。”林奇明點頭，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它說：師兄是棋子。”
這是第一次，曹宇天知道沈黎體內的東西可以交流。
實際上這非常奇怪。
不管沈黎體內是什麽東西，是自然也好是其他象征性的東西也好，它們本該沒有主觀意識，自然只是人類總結出來的生態循環規則，發生異常也是蝴蝶效應的結果，能夠出現‘毀滅人類’這樣的意圖已經足夠讓人驚訝了。
竟然還能夠交流？
“你先去避難，這裏交給我。”曹宇天這樣說。
“你要自己一個人處理？”林奇明有些驚訝的看著曹宇天，“師兄他現在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樣子，而且周圍的地動越來越劇烈，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裏會不會落下去，或者會不會有一座山冒出頭。”
曹宇天把他往後推，“聽我的，快走，我有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林奇明才不會信他，雖然他和曹宇天不熟悉，但沈黎和他熟，在沈黎口中這是一個撒謊成性的家夥，喜歡真話假話摻著說，分辨不出來就一句話都別相信最好。
“你還真是小黎的師弟，對我同樣不信任。”曹宇天無奈，接著他從口袋裏摸出一管藥劑，“看到了嗎？我好歹也是一個知名的基因專家，這是我制造的藥劑，可以分離出小黎和他身體裏的東西。”
“真的？”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我的專業素養。”
林奇明狐疑的看著他，最後還是猶豫的點了點頭，他在這裏實在是幫不上忙，留下說不定還是拖累，於是他遲疑的離開，把這裏全部留給沈黎和曹宇天，希望過一會兒可以看到完整的沈黎。
看著林奇明終於將信將疑的離開，曹宇天松了口氣，接著把藥劑放回口袋裏。
他沒有騙林奇明，這確實是他一直在研究的可以分離沈黎和他身體內東西的藥劑，但是他還沒有制作完成，這只是個半成品。
會欺騙林奇明把他騙走僅僅是因為他在預知中看到林奇明站在這裏被陷落的裂縫吞噬。
他想改變預知裏的東西，那就要從小事改變起來，比如先把林奇明救下，讓沈黎再怎麽樣都留下一個心靈支柱。
震動停止，好像是這場聲勢浩大的地動告一段落，曹宇天思考在前三次預知中的地動情況。
當時地動的位置非常明確，都在是人類的集聚地，也是因此曹宇天才認為自然在針對人類，現在看來或許只是因為人類很難滅掉，就只好把人類率先清理，但是現在地動位置已經和他預知中偏離，現在是沈黎在什麽地方什麽地方就會出現地動。
說不好是好事還是壞事。
終於站穩了，曹宇天小心避開預知中會出現裂縫的位置，接著才開口。
“小黎。”他喊沈黎，“餵，小黎你真的睡著了嗎？”
被呼喊的人聽到了他的聲音，沈黎轉頭看向他，金色的眸子裏沒有絲毫情緒，他註視著曹宇天，片刻後微微瞇起眼睛。
在那一刻曹宇天覺得他像一只金色眼睛的貓，貓的狩獵本能讓他死死盯住自己的獵物，連瞳孔都在一點點收縮，那種被盯著的感覺很強烈，曹宇天忍不住微微皺眉。
為什麽他會這樣看著自己。
“小黎？”
“鹿。”他終於開了口，“你是鹿。”
曹宇天再次不知道如何開口是好，是的，他身體內的基因是鹿，沈黎體內的東西可以第一時間確定一個人的覺醒方向，這也導致沈黎蘇醒後可以比機器更早的察覺到基因病，這是體內的東西帶給沈黎的後遺癥。
他也是利用這個特性給沈黎造勢。
不過也是因此他才會堅信這個東西是自然，畢竟只有自然才會對所有生物如數家珍，不需要確定就知道一個人的其他基因是什麽。
“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但能把小黎還給我嗎？”曹宇天盡量把對這個東西的疑慮收起來，用一種算不上太隨意但也不會嚴肅的聲音道：“小黎這個人很脆弱，一點都不抗壓，醒過來怕是要愧疚到死掉。”
“你也不想讓小黎死吧？”
沈黎盯著他，沒有因為他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仿佛他的意識也僅限於此。
雖然藥劑還是半成品，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繼續研究，試試吧，看沈黎運氣怎麽樣，曹宇天把針劑從口袋裏摸出來，他把藥劑藏在身後試著一點點靠近，沈黎註視著他沒有活動。
“鹿。”在曹宇天距離沈黎還有三步遠的時候，沈黎又開口了。
“鹿怎麽了？”曹宇天沒有貿然繼續往前走，而是試著開口接話。
沈黎盯著曹宇天，“他是自然的選擇，鹿也是自然的選擇。”
“嗯？”
“有且只有一只鹿，他的存在是為了一線生機，鹿的存在是為了預警。”它用沈黎的聲音說著聽不懂的話，“不管是棋子還是鹿，都不要蘇醒比較好。”
曹宇天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感，無法控制的預知再次出現，他看到自己被落下的石塊砸中，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動了，他避開了這塊石頭，碩大的石頭砸碎了地面的石磚，曹宇天看著那些碎塊冷汗瞬間下來。
他現在100%確定，沈黎身體內的那個東西想要幹掉他。
連忙把藥劑藏起來，他可不想把唯一的半成品給摔碎，這點東西就花了他五年時間，要是真的摔碎他很難重新覆刻出來。
“你是什麽意思？”曹宇天避開沈黎，“什麽鹿？”
沈黎卻沒有再開口，更沒有回答他的疑問，他再次回到了好像只是一個殼子的模樣，只是眼神依舊像是狩獵的貓，曹宇天什麽都問不出來，只能避開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在預知裏看著自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受傷死亡，看多了簡直青筋都冒出來。
想讓沈黎恢覆就必須靠近沈黎，把藥劑打進去，但是沈黎現在完全不正常，靠近他就是拿生命來開玩笑。
可是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他還記得預知中沈黎的模樣。
作為全世界最後一個人類，他到底承受著多大的孤寂，沈黎是個世界上頂尖的倒黴蛋，但他不應該有這樣的結局。
咬咬牙，曹宇天試圖從預知中找到位置，還沒等他想出辦法，一株荊棘從地面中竄出來，荊棘碾碎了地板，像是奇怪的恐怖傳說一樣蔓延開來，D區正在撤離的人驚恐的看著這個長相猙獰比樓都高的植物。
“那是什麽？”
“看上去像是綠棘，大概五個月前科研局在研究綠棘植株，還采集了種子，不過綠棘不是這種樣貌。”
“有點像被汙染後的變異種。”
荊棘上的刺有紫色的液體伸出來，密密麻麻的延伸著，這下可完全過不去了，曹宇天註視著荊棘對面的沈黎，沈黎低垂著頭，金色的眸子看著地面，他沒有任何反應，即使有變異的荊棘出現也不會興奮。
就像是……預知中最後坐在山頂上的他。
曹宇天咬咬牙，他直接踏進荊棘中，尖刺刺穿了他的衣服，鮮血被掛在刺上，曹宇天感覺到身體各處都在刺痛，他用力的忽略身體上的痛感，推開最後的荊棘來到沈黎面前。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將藥劑拿出來刺進沈黎的身體中。
好像一切都很順利，但只是好像……
噗嗤。
曹宇天低下頭，沈黎蒼白的手上攥著一把刀，刀刃深深地刺進他的腹部，鮮血濡濕了布料。
“再見。”沈黎的聲音是那麽平靜，仿佛剛才這樣做的人並不是他，“鹿。”
用盡全身的力氣，曹宇天把藥劑全部推進去，半成品的藥物一點點滲透，沈黎註視著他，金色的眸子倒映著他的身影，在最後一刻沈黎松開了手，殷紅的血從他的手指上滑落。
因為沒有支撐的力道，曹宇天緩緩的倒下。
沈黎眨眨眼睛，身邊的一切變故都在停止，他幾乎茫然的看向周圍，手上帶著粘膩的東西，於是他擡起手便看到了滿手的鮮血，再低下頭的時候便到了倒在他面前的曹宇天，鮮血在石磚縫隙中一點點蔓延，那一刻沈黎腦中一片空白。
“曹……宇天？”沈黎幾乎顫抖著喊出他的名字，“曹宇天？！”
沈黎想扶起曹宇天卻不知道怎麽辦，只能試著從口袋找通訊器聯系醫療局，但是他怎麽都找不到，他摸遍自己的整個口袋都找不到手機。
他想去找人，卻在起身的那一刻被曹宇天拉住。
“小黎。”曹宇天拉著他的衣角，“別走。”
“你在說什麽？這個傷勢得盡快治療。”沈黎的手在顫抖，“我現在就去叫人，你……”
“別去！”曹宇天放大聲音，他說：“你聽我的，從現在開始只需要聽我說，哪裏也不許去！”
沈黎頓住，他註視著曹宇天，眼底帶著一點難以控制的悲傷。
他是個很清醒的人，他腦子轉的很快，在看到曹宇天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又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做了什麽，在這個時代，人類的死亡幾乎都是天災造成，但是曹宇天的腹部是一把刀子，而沈黎手上滿手的血跡，他不得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曹宇天的傷口在變化，他的血液開始變成紫黑色，甚至開始蔓延到他的皮膚上。
這場汙染暫時沒有任何解決方法，被刺中也就只有等死的份，醫療局比科研局的損壞更嚴重，更沒有做手術的條件，似乎只有沈黎在無法死亡的情況下不會因為汙染死亡。
“小黎，今天我看到了新的預知。”曹宇天看著他，聲音有點輕，也有點啞，“這次預知，我看到了這個世界新的未來。”
沈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甚至難以發出聲音。
曹宇天攥著他的衣角，像是害怕他跑了，又像是擔心自己在最後一刻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完。
“……嗯。”沈黎終於發出一個音節，“是什麽樣的未來？”
曹宇天回憶起了他看到的一切，他看到無數人都在陷落的土地上奔跑，不想被大地吞噬，但有更多更多的縫隙出現，一個個將人淹沒在泥土中。
“地面恢覆了，平原和山脈重新回到了我們熟悉的樣子。”他這樣說。
他看到汙染在蔓延，所有生物被感染，到處都是死亡和腐爛的死亡氣息。
“山川河流都變得很清澈，在災難後，那些無害的植物全都長出來，還開了花，很漂亮。”
他看到沈黎站在山峰上註視著海洋往陸地傾倒海水，唯一一個人類註視著世界的滅亡。
“你和大家都活著，在恢覆原樣的新世界裏，很多很多人都在，大家在重新整理這個世界，重新，重新……和自然一起共存，人類依舊是這個世界最強的生物，自然也滋潤著所有生物。”
他說：“未來的世界，充滿希望。”
“所以沈黎，你要活著，活下去，一直到這樣美好的未來到來。”
沈黎勉強自己笑了笑，“是個不錯的未來。”
“我在你身體裏註射了……藥劑，你會逐漸和那東西分開，分離程度我……無法確定。”曹宇天身上的黑紫色越來越多，他全身都在冒冷汗，疼痛和意識模糊讓他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你要堅持，一定要堅持住。”
“不會再難了。”曹宇天說：“來年春天，一定是個花開的……好時候。”
沈黎表情微動：“你要去參觀我種的花嗎？”
“我可以，送給你一些。”
“你竟然舍得。”曹宇天笑了，“真可惜，我薅不到你的羊毛了……”
“最後說一句沒有用的話……可不要愧疚，因為我一點都不需要你的愧疚。”曹宇天聲音越來越輕，“當然，我知道這句話說出來一點用都沒有，小黎，你可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倒黴的人。”
被沈黎扶著的人沒有繼續說話，他安靜的閉上眼睛，好像只是睡著了。
沈黎看著他仿佛沒有反應過來，他有些怔楞，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比腦子要更快，在意識到的時候眼前便一片模糊，眼淚落在他的身上。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淚水卻流個不停。
他開始期盼這只是曹宇天的第四次預知，在預知死亡後他還會醒來，進行第五次自信滿滿的拯救，活在他不曾了解的第五次重來。
“曹宇天。”沈黎幾乎哽咽著喊他的名字，“最倒黴的人明明是你。”
荊棘開始消退，仿佛只是在短暫的時間裏絢爛了一下，沾沾自喜的刺傷無數人，最後完全枯萎在土壤裏，曹宇天的身體上緩緩的出現一道光芒，光芒順著沈黎擁住他的手指蔓延，最後融進他的身體裏。
沈黎睜開眼睛，他仿佛感受到了什麽，又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對面的路燈因為電力故障在閃爍，旁邊的醫療樓還沒有完全倒塌，玻璃碎片落了一地，沈黎看向碎片，便看到自己的額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兩個很小的尖角，尖角在頂開他藍色的發，一點點成長。
像是一對鹿角。
就像是曹宇天最後附贈給他的禮物，一個帶著曹宇天慣常玩鬧意味的禮物。
林奇明還是因為擔心回來了，他怕那片荊棘刺傷哪個人，因為即使在外面他們也能看到荊棘上掛著的汙水，他避開工作人員來到這裏卻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一副畫面。
沈黎跪坐在地上環抱著地上的人，曹宇天閉著眼睛沒有生息。
一個完整的沈黎，卻有一個不再完整的曹宇天。
林奇明走過來站在沈黎身邊，他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做什麽，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他看到了沈黎和之前不太一樣的模樣。
他的額頭上比之前多了一對小尖角，它霸道的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讓每個人看到沈黎都忍不住看向這對角。
……就是一對鹿角吧。
作者有話說：
所以，是鹿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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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中他正在奔向D區, 預知卻還在繼續，他的腦中不斷浮現這次經歷的未來。
他看到沈黎離開D區的廢墟地，試著用各種方法清除身體裏未知名的東西，最後甚至在不計後果的自殺, 每一次都會被拯救, 每一次都會安安穩穩的蘇醒, 天災還在繼續, 尚還存活的人越來越少, 慢慢的整個世界都見不到人，也沒有其他植物和動物。
最後是曹宇天曾經見識過的海洋和陸地的切換，在高高的山峰上，沈黎坐在那裏註視著海洋, 他作為唯一一個存活下來的人類註視著這場毀滅所有生命的最強災難，金色的眸子裏滿是孤寂。
世界毀滅的唯一見證者。
曹宇天氣喘籲籲的停下了，這是他第一次知道沈黎最後的模樣。
作為唯一的人類，唯一無法死亡的孤獨之人, 面對著世界的毀滅, 什麽都做不了後只能坐在最高處註視著這場災難，那樣的無能為力, 沈黎是一個期待未來的人, 他越期待在那時就越痛苦。
他會哭嗎？
或許到那個時候, 他連哭都已經哭不出來了。
這可不好。
曹宇天呼了口氣, 讓自己全身放松一下，接著繼續往前跑, 來到D區時已經有不少人跑出來, 周圍亂成一片, 因為陷落的問題特異局在指揮撤離, 因為一直都警惕著，所以他們的撤離井然有序。
特異局的人看到了曹宇天，他攔下人。
“你是誰？沒有看到在撤離嗎？馬上離開這裏，裏面很危險！”
“我是基因區的工作人員，裏面有重要資料。”曹宇天試圖騙人。
那人搖頭，“不行，特異局那邊的陷落太嚴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牽連到大樓，資料重要但人更重要，馬上去安全的地方避難！”
曹宇天嘆氣，他指向旁邊的天空，“看！那只火鳥飛回來了？”
“你覺得我會信？”那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曹宇天，“你們這些人拿資料比人命重要，我可不會上你的當，現在就給我去避難！”
剛打算直接叫人把曹宇天拉走，就在這時旁邊的人摔倒，背上的機器摔在地上，他立刻上前把人扶起來，為了防止踩踏事件他的反應速度很快，剛把人扶起來他立刻想起曹宇天，結果看過去的時候曹宇天已經跑到裏面去了。
“餵！”那人喊著，“你給我回來！”
說著他打開無線電，“這裏是東3門，有一個基因區的人跑回去拿資料，沒有攔住已經混進去了。”
“西1區也有。”無線電裏傳來同樣焦急的聲音，“是氣象局的人，人太多沒註意到直接鉆進去了。”
“東2區也……”
“好家夥。”他嘖了一聲，“這些科學家真是不要命了，一個個的往裏面跑。”
曹宇天逆著人流往前跑，前面還有不少特異局的人在維持秩序，他不得不尋找能避開這些人的區域，一邊走一邊尋找沈黎現在在什麽地方，按照他預知中的畫面和D區的位置，曹宇天在腦中畫了個地圖。
慶幸D區五年也沒改基礎設施，還是原先的模樣。
轟隆一聲，曹宇天被嚇了一跳，他連忙後退，在他眼前那棟大樓悄無聲息的落下，幸好裏面的人早就撤離，地面出現一道縫隙，不需要往下看就能知道那棟樓一定摔得不成樣子。
一路來到醫療局面前的空地，曹宇天看到了沈黎站在那裏，周圍在搖晃，林奇明站不穩於是蹲下來扶住地上的石頭，看上去有些淒慘，沈黎也沒有看任何人，只是註視著這個黑暗的天空。
震動越來越劇烈，曹宇天剛踏進這個範圍立刻被震倒，也是因為摔倒的聲音，林奇明註意到了他。
“曹宇天！”林奇明喊他。
曹宇天勉強站起來，他往前走來到林奇明身邊，“怎麽樣？”
“師兄沒有意識，出現的人是誰？”林奇明勉強穩住身體，“我剛才和它有過對話，它似乎可以溝通，但是說的話我一點都聽不懂。”
曹宇天有些驚訝，“你說你和現在的小黎有溝通？”
“對。”林奇明點頭，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它說：師兄是棋子。”
這是第一次，曹宇天知道沈黎體內的東西可以交流。
實際上這非常奇怪。
不管沈黎體內是什麽東西，是自然也好是其他象征性的東西也好，它們本該沒有主觀意識，自然只是人類總結出來的生態循環規則，發生異常也是蝴蝶效應的結果，能夠出現‘毀滅人類’這樣的意圖已經足夠讓人驚訝了。
竟然還能夠交流？
“你先去避難，這裏交給我。”曹宇天這樣說。
“你要自己一個人處理？”林奇明有些驚訝的看著曹宇天，“師兄他現在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樣子，而且周圍的地動越來越劇烈，誰都不知道什麽時候這裏會不會落下去，或者會不會有一座山冒出頭。”
曹宇天把他往後推，“聽我的，快走，我有辦法。”
“你有什麽辦法？”林奇明才不會信他，雖然他和曹宇天不熟悉，但沈黎和他熟，在沈黎口中這是一個撒謊成性的家夥，喜歡真話假話摻著說，分辨不出來就一句話都別相信最好。
“你還真是小黎的師弟，對我同樣不信任。”曹宇天無奈，接著他從口袋裏摸出一管藥劑，“看到了嗎？我好歹也是一個知名的基因專家，這是我制造的藥劑，可以分離出小黎和他身體裏的東西。”
“真的？”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不能不相信我的專業素養。”
林奇明狐疑的看著他，最後還是猶豫的點了點頭，他在這裏實在是幫不上忙，留下說不定還是拖累，於是他遲疑的離開，把這裏全部留給沈黎和曹宇天，希望過一會兒可以看到完整的沈黎。
看著林奇明終於將信將疑的離開，曹宇天松了口氣，接著把藥劑放回口袋裏。
他沒有騙林奇明，這確實是他一直在研究的可以分離沈黎和他身體內東西的藥劑，但是他還沒有制作完成，這只是個半成品。
會欺騙林奇明把他騙走僅僅是因為他在預知中看到林奇明站在這裏被陷落的裂縫吞噬。
他想改變預知裏的東西，那就要從小事改變起來，比如先把林奇明救下，讓沈黎再怎麽樣都留下一個心靈支柱。
震動停止，好像是這場聲勢浩大的地動告一段落，曹宇天思考在前三次預知中的地動情況。
當時地動的位置非常明確，都在是人類的集聚地，也是因此曹宇天才認為自然在針對人類，現在看來或許只是因為人類很難滅掉，就只好把人類率先清理，但是現在地動位置已經和他預知中偏離，現在是沈黎在什麽地方什麽地方就會出現地動。
說不好是好事還是壞事。
終於站穩了，曹宇天小心避開預知中會出現裂縫的位置，接著才開口。
“小黎。”他喊沈黎，“餵，小黎你真的睡著了嗎？”
被呼喊的人聽到了他的聲音，沈黎轉頭看向他，金色的眸子裏沒有絲毫情緒，他註視著曹宇天，片刻後微微瞇起眼睛。
在那一刻曹宇天覺得他像一只金色眼睛的貓，貓的狩獵本能讓他死死盯住自己的獵物，連瞳孔都在一點點收縮，那種被盯著的感覺很強烈，曹宇天忍不住微微皺眉。
為什麽他會這樣看著自己。
“小黎？”
“鹿。”他終於開了口，“你是鹿。”
曹宇天再次不知道如何開口是好，是的，他身體內的基因是鹿，沈黎體內的東西可以第一時間確定一個人的覺醒方向，這也導致沈黎蘇醒後可以比機器更早的察覺到基因病，這是體內的東西帶給沈黎的後遺癥。
他也是利用這個特性給沈黎造勢。
不過也是因此他才會堅信這個東西是自然，畢竟只有自然才會對所有生物如數家珍，不需要確定就知道一個人的其他基因是什麽。
“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麽，但能把小黎還給我嗎？”曹宇天盡量把對這個東西的疑慮收起來，用一種算不上太隨意但也不會嚴肅的聲音道：“小黎這個人很脆弱，一點都不抗壓，醒過來怕是要愧疚到死掉。”
“你也不想讓小黎死吧？”
沈黎盯著他，沒有因為他的話做出任何反應，仿佛他的意識也僅限於此。
雖然藥劑還是半成品，但現在已經沒有時間繼續研究，試試吧，看沈黎運氣怎麽樣，曹宇天把針劑從口袋裏摸出來，他把藥劑藏在身後試著一點點靠近，沈黎註視著他沒有活動。
“鹿。”在曹宇天距離沈黎還有三步遠的時候，沈黎又開口了。
“鹿怎麽了？”曹宇天沒有貿然繼續往前走，而是試著開口接話。
沈黎盯著曹宇天，“他是自然的選擇，鹿也是自然的選擇。”
“嗯？”
“有且只有一只鹿，他的存在是為了一線生機，鹿的存在是為了預警。”它用沈黎的聲音說著聽不懂的話，“不管是棋子還是鹿，都不要蘇醒比較好。”
曹宇天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感，無法控制的預知再次出現，他看到自己被落下的石塊砸中，意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動了，他避開了這塊石頭，碩大的石頭砸碎了地面的石磚，曹宇天看著那些碎塊冷汗瞬間下來。
他現在100%確定，沈黎身體內的那個東西想要幹掉他。
連忙把藥劑藏起來，他可不想把唯一的半成品給摔碎，這點東西就花了他五年時間，要是真的摔碎他很難重新覆刻出來。
“你是什麽意思？”曹宇天避開沈黎，“什麽鹿？”
沈黎卻沒有再開口，更沒有回答他的疑問，他再次回到了好像只是一個殼子的模樣，只是眼神依舊像是狩獵的貓，曹宇天什麽都問不出來，只能避開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在預知裏看著自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受傷死亡，看多了簡直青筋都冒出來。
想讓沈黎恢覆就必須靠近沈黎，把藥劑打進去，但是沈黎現在完全不正常，靠近他就是拿生命來開玩笑。
可是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他還記得預知中沈黎的模樣。
作為全世界最後一個人類，他到底承受著多大的孤寂，沈黎是個世界上頂尖的倒黴蛋，但他不應該有這樣的結局。
咬咬牙，曹宇天試圖從預知中找到位置，還沒等他想出辦法，一株荊棘從地面中竄出來，荊棘碾碎了地板，像是奇怪的恐怖傳說一樣蔓延開來，D區正在撤離的人驚恐的看著這個長相猙獰比樓都高的植物。
“那是什麽？”
“看上去像是綠棘，大概五個月前科研局在研究綠棘植株，還采集了種子，不過綠棘不是這種樣貌。”
“有點像被汙染後的變異種。”
荊棘上的刺有紫色的液體伸出來，密密麻麻的延伸著，這下可完全過不去了，曹宇天註視著荊棘對面的沈黎，沈黎低垂著頭，金色的眸子看著地面，他沒有任何反應，即使有變異的荊棘出現也不會興奮。
就像是……預知中最後坐在山頂上的他。
曹宇天咬咬牙，他直接踏進荊棘中，尖刺刺穿了他的衣服，鮮血被掛在刺上，曹宇天感覺到身體各處都在刺痛，他用力的忽略身體上的痛感，推開最後的荊棘來到沈黎面前。
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將藥劑拿出來刺進沈黎的身體中。
好像一切都很順利，但只是好像……
噗嗤。
曹宇天低下頭，沈黎蒼白的手上攥著一把刀，刀刃深深地刺進他的腹部，鮮血濡濕了布料。
“再見。”沈黎的聲音是那麽平靜，仿佛剛才這樣做的人並不是他，“鹿。”
用盡全身的力氣，曹宇天把藥劑全部推進去，半成品的藥物一點點滲透，沈黎註視著他，金色的眸子倒映著他的身影，在最後一刻沈黎松開了手，殷紅的血從他的手指上滑落。
因為沒有支撐的力道，曹宇天緩緩的倒下。
沈黎眨眨眼睛，身邊的一切變故都在停止，他幾乎茫然的看向周圍，手上帶著粘膩的東西，於是他擡起手便看到了滿手的鮮血，再低下頭的時候便到了倒在他面前的曹宇天，鮮血在石磚縫隙中一點點蔓延，那一刻沈黎腦中一片空白。
“曹……宇天？”沈黎幾乎顫抖著喊出他的名字，“曹宇天？！”
沈黎想扶起曹宇天卻不知道怎麽辦，只能試著從口袋找通訊器聯系醫療局，但是他怎麽都找不到，他摸遍自己的整個口袋都找不到手機。
他想去找人，卻在起身的那一刻被曹宇天拉住。
“小黎。”曹宇天拉著他的衣角，“別走。”
“你在說什麽？這個傷勢得盡快治療。”沈黎的手在顫抖，“我現在就去叫人，你……”
“別去！”曹宇天放大聲音，他說：“你聽我的，從現在開始只需要聽我說，哪裏也不許去！”
沈黎頓住，他註視著曹宇天，眼底帶著一點難以控制的悲傷。
他是個很清醒的人，他腦子轉的很快，在看到曹宇天的瞬間他就知道自己又在失去意識的時候做了什麽，在這個時代，人類的死亡幾乎都是天災造成，但是曹宇天的腹部是一把刀子，而沈黎手上滿手的血跡，他不得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
曹宇天的傷口在變化，他的血液開始變成紫黑色，甚至開始蔓延到他的皮膚上。
這場汙染暫時沒有任何解決方法，被刺中也就只有等死的份，醫療局比科研局的損壞更嚴重，更沒有做手術的條件，似乎只有沈黎在無法死亡的情況下不會因為汙染死亡。
“小黎，今天我看到了新的預知。”曹宇天看著他，聲音有點輕，也有點啞，“這次預知，我看到了這個世界新的未來。”
沈黎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甚至難以發出聲音。
曹宇天攥著他的衣角，像是害怕他跑了，又像是擔心自己在最後一刻沒有把想說的話說完。
“……嗯。”沈黎終於發出一個音節，“是什麽樣的未來？”
曹宇天回憶起了他看到的一切，他看到無數人都在陷落的土地上奔跑，不想被大地吞噬，但有更多更多的縫隙出現，一個個將人淹沒在泥土中。
“地面恢覆了，平原和山脈重新回到了我們熟悉的樣子。”他這樣說。
他看到汙染在蔓延，所有生物被感染，到處都是死亡和腐爛的死亡氣息。
“山川河流都變得很清澈，在災難後，那些無害的植物全都長出來，還開了花，很漂亮。”
他看到沈黎站在山峰上註視著海洋往陸地傾倒海水，唯一一個人類註視著世界的滅亡。
“你和大家都活著，在恢覆原樣的新世界裏，很多很多人都在，大家在重新整理這個世界，重新，重新……和自然一起共存，人類依舊是這個世界最強的生物，自然也滋潤著所有生物。”
他說：“未來的世界，充滿希望。”
“所以沈黎，你要活著，活下去，一直到這樣美好的未來到來。”
沈黎勉強自己笑了笑，“是個不錯的未來。”
“我在你身體裏註射了……藥劑，你會逐漸和那東西分開，分離程度我……無法確定。”曹宇天身上的黑紫色越來越多，他全身都在冒冷汗，疼痛和意識模糊讓他整個人都快崩潰了，“你要堅持，一定要堅持住。”
“不會再難了。”曹宇天說：“來年春天，一定是個花開的……好時候。”
沈黎表情微動：“你要去參觀我種的花嗎？”
“我可以，送給你一些。”
“你竟然舍得。”曹宇天笑了，“真可惜，我薅不到你的羊毛了……”
“最後說一句沒有用的話……可不要愧疚，因為我一點都不需要你的愧疚。”曹宇天聲音越來越輕，“當然，我知道這句話說出來一點用都沒有，小黎，你可真是這個世界上，最倒黴的人。”
被沈黎扶著的人沒有繼續說話，他安靜的閉上眼睛，好像只是睡著了。
沈黎看著他仿佛沒有反應過來，他有些怔楞，腦子一片空白，身體卻比腦子要更快，在意識到的時候眼前便一片模糊，眼淚落在他的身上。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淚水卻流個不停。
他開始期盼這只是曹宇天的第四次預知，在預知死亡後他還會醒來，進行第五次自信滿滿的拯救，活在他不曾了解的第五次重來。
“曹宇天。”沈黎幾乎哽咽著喊他的名字，“最倒黴的人明明是你。”
荊棘開始消退，仿佛只是在短暫的時間裏絢爛了一下，沾沾自喜的刺傷無數人，最後完全枯萎在土壤裏，曹宇天的身體上緩緩的出現一道光芒，光芒順著沈黎擁住他的手指蔓延，最後融進他的身體裏。
沈黎睜開眼睛，他仿佛感受到了什麽，又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對面的路燈因為電力故障在閃爍，旁邊的醫療樓還沒有完全倒塌，玻璃碎片落了一地，沈黎看向碎片，便看到自己的額頭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冒出兩個很小的尖角，尖角在頂開他藍色的發，一點點成長。
像是一對鹿角。
就像是曹宇天最後附贈給他的禮物，一個帶著曹宇天慣常玩鬧意味的禮物。
林奇明還是因為擔心回來了，他怕那片荊棘刺傷哪個人，因為即使在外面他們也能看到荊棘上掛著的汙水，他避開工作人員來到這裏卻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一副畫面。
沈黎跪坐在地上環抱著地上的人，曹宇天閉著眼睛沒有生息。
一個完整的沈黎，卻有一個不再完整的曹宇天。
林奇明走過來站在沈黎身邊，他不知道說什麽也不知道做什麽，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不管說什麽做什麽都沒有任何意義。
只是他看到了沈黎和之前不太一樣的模樣。
他的額頭上比之前多了一對小尖角，它霸道的彰顯著自己的存在感，讓每個人看到沈黎都忍不住看向這對角。
……就是一對鹿角吧。
作者有話說：
所以，是鹿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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