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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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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宇天找到沈黎的時候他正縮在一個洞穴裏, 他在洞穴口點了柴火,火光閃爍著照亮他的面容,沈黎正在註視著這點火光。

他註意了一下柴火的位置和擺放方式,確定沈黎在點燃柴火的時候考慮過地勢和氧氣問題, 這說明他的理智還占上風, 雖然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但曹宇天還是松了口氣。

“小黎。”曹宇天走進來, “現在感覺如何?是不是也覺得自己應該領迪尼斯記錄?”

沈黎瞥了他一眼, 發出很輕的一聲回應,然後繼續註視那片火焰。

這一路走來把曹宇天凍壞了,雖然寒潮過去,但凍土卻在蔓延, 這是曹宇天記憶裏正確的發展,外面氣溫還在零下十幾度,山路不好走風還大,他感覺都快找不到自己的手在哪裏了。

趕緊把手放在火邊烤, 試著緩和身體的溫度, 曹宇天一邊抽鼻子一邊開口,“我聯系了小奇明, 之後讓他來接你。”

“嗯。”沈黎依舊淡淡的回應。

但曹宇天卻稍微有些怔楞, 下意識看向沈黎的眼睛。

這種回應態度太平淡, 說實話曹宇天覺得讓沈黎回去可能是一件比較困難的事情, 因為沈黎是個好人,他的好人心態會讓他出現愧疚感, 即使造成這一切的並不是他, 他會抗拒回到人群中, 擔心自己會導致更多災難。

可是沈黎就這樣平靜的接受了?

“餵, 你是小黎嗎?不會換了個人吧?”

“你說話這麽欠真的沒被打過嗎?”沈黎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我不回去你一定會找各種方法勸我回去,現在我說要回去你反而不適應,你就非讓我喊著不回去然後被你感化?好套路的主角模式。”

曹宇天確定了,這是沈黎。

“因為不符合你的設定啊,再怎麽看都要糾結一下。”曹宇天把旁邊的樹枝扔進火堆,“人是一種情緒化的產物,感情賦予人類一種特別的能力,這導致人類的生物本能會被感情壓制下去,這本身就是一件奇跡般的事情。”

“大概是因為我太清醒。”沈黎道:“在情緒化後,往往可以清醒的意識到一點問題。”

“你預知了三次未來,那這三次未來中,你除了發現自然在我身體內,有沒有發現一點別的東西?比如自然為什麽要滅絕人類,自然為何要選擇這種方式?”

曹宇天歪頭,片刻後才開口,“這不是你的工作嗎?”

“什麽?”

“探討自然的關系,梳理生物圈和生態循環,這是生物學家的本科,我是學基因的,對這方面沒什麽太大見解,你這樣問我我也不知道。”曹宇天攤手,“目前只能知道自然對人類非常惡意,也對人類很了解,所以才會做出寄宿在唯一一個純粹人類體內的行為。”

“可是邏輯不通。”

沈黎註視著火光,火焰印進他的眼底,像是在他的眼裏燃燒。

“自然想毀滅人類,因為人類進化到頂端在破壞生態系統,於是自然要讓人類鯨落,人類數量足夠龐大,死亡後會惠及其他生物千百年,但現在這種情況已經脫離維持生態系統所以毀滅人類的範疇了。”

“摧毀生態系統的反而是自然自己,這些天災降臨直接損毀了所有生物的家園,不管是植物、動物還是細菌,所有生存空間都在壓縮,生物大批量死亡,除非自然想讓整個世界回到星球誕生初期重新孕育新的生命,否則這都太過離譜。”

沈黎呢喃,“更何況人類的耐性意味著在這些災難中人類往往能比其他生物更能活到最後,這到底有什麽意義?”

曹宇天明白了,“所以你才準備回去,你覺得奇怪,就想去搞明白這些事。”

“很多事情都有征兆,按照你說的,這場災難是從30年前的大災變開始,橫跨30年的災難一定有什麽聯系在。”沈黎微微皺眉,“我要回去查查資料。”

也是,沈黎從來不是等死的人。

哪怕是短暫的情緒化,他也能讓自己冷靜下來,然後去尋找一些疑點,沈黎從小生活的環境註定了他需要主宰自己的人生,他太倒黴了,倒黴到現在已經習慣性的給自己收拾爛攤子。

就算是這麽大一個爛攤子。

看來不需要特地去關心他的心理狀況了。

第二天,曹宇天告訴沈黎一個地址後就離開了,他說林奇明會在那個地方等著他。

但實際上曹宇天就是給了沈黎一個地圖,還是手畫的,曹宇天可以空手畫細胞,但畫別的手抖得跟得了帕金森似的,沈黎看了好一會兒才確定曹宇天是讓他順著河流往上走。

之前放走小紅魚的冰窟窿已經重新結冰,沈黎順著河道走,水嘩啦啦流淌,但走了一會兒沈黎就看到了一個奇怪的東西俯趴在地上,身上一層冰爽。

沈黎走進,他河面的冰層有被強行鑿開的痕跡,沈黎蹲下來,用帶著手套的手撥動了一下,奇怪的東西翻了個身仰面朝天,沈黎也看清楚了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一條張著腿的魚,魚頭呈現青紫色,全身都是冰渣渣,能夠看到他的腹部似乎出現了潰爛。

這是一個逃逸到這條河流的基因變異體。

死的不是那麽好看。

但看著它的死亡,沈黎意外的感覺到熟悉,好像是在什麽時候聽過這樣的死法。

錯開這具屍體,沈黎繼續往上走,很快他就看到一個蹲在河岸的人。

林奇明穿著厚厚的棉衣,他手上戴著手套,剛剛砸破河岸上的冰,用試管取了一些水在觀察,他的身邊還有死去的魚,魚的身體小,已經開始出現大範圍腐爛,因為鑿開冰層的原因,一股子腐臭味直竄鼻子。

所以林奇明一邊取樣一邊被熏的不斷後仰。

“奇明?”

林奇明看到沈黎後眼睛亮了,他把試管放在安全的地方後連忙站起來,“師兄真的在這裏,怎麽樣?身體如何?”

“我沒事。”

“我說的是胳膊,你不是中槍了嗎?還不知道你有沒有縫針,一整天過去要是不處理會發炎。”林奇明絮絮叨叨,他想去看沈黎的手臂,但想起自己剛才接觸過水不太敢伸手。

沈黎自己拉起手臂上的衣服,給他看自己手臂上的小傷疤,現在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痕跡。

“沒事。”

林奇明懵住。

他看著那個小痕跡,又看著沈黎,他百思不得其解,完全不明白一個人為什麽能在一天就傷好。

難不成真的是基因病?

把袖子拉下來,沈黎看著他鑿出來的窟窿,“你在幹什麽?河水取樣檢測?”

“啊,對,是這樣沒錯。”林奇明連忙點頭,這才算是反應過來,“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這裏的水源出現大批量汙染,汙染程度很強,毒性也很厲害,水生魚和河道裏尚存的河流植物大批量死亡,一個晚上就腐爛。”

林奇明說著皺起眉頭,“現在可是零下十幾度,怎麽會腐爛呢?”

“對了我取樣結束了,師兄先和我回去,大家都很擔心你。”

這幾天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大半人都在醫院,只有小半人能活動,沈黎回去的時候甚至沒辦法做全套的基因檢查,基因部門抽空給沈黎做了基礎基因檢測,意外發現他的基因很穩定,沒有任何患上基因病的可能,也有醫生過來判斷,在醫生的判斷裏沈黎確實沒有問題。

童局長還有很多顧慮,但現在實在是太忙了,人手急缺,在事情告一段落前他也只能暫時把沈黎的事情擱置,頂多只能吩咐林奇明好好看著他。

於是沈黎就加入到林奇明的隊伍開始對河流汙染檢測。

他們收集了很多樣本,每個樣本都需要檢測,因為害怕自己本身會對樣本產生影響,所以沈黎沒有太過插手,大多都讓林奇明去檢測,林奇明有些奇怪,但他只認為沈黎可能是心情不好。

畢竟出現意識缺失還跑出去這一點確實挺怪異。

檢測結果出來,林奇明重重松口氣,他伸著自己僵硬的胳膊腿,擡頭看向窗外已經天黑了,他拿著檢測報告出來,沈黎正坐在小辦公桌後看資料,他的面前堆疊著一大堆文件,他一邊看一邊把這些文件分類。

“師兄在看什麽?”林奇明坐在他對面,他拿起其中一份文件,“大災變帶來的影響?”

“我在做分類,把30年前大災變到現在的所有事情都重新梳理一遍。”沈黎道:“你的檢測結果怎麽樣?”

“哦對,檢測結果。”林奇明打了個哈欠,他把檢測結果放在堆滿文件的桌子上,“這果然是和海洋汙染完全同樣的毒素,雖然之前就有這個判斷,但現在算是100%確定了。”

沈黎的手頓住,“海洋汙染?”

他終於想起為什麽看那具屍體會覺得眼熟了。

大霧後,星球上的生物出現變異,陸地一夜之間變成人類陌生的模樣,人類的集聚地被侵占,但與此同時海洋也在迎來巨變,海洋生物很少出現,即使是出現也是一副奇怪的模樣,海洋作為最大的生命源泉幾乎成為死亡聖地。

因為海洋出現嚴重汙染,當初設立海洋局一定程度上是為了找到凈化海洋的目的。

沈黎沒有去過海邊,但在檔案裏見過被汙染死亡的魚類,和那具屍體大差不離。

“海洋的汙染非常嚴重,海洋局發現可以凈化海水的海菜花了十多年,海菜還沒有種植起來就出現這種事情。”林奇明嘆氣,“我們一直覺得河流的水是順流到海裏,海洋汙染不會蔓延到河道,這十年也確實沒有發生過,誰知道一夜之間這汙染就蔓延的這麽快,甚至比海裏還嚴重。”

“這種汙染是怎麽造成了?”

“這個事情的因還真和人類有關。”林奇明嘖了一聲,“這事師兄你也知道,前一百年有個地區在偷偷往海洋裏傾倒核廢水,在發現的時候核廢水已經影響了海洋健康,本身海洋有自愈能力,這種自愈能力本身比大地要更強。”

“但是,這一次海洋並沒有把這些毒水凈化掉,這些劇毒的東西一直在海洋裏飄蕩,一百年後在大霧的影響下徹底爆發,形成這種強烈的汙染。”

關於海洋汙染的事情沈黎確實知道,在十年前這就是一個非常危機的事情,他們還有專門應對海洋汙染的小組進行研究。

當時傾倒核廢水的國家信誓旦旦的說不會對海洋造成影響,結果誰知道這些東西一直都在影響海洋健康,不管做什麽都很難凈化,當時這個國家在網絡上被人人喊打,到最後是全世界的人承擔,每個國家都把凈化海洋放在最高層。

沒辦法,海洋一直呈現這種汙染狀態,沒有人敢吃海魚,這會影響著所有人的飲食,影響著一大批人的生存職業。

原來是這個遺留原因加上大霧後的變異,導致整個海洋汙染變得難以控制。

沈黎靠在椅背上,他聲音裏帶著一點疑惑,“所以是海洋被汙染,然後這種汙染蔓延到淡水河流?”

“嗯。”

當然,沈黎很清楚淡水河流的汙染是從他的手中蔓延出去的,他親眼看到的事情也不會否認,他只是覺得奇怪而已,因為這種汙染不是沈黎的本意,他也不會去汙染河流,只有他身體內的自然在用這種方式不斷制造天災。

如果之前的地動還能說給生物制造新的生存空間,這份汙染又是什麽?

汙染之所以是汙染,是會影響到幾十年甚至幾百年的生態健康,河流不會再出現新生命,河水滲透進土壤裏也會影響植物的生長。

“奇明。”沈黎開口,“你覺得自然是什麽?拋開現在的情況來說一下。”

“我?”林奇明歪歪頭,他聳聳肩,“實際上我們這些人對自然的觀感都很好吧,因為喜歡生物所以才會選擇這個專業,生物勢必要學習自然和生態系統,要是按照我以前學過的東西來看,我很難去討厭自然。”

“是啊,自然應該是很包容的存在。”沈黎站起來,他開始在書架上尋找書本,找了一會兒才想起這裏不是科研局,沒有他熟悉的檔案架。

林奇明坐在椅子上,他註視著正在試圖尋找替代的沈黎,心中卻覺得有點寬慰。

沈黎身上在發生著一些變化,連他都能看出來,沈黎必然早就發現了,但是沈黎還是之前的樣子,他沒有驚慌也沒有絕望,反而還是在積極的參與工作,尋找各種漏洞。

他還是以前的樣子。

就在這時,頭頂的燈光閃爍了一下,林奇明微微擡起頭來,他的眼睛微微睜大,死死的盯著沈黎的影子。

就在剛才他似乎在沈黎的影子裏看到了什麽,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影子裏扭動了一下,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林啟明不覺得自己會看錯,這讓他想起了地震時沈黎的模樣。

他表現的太空洞,但又好像有什麽東西就要從他空洞的皮囊裏爬出來。

“師兄!”林奇明忍不住喊他。

沈黎回過頭來,在他回頭的一瞬間所有感覺立刻消失,燈還是原先的燈,沈黎還是原先的沈黎,他的影子也變得無比正常。

“怎麽了?”沈黎問他。

“沒,沒事。”林奇明笑了一下,“我剛才眼花了,以為有小蟲子在你身邊飛。”

沈黎轉身尋找林奇明說的小蟲子,他的過敏體質依舊是個難事,尤其是現在,一只蟲子說不定就會讓他直接進入應激過敏中,防備蟲咬已經成了沈黎下意識的舉動。

確定沒有蟲子後沈黎繼續找資料,他翻開一本本書尋找他想找的內容,林奇明走過來問他要找什麽東西。

沈黎也說不太清,只是說是一本探討人與自然關系的書。

說的太模糊,最後果然沒找到。

“我先把檢測報告送過去,時間也不早了,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林奇明看了一眼時間,“我還要去趟醫院。”

“醫院?”

“嗯,去換藥。”林奇明嘆氣,“人手不夠,我們這些輕傷的也被拉來工作,醫生只能讓我們每天去換藥防止傷口發炎,不過我已經沒事了。”

或許就是在那一刻,沈黎突然間不知道做什麽反應比較好。

他確實很冷靜,一直逼迫著自己在現實中站起來,迎上去找到解決方法,他確實很堅強,堅強的不像是個正常人,但就在林奇明說自己受傷的那一刻,他那道堅固的墻突然之間就崩碎的一塌糊塗。

林奇明受傷了,是那場地震的原因。

仿佛是把他一把拉回現實,讓他看這場災難到底連累了多少人。

“師兄?”突然的沈默讓林奇明有些擔心,“沒事吧?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我和你去檢查一下身體?”

“我沒事。”沈黎不再找書,他回到座位前,“嗯,我一點事都沒有。”

可是他的情緒不對頭。

林奇明敏銳的感覺到沈黎好像是在難過,這種難過是他說出自己要去醫院後,林奇明無法和這件事和沈黎聯系起來,但他也知道了,不能在沈黎面前說自己受傷的事情,最好連其他同事的傷情也不要提起。

確定好這件事,林奇明把檢查檔案放在一個檔案袋裏,還沒等厲害沈黎突然接到電話,打電話來的是童局長。

“童局長?”沈黎接起來,“有什麽事?”

“廖江帆找到了。”童局長這樣說。

這不是好事嗎?

但是童局長的聲音裏沒有任何喜悅,甚至帶著一點嚴肅,廖江帆的同事很多,但沒有太多和他過於熟悉的人,趙教授已經失聯,師兄曹宇天不可能過來他們也聯系不到,最後童局長還是聯系了沈黎。

在撇開那些人後,沈黎竟然是那個和廖江帆接觸最多的人。

“你來接他吧。”童局長說:“安慰一下他,然後帶他去基因區現在工作的地方。”

沈黎有些疑惑不解,他不知道為什麽非要讓自己來,直到他來到臨時的局長辦公室看到廖江帆後他才知道是為什麽。

年輕人坐在椅子上,身上全都是泥土,沙礫擦破了他的衣服,他沈默著坐在那裏,眼神裏沒有一點光,他的腿完好無缺,只有他自己,沒有另一個人。

似乎是被局長囑咐過,在看到沈黎後他站起來走到沈黎面前,然後安靜的跟著沈黎往回走。

沈黎什麽都沒有問,因為已經沒有問的必要。

廖江帆有腿疾,他還在隔離區,猝不及防的地動對他來說就是死神的召喚,十年前他被那場大霧後的異變奪去雙腿,十年後他再次在這種災難面前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石頭落下。

“我想把他拉出來,但是怎麽都拉不動,那塊石頭太大了,死死地壓住他的身體。”最後他開口了。

“他讓我快走,說我們是一樣的人,不管哪個離開都算是活著。”

“他不明白,我是他覆制出來的人,他對我來說就是我自己,放棄他就相當於放棄了我自己。”廖江帆呢喃著,“這件事好難,難到我放棄思考,在廢墟中一直試著想把他救出來。”

可是越來越多的石塊落下,他終究是沒有辦法把人真的帶出來。

他失去了另一個自己,仿佛失去了方向,他就這樣在廢墟中呆了兩天兩夜。

回來只是廖江帆會回來,只是廖江帆不會放棄自己的職責,會去完成工作,頂著壓力繼續下去。

把廖江帆送到基因區臨時的基地,沈黎看著廖江帆走進去,他突然間感覺自己的意識都在崩潰,熟悉的人在受傷在死亡,這種很難言說的愧疚感死死地壓在沈黎心口上,他不禁呼吸急促,用盡全身的力氣才遏制住身體的顫抖。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沈黎想。

但是要怎麽辦呢?沈黎又在想。

如果他到最高的樓頂,從上面一躍而下是否能把所有的事情都結束?當然沈黎知道這根本不可能,因為那個東西不會讓他死,他會活著,一直活著,看著這個世界的改變,註視著所有的災難。

……這是不是太悲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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