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宇天預知過三次未來, 乃至於他到現在都沒辦法分清楚那三次預知到底只是預知，還是真正的重來。

那三次人生中他一直都沈浸在人類拯救中，通過三次的循環來尋找這個世界的真相，雖然大霧五年顯得尤其艱難, 但在沈黎蘇醒後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然後便直墜地獄。

“第一次預知, 我們找到了熒光草之內的四類生物, 這四類生物是世界的應對措施, 不會對人類的基因產生侵略性。”曹宇天這樣說：“雖然是在很後期才發現，甚至走了很多彎路。”

基因病、天災、生物變異，很多的東西壓制在人類身上，這是人類第一次面對大變的世界, 他們很難用舊有的方式去處理現在的世界，基因病又無法治療，曹宇天試圖找到基因改變的源頭，最後也不了了之, 最後他只能提出人類進化計劃, 但如何實施還是很難處理。

接著就是沈黎蘇醒，大霧十年後, 他的蘇醒簡直就是一件大事,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會有什麽獨特能力, 但沈黎的表現可以說是很平常。

他沒有任何區別於普通人的能力, 哪怕是連一點異常都沒有。

唯一不變的是他的心性、他的學識，他參與在第一線, 讓整個局內的氛圍都好了一些。

因為他依舊是十年前的沈黎, 不會說話但永遠心懷希望, 他未曾感受過太大的傷亡, 心還沒有變得強硬，或者說……即使經歷過，他的心也一如既往，永遠都是以前的沈黎。

後來，他們一起發現了熒光草的用處，發現它們是對天災的應對手段，發現它們本身沒有侵蝕性，可以用於基因病的治療。

可惜，還沒等他們開始研究，災難就來了。

寒潮過後便是冰封的世界，凍土無法開墾，氣溫驟然變得極端高溫又變得極端低溫，流感和瘟疫蔓延，基因病可以說沒必要治療了，因為他們再也沒辦法控制住基因變異體，所有異變的人全部逃出研究所，人類數量銳減流六成。

最後的一刀便是地理變化，有山峰鉆出來，又有山峰陷落，安全區變成盆底，又有其他安全區被山峰擠壓破碎，人類好不容易在這十年打造的安全區被毀的一塌糊塗，人類再次陷入陌生領域。

他們沒能撐過下一個十年。

“在我以為這就是結局的時候，我預支到了第二個未來，還是從大霧五年開始。”曹宇天道：“這一次我提前知道熒光草的基因可以治療基因病，於是我立刻去找這些東西來試著治療基因病，成果不錯，很多人都被救了。”

一切表現的那麽欣欣向榮，不同於第一次，在曹宇天第一次經歷的知識被帶到了那裏，他提前預知了很多災難，還知道了拯救基因病的辦法，就像是小說中的重生者一樣，他滿身榮光，似乎就是世界的救世主了。

他期待著沈黎的蘇醒，他知道沈黎會在大霧十年蘇醒，不管是天災還是四種生物的發現都是他和沈黎一起，所以他莫名的想要和沈黎分享。

沈黎蘇醒後曹宇天感覺到熟悉，因為沈黎依舊是那個樣子，不管經歷多久他似乎都是這樣的，對世界充滿希望，哪怕是沒有任何特殊，帶著眾人對他期待後的失望穩步前行。

他們依舊是搭檔，尋找著讓這個世界更好的方法。

但是，沈黎的蘇醒是個轉折點，天災還是來了。

曹宇天通過第一世的經歷提前做好措施，他努力控制著人類的傷亡，成功度過寒潮，度過冰凍，迎來了第二個春天，甚至還通過記憶確定了地理改變後的安全位置，重新建立人類的第二個安全區。

然而，他想的實在是太過完美，世界又是那麽的不確定。

新的曹宇天沒有見過的天災持續爆發，人類的基因病集中爆發，他們難以處理如此大量的基因病爆發，包括熒光草之類的基因失去作用，社會秩序崩潰，人類逃竄，在沒有人數優勢下，人類的存活率變得極低。

人類的耐性很強，可以在不同環境中成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但人類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攻擊力太低，很難和猛獸搏鬥。

就這樣，在持續的災難下，第二次預知也在失敗中告終。

“在這兩次經歷裏我明白了一件事，重生並不能說為所欲為，因為你的學識和預知只能持續到你存活的那一年，之後會發生什麽都還是未知數，現實不是爽文，這個世界也不是爽文流。”曹宇天道：“然後，我開始了第三次預知。”

沈黎坐在他旁邊聽著，片刻後才開口，“累嗎？”

“嗯？”

“連續三次經歷同樣的事情，那麽多年那麽多事，持續不斷的努力，雖然你說是預知……但，應該很累吧？”

曹宇天看向沈黎，青年坐在他身邊，也沒有看他，金色的眼睛註視著遠處，沈黎的樣貌已經和他記憶裏的樣子分割開，但他依舊是他，他突然想起在第三次預知中，沈黎也這樣問過他。

問他會不會覺得累。

可曹宇天，在第三次預知裏，對不起他。

用四種生物的基因治療基因病有效，但不能完全治療好，那些沒有爆發基因病的人也有威脅性，於是廖江帆提出尋找純粹人類進行人類基因研究，來治療基因病的想法。

這第三次預知便是以此為標準進行。

他們找了五年都沒有找到這個純粹人類，直到沈黎蘇醒，這時曹宇天才發現……為什麽沈黎一直沒有表現出什麽獨特的能力，為什麽他會沈睡十年，為什麽他依舊是原來的樣子？

因為他就是那個最純粹的人類。

上層捏造事實，讓沈黎‘去世’，畢竟一個睡了十年的人去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沒有人起疑，廖江帆和沈黎並不相識，他主持了一整個計劃的實施，趙教授無力阻止，曹宇天也沒有反對。

或許那個時刻曹宇天已經被拯救世界這件事侵蝕了整個身心，不管用什麽辦法都要阻止人類的滅絕，包括把自己的朋友送進實驗室。

沈黎在幾乎沒有了解這個世界的時候便被收容進實驗室，他詢問過原因，最後在得到答案後沈默著接受了，曹宇天告訴他，如果不願意可以拒絕，但沈黎沒有拒絕。

實驗室的生活很枯燥，這是一個扼制人思想的地方，沈黎的一切知識和天分都被無視，他只需要提供基因供他們研究。

他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生活了五年。

在這五年裏，人類基因病的防治差不多到了極限，人類可以徹底擺脫基因病，曹宇天也在一點點和天災搏鬥，他們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著貢獻，直到那一天，曹宇天去看沈黎，卻意外的發現他變了。

他不再是曹宇天記憶裏那個對未來充滿希望的人，他依舊不願意多說話，眼睛裏再也找不到光。

“我是生物學家，進行過生物保護，你知道我覺得自己像什麽嗎？”沈黎說：“一只被保護的熊貓，一只瀕危動物，被保護被研究，試圖繁育族群，沒有隱私和自由。”

“可以是任何東西，但唯獨不是人。”

“如果你們覺得這樣比較好，我也沒辦法。”沈黎說：“我反抗不了更多的人。”

曹宇天和他分享最新的成果，和他說這個世界很快就會恢覆正常，所有人都可以重新安穩的生活，沈黎聽的認真，不知道是想了什麽，但最後他只是問曹宇天會不會覺得累。

因為他聽著都覺得很累。

是終於發覺的林奇明違抗命令打開實驗室的門把沈黎放走，他經過三世都沒有見過林奇明這麽激動，他用最激烈的語言辱罵著所有人。

他說人類科學是為了服務人才存在，而不是用傷害來填補科學，本末倒置的他們沒有資格來說他們是為了人類好，沈黎脾氣好很難去拒絕別人，這不是他們傷害他的理由。

林奇明離開科研局，也帶走了他的搭檔，沒了沈黎，這似乎是第三次預知中曹宇天能看到的最意氣用事的一幕。

但也就是在那一刻，曹宇天感覺自己好像錯了。

失去了沈黎他們也沒有太大變化，繼續和天災鬥智鬥勇，一直到曹宇天記憶消逝的那天，基因病的消失讓人類的數量沒有銳減到那麽少，但是，天災依舊在襲來，世界還在翻天覆地的變化。

曹宇天見識到了更多的東西，比如：海洋和陸地的切換。

海水倒灌進來，沒有任何退路，大陸被一寸寸浸泡，哪怕是沒有基因病這也是無法避免的災難。

他逃到最高的山上，在那裏他見到了闊別已久的沈黎。

青年還是原先的模樣，他坐在山頂上看著遠處，眼睛裏倒映著自然在世界上灌輸的一切災難，曹宇天喊他的名字他沒有反應，仿佛是已經失去了反應能力，曹宇天上去想拉住他的手往外走。

就在那時，沈黎擡起頭來看向他，在他的眼裏沒有曹宇天熟悉的東西，他滿眼都是冷漠，冰冷的仿佛只有一具殼子。

他的影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蠕動，一點點的從他的眼睛裏他的身體裏鉆出來。

他說：“人類驅逐計劃完成。”

蒼白的手就朝著他伸過來，最後一刻曹宇天甚至來不及有反應，下一刻曹宇天便直接醒來，他大口喘氣，也是在那一刻，他知道了前面兩個世界都沒有意識到的事情。

自然既然會一點點的控制著天災，這說明它本身就有意識，它的意識隱藏在唯一一個純粹人類的體內。

因為它比誰都清楚：沒有哪裏比一個純粹的人類身體內更安全。

自然是一個偽名詞，它包含循環系統，包含所有生物，包含著大氣、水源、陽光等各種東西，為了滅絕人類擾亂循環系統，這也會導致自然本身也會出現紊亂，所以它也會需要一個足夠安全的避難所。

哪怕是實驗沈黎都是最珍稀的保護動物，他不會死，他永遠排斥其他基因，是最完美純粹的人類身體，自然便安穩的在他體內休眠，等待著沈黎蘇醒，重新操縱整個世界。

但同樣，換句話說……殺死沈黎，便是殺死了自然。

因為沈黎承載著自然，承載著這場災難的起始，他的死就代表著這場災難的結束。

曹宇天頭疼的厲害，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活在現實中，他臉色難看的來到沈黎的病房中，他甚至拿到了能夠置人於死地的毒藥，他堅定的想要殺死沈黎結束這一切。

一直到他進入沈黎的病房，看到了睡夢中平靜的他。

那時候沈黎全靠營養液維持生命，他安靜的躺著，淺淺的呼吸，只要曹宇天把毒藥送進營養液，他立刻就會死。

但曹宇天猶豫了，他想起了第三次預知中對著他笑眼底卻沒有笑意的沈黎，想起前兩次和他搭檔尋找希望的沈黎。

他下不去手。

沈黎憑什麽要為此付出生命？他什麽都沒做，只是倒黴的被選中了而已，他倒黴了二十年，到現在還是一個倒黴的家夥，連這種事都被他趕上了，如果這個世界有最倒黴獎，一定要頒給他才行。

而且，如果沈黎死了，曹宇天就沒朋友了。

他放棄了殺死沈黎，選擇給沈黎做偽裝，他在僅剩的時間裏把沈黎的基因做上虛假的外殼，起碼不能讓人發現他是純粹的人類，接著他選擇離開，去尋找能夠把沈黎體內的東西分離出來的辦法。

熒光草、永恒樹、人魚、火鳥，這四類生物是天災中的應急措施，是以自然抗拒自然的方法。

他決定試著讓沈黎獲取這些基因，因為沒有侵略性，這四類基因在沈黎體內也不會引起過敏反應，也可以為他做偽裝。

他不確定這四種生物是不是自然給人類留下的應急措施，因為自然本身要的是人類滅絕，這種措施仿佛是在和自然對著幹，他只能賭一把，他想救下沈黎，也想救這個世界。

將廖江帆送進隔離室也只是他一點小小的報覆，畢竟在第三次預知中廖江帆支持了全程試驗，也是他提出的方法。

就讓他也感受一下一直被關在隔離室的感覺好了。

而他，或許再也成為不了什麽英雄了，畢竟他知道了最大的災難在什麽地方卻沒有動手，甚至在隱藏沈黎的存在，把沈黎一點點推出去，讓他站在最頂端，成為人們依賴的存在。

沒有人會想到這一點，沒有人會知道沈黎體內存在著最大的災難。

這不是第四場預知，而是真正的經歷，再也沒有預演，也不會再有重來的機會。

失敗，就意味著毀滅。

“所以，這就是你什麽都不告訴我的理由？”沈黎看著曹宇天，“因為我能聽到的話，它也能聽到？”

“你在確保它不能知道你的計劃？”沈黎站起來。

“災難開始就說明它已經蘇醒，在你過敏反應強烈到失去意識的時候，醒來的就是它。”曹宇天註視著沈黎，“現在它是不是知道已經沒有意義了，現在的發展已經完全和我預知的東西偏離，地理改變不應該在這麽早。”

“小黎你聽我說，你不能自暴自棄，這件事只有你和我知道，不要讓另一個人知道這件事，你得保護好自己。”曹宇天摁住沈黎的肩膀，“我們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你要冷靜，我會找到辦法。”

沈黎看著他，“所以你才會不讓我接觸過敏的東西，因為你不確定我在失去意識後蘇醒的它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小黎你要冷靜。”

“沒有，我很冷靜。”沈黎止住曹宇天的話語，“這樣很多事情就能得到解釋了。”

為什麽大災變沒有記憶，因為大災變便是這場災難的開始，他被自然選中，成為自然的棋子，那一整年他幾乎是沒有意識的，他的意識被接管，所以會做出類似掐死貓和其他生物的行為，一年後他的意識才回來。

為什麽會註射現在會過敏的疫苗？因為他當時根本就不過敏，是自然確保他是純粹的人類導致他的身體出現極端的過敏反應，讓他變成一個接觸新東西就會應激過敏的人。

很好，他依舊是那個倒黴的沈黎，這輩子都沒幸運過，包括現在。

他這輩子都不會是什麽錦鯉。

“好吧。”曹宇天放棄了，他繼續躺下，“我知道任何一個人知道這種事都做不到冷靜，小黎，你可真倒黴。”

“能倒黴到這種程度，你應該去選吉尼斯紀錄。”

“那玩意兒早就停辦了。”沈黎也坐下來，“你有什麽計劃？”

“搞不定就找人暗殺你。”曹宇天應聲，“嗯，明殺也行。”

“太費時間了，我自殺好了。”沈黎呢喃，“這樣還快一點。”

曹宇天摁著胳膊上的傷口坐起來，他看著沈黎，再次問出了那個問題。

他問：“小黎，你想活著嗎？”

“想。”沈黎一如既往的回答：“我還沒到為愛奉獻自己的程度。”

“很好。”曹宇天笑了，“希望你永遠都能如此堅定的想要活下去。”

說完曹宇天起身，他一步步離開，很快就消失在山頭，沈黎沒有動彈，他依舊坐在原地，眼睛註視著遠處的天空，臉上還有之前落上的血漬，他懶得擦，金色的眸子像是在註視整個世界。

他聽到了鳥叫聲，擡起頭來便看到翅膀上燃著火焰的鳥飛過來，沈黎伸出胳膊，鳥便絲毫不見外的落在他的胳膊上。

它像是在邀功，問沈黎要吃的東西。

“沒了。”沈黎只能這麽說：“氣溫太低，那些蟲子都凍死了，你吃的就是最後的。”

鳥歪歪頭，也不知道是明白還是不明白，它只是用自己寬大的翅膀拍拍沈黎的頭發，明明燃燒著火焰卻一點都不覺得燙，沈黎閉上眼睛感受著難得的溫度，最後火鳥飛出去，還給他帶了蟲子，像是在餵羽翼未豐的小鳥。

沈黎不吃蟲子，於是鳥自己吃了，吃飽後在他旁邊臥下開始休息。

太不設防導致沈黎都有點不習慣。

曹宇天不知道去了哪裏，也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下了山，沈黎在周圍走了一圈發現沒有能下去的位置，這裏非常險峻，按照他作為技術人員的體能，他估計只能翻滾下山，完成刺殺‘自然’的偉大壯舉。

最後沈黎回到原來的位置，天色逐漸暗下來，他便坐在火鳥身旁假寐，卻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

在睡夢中，他難得夢到了年幼時的事情，夢到了大災變開始前的那場大雨。

他抱著足球站在雨中，那是一個夜晚，雨下的很大，到處都是水，他身上也濕漉漉的，因為找不到父母在哭泣。

這個時候，一個‘人’站在他面前，他穿著白色的鬥篷，看不清面容，好像只有一團黑色的霧氣一樣。

“不要哭。”那個人的聲音很奇怪，沒有任何波動，仿佛是設定好的程序音，“你的父母馬上會來找你。”

小沈黎擦著眼淚，哭的打嗝，只有父母到來才會安慰到他。

天空閃過一道閃電，小孩子再次被嚇到，發出幼童被嚇到後尖銳的叫聲。

“沒關系。”那個人還在說話，“你不會死。”

“因為你是最特殊的人，我選中了你。”

“你將是最純粹的人類。”

黑色的霧氣消融，一股腦鉆進幼童的身體裏，小沈黎咳嗽一聲便倒在地上昏迷過去，下一刻出現的便是擔心他的父母，年輕的夫妻驚恐的看著倒地的孩子，他們連雨傘都扔了，以最快的速度抱起倒地的孩子。

“小黎，小黎！”男人搖晃著孩子，“好燙，他在發燒！”

“不要晃他，這樣很容易出問題，發燒？他的皮膚上有疹子，不會是過敏吧？”女人喊著，“趕緊送小黎去醫院！”

“好，叫救護車！”

沈黎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星空和月亮，月亮很大很圓，沈黎這才恍惚想起今天是月圓。

雖然說這句話聽上去有點洩氣的感覺，但是……他還有機會度過下一個月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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