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白微睡得很不安穩，夜裏一直反反覆覆地做夢，就像他剛來英國的那段時間。一會兒夢到白珺華，一會兒夢見顧謹行，一會兒又夢見夏志禹和徐月英，說不清是噩夢還是美夢，夢裏的情景和現實交叉著，讓夏白微有些恍惚。

醒來時，窗外有滴滴答答的下雨聲，雨水落敲在玻璃窗上的聲音悶悶的，像一陣又一陣狂躁的鼓點。夏白微再睡不著，索性開了一盞夜燈，望著昏黃柔和的燈光放空自己。

夏白微對雨天有很覆雜的感情。他和顧謹行相識於一個雨天，又在一個雨天分別。

七年前的那個雨天，也就是林月英進夏家的那一天，夏白微負氣出走，遇見了顧謹行。那把顧謹行給他打的傘，還藏在這個房間裏。高三離開B市的那一天，天灰蒙蒙的，還時不時伴著幾聲悶雷。走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很平靜很釋懷，但是一到英國後卻整夜整夜的失眠。剛開始的半個學期他是常常偷偷畫顧謹行，沒有什麽意義，是一種完全不自覺的行為。有時候在上課的時候畫，有時候一個人在圖書館的時候畫。後來他把那些畫全撕了，以為根本沒人知道。沒想到被史密斯看到了，甚至還告訴了顧謹行。

門外響起細微的腳步聲，夏白微忍不住豎起耳朵聽，判斷顧謹行應該是起來上了個廁所，又去廚房倒水喝。在床上翻了個身，夏白微背對著房門側躺著試圖減少外面擾亂他的各種聲音。

過了一會兒，腳步聲由遠及近，門把手扭動的聲音響起，顧謹行在門口探頭看著在床上翻來翻去的夏白微，聲音輕柔，“怎麽還沒有睡？”

夏白微一下子坐起來，聲音帶著些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委屈，“下雨了，我睡不著。”

顧謹行輕手輕腳走到夏白微床邊的地毯上坐下，看著裹在被子裏的夏白微，問道，“要不要給你讀書？”

高中的時候，夏白微偶爾也會失眠睡不著覺，每次這種時候，就會打電話給顧謹行，讓他給自己讀書。一般讀個半個多小時，夏白微就能被哄睡著，有時候顧謹行也困得不行，讀著讀著就睡了過去，電話就那樣打了一整晚。第二天聽著對方的呼吸聲醒來，再互相說早安。

夏白微眨了眨眼，縮進被窩裏，對顧謹行說，“好。”

順手在夏白微床頭旁邊的書架上拿了一本書，顧謹行照著念了起來。顧謹行的聲音很低，又很有磁性。漸漸地，雨水拍打窗戶的噪音變小了，不知道是雨下得小了，還是夏白微的心靜了。

聽著顧謹行的聲音沒過多久，大腦就被困意席卷。比安眠藥還管用，夏白微入睡之前想道。

顧謹行聽見夏白微平穩的呼吸後，自己也打了個哈欠，準備轉身離開時發現夏白微的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袖子下擺，想輕輕抽開時看見夏白微皺了下眉。怕吵醒他顧謹行只好放棄，沒過多久，也在床頭趴著睡著了。

白色的光從淡藍色窗簾滲透進來照在臉上，夏白微的眉頭輕皺了一下，翻了個身準備繼續睡。忽然，腰間環過一只結實的手臂，夏白微的後背靠上一具溫暖的胸膛。

夏白微一下子睜開眼睛，偏頭看了眼身邊的人，顧謹行還睡著，手搭在自己的腰上。看著顧謹行熟睡的臉，目光在濃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上一一掃過，最後又徘徊在顧謹行的嘴唇。顧謹行的嘴唇很薄，聽說薄唇的人最是薄情，夏白微忍不住伸出手在空氣中描繪顧謹行的唇形。

察覺到噴在手上的呼吸有些不穩時，夏白微擡眼，看見顧謹行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正在靜靜地看著他。

空氣中忽然彌漫著尷尬又暧昧的氣息，兩個人的臉本來就隔得很近，彼此的呼吸交纏在一起。顧謹行慢慢向夏白微湊近，像要去吻他的樣子。

夏白微噌得一下坐起來，耳根微紅，有些不自然道，“時間不早了，該起床了。”

說著掀開被子要下床，手腕被抓住，夏白微有些緊張的看向顧謹行，“幹嗎？”

“早安。”顧謹行揉了揉夏白微睡得亂七八糟的頭發，笑得一臉寵溺。

夏白微在顧謹行的註視下幾乎是慌亂得逃走了，進了衛生間後鎖上門，看著鏡子裏滿臉通紅，頭發亂糟糟的自己。想鉆個洞逃走，夏白微有些無地自容。

但是刷牙的時候，又企圖把鍋甩到顧謹行身上。顧謹行為什麽要睡在自己的床上？為什麽要笑著和自己說早安？

對，有問題的一定是顧謹行。夏白微洗漱完後很從容地從衛生間走出來，假裝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兩人起床收拾完幾乎是中午了，吃完午飯後，顧謹行忽然問夏白微，“你們學校離這裏遠嗎？”

“不遠啊，要去逛逛嗎？”剛說完又覺得有點後悔，學校有什麽好逛的。

倒是顧謹行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歪著頭對夏白微說，“好啊。”

這個公寓離夏白微的學校只有兩公裏遠的距離，走過去也只是飯後散步的程度。

這個時間段裏學校基本沒什麽人，從十二月中旬開始學生就陸陸續續放假了，夏白微和顧謹行安靜地並肩走在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也並不覺得尷尬。

“這是你們上課的地方？”顧謹行的手指著一個建築問道。

夏白微點點頭，“嗯。旁邊那裏是圖書館。”

已經畢業一年多了，夏白微看著這些熟悉的建築，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好快。大學四年，好像沒幹什麽有意義的事就過去了。

“大學過得怎麽樣？”顧謹行又問。

“挺好的。老師都挺好的，同學也都挺好的，我也過得挺好的。”其實沒那麽好，夏白微覺得自己的大學生活最多只能用馬馬虎虎來形容。畢竟那時候也不成熟，一個人待在外國，心裏沒個著落，吃也吃不習慣。

再往前走就是個橋，上橋之前顧謹行忽然停下來看夏白微，“大一上學期的時候，我來找過你。”

夏白微呆呆看著顧謹行，眼睛睜得很大，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在這個橋上，有個紅頭發的男孩子和你很親密，就是上次吃飯時我們遇見那個。”

“和你是什麽關系？”

紅頭發的男孩子？是愛德華吧。夏白微忽然想到那時在B市吃飯時，顧謹行的反常，是因為在大一時就見過自己和安德烈舉止親密嗎？那當時顧謹行是吃醋了嗎？

想到這些，夏白微的心情有些微妙的覆雜，看著顧謹行的眼睛認真回答道，“沒什麽關系。普通同學關系。”

顧謹行眼裏的陰霾慢慢散開，他看著夏白微的眼睛，知道他沒有騙自己。

兩人都輕快地走上橋，在橋中心的時候夏白微停下來，和顧謹行一起靠在橋邊上，盯著湖面的兩只鴨子。

“來找我，為什麽不來見我。”夏白微的話輕飄飄的，但是只有他自己明白，這個疑問憋在他心裏多久了。

只不過最開始想問的是，為什麽不來找我？

顧謹行沈默了很久，偏頭看著顧謹行說，“不是你說的嗎？是誰都可以。”

橋上的風有些大，顧謹行不得不瞇起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睛。

“我想找你，又害怕，你已經有另外一個'顧謹行'了。”

湖面上波光粼粼，那兩只紅嘴灰毛的鴨子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風吹的夏白微的脖子很涼。不知道為什麽，夏白微忽然覺得心口被風吹得有些疼。

“對不起。”夏白微看著顧謹行發紅的雙眼，下意識脫口而出。

晚上兩個人在學校附近的餐廳吃飯，期間顧謹行接了好幾個電話，應該是工作上的事情。夏白微在顧謹行接電話出去時才意識到，顧謹行應該在這邊待不了多久，他遲早要回B市。

忽然沒什麽食欲，夏白微覺得與其吃這家大學時經常光顧的米其林餐廳，還不如回去吃顧謹行做的飯。

顧謹行接完電話回來坐下，看見夏白微一臉興致不高的樣子，“累了？”

夏白微點點頭，“嗯，要不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夏白微一直在想，不知道顧謹行還會在英國待多久。顧謹行則是在想夏白微下午時在橋上的那句道歉，為什麽要道歉，為什麽要說對不起。顧謹行不想聽夏白微說對不起，也不想要他的道歉，他只想要他和自己在一起。

兩人心事沈沈地回到公寓，各自洗漱完準備睡覺時，顧謹行叫住了正要進房間地夏白微，“今天是平安夜吧。”

“夏白微，歲歲平安。”

夏白微的眼睛有些發酸，有好多聲歲歲平安的聲音響起，伴隨著回憶裏的畫面。整個高中三年顧謹行都在平安夜對他說過這句話，時隔五年，他又再一次聽到了。

夏白微不知道是什麽打到了自己的軟肋，也許是回憶，也許是顧謹行說他來找過自己，也許是顧謹行在橋上受傷的神情，也許是大學四年每年情人節的玫瑰花。

夏白微沒有走進房間，他看著顧謹行認真看著自己的眼睛，眼睛有些濕潤。哽咽微弱的聲音響起：

“顧謹行，我錯了。”

“我騙了你也騙了我自己。我的生命裏只有一個顧謹行，只有你。”

夜很靜，顧謹行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夏白微忽然懂了自己的心情，他不想要歲歲平安，他想要歲歲和顧謹行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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