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行李箱在路上走了一段路，卻不知道該去哪，這偌大的B市，好像沒有一個可以容納他的地方。在路邊茫然地站了好久，最後只好打車去了宋清陽家。

半路上宋清陽的電話打來，“白微，我忙完了你在哪呢，等下一起吃飯吧。”

宋清陽的聲音響起時，夏白微覺得有些溫暖。

“清陽，能收留我幾晚嗎？”夏白微拿著手機頓了頓，接著說道，“我剛從顧謹行家出來，正在去你家的路上。”

“你這，什麽收留不收留的，我家不就是你家嗎？那等下見，我也現在回去。”

掛斷宋清陽的電話後，夏白微靠著車窗不知道怎麽就想起了五年前，自己也是無處可去，只是那時候的他更慘，甚至沒有一個可以收留他的像宋清陽這樣的朋友。

四年前。正是人間四月天，學校教室窗外的教室一片春意盎然。教學樓旁邊的幾株不知道叫什麽得話花看的正嬌艷，風輕輕一吹，脆弱的花瓣就落了滿地。

“夏白微，到底怎麽回事啊？”被餘澤和宋拓從班裏拉出來的時候，夏白微還處於一種雲裏霧裏的狀態。

“是這樣的，昨天有人舉報你和顧謹行早戀，都已經鬧到教務處去了。”制止了餘澤的咋咋呼呼，宋拓在旁解釋道。

夏白微前幾天因為急性腸胃炎住院了，今天剛回學校。早上進教室的時候並不知道為什麽收到了全班同學的註目禮，夏白微一個單詞也沒背進去，整個人心神不寧。環顧教室，也沒有看到顧謹行的人影。

算起來，顧謹行除了他請假的第一天跟他發過消息，後來就好像失聯了一樣，發消息也不回。

“顧謹行最近不是在競爭保送名額嗎，我們想，這會不會是有人在惡意競爭。”宋拓看著夏白微，繼續說，“舉報的人據說是拍了照片，但是照片也有可能是P的…對吧。”

似乎是怕冒犯夏白微，宋拓小心翼翼補充到。

夏白微一時心亂如麻，這件事實在是太讓人措手不及了，但猶豫了一下之後，他還是決定坦然的說出來，“照片我不知道，但我確實是和顧謹行在談戀愛。”

“臥槽，不可能的吧，顧哥他根本不是同性戀，他喜歡的是蘇嘉禾呀。”餘澤當即一臉不可置信，詫異地張大著嘴巴，隨即又被宋拓捂住。

“對不起，顧謹行沒跟我們說過，所以我們不知道，你倆在…談戀愛。”宋拓也有點不知所措，這件事確實有點超出他們兩個的認知。

宋拓餘澤是和顧謹行的年齡一樣，又從小在一個小區長大，三人交情很好。但是顧謹行小時候跳過級，比他倆高一屆。宋拓說他倆不知道自己和顧謹行談戀愛，夏白微覺得正常，因為他和顧謹行都很小心翼翼保護這個秘密。但是餘澤說顧謹行喜歡的是蘇嘉禾，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餘澤和宋拓回去後，夏白微又被叫到教導處，教導主任對著他啰啰嗦嗦一大堆，他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只是忍不住去回想餘澤說的話，顧謹行喜歡蘇嘉禾嗎？怎麽可能？

“你知道這對我們明德學校來說是多大的醜聞嗎？”

“你們是兩個男同學呀！對學校造成的負面影響你們擔得起嗎？”

教導主任的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夏白微的臉上，夏白微有些嫌棄地往臉上抹了幾下。不是因為早戀才是醜聞，而是因為他和顧謹行都是男生，所以才是醜聞。夏白微聽懂了教導主任話裏的意思，低著頭不想再開口反駁什麽。

兩只手藏在袖子裏微微攥緊，他低頭絕不是因為自己作為兩個男人談戀愛的“醜聞”主人公之一而感到羞愧，而是，他花了好大勇氣才直面的自己，卻被人視為異類。

最教導主任離開辦公室時說，讓夏白微之後先暫時別來學校，避免給學校帶來惡劣的影響，隨後又說道，“我已經聯系了你爸爸，等下讓他帶你回去。”

大約一個小時之後，夏志禹行色匆匆地從門口進來， 連門都沒來得及關上，就徑直過來給了夏白微一巴掌，“夏白微，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右臉上火辣辣的疼，面對心理和生理上的雙重痛感，夏白微的眼眶發紅，倔強得擡起頭來看著夏志禹，“我變成什麽樣了？我什麽都沒變，是你變了。”

夏志禹的臉色剎時變得更加陰沈，“自從你媽走了你就無法無天了是不是，現在搞出這麽丟人的事，還在這裏和我頂嘴！”

眼見著夏志禹又想動手，被突然推門而入的班主任趕緊攔下，“欸夏先生，要和孩子好好溝通，別動手啊。”

班主任一邊讓安撫夏志禹坐下，一邊對夏白微說，“夏白微，你先去教室收拾東西吧，先回家好好休息幾天。”

夏白微捂著自己臉上的巴掌印快要走出辦公室門口時，聽見班主任在後面又補充道，“在家也不要懈怠學習，記得回來參加高考。”

夏白微輕輕的“嗯”了一聲，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沖動。

回教室拿書的路上，周圍的人看向夏白微的目光，有好奇的，有探究的，更有鄙夷害怕的。從小到大的書本裏告訴他們自然界的繁殖是由男女結合而得以延續的，所以他們看夏白微，覺得他是怪物，是不正常的。

高三的時候，桌子變成了單人單列，夏白微進來的時候看見之前的同桌向悅拿著橡皮擦在他桌子上擦什麽，來不及擦完的兩個大號鉛筆字，應該寫的是“變態”，旁邊還有用紅色墨水筆寫的刺眼的“惡心”“基佬”等字眼。

自顧自拿起書包，向悅擡頭看見他回來，著急的拿書蓋住被塗鴉的十分不堪入目的桌面，“夏白微，你別管他們…”

不太善於回應別人的善意，夏白微背起書包往外面走，只能留下幹癟的兩個字，“謝謝。”

踏出教室的瞬間，原本沈默的教室又瞬間炸開鍋來。

流言蜚語，議論紛紛，少年的背脊很直，可以挺過人心的暗箭，更不在乎世俗的明槍。

難聽的話被甩在身後，目光朝著前方延伸時，看不見想見的人。那個本該和他站在一起的人，不在他身邊。

收拾完東西背著書包走到學校門口，夏志禹早已不見蹤影，只留下司機送他回家。回家時見到許月英帶著一大幫人在白珺華的畫室裏不知道在幹什麽，夏白微沖過去，“你們在我媽畫室裏幹什麽？”

“喲，你回來了，今天把你爸氣得夠嗆，他說，他真希望沒你這個兒子呢。”許月英嘲諷完夏白微後又轉頭對著身後的傭人道，“把這些畫都搬到閣樓去，這個房間要騰出來。”

“不許動這些畫。”夏白微沖過去攔住傭人,把取下的畫重新擺放回原來的位置。

“對了白微。”許月英似乎是被夏白微的舉動逗笑了，隨後摸著自己的肚子說道，“你要有弟弟了。”

“這間房你爸說了，為了迎接寶寶的誕生，要改造成嬰兒房。”

夏白微拿畫的手逐漸放下，不可置信地看著許月英。

“覺得很不可思議吧，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要將給你聽嗎？”

“你爸爸一直都後悔當初為了你媽和家裏決裂。”

“你媽住院那段時間，你爸爸天天和我在一起。”

“你爸送給你媽的每個禮物我也都有，包括那個私人定制的項鏈。”

仿佛身處地獄，惡魔在朝夏白微低語。捂住耳朵跑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夏白微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媽媽一直生活在幸福生活的假象裏，而真相是這樣殘忍荒誕。

挨了夏志禹的打 ，又從許月英那裏聽到這樣的真相。夏白微在家裏呆不下去了，他離家出走後在外面找了一個短租房。

離開學校的第二天，也就是離家出走那天，夏白微躺在酒店的床上，拿出手機翻開和顧謹行的聊天記錄，消息記錄停留在他住院第一天的晚上，顧謹行問他身體怎麽樣了。

在聊天框裏反覆打字，又一條一條刪除。為什麽沒來學校？為什麽沒來聯系我？餘澤說的話什麽意思？

晚上的時候，夏白微又接到了一個電話，所有真相在揭露時，都是簡單而殘酷的。

“我還不了解自己的兒子嗎，他就是圖個一時新鮮。”

“你們都太年輕，根本不懂什麽感情。”

“分手吧，顧謹行跟我坦白了，他只是玩玩而已。”

不知道這個電話打了多久，夏白微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噩夢，一場徹頭徹尾的噩夢。明明是沈穩中透著威嚴的中年男聲，夏白微卻覺得有點刺耳，堅持到聽完後，只能強裝鎮定的回應到，“讓顧謹行自己來和我說吧。”

之後的好幾天，夏白微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很多，起初他還能自欺欺人，顧謹行一定也喜歡過他。

但是，遲遲得不到回應的對話框，沒有出現過的顧謹行，餘澤說的話，讓他不斷懷疑，然後又只能相信。

顧謹行就是玩玩而已吧，他真的沒有喜歡過自己。

想通的那一天，他刪除了所有社交軟件上和顧謹行的聯系方式，最後只發了兩條短信。

總有一個人要站出來做個了結，那就讓他來吧。

——分手吧，顧謹行。

——也許那時無論是誰我都會點頭答應吧，你只是玩玩而已，我也只是太孤獨了。

奇怪的自尊心讓他可以違背自己的內心說出殘忍的話，可離開那天，夏白微坐在去往英國的航班上，一直為顧謹行祈禱。

那些被他踏出教室時甩在身後的話：

“怪不得之前對誰都那麽冷淡，原來是同性戀啊。”

“天，我長這麽大第一次看見這種。”

“有點惡心，呃，男生怎麽喜歡男生的啊。”

“我媽說這不正常，是病，得去看心理醫生。”

他希望顧謹行不會聽到。他希望他真心喜歡的那個少年，能夠一路驕傲得走在鮮花與祝福裏，不被世俗歧視，不被無知者貶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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