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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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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從下方伸出來一只小手按亮了廚房的燈,黑發藍眼的小男孩捧著已經空空如也的玻璃杯,眼下帶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讓人懷疑他隨時都會昏死過去,頂著這副無論誰看了都一定想致電兒童保護協會的模樣,小孩機械地洗完杯子,放在一旁瀝幹水分。

今晚他試了一下安室先生推薦的梅昆布茶,除了有點鹹以外似乎還是沒增添多少睡意…明天拜托蘭去一趟醫院、不,還是找灰原拿藥吧。江戶川柯南盯住天邊彎成鉤子的月亮發起了呆。

距離警官的死亡已有整整一周,他這段時間精神狀態都不怎麽好,總是會在各種地方走神,不過所有人都理解他。作為被關系親密的警官以生命為代價救下的孩子,和直升機上任務記錄的攝像頭一起親眼見證了那具讓人擁有無限安全感的身軀被火焰吞入直至虛無,這種沖擊下連警視廳的人也一度想給他安排心理醫生去開導,結果都被拒絕了。

柯南並不是在意這個而輾轉反側,他只是在每個夜裏會反覆回憶那天最後的一幕幕。

警官的死實在是太過於倉促,就好像背後有一只無形的手強硬地推著他去赴死,蒸發掉他最後的求生意志,以至於警官如此義無反顧、毫不留戀地自我了斷。

對,是‘自我了斷’。

只有結束後的柯南才恍然,他的兄長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活著出來。

明明可以讓基德帶著自己走,明明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在最後的爆炸發生前就離開,明明可以選擇一個所有人都存活的結局。

可是他卻斬斷一切退路,將自己置於不可逆轉的死亡中:從六百多米的高空墜落進底下的一片火海,他、還有他們,甚至沒有辦法去僥幸警官是否還能活下來。

那個人是故意的。

一開始,柯南會篤定那月要去頂樓也是因著收到另外幾位警官托他轉達無比真情實感的怒罵,雖然不太能明白發生了什麽,‘赤江那月並未和賓客一起撤退’這個信息還是被他提取了出來,小偵探看看手機屏幕又看看以為一切結束準備開溜去找警官的死對頭,果斷扒住基德手臂硬是把他拖到了頂樓展示臺。

無他,在聯絡橋重新封鎖、整棟樓隨時有爆炸風險的情況下,只有頂樓還有一線生機——警視廳的直升機柯南都坐過好多次了,他自然熟悉這套救援流程,如果不是後來那裏被點燃,又隨時有被狙擊的風險,他們根本沒必要…

那時他唯一的疑問就是為什麽那月哥不直接趁二次封鎖前走橋過,而要選擇最後只能從樓頂離開,柯南本來以為他是想順手保護一下那顆日落之鉆,後來那副不在意的模樣跟‘寶石無所謂’的發言卻恰好相反,如果不是為了寶石而來,又為什麽會……但柯南同樣了解自己和那個小偷,他們兩人絕對不可能丟下警官一個人在火海,要是對方不主動來樓頂找他們,說不定還會不小心達成三人死傷成就。

就是在想到這裏之後,現在的柯南才無比清楚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不管去不去展示臺,不管有沒有他們,那月哥都是會死在那裏的。

他永遠拉不住一個主動渴求死亡的人,可赤江那月,他的兄長和偶像,他偵探路上從未離去的老師,若無外力,怎麽會毫無征兆地對死亡產生了興趣。

小偵探第一時間就想起祭典那晚偽裝成兄長模樣的特殊罪犯‘A’,他醒來時那顆櫻花樹下就只剩自己和那月哥兩人,再結合一下把他帶走的就是那個A,偵探輕而易舉地推出警官和A在自己醒來前一定談過了什麽,那些足以進一趟ICU的傷不出意外也是由此而來。

那麽,赤江那月的死亡也和A此人有關嗎?

小孩扣在桌沿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收緊,他本有機會更早發現…本來是有機會的,他應該更早想到警官若不是主動求死怎麽會獨自留下來,或者更早發現最後那一分鐘飛越斷橋時根本沒有足夠的起步距離,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送他們兩個人一起活下去。

那月哥在選擇即使是面臨死亡也要用力把他丟向安全的地方,丟向鮮花鋪路的未來時,會想些什麽、落進火焰裏時,又是否還在笑呢。

偵探肯定是聽懂了警官最後的那番話,覺得對方難得說錯。誰能替誰成為太陽?‘赤江那月’從來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啊。

而這也是警官在生命盡頭刻意為他上的最後一堂課,無論誰都不能一直陪在誰的身邊,想要走出自己的路的話,他必須長大。

因為沒有人會再一次笑著喊他‘我的小偵探’了。

柯南依稀記得自己抽到的那根兇簽:「君著黑衣袖,猶如一片雲,淚流長不絕,雲降雨紛紛。」他下意識摸摸自己的眼角,那裏一片幹燥,簽文上似乎只有這點沒有應驗。

偵探是不能也不會為死亡流淚的,他需要時刻冷靜的頭腦,才能讓他堅定不移地一直往前走。

“那月哥…?”

小孩呆站了半天後低低地喚了一聲,習慣性側過臉,仿佛時刻會有一只手輕輕地揉亂他的頭發,然後對他說:「我在呢,小偵探。」

——可就算是他,偶爾也會想不那麽冷靜一把,想再依賴那個人一下,想再和那個人說一句話。

一向大方的警官先生這回連一個幻覺也吝於給予,那句問話就像被揉碎後飄進風裏雨裏,空蕩的工藤宅無人應聲。

江戶川小偵探嘆了口氣,把杯子收好後關掉燈往樓上的臥室走,今晚他借口住博士那,其實是回了有段時間沒回過的自己家,他站在樓梯口的時候正好能透過灰藍的窗玻璃看見隔壁仍亮著的暖色燈光,一切都和以前一樣。

除了有個人永遠也回不來了以外,而那個人死在了5月17日的晚上,死在了春天的尾巴。

自他死後,蟬鳴一夏不止息。



今天是警官死去的第六天夜晚。

灰原哀攏好身上米色的披肩沈默地靠在書桌旁,她還有新的數據沒收集完,卻暫時不想動彈。

「我會找出他死亡的真相,」白天時偵探說的那句話還回蕩在耳邊,「絕對不會讓他就這樣離開。」

「他讓我替他看看這個世界,替他成為太陽。」

只是世界上哪來完全相同的兩顆恒星,難不成要讓她再於痛苦中燃燒第二次嗎?她賭不起,屬於她的太陽已經熄滅了。

電腦就在桌上,灰原哀茫然地擡頭看著天花板幾秒,轉而伸手去點開了電腦桌面順手位置的一條音頻。

前半分鐘是《Dandelion》的清唱,熟悉的清亮男聲帶著她也忍不住跟著哼唱起這首自己最喜歡的歌,歌聲停下的時候還有些意猶未盡,中間幾秒的空白像是留給她緩沖的時間,灰原抱著手臂慢慢地在桌底縮了起來,認真去聽後面的話。

青年帶著笑意開口:「聽弘樹說你最近很喜歡這首,我就試著學了一小段…怎麽樣,應該不會太難聽吧?我以前可是和hagi君他們一起組過樂隊的。」

「你姐姐說你的生日在12月份,那倒是還有段時間,所以這份錄音就當做是我們認識第三年的禮物好了,生日禮物被我放在房間裏的儲藏櫃,記得到時候去拿。」

她捏緊身上披肩的一角,其實灰原哀本人很少買這種顏色淺淡亮眼的衣物,但青年卻總是往她的衣櫃塞這種類型的裙子和手包,打著‘小女孩應該快樂一點’的旗號對她有求必應。

誰會送一個小學生這麽大的披肩當生日禮物啊,笨蛋。

「天氣快要熱起來了,小心中暑的同時也記得好好吃飯,如果沒胃口就去隔壁拜托hiro、光君把我塞在廚房裏那張食譜拿出來做一份,你應該會喜歡那個口味,就算實驗很忙,也要照顧好自己…不可以學我哦?」

誰會學你,她又不是機器人。

「我以前有說過嗎,你和以前的我很像,都是又笨又天真的人——哎呀,錯了,我一直都很聰明。(*笑)」

誰會跟你像,究竟是從哪裏看出來她天真的?

「好了,志保,不要為我哭泣,你更適合在太陽底下笑起來。」

……誰會,為你這樣總是違約的人哭啊。

錄音戛然而止,她垂著頭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指尖有些顫抖地把進度條又拉回開頭。

水漬在地毯上暈開,房間裏又響起《Dandelion》的男聲清唱。

灰原哀啞著嗓子輕輕跟他哼。

六天前從偵探手裏拿到的u盤,這已經是她播放錄音的第1080遍了。



他們會在第八天埋葬他的骨灰,而今天則是第五天。

因為時差問題,處於洛杉磯的工藤有希子在17號下午才得知自家鄰居的死訊,她沈默著看完了日本境內某個網站上播放量迅速升到最高的視頻,埋在工藤優作的肩頭紅了眼圈。

那段視頻顯然是在當時明明已經趕到樓頂卻被火焰逼迫得無法展開救援,只能徘徊在那邊緣的警視廳直升機上拍攝的,屬於赤江那月最後的影像。

那個把當時唯一能找到的頭盔戴在小孩腦袋上,而自己什麽防護措施也沒做的青年騎著一輛純黑的哈雷沖出斷橋,他們和身後噴薄而出的火焰幾乎是擦肩而過,看上去就像要乘著風與氣浪高高地飛起來,可沒有足夠起步距離的機車在將將離他們的目的地兩三米的地方就要墜落,幾乎沒人覺得他們兩人能活下去。

然而在最後半秒,青年卻毫不猶豫地擡起手臂狠狠把戴著頭盔的小孩朝前扔出去,他們於是眼睜睜看著小孩穩當落進安全區,青年卻隨著那輛哈雷一起往下墜落,直至整個人被底下灼目的火焰吞沒。

從六百米的高空落地只需要十一秒,這同樣是警官先生生命中最後的十一秒。

他的死亡是耀眼又轟轟烈烈的,沒有人能說用一條命去換另一條命的行為是錯誤,生命是傳承,是延續前人的光輝。

年輕的警官就像是一顆流星,從他們的天空中劃過,最後沒入地平線,往後還會有新的星辰升起,即便那不再是他,也會與他一樣閃著光。

因為他是千千萬萬人,千千萬萬人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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