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唯一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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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鈴木是當年牧月喜歡，蓮沛給他栽種的。寬大葉片間懸掛的形似鈴鐺的球果，都是三個球的，三球懸鈴木又叫凈土樹，近兩百年過去了，當年年輕的樹已經變成了古樹，每一株都有三四十米高，樹形偉岸樹冠廣闊枝葉茂密。
根植凈土，自心歡喜。
天將亮，綿綿細雨從婆娑樹影間飄落，落地之前漂浮在半空中，形成如夢似幻的霧氣。
作為山鬼的蓮沛，手是冰涼的，若不是有靈力，冬天葉空大概會嫌棄他。
但是表面上對誰都滿不在乎的高冷山鬼，永遠都不會冰到愛人，甚至能做到冬暖夏涼，隨著葉空的體溫和需求調整自己的溫度。
對待崽子們也是如此，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但其實最是護短，誰都不能欺負了這群崽子。
蓮沛，他是多麽心細又敏感的人啊……
從萬年前起，他就是如此，他將世人的安危看得很重，自己肩負著讓世人安居樂業的重任。
人人只看到大神的高高在上受人膜拜，但是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孤獨和寂寞。
世人的目光總是短淺的，無法正確認識自己的人生在無限的時間和無盡的空間中的位置，這種盲目，使得他們但凡受了一些苦楚，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責怪大神沒有庇佑，卻不會去想大神為他們擋住了多少大的風雨。
大神無所不知，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他戰無不勝，卻抵擋不住信徒的流失；他憐憫眾生，卻沒什麽人真的心疼他。
葉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他絕不能再失去蓮沛，百年前蓮沛保護了他，這次換他來保護蓮沛。
脫去山鬼的外殼，蓮沛並沒有恢覆之前的神識。
葉空猜到他去找了穆月，蓮沛並不知道穆月就是偽神，他只想救自己。
思及此，葉空握住那只滾燙的手，把它從自己眼睛上拿開。
山鬼面無表情，眼眶中的黑色猶如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
“蓮沛，蓮沛……”葉空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他要幫助蓮沛。
也許是聽到了葉空的聲音，蓮沛按著他胸口的另一只手放松了些。
但僅僅是放松了一瞬，葉空只覺胸口似乎被千斤巨石碾壓，好在小媛將他原先的靈力還給了他，否則他現在肯定已經斃命。
他嘗試按照記憶裏的方法調動靈力，同時繼續呼喚蓮沛的名字：“蓮沛，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小空……我是月啊……”
蓮沛皺起眉頭，他顯然是對葉空的話有反應，但是他體內被偽神穆月灌入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力——魊界內魔物引誘神明墮魔的靈力。
這邪門險惡的靈力能產生巨大的能量，神明的靈力需要神明將世界和世間萬物扛在肩上，以責任為代價，才能獲得。
而邪惡的靈力的代價是人性，非要將神明拉下神壇，墮入黑暗。
蓮沛的手緩慢地伸向葉空的脖子，不再是面無表情，他緊鎖眉頭，眼角抽動，獠牙伸出嘴唇，劃破了嘴角的皮膚，鮮血順著下巴流到脖子上，流進紅袍的領口。
葉空心疼極了，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臉，想握住他的手。
蓮沛失了心智，下一瞬打開他的手，右手狠狠卡住他的脖子。
葉空本能地掙紮，喉嚨不比胸口，這裏纖細脆弱，現在的蓮沛能輕而易舉地掐死他，而他也不是真的神明，死就是死了。
“蓮……”他叫道，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了，蓮沛會墮入黑暗，他怕的是他死了的話，再也見不到愛人，他怕他死了之後，蓮沛會孤單，“蓮沛，你醒醒……”
他將蓮沛賦予他的靈力全部集中在左手掌心，抓住卡在脖子上越來越用力的手。
靈力迅速進入蓮沛的身體，葉空能感覺到他的體內像是個黑洞，那些靈力甫一探入，便消失殆盡，連朵水花都沒有，而且黑洞吸著他的靈力，想要把他抽幹。
葉空把所有的靈力都給了蓮沛，沒有一絲去抵抗他的重壓，頸骨和肋骨發出碎裂的聲音。
他渾身都在疼，那雙溫柔地撫過他身體的手，現在正在奪取他的生命。他甚至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蓮沛吸走了。
眼睛差不多已經不能聚焦了，他突然感覺到了放松，整個人輕飄飄的，他害怕起來，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了幾個破碎不堪的字：“蓮沛……我……愛你……”
他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感覺到蓮沛的扼住他的手松開了，有一絲靈力倒灌回自己的身體，瞬間修覆了他被擠壓破裂的內臟和骨骼。
“蓮沛！”他清醒過來，看見蓮沛右手抓著左手手腕，緊咬著牙，額頭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顯然是在掙紮。
“你……快走！”蓮沛吼道，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更像是從地獄之門的縫隙中吶喊出來。
葉空抱住他：“不行，我不走！”
蓮沛似乎反應過來，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漆黑有了一絲亮光：“對！你不能走！”他一把抓住葉空的手臂，拉到身前，盯著他的掌心，表情不斷變化，箍著他手腕的虎口也時松時緊，似在與妄圖控制自己的力量搏鬥，“匕丨首呢？你殺了我！”
葉空哭著搖頭，他感到手腕快要被掰斷了。
蓮沛痛苦萬分地掰開自己的手指，不想讓自己繼續傷害葉空：“小空……我求你……”
葉空的長發被水霧和眼淚打濕：“我做不到，蓮沛……”
蓮沛將雙手緊緊握住，尖利的鬼爪刺入掌心，鮮血直流。
“小空，你聽我說。你必須殺了我！想想崽子們，想想村民……”蓮沛幾乎是在看祈求，“只有你能殺了我……匕丨首……”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每個字都紮在葉空心裏，如果邪神不死，下一步死掉的就是離得最近的幼兒園裏的崽子們，然後就是無辜的村民……
葉空咬著嘴唇，顫抖的手心中升起一把匕丨首。
能殺死神明的方法，一個是沒有了信徒，一個是自盡。
那把匕丨首是靈力和蓮沛靈魂鑄就而成，是他給葉空的信物，現在卻成了唯一能殺死他的武器。
葉空強迫自己握住匕丨首，指尖剛剛碰到，就被一只滾燙的手裹住。
“不行！不行……”蓮沛和他的手共同握住匕丨首，閃著寒光的利刃朝著蓮沛的心口位置，葉空哭得喘不上氣來，“蓮沛……”
蓮沛牽了一下嘴角，另一只手攬過他的肩膀。
刺入皮肉的觸感經由匕丨首傳導到葉空手上，蓮沛溫柔地把他抱在懷裏，頭垂在他肩上，眼眸中的黑暗逐漸退去恢覆清明：“小空，對不起……”他在葉空耳邊輕聲說，“讓我再抱抱你……”
滾燙的血流在葉空手上，他松開匕丨首，緊緊抱住蓮沛，山鬼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任憑他哭喊也沒有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毛毛雨停了，天亮了些，但還是陰沈沈的，水霧也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濃重。
宗山那邊傳來地震和巨響，連這邊也地動山搖起來，懸鈴木樹上的球果掉下來，掉進草叢中，掉在小土路上。
葉空呆滯地抱著蓮沛，仿佛臂彎中的就是全世界，其他再與他無關。
木屋裏的崽子們感覺到地震，菲芽當機立斷帶著他們跑了出來，站在空地上。
他們看見了陸珂被小空老師降伏，但是小空老師卻不在外面。
小花已經沒什麽大礙了，被三貍抱在懷裏，聳聳小鼻子，指著懸鈴木那邊說道：“小空老師在那邊！”
崽子們跑了過去，只見小空老師與山鬼大人抱在一起，菲苗走上前去叫道：“小空老師？”
葉空擡眼看了看他，看了看其他崽子，似乎想把自己從絕望悲傷的泥沼中拽出來，他擡擡手，眼淚就流了下來。
菲苗：“老師你怎麽了？大人怎麽了？”
小花感受不到蓮沛的氣息，掙紮著從三貍懷裏跳下來，晃晃悠悠地跑過去咬住蓮沛的袍角拽來拽去。
菲芽抹了把眼淚，把小花抱起來，跪在蓮沛身邊，二貍三貍也跟著跪下，菲苗害怕了，叫著：“大人怎麽不動？小空老師，大人怎麽了？”
他被姐姐一把拉過來跪在地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的哭聲似乎把葉空拽回了現實，葉空努力擡手摸摸他的頭頂，扯出一個笑容：“老師、先帶你們去奶奶家。”
葉空曾說過很多次這句話，有的時候是送他們去奶奶家吃飯，有的時候是帶他們去幫奶奶幹農活。但這次他說出來這句話，崽子們全都大哭起來，死死抓著他的手臂、衣服：“不要！我們只跟你在一起！我們哪兒也不去！”
葉空笑笑：“你們在說什麽呢？老師還要把壞人解決掉，等老師把壞人解決了，就去接你們。”
沒人相信他。
他不顧崽子們的嚎哭和拉扯，抱著蓮沛站起來，往村子的方向走。
地震持續不斷，他打開結界護住崽子們，長發和紅袍垂在泥濘的土地上，沒有沾染一絲臟汙。
他知道是偽神穆月做的，他必須替蓮沛除掉這個人，他必須替蓮沛守護這個世界。
走到村口，地震漸漸停了下來。
他擡起頭，看見繚繞的水霧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把崽子們護在身後，緊緊盯著漂浮在半空中的偽神。
偽神裝出一副悲傷的嘴臉：“哎呀……蓮沛、大神這是怎麽了？就算是被邪惡靈力入體也不至於自殺吧？當個邪神不好嗎？”
葉空：“你把村民們放了，你我打一場。”
偽神：“你沒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你我要吃掉、村民我也要留著慢慢吃，不瞞你說，蓮沛死了，這個世界就是我說了算，世界上所有的人和動物，都是我的食物，等我吃完了這個世界，就去另一個世界。”
葉空在深深的絕望中生出一絲憤怒，靈力暴漲，向著偽神直射出去。
他的靈力被蓮沛吞噬了，僅剩的一點點勉強能維持他的生命。
毫不意外的，靈力被偽神擡起手指不費吹灰之力擋住。
下一秒，他被巨大的吸力扼住咽喉，拽到偽神身前。
“你想跟我鬥？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區區一個凡人，不過是得了些靈力，就以為自己成神了嗎？”
葉空冷笑：“你不也是？區區一個惡鬼，也想成神？你不配！”
偽神：“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不吃你，讓你看看我究竟配不配！”
他話音未落，伸手成爪，猛地一抓，一股無形的力朝菲苗襲去。
葉空心一沈，拼命掙紮起來，他的結界肯定抵擋不住偽神的攻擊！
崽子們尖叫起來，閉上眼睛蹲在地上，那股力撞上了結界，卻被彈開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偽神穆月。
他一百年前被蓮沛抱住同歸於盡，靈力散在宗山，他好不容易找了回來，這充盈的靈力怎麽可能連一個小小的結界都破不了？
他再次蓄力，朝崽子們攻擊，依舊被反彈了出去，他不信邪，加了八成的靈力，射出時力量大的連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扭曲起來。
突然，被崽子們護在中間的蓮沛浮了起來，紅袍輕飄，緊閉著雙眼，站在結界中。
葉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怎麽可能？！”偽神嘟囔著，又喊道，“怎麽可能？！他不是死了嗎！”
蓮沛被匕丨首刺入的心口發出點點金光，將匕丨首融入體內。
緩緩睜開眼睛。
崽子們歡呼起來，嗷嗷叫著，又哭又笑。
“蓮沛……”葉空泣不成聲，“蓮沛！”
蓮沛盯著偽神抓著葉空的手，紅袍翻飛，怒道：“放開你的臟爪子！”
偽神顧不上再多想，利爪卡住葉空喉嚨：“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蓮沛沒跟他廢話，靈力蓬勃翻湧，從四面八方瞬間襲向偽神。
沒有死角沒有遺漏，偽神被如潮水般的純凈靈力包裹，像是溺水了一樣抓著自己的脖子。
葉空跳下來撲進蓮沛懷裏，死死抱著他不松手。
蓮沛寵溺又無奈地笑笑，一手攬住他的腰，一只手抓住偽神的西裝領子，往地上一拽。
偽神應聲落地，在泥地裏翻騰，嗓子裏發出尖細的咳嗽。
蓮沛踩住他的胸口：“你在我的世界搗亂就是自尋死路。”他可以憐憫眾生，但是對偽神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回你該去的地方吧。”
葉空看著他打開了魊界的大門，這一幕與牧月的記憶重合，門外是一片黑暗，偶爾有如星子一樣的閃光亮起又熄滅。
他把偽神拽起來，推到門口。
偽神臉漲得通紅，奮力去扒他的手臂：“不行！我這樣回去會被撕裂的，求你，讓我打開結界……”
蓮沛盯著他：“啊？你還想活著回去？”他笑了起來，葉空從沒有在大神蓮沛的臉上看到過，這是屬於山鬼蓮沛的邪魅的笑，“就是讓你去死啊！”
他松開手，偽神瞬間被吸了進去，黑暗裏似乎不僅僅只是黑暗，他被一縷黑暗拉住手臂，一縷拉住頭，還有幾縷分別拉住了他的腳踝和腰，他連叫都沒叫，就被撕裂了。
葉空拿開蓮沛放在他眼睛上的手：“為什麽不讓我看？我又不是小孩子……”
蓮沛摟著他的腰，手一揮關閉了魊界的大門，吻了上去：“月……小空……”
在半空中親了半天，葉空餘光掃到下面看得目瞪口呆的崽子們，滿臉通紅地推開蓮沛：“你……我以為你死了……”
劫後餘生的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蓮沛：“所以你是打算殉情來著嗎？”
葉空：“到底是怎麽回事？”
蓮沛笑著指了指村長家的院子，兩人走了過去。因為剛才的地震，村民們不敢進屋，都在院子裏挨在一起取暖。
他打開了隱身結界步入院中，有個矮小的身影靠在水缸旁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蓮沛大人保佑……蓮沛大人保佑……保佑大家都平平安安。”
奶奶用最質樸的方式，向信仰的神靈祈求平安。
她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是蓮沛在這世上唯一的信徒。
她在不知不覺間拯救了神明。
--------------------
作者有話要說：
還沒有完結哈哈哈哈
明天可能完結
明天可能修文
奶奶是蓮沛唯一的信徒，葉空不算，葉空是老婆哈哈哈哈
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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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表面上對誰都滿不在乎的高冷山鬼，永遠都不會冰到愛人，甚至能做到冬暖夏涼，隨著葉空的體溫和需求調整自己的溫度。
對待崽子們也是如此，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但其實最是護短，誰都不能欺負了這群崽子。
蓮沛，他是多麽心細又敏感的人啊……
從萬年前起，他就是如此，他將世人的安危看得很重，自己肩負著讓世人安居樂業的重任。
人人只看到大神的高高在上受人膜拜，但是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孤獨和寂寞。
世人的目光總是短淺的，無法正確認識自己的人生在無限的時間和無盡的空間中的位置，這種盲目，使得他們但凡受了一些苦楚，遇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就責怪大神沒有庇佑，卻不會去想大神為他們擋住了多少大的風雨。
大神無所不知，卻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他戰無不勝，卻抵擋不住信徒的流失；他憐憫眾生，卻沒什麽人真的心疼他。
葉空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他絕不能再失去蓮沛，百年前蓮沛保護了他，這次換他來保護蓮沛。
脫去山鬼的外殼，蓮沛並沒有恢覆之前的神識。
葉空猜到他去找了穆月，蓮沛並不知道穆月就是偽神，他只想救自己。
思及此，葉空握住那只滾燙的手，把它從自己眼睛上拿開。
山鬼面無表情，眼眶中的黑色猶如伸手不見五指的夜空。
“蓮沛，蓮沛……”葉空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他要幫助蓮沛。
也許是聽到了葉空的聲音，蓮沛按著他胸口的另一只手放松了些。
但僅僅是放松了一瞬，葉空只覺胸口似乎被千斤巨石碾壓，好在小媛將他原先的靈力還給了他，否則他現在肯定已經斃命。
他嘗試按照記憶裏的方法調動靈力，同時繼續呼喚蓮沛的名字：“蓮沛，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小空……我是月啊……”
蓮沛皺起眉頭，他顯然是對葉空的話有反應，但是他體內被偽神穆月灌入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靈力——魊界內魔物引誘神明墮魔的靈力。
這邪門險惡的靈力能產生巨大的能量，神明的靈力需要神明將世界和世間萬物扛在肩上，以責任為代價，才能獲得。
而邪惡的靈力的代價是人性，非要將神明拉下神壇，墮入黑暗。
蓮沛的手緩慢地伸向葉空的脖子，不再是面無表情，他緊鎖眉頭，眼角抽動，獠牙伸出嘴唇，劃破了嘴角的皮膚，鮮血順著下巴流到脖子上，流進紅袍的領口。
葉空心疼極了，伸出手來摸摸他的臉，想握住他的手。
蓮沛失了心智，下一瞬打開他的手，右手狠狠卡住他的脖子。
葉空本能地掙紮，喉嚨不比胸口，這裏纖細脆弱，現在的蓮沛能輕而易舉地掐死他，而他也不是真的神明，死就是死了。
“蓮……”他叫道，他不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了，蓮沛會墮入黑暗，他怕的是他死了的話，再也見不到愛人，他怕他死了之後，蓮沛會孤單，“蓮沛，你醒醒……”
他將蓮沛賦予他的靈力全部集中在左手掌心，抓住卡在脖子上越來越用力的手。
靈力迅速進入蓮沛的身體，葉空能感覺到他的體內像是個黑洞，那些靈力甫一探入，便消失殆盡，連朵水花都沒有，而且黑洞吸著他的靈力，想要把他抽幹。
葉空把所有的靈力都給了蓮沛，沒有一絲去抵抗他的重壓，頸骨和肋骨發出碎裂的聲音。
他渾身都在疼，那雙溫柔地撫過他身體的手，現在正在奪取他的生命。他甚至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蓮沛吸走了。
眼睛差不多已經不能聚焦了，他突然感覺到了放松，整個人輕飄飄的，他害怕起來，艱難地從嗓子裏擠出了幾個破碎不堪的字：“蓮沛……我……愛你……”
他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感覺到蓮沛的扼住他的手松開了，有一絲靈力倒灌回自己的身體，瞬間修覆了他被擠壓破裂的內臟和骨骼。
“蓮沛！”他清醒過來，看見蓮沛右手抓著左手手腕，緊咬著牙，額頭上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顯然是在掙紮。
“你……快走！”蓮沛吼道，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更像是從地獄之門的縫隙中吶喊出來。
葉空抱住他：“不行，我不走！”
蓮沛似乎反應過來，深吸一口氣，眼中的漆黑有了一絲亮光：“對！你不能走！”他一把抓住葉空的手臂，拉到身前，盯著他的掌心，表情不斷變化，箍著他手腕的虎口也時松時緊，似在與妄圖控制自己的力量搏鬥，“匕丨首呢？你殺了我！”
葉空哭著搖頭，他感到手腕快要被掰斷了。
蓮沛痛苦萬分地掰開自己的手指，不想讓自己繼續傷害葉空：“小空……我求你……”
葉空的長發被水霧和眼淚打濕：“我做不到，蓮沛……”
蓮沛將雙手緊緊握住，尖利的鬼爪刺入掌心，鮮血直流。
“小空，你聽我說。你必須殺了我！想想崽子們，想想村民……”蓮沛幾乎是在看祈求，“只有你能殺了我……匕丨首……”
他斷斷續續地說著，每個字都紮在葉空心裏，如果邪神不死，下一步死掉的就是離得最近的幼兒園裏的崽子們，然後就是無辜的村民……
葉空咬著嘴唇，顫抖的手心中升起一把匕丨首。
能殺死神明的方法，一個是沒有了信徒，一個是自盡。
那把匕丨首是靈力和蓮沛靈魂鑄就而成，是他給葉空的信物，現在卻成了唯一能殺死他的武器。
葉空強迫自己握住匕丨首，指尖剛剛碰到，就被一只滾燙的手裹住。
“不行！不行……”蓮沛和他的手共同握住匕丨首，閃著寒光的利刃朝著蓮沛的心口位置，葉空哭得喘不上氣來，“蓮沛……”
蓮沛牽了一下嘴角，另一只手攬過他的肩膀。
刺入皮肉的觸感經由匕丨首傳導到葉空手上，蓮沛溫柔地把他抱在懷裏，頭垂在他肩上，眼眸中的黑暗逐漸退去恢覆清明：“小空，對不起……”他在葉空耳邊輕聲說，“讓我再抱抱你……”
滾燙的血流在葉空手上，他松開匕丨首，緊緊抱住蓮沛，山鬼的重量壓在他身上，任憑他哭喊也沒有回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毛毛雨停了，天亮了些，但還是陰沈沈的，水霧也沒有散去，反而更加濃重。
宗山那邊傳來地震和巨響，連這邊也地動山搖起來，懸鈴木樹上的球果掉下來，掉進草叢中，掉在小土路上。
葉空呆滯地抱著蓮沛，仿佛臂彎中的就是全世界，其他再與他無關。
木屋裏的崽子們感覺到地震，菲芽當機立斷帶著他們跑了出來，站在空地上。
他們看見了陸珂被小空老師降伏，但是小空老師卻不在外面。
小花已經沒什麽大礙了，被三貍抱在懷裏，聳聳小鼻子，指著懸鈴木那邊說道：“小空老師在那邊！”
崽子們跑了過去，只見小空老師與山鬼大人抱在一起，菲苗走上前去叫道：“小空老師？”
葉空擡眼看了看他，看了看其他崽子，似乎想把自己從絕望悲傷的泥沼中拽出來，他擡擡手，眼淚就流了下來。
菲苗：“老師你怎麽了？大人怎麽了？”
小花感受不到蓮沛的氣息，掙紮著從三貍懷裏跳下來，晃晃悠悠地跑過去咬住蓮沛的袍角拽來拽去。
菲芽抹了把眼淚，把小花抱起來，跪在蓮沛身邊，二貍三貍也跟著跪下，菲苗害怕了，叫著：“大人怎麽不動？小空老師，大人怎麽了？”
他被姐姐一把拉過來跪在地上，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他的哭聲似乎把葉空拽回了現實，葉空努力擡手摸摸他的頭頂，扯出一個笑容：“老師、先帶你們去奶奶家。”
葉空曾說過很多次這句話，有的時候是送他們去奶奶家吃飯，有的時候是帶他們去幫奶奶幹農活。但這次他說出來這句話，崽子們全都大哭起來，死死抓著他的手臂、衣服：“不要！我們只跟你在一起！我們哪兒也不去！”
葉空笑笑：“你們在說什麽呢？老師還要把壞人解決掉，等老師把壞人解決了，就去接你們。”
沒人相信他。
他不顧崽子們的嚎哭和拉扯，抱著蓮沛站起來，往村子的方向走。
地震持續不斷，他打開結界護住崽子們，長發和紅袍垂在泥濘的土地上，沒有沾染一絲臟汙。
他知道是偽神穆月做的，他必須替蓮沛除掉這個人，他必須替蓮沛守護這個世界。
走到村口，地震漸漸停了下來。
他擡起頭，看見繚繞的水霧中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把崽子們護在身後，緊緊盯著漂浮在半空中的偽神。
偽神裝出一副悲傷的嘴臉：“哎呀……蓮沛、大神這是怎麽了？就算是被邪惡靈力入體也不至於自殺吧？當個邪神不好嗎？”
葉空：“你把村民們放了，你我打一場。”
偽神：“你沒有資格跟我討價還價，你我要吃掉、村民我也要留著慢慢吃，不瞞你說，蓮沛死了，這個世界就是我說了算，世界上所有的人和動物，都是我的食物，等我吃完了這個世界，就去另一個世界。”
葉空在深深的絕望中生出一絲憤怒，靈力暴漲，向著偽神直射出去。
他的靈力被蓮沛吞噬了，僅剩的一點點勉強能維持他的生命。
毫不意外的，靈力被偽神擡起手指不費吹灰之力擋住。
下一秒，他被巨大的吸力扼住咽喉，拽到偽神身前。
“你想跟我鬥？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區區一個凡人，不過是得了些靈力，就以為自己成神了嗎？”
葉空冷笑：“你不也是？區區一個惡鬼，也想成神？你不配！”
偽神：“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就不吃你，讓你看看我究竟配不配！”
他話音未落，伸手成爪，猛地一抓，一股無形的力朝菲苗襲去。
葉空心一沈，拼命掙紮起來，他的結界肯定抵擋不住偽神的攻擊！
崽子們尖叫起來，閉上眼睛蹲在地上，那股力撞上了結界，卻被彈開了。
所有人都怔住了，包括偽神穆月。
他一百年前被蓮沛抱住同歸於盡，靈力散在宗山，他好不容易找了回來，這充盈的靈力怎麽可能連一個小小的結界都破不了？
他再次蓄力，朝崽子們攻擊，依舊被反彈了出去，他不信邪，加了八成的靈力，射出時力量大的連周遭的空氣都變得扭曲起來。
突然，被崽子們護在中間的蓮沛浮了起來，紅袍輕飄，緊閉著雙眼，站在結界中。
葉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淚瞬間流了出來。
“怎麽可能？！”偽神嘟囔著，又喊道，“怎麽可能？！他不是死了嗎！”
蓮沛被匕丨首刺入的心口發出點點金光，將匕丨首融入體內。
緩緩睜開眼睛。
崽子們歡呼起來，嗷嗷叫著，又哭又笑。
“蓮沛……”葉空泣不成聲，“蓮沛！”
蓮沛盯著偽神抓著葉空的手，紅袍翻飛，怒道：“放開你的臟爪子！”
偽神顧不上再多想，利爪卡住葉空喉嚨：“你怎麽可能還活著！”
蓮沛沒跟他廢話，靈力蓬勃翻湧，從四面八方瞬間襲向偽神。
沒有死角沒有遺漏，偽神被如潮水般的純凈靈力包裹，像是溺水了一樣抓著自己的脖子。
葉空跳下來撲進蓮沛懷裏，死死抱著他不松手。
蓮沛寵溺又無奈地笑笑，一手攬住他的腰，一只手抓住偽神的西裝領子，往地上一拽。
偽神應聲落地，在泥地裏翻騰，嗓子裏發出尖細的咳嗽。
蓮沛踩住他的胸口：“你在我的世界搗亂就是自尋死路。”他可以憐憫眾生，但是對偽神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同情，“回你該去的地方吧。”
葉空看著他打開了魊界的大門，這一幕與牧月的記憶重合，門外是一片黑暗，偶爾有如星子一樣的閃光亮起又熄滅。
他把偽神拽起來，推到門口。
偽神臉漲得通紅，奮力去扒他的手臂：“不行！我這樣回去會被撕裂的，求你，讓我打開結界……”
蓮沛盯著他：“啊？你還想活著回去？”他笑了起來，葉空從沒有在大神蓮沛的臉上看到過，這是屬於山鬼蓮沛的邪魅的笑，“就是讓你去死啊！”
他松開手，偽神瞬間被吸了進去，黑暗裏似乎不僅僅只是黑暗，他被一縷黑暗拉住手臂，一縷拉住頭，還有幾縷分別拉住了他的腳踝和腰，他連叫都沒叫，就被撕裂了。
葉空拿開蓮沛放在他眼睛上的手：“為什麽不讓我看？我又不是小孩子……”
蓮沛摟著他的腰，手一揮關閉了魊界的大門，吻了上去：“月……小空……”
在半空中親了半天，葉空餘光掃到下面看得目瞪口呆的崽子們，滿臉通紅地推開蓮沛：“你……我以為你死了……”
劫後餘生的感覺真是一言難盡。
蓮沛：“所以你是打算殉情來著嗎？”
葉空：“到底是怎麽回事？”
蓮沛笑著指了指村長家的院子，兩人走了過去。因為剛才的地震，村民們不敢進屋，都在院子裏挨在一起取暖。
他打開了隱身結界步入院中，有個矮小的身影靠在水缸旁邊，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蓮沛大人保佑……蓮沛大人保佑……保佑大家都平平安安。”
奶奶用最質樸的方式，向信仰的神靈祈求平安。
她根本沒有想到，自己是蓮沛在這世上唯一的信徒。
她在不知不覺間拯救了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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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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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是蓮沛唯一的信徒，葉空不算，葉空是老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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