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菲芽菲苗不用上課，雲大新和小貍貓們看家，葉空一早便去村長家借了自行車，出發去鎮上。

晨陽升到山坳間的密林上空，曙光驅趕著僅剩的冷空氣和飄渺如薄紗的晨霧，一層一層剝開黑夜的武裝，從漆黑到青色，再淡化到帶鴉青的透明，然後註入一襲燦爛鉑金。

葉空頭戴草帽，短袖外面穿了一件薄牛仔襯衫，只帶了一瓶水，哼著歌，心情很好。

進出村子只有一條路，就是一周前下大雨那天，他走路來宗山村的那條土路。

剛出村口沒多遠，突然後座一沈，他把住車把，車前輪晃了幾下，車閘死捏到底也沒多大用，全靠腳剎。

“你能不能別這麽一驚一乍的。”蓮沛坐在後座上，大長腿直接支撐著地。

“……”葉空怒道，“他媽的！是誰一驚一乍？！”

蓮沛：“都說好了帶我去，你借了車就走，根本不等我，我看你是沒想帶著我吧？”

葉空：“你讓我怎麽帶你？你的附身方法我接受不了。”

蓮沛：“有什麽接受不了的？又不是女人，一個大男人還介意這個？一點獻身精神都沒有！小氣！”

葉空：“你給我下去！”

蓮沛：“我不！我就要去！這麽多年了我都沒有下過山，最遠就是去宗山村……”他聲音越來越小，聽著怪可憐的，“我被困在這裏這麽多年，你是唯一一個不怕我的人類……我拿你當朋友……”

葉空吃軟不吃硬，最是心軟，嘆口氣道：“那好吧。不過……真的要這樣才能附身嗎？”

蓮沛從包裏取出一個大袋子，興奮地點頭道：“對，這是我昨晚上在宗山地界最中心的沼澤地挖的老泥，塗在你身上，你就相當於是宗山了，我跟著你，就等於附在宗山上，這樣就能走出去了！來，我幫你塗！”

他伸手掏了一把爛泥，就要往葉空衣服裏塞。

“等等等會兒，我自己來！”葉空把他手上的泥巴抹在掌心，塞進衣服裏，冰涼的泥炭加上粗糙的纖維植物，有著特殊的腥臭味，抹在身上的瞬間，葉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可以了嗎？”

蓮沛：“這哪兒夠啊！”一把大泥巴乎在腰上，蓮沛還拿手給抹勻了。他感受了一下，說道：“成了，這麽多足夠今天一天的了！”

他跳下車，往林子裏走，葉空叫他：“你幹嘛去？”

蓮沛：“我洗手啊，太惡心了！”

“……”媽的！你也知道惡心啊！

葉空攥著車把的手一撒，自行車倒在地上，蓮沛聞聲回頭，正好看見他掏了一把泥，咬牙切齒地沖了過來。

五分鐘後，用幼兒園搏鬥法搏鬥過的一人一鬼蹲在小溪邊，各自洗著臉，清澈的小溪一下子變得渾濁不堪。

蓮沛：“你還挺厲害。”

葉空冷哼一聲：“承讓。”

蓮沛：“我是讓著你的，要不你以為你能抓得住我？”

還蹬鼻子上臉了！葉空站起來吼道：“你確實有什麽鬼毛病！”

蓮沛追上他：“好了，我也讓你抹了，別生氣了。”

葉空坐上自行車，左腳踩地，右腳一蹬，自行車就嘎吱嘎吱走了起來，他騎了一會兒，見蓮沛沒跟上來，回頭喊道：“還不上車！”

蓮沛飄過來坐在後座上，他能隨意控制自己的重量，坐上了也沒有增加葉空蹬車的負擔。

山林間風景極佳，上回下著雨沒有細看，這次騎著車倒是可以欣賞一番了。

到山頂之後，往下就都是下坡，林間的風吹在身上，吹過發梢，舒服得很。

葉空根本不用蹬車，只要小心路上的石塊顛簸就好。速度起來，兩人興奮地像是坐過山車的孩子。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過了中巴車站，就是上坡了，興奮被痛苦代替，葉空蹬得一身汗，泥巴乎在身上根本不透氣，熱得頭暈腦脹。

蓮沛：“我幫你啊？”

葉空：“對啊！你用你的妖術！”

蓮沛：“什麽妖術！我那是宗山賜予的靈力！不過離開宗山地界，我可能就沒那麽多靈力了……”

突然一陣風從身後吹過來，推著自行車往山上爬。

葉空輕松了很多，心情好了，讚道：“蠻厲害啊山鬼大人！”

蓮沛一得意，靈力催生的風更加強勁，不到十分鐘就上了山頂。

從山頂就能看到宗山鎮了，葉空指著遠處的鎮子叫道：“快到了快到了！”

背後沒有聲音，他納悶地回頭，後座上坐著個五六歲大小，臉色蒼白的孩子。

“……”葉空扶額，“你還好嗎？”

因為消耗過多而縮水的山鬼大人：“還……還好。主要是因為離開宗山老林了……我平時不會這樣。”

葉空：“我知道，要不咱們先回去？”就當是騎車鍛煉身體了。

小蓮沛急道：“不行，不能回去！去鎮上！”

葉空正色問道：“你去鎮上要做什麽？”蓮沛表現得太自然，讓他以為他就是想跟著自己來玩，但看小蓮沛的表情，肯定不是來玩這麽簡單。

蓮沛小手抓著自行車座椅下面生銹的鐵桿，低著頭說：“我想去報館看看。”

此言一出，葉空頓時心疼了起來，現在這個年代哪裏還有報館這種地方。

被困在山裏的近百年的孤寂魂魄，對自己的死因、身世全然沒了記憶，他只是想去鎮上找找線索。

“我幫你！”葉空突然幹勁十足，使勁一蹬，自行車從山頂沖了下去。

宗山鎮只是個小鎮，方圓十幾裏，常駐人口不過千人。

和宗山村零山村這些村落不同，鎮上有商店、超市、郵局、學校、銀行等等，附近鄉裏村裏的人都會來這裏采購日用品，每逢初一十五還可以趕集，宗山村裏產的糧食蔬果，還有山裏的野味，都會讓村長或者老胡開著拖拉機運過來賣。

葉空推著自行車，帶著小蓮沛，一路打聽過來，找到了鎮上唯一的書店“廊橋”。

“名字倒是很有意思，廊橋，是有頂蓋的橋梁，能夠拉近人與人、人與知識之間的距離，還能夠遮風擋雨。”

葉空把車子靠著墻停好，小蓮沛身體靈活，自己跳了下來。他一直沒有恢覆的跡象，看來要回到宗山才能好了。

書店裏面沒人客人，櫃臺後面，一個白發老頭正在打盹兒。

葉空沒有吵醒他，先去選書，菲芽六歲半一年級，擱城裏的孩子，還沒上學就認識上千的字了，她平時是大字不識一個的奶奶看著，奶奶一個人把姐弟倆帶大就很不容易了，也不會去管他們學習和教育，所以菲芽連自己的名字都是這幾天剛學會的。

葉空挑了兩本帶註音的繪本，圖畫多，文字少，適合剛開始學習拼音的菲芽。

他又挑了兩本硬紙板材質，沒有字的繪本，想給菲苗做啟蒙用。

這些繪本都很舊，上面還有破損和彩筆的印記，一看就是二手書，應該是城裏的孩子捐給鄉下的。

大新四年級，已經有了一定的識字量，葉空挑了一本嶄新的詞典，還有《柳林風聲》、《草房子》這樣的兒童文學作品。

蓮沛在書店裏閑逛，停在最裏面的電腦前面，他沒見過電腦，好奇地摸了摸。

葉空走過來，晃動了一下鼠標，電腦屏幕亮了起來。他剛才打聽過了，鎮上沒有網吧，唯一能用電腦上網的地方就是這間書店。

他已經好幾天沒用過手機了，出門也沒想著帶，所以只能找電腦上網，看著這臺老舊的電腦，葉空點開瀏覽器：“居然還是撥號上網……”

瀏覽器頁面加載了足足一分鐘，才進入搜索引擎頁面。

他在搜索欄裏輸入【蓮沛】，點了搜索，兩分鐘過去，頁面蹦出滿滿一頁的結果，都是一家叫做蓮沛的五金件生產企業的廣告。

拉到底也沒有其他結果，他又輸入【宗山山火】，出來的結果都是近幾年偶發山火被及時撲滅的報道。

“怎麽？沒有嗎？”蓮沛問道。

葉空不死心：“嗯，我再試試別的……”

他把包括【宗山】、【失蹤】、【死亡】、【商人】，甚至【宗山神怪傳說】在內的所有可能的詞條都搜了一遍，沒有任何跟蓮沛相關的。

一個半小時過去了，蓮沛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晃著小腳：“要不算了……我其實有心理準備的，這麽久了，我早就不抱希望了……”

葉空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咱們先去吃飯，下午再找人打聽。”

結賬時老人醒了，推了推厚厚的眼鏡，慢悠悠地說：“這幾本不賣，交個二十塊押金，三個月內還。”他指了指詞典，“這本不借……”

“我知道。”葉空把錢遞給老人，“詞典我買。”

老人接過錢，在抽屜裏翻了翻，把找零遞給葉空，他看見小小的蓮沛，笑著問：“跟哥哥出來玩啊？小朋友多大了？叫什麽名字呀？”

蓮沛臭著臉不說話，葉空笑著回答：“我弟弟六歲了，叫蓮沛。”

“蓮沛？”老人念了念這個名字，像在嘴裏咂摸了一下，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旋即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這可不是個吉利的名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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