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菲苗都穿著藍色小襯衣和粗布褲子，小襯衣是媽媽在城裏買的，奶奶覺得第一天上學，甭管是小學還是托兒所，就得穿得跟過年一樣。

襯衣一直沒舍得穿，都放小了，圓鼓鼓的小肚子把扣子撐開，從縫隙中擠出白白嫩嫩的肉。

葉空覺得奇怪，但也沒怕，坐在地上，把兩個菲苗抱在腿上問菲芽：“你有倆弟弟嗎？”

菲芽也穿了新衣服，碎花的小衫和粗布褲子，她捂著肚子樂了半天，一骨碌爬起來：“我就一個弟弟，這倆裏面有一個是假的！”

兩個菲苗你瞅著我我看著你，穿著長相神態舉止都一模一樣，像照鏡子似的。

葉空戳了戳左邊的小胖腰，被戳的咯咯咯樂起來，躲著他的手。

他又戳了戳右邊的，兩個一起笑起來。

葉空哈哈大笑，把右邊的放在地上，兩只卡著左邊的腋下抱起來，仔細看著：“你是誰呀？為什麽要變成菲苗的樣子？”

這個菲苗楞楞地看著葉空，也不說話，可能在想你怎麽發現的？

菲芽也跑過來看，戳他的小腿：“你幹嘛變成苗子？”

他害怕地小腿一蜷，躲開菲芽的爪子，伸手想下去。

葉空把他舉起來，假裝嚴肅地說：“你不說你是誰，就不讓你走。”

“你學我？”菲芽去捏他的腳，菲苗也湊過來戳他的背，假菲苗躲不開，不知所措扭著身子，撇著嘴“哇嗚”一聲哭了出來。

連他是什麽都不知道，就欺負人家，但他還是菲苗那個小模樣，葉空下意識趕緊把他抱在懷裏，拍拍背哄著：“好了好了，寶寶不哭，我們錯了，不欺負你了。”

他把小孩抱在腿上擦擦臉：“那我來猜猜看，你是不是住在山裏？”

小孩點點頭。

“你是不是自己偷跑下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肚子餓了，才變成菲苗的樣子？”

小孩還沒回答，肚子就咕嚕叫了一聲。

葉空揉揉他的小腦袋：“你叫什麽名字？”

小孩搖搖頭。

“你不會說話嗎？這樣吧，你們先吃飯，你就住在這裏等媽媽來接你好不好？”

小孩用菲苗的臉咧開嘴笑了。

葉空把她他放下去收拾餐桌，三個小孩玩在一起。

他把飯菜碗筷擺好，就聽“阿嚏”一聲，菲芽的笑聲傳來。

他跑過去，一只貍貓寶寶仰躺在地上，費勁地蹬了半天短小的四肢才翻過來，蹣跚地跑到葉空後面，從他兩腿間幽怨地瞪著菲芽。

葉空：“原來你是貍貓，貍貓會變成人的傳說是真的呀。”他把小貍貓撈起來，對姐弟倆說，“都去洗手吃飯了！”

飯桌很矮，三個人席地而坐，菲芽和葉空吃一樣的，二歲的菲苗菜裏放的鹽少一些。

葉空找了兩個小盆子，放了蔬菜水果和蘑菇，還煮了兩個雞蛋給小貍貓。

小貍貓餓極了，吃得頭都埋了進去，只露出兩個圓圓的黑色小耳朵。

吃完飯午睡，然後六歲的菲芽跟著葉空學習寫字，兩歲的菲苗趴在地上畫畫，畫累了就去抓小貍貓的尾巴。

小貍貓跳開，噗噗地變成菲苗的模樣，趴在地上和他一起畫畫。

臨近傍晚，太陽還很高，把西面遠天的白雲映照成層次分明的粉紅橙黃。

也許是頭一次認真學習，菲芽學得很投入，但年紀小，學了一會兒就煩了，把本子和筆一推，直接躺在地上。

小孩學習要循序漸進，葉空把書本收起來說到道：“去玩吧。”

“好耶！”菲芽蹦起來光著腳跑到院子裏。

客廳草席上，只有本子和彩筆，菲苗和小貍貓卻不知跑到哪裏去了。

葉空找了一圈沒找到，叫著菲苗的名字上了樓，二樓也沒有他們的蹤影。

他從陽臺喊道：“菲芽，你弟弟呢？在院子裏嗎？”

菲芽把石子扔掉，左右看了看：“沒有！”

葉空有些著急，跑下二樓，在院子周圍找了一圈，也沒看見小男孩。

菲芽看出他的著急問道：“苗子回家了？”

葉空：“我在附近找找，你回家看看，去跟村長說一聲，在村長家等我電話。”

菲芽知道事情嚴重，點點頭就往村子裏跑了。

葉空把懸鈴木林子和木屋後面都找了，也沒有看見菲苗。

他對這裏不熟悉，只能先回去打電話給村長求助，人越多找起來越快。

村長接到電話，就帶著鄉親們過來了。

村長：“菲芽說苗子是貍貓一起玩就不見了，可能是跟著貍貓去山裏了，咱們分頭找。”他沒看見葉空，“小空老師呢？難道自己上山了？”

葉空打完電話就拿著手電上山了，他心急如焚，菲苗是在自己這裏走丟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天很快就要黑了，萬一小男孩遇到什麽危險……

他不該讓兩歲的小孩子和陌生的妖怪在一起。

把擔心壓下，邊往山上走邊叫著菲苗的名字。

倦鳥歸林，呼啦啦落在枝頭，與野獸的叫聲相和，葉空愈發擔心，他什麽能防身的家夥都沒帶，萬一遇上野獸，憑他的腳力恐怕跑不過。

剛來這裏就要淪為野獸的食物了嗎？他甩甩頭，先找到菲苗要緊。

林間突然安靜下來，淡金色的彎月掛在天際，山風仿佛停了下來，更顯得萬籟俱寂。

葉空猛然生出一種與世隔絕的感覺來，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突然一聲桀桀長嘯，驚起林中鳥，葉空順著群鳥起飛的方向看去，林間似有些什麽跑了過去。

“菲苗！”葉空追了過去，急迫間沒註意腳下，一下子踩空，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野山林中樹木茂密，野草叢生，他滾了幾下撞在樹幹上伸手抓住藤條，老藤幹枯，一扽就斷了，他又滾下去老遠，最後掉在一處小山谷之中。

他摔得七葷八素，緩了半天才清醒過來，渾身都疼，小心翼翼地活動了一下全身，所幸沒有骨折，只是衣著單薄多處擦傷。

小山谷裏野草有一人高，不遠處草叢裏有動靜，他站起身叫道：“菲苗！菲苗！”

撥開野草，穿著藍色襯衣的小男孩蹲在地上，看見他，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

葉空長籲一口氣：“你可嚇死我了……”把孩子抱起來，能感覺到小小的身體在顫抖，“不怕不怕，小空哥哥帶你回家。”

菲苗張了張嘴沒說什麽，小手緊緊抓著葉空的衣服。

葉空抱著他繞過剛才摔下來的小陡坡，爬上山坡：“我背著你，你抓緊哥哥好嗎？”這段需要雙手抓和藤條往上攀。

菲苗小臉兒貼在葉空後脖子上，兩只小手抓著他領子，葉空手腳並用，慢慢爬了上去。

就差一小截，他右手拉著藤條，左手盡力往上摸索，想看有沒有東西能借力。

他摸到一節樹藤似的東西，突然手腕一緊，被抓住了。

“你是誰？”清朗的聲音從高處響起，葉空擡頭去看，沒有手電看不太清，但是有人來了，他們就得救了。

“我是葉空，新來的老師，找到苗子了！快拉我們上去！”後背上的小男孩好像沒有力氣了，摟著他脖子的手松了開來，葉空趕緊松開藤條，托住男孩。

他現在僅靠上面的人拉著他的手腕，但那個人似乎不想拉他上來。

“先把孩子給我。”那人說道，語調很輕快，甚至帶著笑意。

葉空楞了一下，這人不是宗山村的鄉親：“你是誰？”

捏著他手腕的手冰冰涼涼卻似鐵箍般：“你抓了我家的崽子，還問我是誰？”

葉空還沒反應過來，右手手心變得毛茸茸一片。

他心裏一沈，這不是菲苗，是貍貓！

小貍貓一反下午的膽小笨拙，蹬著他的背往上跳，葉空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和反應速度，一把抓住小貍貓的尾巴，倒著抓在手裏，小貍貓嗷嗚嗷嗚地叫著。

“我家苗子呢？”

那人把他往上提了提，葉空臉貼在土坡上，被草根磨得生疼：“你抓著我家崽子是什麽意思？跟我談條件嗎？”語氣裏滿是輕蔑。

山風瑟瑟，把葉空吹得透心涼，他心裏拔涼拔涼，確實，他在幹嘛？跟山裏的妖怪談條件嗎？但是菲苗還不知去向，他硬著頭皮喊：“你把菲苗還給我，我就把小貍貓給你！”

那人哈哈笑起來，輕松一提，葉空就被他拉上了陡坡。

大片的紅隨風飛揚，即使是黑漆漆一片的山林，紅色還是鮮艷顯眼，那人擡著一點下巴，半瞇著眼睨著葉空：“你小子威脅誰呢？”

被他抓著的左腕被狠捏，要碎了一般疼，他皺眉，還是保持和那人直直對視：“你是山鬼？”

山鬼沒搭理他。

“誒！”葉空手裏一空，小貍貓已經到了對方手裏。

山鬼甩開他的手腕，葉空沒站穩摔倒在地。

山鬼把小貍貓抱在懷裏：“走了，回家，你說你怎麽這麽淘氣？你媽媽都快著急死了，她求我我才……”

他紅色長袍下擺被人拉住，葉空能看見的地方都是青紫和擦傷，臉上也擦破了：“你不能走，把菲苗還給我！”

傷口滲著血，又疼又累，擔心和憤怒爆發出來，他可不管對方是野獸妖怪還是山鬼，抓著那鮮紅的袍角：“菲苗！把菲苗還回來！”

山鬼一腳踢開他：“你崽子丟了找我要？只要進了宗山，人類就跟野獸沒有區別，是做獵食的還是做食物，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眼淚流到顴骨的傷口處，沙沙的疼，他猛地起身撲到山鬼背上，山鬼嚇了一跳，怒道：“你找死！”

山林悸動，大風驟起，吹得樹枝狂擺，像為葉空提前默哀，但隨後風就停了下來，山鬼皺眉道：“你說他幫了你？”

小貍貓從山鬼肩頭看著葉空啾咪叫了一聲，葉空剛才猛然用力，靠得是精神力量，現在一下子脫力掉了下來摔在地上，山鬼往前走去，他晃晃悠悠站起來，就聽山鬼不耐煩說：“還不跟來？”

葉空跌跌撞撞跟在後面，從遠處繞下剛才撿到小貍貓的地方。

小貍貓跳下來跑到草叢裏，一棵巨大的老樹，枝幹上纏滿了歪葉榕，一種絞殺榕，老樹被絞死，樹幹最下面空了，形成樹洞。

葉空跳下去，樹洞裏鋪了一層柔軟的樹葉，菲苗在樹葉上睡得正香。

把孩子抱起來，腿邊癢癢的，小貍貓蹭著葉空的小腿，葉空嘆了口氣：“你是想帶新朋友回家做客嗎？”

小貍貓點點頭，葉空揉揉他的小耳朵：“菲苗還小，走不了那麽遠，等下次我們一起去好嗎？”

山鬼抱臂靠在枯死的大樹上，開口道：“去什麽去！人類就不該進山！趕緊滾回去！”

葉空抱起菲苗：“謝謝你。”

山鬼偏過頭去不看他，也不想接受他的謝意。

葉空抱著菲苗爬上來，突然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往地上栽去。

他再睜開眼時，看見的是自己房間的原木房梁，老房子屋頂都高，房梁上繞著粗紅繩，用來安宅的。

是做夢嗎？他坐起身，渾身散了架一樣。樓梯蹬蹬蹬一陣熟悉的腳步聲，菲芽跑進來：“小空老師你醒啦？”

葉空：“苗子呢？”

菲芽：“苗子在家呢，他昨天瞎跑害你跟著著急，奶奶揍了他一頓，早上鬧著不肯吃飯，奶奶說一會兒吃完飯再送他來。”

看來不是夢……

葉空：“我們怎麽回來的？”

菲芽：“你把菲苗送回家的呀！叔伯都說你運氣好，第一次進山還能完好地回來。”

葉空騰地起身，跑去廁所照鏡子，臉上的傷，身上的傷都不見了。

菲芽奶奶領著菲苗來了，在門口喊：“小空老師，苗子我送來了！”

葉空打開廁所的木窗：“好！辛苦奶奶了！”

奶奶：“辛苦小空老師才是！我先去地裏，中午做好飯帶過來，你就不要做飯了！”

“謝謝奶奶，您慢走！”

葉空洗了把臉，正要下樓，就聽見菲芽短促地“啊”了一聲。

他被嚇怕了，趕緊跑下來：“怎麽了？”

菲芽指著客廳草席上的菲苗。

菲苗今天穿了件棕黃色的粗布小短袖，自己帶了個皮球，小胖腳踢了一下球，球滾到葉空腳邊，葉空按著額頭把球撿起來，覺得頭疼得厲害。

“哈哈哈哈！四個菲苗！”

四個大胖小子，兩個滾在一起打架，一個爬到桌子上夠杯子，另一個跑過來揪著葉空的褲子，眼巴巴地看著他說：“球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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