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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已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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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樂揚夢到一家文具店裏擺滿五顏六色的發帶頭繩,身邊有年輕的學生,他聽到自己問:“我把頭發養起來好不好?”

他那個時候多大了?二十五或者二十六?這些都不重要。

畫面又變成模糊的一層,蒙在他的眼睛上,他總也看不清,看不到站在他身邊的人是誰,可他就是知道那人的名字。

季挽柯。

他在心裏默念一遍,再一次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把頭發養起來,你會幫我梳嗎?”

他沒有得到答案。

夢還在繼續。

浴室裏的水是溫的,溫涼地沖刷過身體,他把自己洗得很幹凈,赤裸著腳掌踏在米色的地板上,留下不明顯的水痕,一步一落。

這天剛下過一場大雨,窗子上留下雨水斷斷續續的痕跡,像纏綿的絲線不再纏綿,像蜘蛛的網剛織一半。

室內的溫度有些冷,他卻全然不覺。

不熟悉的房間內,枕邊擺著熟悉的眼鏡盒,他坐下來撫摸它,像以往很多次那樣。

林樂揚是個太怕寂寞的人。

十八歲之前有父母和姐姐的疼愛,十八歲之後遇到季挽柯,那人是典型的長相好脾氣稀爛,唯獨對他多點耐心。

林樂揚被泡在蜜罐裏長大。

他向來沒有大志向,無憂無慮又自由自在,學很久的畫畫說不學就不學,高中的時候就可以和同學坦蕩地講:“我沒有什麽遠大理想嘛。”

他是有底氣說這些話的,他的家庭和睦到讓旁人心生羨慕。

即便沒志向沒理想,也能安穩快樂的過完這一生。

林樂揚的視線在這間並不熟悉的房間裏緩慢劃過,從天花板上的燈,到地面用白色垃圾袋罩住的垃圾桶,拖鞋是一次性的,但這裏並不是酒店。

客廳會是什麽樣子、廚房又是什麽樣子。

他坐在床上雙腿交疊,一邊想一邊撫摸自己的左手手腕——那裏什麽都沒有,沒有醜陋的疤痕,沒有疼痛。

他在做夢。

各種意義上的夢境。

突然就想明白一些事情。

他在這裏生活,垃圾袋是他買的,頭頂的燈也是他挑選,垃圾桶、垃圾桶似乎不是,這個房子不止他一個人住。

——這裏是他的家。

林樂揚從夢中驚醒,這一次是真的醒過來,枕頭上濕了一片,連帶鬢角都濕潤,胡亂抹去一把,還有更多的眼淚從眼眶裏湧出,心口被灼燒撕裂,連帶手腕上結痂的疤也痛起來,嗚咽像是悲鳴,悶在喉嚨裏,悲傷也一並被吞咽,無從發洩。

有人推開門快步走進來,他落入一個過於溫暖的懷抱裏,一擡頭便看到李川目光焦灼地望著自己。

他的手落在李川的手臂上,像落水的人拖拽木板,像墜崖的人抓住樹枝,而他抓住李川。

趙瑞宵跟在後面,識趣地停在門口,聽少年輕聲安慰懷裏的人,目光落在林樂揚的床頭,他的枕邊,那個眼鏡盒還在那裏,裏面安然躺著一副銀框的眼鏡。

那是季挽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林樂揚一直嫌自己不夠成熟,總是想拿外物裝飾自己,一開始是把頭發拉直了,再然後想要一副眼鏡。

季挽柯嘴裏說著沒有必要,在林樂揚26歲生日時還是送給他一副,特意帶他去測度數,手指在他的眼鏡周圍畫一個圈,輕聲說:“還是不戴好看。”

林樂揚便承諾他:“我見你時不戴。”

林樂揚的生日在三月,那場意外則發生在五月。

季挽柯的死亡像那天的雨一樣來得迅疾且突然,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

命運對他一點都不寬容。

林樂揚的長大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十八歲以後踏入大學,二是畢業那年正趕上的大雪,三是兩年前的那場意外事故,季挽柯車禍身亡。

自那以後林樂揚幾乎沒在公眾場合戴過那副眼鏡,他把它放在最觸手可及的地方,把它保護的很好,要它伴自己入眠。

沒辦法,那是季挽柯送給他的。

他只有在祭日當天會把它戴上去見季挽柯。

這和承諾的正好相反。

不過沒關系。

反正季挽柯也不能生氣地跳出來教訓他一頓。

又或者說——他巴不得對方能詐個屍。

當然不可能,季挽柯死了。

沒有搶救沒有漫長的等待,卡車在暴雨裏失控直直撞去。

當場死亡。

趙瑞宵看著安然躺在床邊的眼鏡盒久久不能回神。

即便是記憶消失了,他也沒能放下。

這該怎麽辦。

他有一瞬的茫然,眉頭皺起又松開。

李川明明知道的,他知道很多,知道林樂揚以前有愛人而那個人死了。

這是現在的林樂揚都未曾知曉的事情。

然而他還在這裏,溫柔且堅定地安撫因夢境而情緒失控的林樂揚。

為什麽?

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問。

李川和林樂揚接觸的時間不足以支撐這麽龐大的愛意,林樂揚也是如此,他從不依賴誰,除了季挽柯。

林樂揚實際上很獨立,如果他願意完全能把自己偽裝的很好,假裝沒有生病,假裝沒有厭食、沒有對付的過日子,誰都沒看出來,直到事情再也藏不住,他也只會平靜地說:“沒關系,很快就會好了,你們不必擔心我。”

他活著宛如死去。

林樂揚不再哭了,心底卻有新的絕望淹沒他。

季挽柯的名字像是刻進他的骨子裏,填滿他過去的記憶。

可是現在在他身邊安慰他、抱緊他的人明明是李川。

我是個糟糕的人。他在心裏重覆這句話,想要把少年推開一些,結果得到一個落在唇邊的吻。

林樂揚的眼眶又一熱,委委屈屈講:“你現在不能親我。”

李川一楞,隨即抿起嘴角問:“為什麽?哥哥。”

他總是在叫自己“哥哥”,有時候很溫柔有時候又有點壞心思。

不管是哪一種林樂揚都很喜歡。

他喜歡李川。

心臟的跳動不能騙人,愛意不能騙人,當他看到李川,就克制不住地要去喜歡要去愛。

林樂揚沒有回答,因為李川不斷地親吻他,吻落在額頭、臉頰和眉眼,像在反駁他——憑什麽不能親,我就是要親。

就連這一點孩子氣林樂揚都喜歡。

他好喜歡他啊。

夢境卻把他分割成兩半。

一半陷在回憶裏,一半處在現實中。

等林樂揚收拾好情緒,發現門口還站著一個人,整個人都不太好。

李川倒是坦然,手臂還是牢牢固在林樂揚的腰上。

趙瑞宵終於上前一步,“樂揚,做噩夢了嗎?”

林樂揚下意識往李川身後縮了縮,李川自然而然護住他。

趙瑞宵失笑,“這是把我當壞人?”

“沒有,但是夢不重要。”李川轉過頭,手按在林樂揚的後頸與他頭抵著頭,“不記得最好。”

林樂揚有些不好意思,畢竟還有外人在看,想要掙開,卻被李川摟得更進,少年氣息覆蓋在他全身,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別拒絕我。”

林樂揚當即繳械投降,任由李川在旁人的眼皮底下擁抱自己。

就連宣布主權這一點也和季挽柯很像。

趙瑞宵露出一抹無奈的笑。

經李川這麽一鬧,林樂揚真的有些記不清夢裏的畫面,他把眼睫垂下,手指悄悄牽住李川的衣角。

吳旭到時,幾個人已經坐在飯桌前。

他提著一袋車厘子,塑料袋放在桌上,圓滾滾的果實就攤開,鋪一桌的紅,“不會就等我了吧?”

趙瑞宵聳聳肩不置可否。

李川卻偏要說實話:“是飯還沒燜好。”

吳旭:“呵呵。”

他看向坐在旁邊的林樂揚,林樂揚開始不多話了,安靜下來更像失憶前的樣子,即便把頭發剪掉,也難掩那份富有美感的脆弱,像高腳的水晶杯,杯壁太薄了,輕輕一彈就震顫,時刻提醒人們要輕拿輕放,不然它會碎掉。

他已經碎了。

林樂揚的情緒不好,飯吃到後半段才主動說起話來,對著李川說:“我吃不了這麽多。”

李川便把飯撥進自己碗裏,但並不是自顧自繼續吃,而是吃幾口就要餵給林樂揚一勺。

起初林樂揚還要搖頭拒絕,李川收回手,過一會兒又像失憶一樣,再次遞到林樂揚面前。

林樂揚的視線掃過吳旭和趙瑞宵,吳旭幹脆裝瞎埋頭吃飯。

他便掩耳盜鈴一般地安心了,含住勺子、含住飯粒,舌尖一卷吃進嘴裏。

桌子下面,林樂揚把拖鞋留在原地,赤腳踏在地板上,不安分地動,蹭到李川的腿側,也只蹭在他腿側。

李川便把手放下去在他大腿上捏一捏,卻不是阻止他,眼睛裏含著一點笑意,更像鼓動、縱容他。

那不該是一個少年註視年長者的眼神,那眼神裏的愛意太滿,不是渴求愛,是給予愛,好像他們相識多年,他們相愛,所以繾綣纏綿。

作者有話說:

接下來應該會恢覆隔日更,一周最少四更,如果時間允許就加更,但是最近比較忙,而且也有點茫然。

加更會通知噠,不說就是隔日啦

想了很久還是要說,謝謝願意慢下來聽我講故事,一直以來都很慢熱,謝謝你們願意為我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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