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會一直看著窗外，他並沒有要和靳祺講話的意思。天氣也應景，哪裏看起來都是灰撲撲的，太陽絲毫沒有想要鉆出來的欲望。

靳祺突然說：“我第一次和你單獨出去，也是這麽莫名其妙，你連目的地都不告訴我。”

那次去的是哪裏來著……林書會想起來了，好像是香山。

雖然兩次都是源於沖動，但是性質明顯不同。

不過林書會沒有告訴靳祺的必要，他只是在想，小張有沒有把他的話完整的傳達給劉群儒。

車程也就半個鐘頭，所到之處一派蕭肅，靳祺反應雖慢，但也認得大門上的字，隨後他便拉住了即將下車的林書會。

林書會蹙起眉頭，語氣中不無諷刺，“不是想談戀愛嗎？帶你去見見我媽就怕了？”

“那就算了。”林書會邊說邊甩開靳祺的手，“畢竟你是明星，這裏人雖然不算多，但也不排除有愛湊熱鬧的，你在車裏等我吧。”

“不是的。”靳祺幹脆扳住了林書會的肩，強烈的壓迫感使得林書會扭開了腦袋，靳祺說：“早知道你帶我來見阿姨，我就不穿這麽隨意了。”

靳祺以為林書會又要帶他去些偏門的地方，於是便穿了一套頗為休閑的運動裝，可是林書會卻冷冷地說：“不用打扮那麽帥，我媽是個老色鬼，看見你會饞的。”

言語帶著刺，靳祺也跟著蹙了眉，林書會徹底掙開了他，“下車。”

從停車場到監獄正門還有一小段距離，靳祺跟在林書會身後慢慢地走，看他邊走邊悶頭抽煙。靳祺總覺得，隔了這麽幾個月，林書會的煙癮是越來越大到離譜了。

監獄的門口有監獄便利店，靳祺主動在裏面挑了些東西，林書會卻連門檻都不入，夾著煙懶懶地說：“你買這些東西都沒用，劉群儒早就給送過了。”

靳祺結賬的手頓了一下，再出來時雙手就多了一些可以帶進去的簡單生活物品，林書會只瞟了一眼，便把搖頭掐滅，帶著靳祺往裏面走。

只是在快到門口的時候提醒了一句，“把你的口罩摘了。”

之後便是登記，林書會是直系親屬，直接可以過來探望，而靳祺是林書會的朋友，程序證件都齊全，便也讓他帶著進去了。

靳祺是個明星，雖然現在人氣沒有那麽高了，但好歹大家都普遍眼熟。這裏不是一個適宜情緒外露的場合，但是一路走過去，林書會看到不止一個人向他們這個方向回頭。

林書會故意放慢腳步等了一下靳祺，等到靳祺和他的肩頭平齊之後才繼續邁動了步子。

盡管知道胡麗芬應該不會缺錢，林書會還是給她帶了一點錢過來。

整個會見室裏的氛圍也是壓抑，沈悶到呼吸都有些困難，在這個鬼地方，連抽根煙緩解的權利都沒有。

胡麗芬被帶過來的時候林書會差點沒敢認。

林書會太久沒有和胡麗芬生活在一起了，保持精致的妝容已經成了她的常態。可是在這裏，假面顯然是要被狠狠撕破的。可笑的齊耳短發，蠟黃的臉色，以及無法被粉底遮蓋的層層細紋……無一不在說明，這確實是一個年過六十的女人。

林書會有被震驚到，他稍微坐直了一點身體，但依舊無話可說。

怎麽說，罵她一通嗎？看著她現在的落魄模樣林書會還真是張不開嘴。不然就是安慰，這也不行，林書會不具備這項能力。

比起他的無動於衷，胡麗芬的情緒顯然就激動得多，剛被解開手銬就迫不及待地抓起了聽筒。

瘦削又細長的手指也缺乏保養，看起來就像披著一層皮的森森白骨。林書會禁不住有些生理性的反胃，他遲遲不肯拿起聽筒。

玻璃那頭的胡麗芬已經開始大顆大顆的掉眼淚，嘴巴裏不停說些什麽，看嘴型，應該是埋怨他的話。

就連身後的警察都忍不住出言提醒，讓林書會拿起聽筒同犯人通話。

但是林書會卻擺擺手，“我看看她就可以了。”

靳祺時刻關註著林書會的情緒，見狀，他捏了一下林書會的肩頭，替他拿起了聽筒。

入耳就是林書會母親的抽泣，靳祺清了清喉嚨，“阿姨，您先別急。”

胡麗芬顯然是認得他，頗為狼狽地抹了一把眼淚，但是眼睛還是盯著林書會，“你跟他什麽關系，陪他來看我？”

“林……”靳祺想了想，改口道：“阿姨您有什麽想說的可以找先告訴我，我可以轉達給書會。”

“好，那你問問他，他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林總只是不善表達，他前段時間一直為了您的事情在奔走。”

話剛說完，林書會就狠瞥了他一眼，顯然是嫌他多嘴了。

“好，那你再問他，劉群儒都知道來看看我，他為什麽一直不來看我？”

“劉群儒”這三個字聽的靳祺十分不適，他剛張開嘴，就聽到胡麗芬又說：“我問你，你是他男人嗎？我可告訴你，我兒子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他跟劉群儒那邊還有一堆爛賬沒有算完……”

聽筒裏面的聲音顯然是有些大，也難為了那些工作人員還能面無表情的聽胡麗芬信口胡謅。

於是林書會伸手要過了聽筒，“胡麗芬，你到底要怎麽樣？”

胡麗芬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她哆嗦著兩只手握住聽筒，“書會，我知道你不會不理媽媽的……”

這句話好似禁錮人的魔咒，書會，你不會不理媽媽的……書會，你不會不管媽媽的……書會，媽媽向你保證是最後一次了……

林書會身心俱疲，他說：“胡麗芬，我真的幫不了你了。”

胡麗芬的眼淚一旦噴出來就像一個永不斷閘的水龍頭，怎麽就能流這麽多，林書會看得心煩，他聽到胡麗芬一抽一抽地說：“兒子，媽媽知道你這段時間受苦了……我剛剛說那些就是為了逼你跟我說說話，媽媽在這裏好想你，我一定好好……好好改造，出來之後我一定好好過日子，媽媽保證再也不給你添亂了……”

林書會木然地把目光定在遠處的某一點上，他倒是願意相信胡麗芬說的每一句話都出於真心，但很可惜她的真心總是稍縱即逝，林書會更加相信，比起他這個兒子，胡麗芬更愛自己。

原本允許有一個小時的探視時間，但是進行了半個小時林書會就已經堅持不下去，因為胡麗芬的話來來去去就只有那兩句，無端的對著他母愛爆棚，似乎要彌補他缺失了將近四十年的母愛。

所以林書會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等她把抽泣稍微止住一點之後說：“錢已經給你充過了，沒什麽事我就走了。”

“先別急，書會……”林書會還沒走，胡麗芬就忙不疊地叫住了他，林書會就見她匆忙地指了指靳祺，繼續一些狗屁不通的話，“這孩子好，看起來比姓劉的靠譜，你要是真不喜歡女的也沒關系，媽媽不急著抱孫子，你只要自己開心就好……”

還不急著抱孫子，林書會也跟著看了眼靳祺，胡麗芬語出驚人也不是一回兩回，即便是坐了牢也不分主次場合，林書會罵都懶得罵，罵了也不會聽。

出於禮貌，靳祺也跟胡麗芬道了別，兩人神經兮兮地不知道又說了什麽，林書會不耐煩地催促，“別他媽墨跡。”

警察辦事總是很講究效率，電話剛掛，胡麗芬立刻就被帶走了。林書會並不留戀，但卻鬼使神差地又回頭看了一眼，倒也沒什麽，就只覺得胡麗芬白花花的頭頂格外矚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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