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平正坐在地下城住宅區外的一間普通茶餐廳包廂內。

在他對面, 就是薛熠。

今天的薛熠, 和上次在獵團聯盟時的狀態又不一樣。

他似乎補足了精神, 又恢覆成蕭寒平記憶裏那個註重形象的薛博士。

侍者退下去後, 包廂內又安靜下來。

薛熠先坐正起來，擺弄茶具。

在瓷器碰撞的細碎聲響裏，他看了眼蕭寒平：“雖然這麽說有些冒昧, 但, 你真的很像我一位故去的好友。”

這位好友是誰, 兩人心知肚明。

蕭寒平沒有接過這個話題。

見狀，薛熠抿唇笑了笑。

他眉眼溫潤，語氣也柔和：“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惹你不快, 我只是……見到你的時候, 很想知道，你和蕭寒平, 有什麽親密關系嗎？”話落補充, “當然, 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絕不勉強。”

他的問題, 和鐘芳林的懷疑異曲同工。

已經有過一次經歷, 再聽到薛熠的話，蕭寒平不太意外。

“沒有。”

薛熠倒水的手微微停頓，覆又動作：“也對，是我糊塗了。”

蕭寒平擡手接過他遞來的茶杯：“薛博士今天過來，只是為了問我這些？”

薛熠的神情頓時浮上兩分歉意, 似乎為了私事打擾蕭寒平感到羞愧。

“我是想和你交個朋友。”

說著，他擡眸看向蕭寒平，認真地說，“短期內，我還會留在中央地下城，不論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來找我。”

他目前在研究院是高層之一，這句話的含金量也不算小。

不過對於普通人來說，用得上研究院的地方太少了。

薛熠或許也意識到這一點，所以又道：“我聽鐘教授提起過，你現在已經加入獵團聯盟？如果有需要的話，研究院還有購買最新型S系列機甲的名額。”

S系列，除去頂尖機甲師為操作者量身定做的特殊機甲，是大陸可以購買到的最高配置機甲型號。

最新型的S系列，不僅限量，購買資格更是條件苛刻。

薛熠這麽輕易就送出一個名額，顯然誠意很足。

但蕭寒平還沒開口，他腕間的智能手環忽然響起來電提示音。

是霍深。

薛熠十分紳士，聽到提示音的下一刻，就對蕭寒平點頭示意：“我去一趟洗手間。”

蕭寒平在他關門之後就接聽了電話。

因為接聽還算及時，霍深胸中焦灼稍沈了沈，問：“你在哪裏？”

蕭寒平進門時註意到茶餐廳的名字：“紫韻閣。”

霍深單手在地圖定位：“我馬上過去。”

“你沒必要過來。”

“有必要！”霍深快步走向住宅區外，“你和薛熠在一起，我不放心。”

蕭寒平知道他對薛熠意見很深，但這個時候，他最沒道理出現在這裏：“你冷靜下來，考慮清楚。”

霍深腳步急停。

他當然明白蕭寒平的意思。

可薛熠的突然出現，總讓他焦躁難忍。

越是在這個時候，他越想在蕭寒平身邊。

然而理智回籠。

他知道什麽才是最好的做法。

呼吸聲透過耳機話筒如實傳到蕭寒平耳邊。

“等我回去。”

霍深五指收緊，他道：“我在門口等你。”

這是他最大的讓步。

蕭寒平對這個答案也沒有太多意外：“隨你。”

這時洗手間內傳來水聲。

蕭寒平交代一句，掛斷了通話。

薛熠出來後，也沒有提及這通電話，只繼續剛才的話題：“名額方面，你不用急著給我答覆，什麽時候需要都可以，我會盡量快幫你安排。”

蕭寒平看他一眼。

薛熠總是很清楚，對異能者來說，擁有一臺高性能機甲，要比其餘條件誘惑得多。

當年在曙光，也是薛熠親手設計並打造了玄鳳，送給了他。

只可惜，玄鳳在三年前跟著他墜毀，他恐怕沒有再操作它的機會。

“謝謝。”

薛熠含笑道：“不用客氣。”

他像是真的和蕭寒平一見如故，撇去開頭的試探，之後的閑談，氣氛一直很好。

時間再過去二十多分鐘，他無意中瞥到時間，才“啊”地驚嘆一句：“原來時間過得這麽快嗎？已經半個小時了。”

對他而言，抽出半小時出來和陌生人閑坐，的確是一件奢侈的事。

“抱歉，耽誤了你這麽久。”

薛熠垂眸，笑容難得淡了許多，“是我的錯，太久沒有和別人聊得這麽開心，就把什麽都忘了。”

蕭寒平看著薛熠，心中其實也有話問。

例如，薛熠是怎麽帶著一個失去意識的他逃出異獸潮？

又是為什麽，一定堅持在南方獨自為他養傷？

霍深的懷疑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當年五大地下城淪陷，他醒來後也曾在星網查閱過資料。

異變爆發的中心區域，幸存者寥寥無幾，根據他們的事後敘述，能夠在那場劫難中留下一命，大多是運氣使然。

他們的實力也的確大多平庸。

而星網上關於這場異變的報道中，沒有任何關於薛熠的消息。

也就是說，他從沒向任何人透露過幸存後的經歷。

為什麽要隱瞞。

蕭寒平和重新望來的薛熠對視。

他眸光深邃，是一片讓人望不見底的黑。

你究竟在隱瞞什麽。

對上這樣的眼神，薛熠唇邊弧度微僵。

“沒關系。”

蕭寒平卻收回視線，淡聲道，“我們走吧。”

薛熠的目光隨著他起身，脫口而出：“等等！”

蕭寒平回身看他：“薛博士？”

薛熠這才醒神。

他掩飾地笑了笑：“啊，是我記錯了一件事。沒事了。”

蕭寒平沒說什麽。

薛熠看著他再次轉身，看著他的背影走向門口，臉上笑意斂起，眼神深沈。

但很快，他也擡手按在桌面站起身來，舉步走向蕭寒平。

兩人並肩到了門口。

薛熠對蕭寒平說：“我送你回去。”

“不必。”

蕭寒平已經看到霍深的車，“我在這裏等人。”

“等人？”

薛熠往門前看了看，視線沒有停頓，像下意識的動作，落回蕭寒平臉上時，他遺憾地說，“那好吧，我們就在這裏分手。”

“再見。”

薛熠含笑點頭：“很期待和你下次再見。”

話落，他不再逗留，徑自轉身離開。

他的身影漸行漸遠，在轉過拐角的同時，一輛能源車打開了車門。

霍深從車內下來，大步流星走向蕭寒平。

他沈著臉，似乎情緒不佳。

連走到蕭寒平身前都等不及，還沒站定，他已經開口道：“你們怎麽聊了那麽久？”

語氣冷冽。

情緒不是不佳。

看來是非常不佳。

“到了門口還依依不舍，你和他聊得這麽投機嗎？”

再一次，不等蕭寒平回答，他又說，“你們聊了什麽？他問過你什麽？他有沒有——”

說到這，他話音突然一滯。

蕭寒平正等著他還有多少問題要問，見他突然停下，繼而轉眼四望，於是反問一句：“怎麽？”

霍深蹙著眉：“回車上再說。”

蕭寒平才看出，他在擔心薛熠在附近還留有什麽竊聽裝置。

這個猜測非常站不住腳。

但顯然，在這個時候，他是聽不進什麽建議的。

也的確，回到車上之後，霍深打開全封閉系統，命令能源車原路返回，才繼續看向蕭寒平，問：“你怎麽不說話？”

蕭寒平道：“我和薛熠沒聊什麽，他和老師一樣，以為這個身體和我有關系。”

“沒聊什麽？”霍深不信，“你確定他沒有試探你嗎？你有沒有露出什麽馬腳？他有沒有認出你？”

蕭寒平用一個詞回答這三個問題：“沒有。”

今天他也對薛熠的造訪有過疑心，這份疑心又很快被撫平。

今天的談話並不顯得刻意，更像是薛熠的心血來潮。

霍深沒有質疑蕭寒平。

他知道，他能察覺到的異樣，蕭寒平一定也能察覺。

他只是不相信，薛熠突然單獨約了蕭寒平出去，會不抱任何目的。

這絕不可能。

薛熠在這次見面沒表現出任何異常，難道只是偽裝？

還是說，是他之前在聯盟的表現，讓薛熠發現了什麽？

“你在擔心什麽？”

霍深倏地擡眸。

和蕭寒平對視一眼，他又避開視線：“薛熠最擅長挑撥離間，我只是擔心，他會挑撥你和我之間的關系。”

但這句話毫無道理。

蕭寒平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在外人眼中，他現在只是季明鋒，和霍深即便稍微走的近一些，卻談不上是值得讓人費心挑撥的親密關系。

尤其薛熠，只和他見過這是第二面。

“你要和他保持距離，”霍深又轉向他，“我們還沒有查清當年的細節，還不知道他對你做了什麽。你還不能暴露。”

這一點，蕭寒平也不需要旁人提醒：“嗯。”

聽到他的回答，霍深抿了抿唇，把真正想說的話壓在心底，片刻後，轉而說：“我和老師談過了。我退出破曉，她沒有意見。”

老師應該不是沒有意見。

她的意見反正霍深從來不聽。

霍深沒有這方面的自覺，只繼續說：“不過，南方異獸潮裏進化出了兩只五星異獸。”

他能說出這句話，蕭寒平已經聽出他的意思：“你想去。”

“對。”霍深說，“也好讓老師在聯盟會議上不那麽為難。”

他的離開，勢必會讓鐘芳林遭到聯盟其餘高層圍攻。

霍深能在臨走之前解決掉這麽大一個麻煩，確實會給鐘芳林減輕不少壓力。

只是，沒來由的，蕭寒平忽而想到之前在第一學府訓練賽場遇見的那一只五星異獸。

要同時應對兩只，壓力自然更大。

“需要我幫忙嗎？”

霍深卻沒有回答。

原本，在從聯盟趕回來時，他不打算讓蕭寒平和他一起去南方。

戰場危機四伏，環境又極其惡劣，比不上地下城萬分之一的平靜。

可現在……

霍深抿直薄唇。

他垂在膝間的五指松了又緊，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回到地下城的薛熠，就像壓在他心頭的陰影。

蕭寒平曾經對薛熠那樣信任，就真的不會像對他一樣，也把一切都告訴薛熠嗎？

可三年前的事還沒有調查清楚。

把蕭寒平藏了整整三年，也沒有任何解釋。

薛熠根本就是一條毒蛇，總在蕭寒平身邊游走。

他想讓蕭寒平離毒蛇遠一些，更遠一些，甚至永遠不要見面才好。

但他又有什麽資格要求蕭寒平這麽做。

“霍深？”

霍深不敢擡頭。

他怕狠狠壓抑著的，滿腔翻湧到極點的苦澀感情，會克制不住從眼神中流露。

他不想冒險。

也承擔不起冒險的後果。

沒有資格，也好過陌路。

他現在最不想。

是連此刻的寧靜相處都被蕭寒平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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