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東西雖然變得比人的大腿還粗，然而肖咪咪的常識和理智依然告訴了她這是什麽東西，雖然她寧可不知道。

是蚯蚓。

比她這個人更長，足有樹幹粗細的巨大蚯蚓，從電梯頂上的天窗緩緩蠕動著它一節一節龐大的身軀。好在它是個瞎子，只能靠不時張開身體頂端的口器探索是否有食物。

肖咪咪縮到電梯的其中一個角裏，渾身顫抖地看著那惡心的口器一張一合，像一朵碩大的食人花，內裏露出了成排鋒利的牙齒。

蚯蚓長牙齒？真是笑話，所以這蚯蚓是不是還吃肉？

此刻肖咪咪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肉。

按照電梯按鍵的分布，這個地下掩體有二十四層，始建於蘇聯時代全民開挖防空洞時期。

眼下肖咪咪在地下十八層，每上一層都和度日如年沒什麽區別。這也解釋了為什麽襲擊這處設施的生物是蚯蚓，如果海因裏希說得沒錯，那麽侵略者所使用的毀滅型的生化武器不但針對人類，還針對地球上的一切動物，如果說在生化武器下人類還能幸存，那麽種類遠遠超過人類的且無孔不入的變異動物呢？

真是其心狠毒。

而侵略者將人類逼到這個地步，人類卻連和它們正面交鋒的機會都還沒有，也不知道對方是什麽來歷、多少人數，肖咪咪一點都不看好這場地球自衛反擊戰，搞不好目前為止搞得地球民不聊生的這些手段，根本還只是小兒科而已。

蚯蚓終於把它肥大的身子擠進電梯裏，肖咪咪默默祈求它不會發現自己，或者不喜歡自己身上的味道。她癱瘓昏迷三年，能擦身就很不錯了，搞不好連澡都沒有洗過幾次，整個人又幹又癟，就連肖咪咪都覺得自己身上泛濫著一種快要腐敗的氣息。

她無比希望自己對蚯蚓來說，就像隔夜的餿飯一樣。

然而對方顯然不那麽想，它發現這個空間裏有另外一個活物，便直起身來懸宕在空中，除了一張滿是牙齒的口器，它沒有其他任何器官，然而它發現肖咪咪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肖咪咪的冷汗已經浸濕了病號服，她無助地看著樓層顯示，剛剛才到地下十層，剩下的時間足夠蚯蚓把它的口器罩在自己頭上了。

有滴滴答答的液體流淌到肖咪咪的頭頂上，沿著鬢角流下來，散發著強烈的惡臭，肖咪咪一動不動，連頭都不敢擡，眼睛麻木地看著地上已經聚了一小灘的黃綠色的蚯蚓口涎，吐都吐不出來。

突然“叮”的一聲，電梯猛地停了下來，肖咪咪簡直絕望了，心裏想著天要亡我。

鋼制電梯門緩緩打開，沒想到一股炙熱的空氣撲面而來。地下七層是餐廳所在的位置，因為大舉入侵的生物破壞，已經一片狼藉，一些區域因為天然氣爆炸，燃起了大火。

肖咪咪微微擡起頭，門外就是那個按電梯的人。

不，他不是個人，嚴格來說他是半個人。

因為他的腰部以下都被一只更巨大的蚯蚓整個吞入，獵食者的牙齒極為鋒利，咬得那男人陣陣慘叫，從那個腰部斷口裏噴射出大量的鮮血，簡直超過了一個正常人的出血量了，肖咪咪還看到有內臟流了出來，男人還在掙紮的上半身浮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慘白。

他大聲吼叫著向肖咪咪求救，肖咪咪的眼光卻落在遠處，一個年紀不大戴著廚師帽的女孩子艱難地把廚房裏推出來的煤氣罐堆在一塊兒，手裏緊緊攥著一只打火機。她也看到了肖咪咪，卻對她微微搖了搖頭。

肖咪咪閉上了眼睛。

身邊那只蚯蚓聞到了血的味道異常興奮，再也無暇顧及肖咪咪，飛竄出去一口就吞了男人的上半身，兩條蚯蚓角力，狠狠地把男人撕成了兩半，腸子掉了一地。

肖咪咪低著頭幹嘔起來，下意識地她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抱住頭。

“轟隆”一聲巨響，好像整個樓都在晃動，熱焰火舌竄進電梯，灼傷了肖咪咪露在病號服外面的肢體，她忍著劇痛爬起來，發現看不清任何東西，只有漫天的大火。

探出半截身子的蚯蚓也已經起火，正在痛苦掙紮地翻滾，亂甩的尾巴“砰砰”地敲擊著電梯的內壁，肖咪咪也不幸被波及，那甩動的尾巴力道如此之大，拍在肖咪咪毫無知覺的雙腿上，把她的右腿拍成了一個奇怪的角度。

肖咪咪慶幸好在自己是半身癱瘓，根本感覺不到疼痛。

電梯響起刺耳的超時音，肖咪咪撲過去拼命按關門鍵，鋼制雙門強行合攏，截斷了半根燒焦的蚯蚓，肖咪咪甚至能夠聽到“咯吱咯吱”的碾壓斷裂聲。

看著那半截剩下的，肖咪咪想起生物老師教過蚯蚓就算斷了也能活，她渾身汗毛直豎，絲毫不敢放下警惕。

電梯繼續上行，很快就要到目的地，肖咪咪毫不意外地看到原本是蚯蚓尾巴的部位慢慢開裂，正在形成另一個口器，她倒吸一口冷氣，看到隱約露出的牙齒。

但是因為有了七樓那出插曲，這次肖咪咪的動作比斷體再活的蚯蚓要快得多，她連滾帶爬地推著輪椅出了電梯，看著那惡心東西被隔絕在電梯門之內。

一樓有一個接待大廳，除了用防化防彈玻璃隔絕的咨詢處，肖咪咪沒有看出有任何接待的意思。大廳周圍是緊緊環繞的保安措施，但是她沒有見到任何留守的武裝人員，想必已經全部撤離。

就算自己活著離開了這裏，她又要去哪兒？去找林珺？先不說能不能找到，海因裏希顯然不歡迎自己，不會有任何人歡迎自己這個間接的災難制造人。

何況就算肖咪咪相信自己可以通過覆健重新站起來，然而這需要多久？只要她沒法跑跳，就是一個包袱，只會連累別人。

她越想越絕望。

這時有一束陽光射進來，正好射在肖咪咪身上，讓她驟然覺得溫暖，打散了那點不可自拔的陰郁。不管怎麽樣，自己必須先逃出去，只有活著才有資格想其他。

咨詢處邊上的花瓶裏盛開著兩朵大大的百合花，紅得驚人，簡直就是瘆人。

肖咪咪才覺得哪裏不對勁，花瓶裏突然伸出一根長得離奇的根莖，它十分有力，防彈玻璃應聲而破，整條莖幹朝肖咪咪橫掃，肖咪咪不得不放棄輪椅逃生，輪椅被卷到半空中扯了個粉碎。

百合花輕輕地顫抖起來，如果它們有五官，肖咪咪覺得它們一定是在興奮地全身發抖。

自己的腿不能用了。

肖咪咪一秒鐘都沒有猶豫，靠著兩只手開始往外爬。

她的手已經摸到了大門的進出閘機，一根細細的東西卷上了肖咪咪的腳踝，而後一陣刺痛，肖咪咪感覺有什麽東西正在流失，那東西在吸自己的血，而且可能在註入某種麻痹獵物的毒素。

肖咪咪眼前開始發暈。

大概是因為她癱瘓太久，百合從她的左腳上吸不出多少血，這時又有一根莖葉纏上了肖咪咪的右腿，而且慢慢往上爬，朝她腰腹部而去，而且對方力量非常大，把她往後拖，肖咪咪離自由越來越遠。

她連叫的力氣都沒有，眼看逃生在望，卻功虧一簣，脖子上掛著銀球的鏈子突然斷開，小萊咕嚕嚕地滾遠，肖咪咪勉力伸了伸手指，自然是無濟於事。

她這是要死了，被吸幹血，註射毒液，被食人花用液體一點點地腐蝕消化掉，連渣渣都不會剩。

肖咪咪終於落下淚：“我後悔了，萊茵哈特，我後悔了……”

“是嗎？”有人在她面前蹲下，修長有力的手指撿起那個遺落的銀球：“你後悔了，還好不算太晚。”

肖咪咪緊繃的神經一松，立刻暈了過去。

……

溫暖的感覺，就像在母親懷裏一樣。

肖咪咪發現自己全身浸在液體裏，自己通過一根導管呼吸，淡藍色的液體像是某種培養液，讓她精疲力盡的殘破身體無比舒適。

“你需要在培養皿裏待一段時間，否則我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會要了你的命。”萊茵哈特就站在一邊註視著肖咪咪，肖咪咪不著寸縷，嬌小消瘦的軀體在柔和的藍色液體裏顯得異常可愛，然而萊茵哈特深沈的眼中卻沒有其他情緒，他苛刻地審視肖咪咪：“萬分之一幾率的幸存者，我以為你執意離去，真能成就不得了的反擊，可是這個流淚求救的女人是誰呢？”

這件事肖咪咪理虧，可誰能預料到真實世界裏，自己已經是個癱瘓的殘廢，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肖咪咪已經對自己感到自豪。就算當時真的死在變異植物的手裏，肖咪咪也是慨然赴死。若說有什麽遺憾，大概就是與萊茵哈特不歡而散。

可她現下不能說話，只好睜大著眼睛，憤怒地盯著萊茵哈特，連害羞都忘記了。

萊茵哈特冷冷一笑，頭也不回地離去，留下肖咪咪無助地無處發洩怒氣，不一會兒又沈沈睡去。

她太需要恢覆體力了。

萊茵哈特回到主控室，在中央電腦上輸入一串覆雜的密碼，控制臺下方顯露出一個深藏的暗格，裏頭是一本泛黃的冊子，萊茵哈特謹慎地取出冊子，翻到夾了書簽的那一頁。

冊子印得粗制濫造，插畫上的女人已經磨損得看不清，然後大腿的內側清晰可見一個黑點，似乎是顆痣。

肖咪咪在同樣的部位，也有這麽一顆黑痣，萊茵哈特想到躺在培養皿裏，因為無法動彈而顯得柔順可人的肖咪咪，眸色不由變得深沈。

感覺到主人的異常，久不見動靜的小萊也突然騷動起來。

“為了種族的延續，要繁殖嗎？”萊茵哈特自言自語：“和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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