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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情迷眼太監似周郎,放生臺慘變殺生臺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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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南北錦衣衛,大多都是世襲,汪家錦衣衛三品同知傳到汪福海這裏已經是第七代了,或許這個很有前途的職業殺戮太重,傷了福報,汪家從第二代開始就是一脈單傳,汪福海是第六代單傳,而且命理極硬,十七歲就成親了,五年之內連克死了兩位夫人,子息全無,金陵城有待嫁女兒的家裏聽到汪福海的名字是聞風喪膽,疼愛女兒的人家都不敢讓汪家請的媒婆進門。汪福海就一直單身,終於在三十五歲時娶了第三任汪夫人,三年後,汪夫人生下雙胞胎兒子。

當時一手一個抱著兩個兒子的汪福海喜極而泣,去祠堂哭了大半夜,說祖宗保佑,兩個兒子身體都康健,汪家終於擺脫了一脈單傳的毒咒。從此以後,汪大人對這嬌妻更是疼愛備至,汪家是按照“福祿壽喜”來排行,都說喜得麒麟兒,汪大人便給兒子們取名叫做汪祿麒、汪祿麟。

可惜好景不長在,兒子剛滿兩歲時,汪大人奉旨查私鹽大案,並大獲成功,一時間南京詔獄人滿為患,劊子手累的都揮不動刀了。為何?是因這走私私鹽定是官商土匪、私鹽販子和普通百姓相互勾結才能做到,一查就是一大串,而人都是有親朋好友的,因此這汪大人黑道白道都得罪了好些人。許多人都虎視眈眈,伺機報覆反撲。

私鹽大案最大贏家的就是剛剛繼位不久的慶豐帝,借著此案除掉了好些不聽話的朝臣官員,並在抄沒家產時收獲頗豐,聖心大悅,封了當時還是千戶的汪大人為南京錦衣衛同知,須知當年汪大人雖在老汪大人死後,作為唯一的兒子繼承了官位,但這只是虛位,國家按照這個官職發放祿米養著你和家人,你成年後再去錦衣衛當差,一般都是先從底層做起,再看你的本事慢慢往上爬,不是說要你去真的當同知,有的能爬到比自身繼承還要高的官職,而有些沒本事或者不懂鉆營的,一輩子都只能在基層打滾了。

就在汪福海在官場最得意的時候,受到了此生最大的打擊——大兒子汪祿麒被人雇兇搶走了!並查出是私鹽大案的餘孽所為,雖說最後找到了真兇,但是長子早就被轉賣了,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兒子,難度不小於大海撈針。兩個兒子又只剩下一個,兜兜轉轉的,又回到一脈單傳的怪圈裏,汪福海很是消沈了一陣,無奈,這就是命運啊,誰能與天鬥呢?

如今在雞鳴寺偶遇長子,並且還是中元節,汪福海頓時覺得,佛祖果然慈悲為懷,沒有拋棄汪家,凡是長子汪祿麒所求之事,沒有不依的,還順帶認了個幹兒子,正欲借著酒興給幹兒子取名字,住持派了和尚過來請,說放生會快要開始了,趕緊移步放生臺。

眾人聽了,放將取名一事暫時擱下,舉家赴放生臺,沈今竹這才一拍腦袋:糟糕!放生會即將開始,說好和那個父母被綁架的小沙彌一起去放生臺,伺機找懷義的,現在我成了汪福海的幹兒子,那他怎麽辦?

還真是瞌睡遇到枕頭,就在這時,錦衣衛帶了八個小沙彌過來了,說只有三個願意回到父母身邊,其餘八個均無歸處,願意跟隨汪大人回家。當即還有好幾個小沙彌喜極而泣,對著汪大人一家磕頭,連叫“大恩人”,這其中便有那個被迫下毒的小沙彌。

此時這些小沙彌在汪夫人眼裏看來,和即將被放生的小烏龜、鯉魚、野兔子等可憐無害的小動物差不多,不禁說道:“我們能在這佛門聖地相逢,都是上輩子修來的緣分,今晚一起去放生臺參加盂蘭盆會吧,明日一早,你們八個跟我們回家去,以後習文練武,重新做人,至於前途如何,就看你們各自的造化了。”

時間緊迫,加上汪祿麟並沒有那麽多衣物可以分給這八個小沙彌,於是這些小孩子便就穿著僧衣跟在汪大人一家後面,他們有的興奮不已、有的若有所思,有的茫然不知所措,正如幾十年後,有的叮當入獄、有的平凡一生、有的眼看著起高樓,又轉眼間樓榻了,在邊關做了一輩子的苦役。

而有一個人少年得志,秋闈時得中南直隸解元,卻看破紅塵,重新入雞鳴寺出家當和尚,若幹年後留發還俗,進京參加春闈,居然中了狀元,之後入翰林、外放當知縣、一路青雲直上,在宦海沈浮,直到入了內閣,在內閣熬資歷,鬥首輔,最終爬到內閣首輔大人的寶座上穩坐了二十年,輔佐了兩代帝王,成為一代名臣,留名青史。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不管這些小沙彌們有如何落魄或風光的將來,此時此刻,他們只是一群從煙熏火燎的寺廟大廚房被解救出來的小沙彌們,戰戰兢兢的跟在錦衣華服的汪大人一家背後,去奔赴他們人生第一次考驗——雞鳴寺山門下的放生臺,即將變成人間地獄!

此刻心裏同樣忐忑不安的,還有雞鳴寺的曹國公府的李七夫人,想了一天一夜,李七夫人終於下定決心,哪怕得罪了太監懷義,給夫家和娘家帶來麻煩,也要堅持拒絕。她雖是商戶女出身,但也曉得禮義廉恥的,對夫家和婚姻不滿,這並不表示她想要以紅杏出墻找點樂子或者報覆丈夫娶姨娘,給他戴上一頂綠油油的帽子強。李七夫人覺得,現在的生活雖不如意,但也能湊合的過,總比給太監做情婦被人輕賤要強些——哪怕是為了寶貝女兒李賢惠,她也不能給女兒招來罵名啊。

唉,真是個孽障啊,居然把吳訥的脖子都咬了一塊肉下來!這要我以後如何有臉去魏國公府走親戚?罷罷罷,不去便是了,橫豎那些真正的權貴也瞧不起落魄的曹國公府,何必上門被人打臉呢。

李七夫人找上了穿針引線的知客僧圓性,要圓性安排個地方讓她單獨拜見太監懷義,心裏將反覆練習過的措辭默背了幾次,打算將一匣子明珠還給懷義,羅敷自有夫,湘女本無情,還請公公另覓良緣。對,就這麽說。

可是當懷義真正赴約而來,和李七夫人在小佛堂相會,孤(半)男寡女共居一室時,李七夫人看著穿著明顯精心打扮過了的懷義,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

懷義穿著初見時的那身大紅蟒衣、厚底皂靴,頭戴嵌寶紫金冠,那紫金冠上頭還插著兩根比胳膊還長、搖搖晃晃的雉尾!這樣一打扮,立刻顯得氣宇軒昂起來,好像戲文裏頭三國大將周瑜的造型!曲有誤,周郎顧。文韜武略的周瑜是多少婦人的春閨夢裏人呢!

李七夫人一怔,小佛堂頓時陷入尷尬境地,這懷義也是第一次勾搭公侯門的貴婦,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好,想想自己終究還是個男人(半個),要主動些,便張口找話題,說道:“我——嗯,待會要去放生會,所以穿的隆重些,並不是——不是——額,今天真熱,不過天快黑了,到了晚上就涼快起來,你不是也要去放生會?我已經給你提前準備了兩桶小金魚,你若是不嫌棄臟啊,還有一籠鴿子和鵪鶉——哦,橫豎有丫鬟幫忙放生,也臟不到你手上,這個——額。”

懷義語無倫次的瞎說一氣,氣氛越來越尷尬,李七夫人聽得雲裏霧裏,幾次想打斷,都作罷了,一來是不敢,二來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起頭,腦子就像進了一窩蜜蜂,嗡嗡做響,最後連懷義動停止胡扯了,只是看著她,看著看著,目光開始躲閃避讓,想想又覺得不對,多漂亮的一個婦人,不拿正眼瞧人家,人家還以為我對她沒意思呢,於是懷義將目光釘死在李七夫人身上,連眼都不帶眨一下的。

李七夫人被瞧的汗毛直豎,更不敢開口了,她捧著匣子,雙手遞過去,說道:“這個——我——你拿好,我走了。”

言罷,李七夫人轉身逃也似的離開了,外頭把風的圓性覺得不對,莫非此女言辭拒絕了公公,怕公公怪罪,所以先跑了,圓性偷偷隔著窗戶往小佛堂裏張望,只見懷義打開匣子,像個傻子似的對著匣子裏的東西笑著,然後合上蓋子,像寶貝似的抱在胸口,也不讓別人拿著。

且說李七夫人“逃”回靜室,臉色緋紅,到浴房沐浴更衣了,才褪去臉上的潮紅,李七夫人對鏡梳妝,預備去山半腰的放生會,女兒李賢惠的臉被吳訥打傷了,一片片淤青和紅腫,就留在靜室養傷,不會跟去。丫鬟給李七夫人插上掩鬢釵,李七夫人突然瞧見鏡子裏頭坐在羅漢床上的女兒拿著一樣圓溜溜的東西對著夕陽細看,心裏咯噔一下,問道:“賢惠,你手裏是什麽?”

“明珠啊。”李賢惠說道:“在小匣子裏拿的——我的臉被那吳家小子打傷,八成就要留疤的,聽說這明珠磨成粉最能除去疤痕了,我就全都倒出來了,準備回去磨粉用。哦,裏頭還有幾顆上等的紅寶石,我用不著,全都放在您的箱籠裏。”

轟隆,李七夫人尤遭雷擊,想著剛才手裏的匣子明明也是沈甸甸的,隱約可聽見珠玉碰擊的聲音,怎麽可能是空的呢?她顫抖著問道:“你——你在那個空匣子裏裝了些什麽?”

李賢惠想了想,說道:“我把您枕頭下的一對臂釧放進去了,大小剛剛好。”

臂釧,也叫臂纏金,將金銀拉長條纏成一圈圈的,套在手臂上做裝飾,可以用於洗手時挽住衣袖,因是女子貼身使用的,便普遍用於充當定情信物,有時候也充當春閨情趣之物,蘇東坡有詩雲:夜來春睡濃於酒,壓扁佳人臂纏金!

真是我前世的孽障!李七夫人看著李賢惠鼻青臉腫的臉,想發火也發不出,快要忍住血來,心想不行,明日一早我就帶著女兒回娘家去,這裏是住不得了!今晚放生會一定要向懷義公公說清楚,那臂釧不是我要送的,真是一場誤會啊!

與此同時,城北大營的陸指揮使也整裝待發準備去放生臺,手下的精銳也都嚴陣以待,準備護送魏國公的外孫女吳敏參加放生大會——這是吳敏親自要求的,說要去為亡母祈福,又聽說這是金陵城最大的放生會,有萬人參加,怕人多擁擠,魏國公派來的十八名親兵人手不夠,便請求陸指揮使調動兵士保護,陸指揮使欣然允了,還親自帶隊護衛,確保萬無一失。

吳訥因脖子有傷,被吳敏強行留在寺廟休息,並將外祖父的十八名親兵、還有陸指揮使派來的護衛精銳一百人分了一半給吳訥,自己身著玄色道袍,扮作男孩,在陸指揮使等人的前呼後擁之下,往放生臺而去。

走到半道上,陸指揮使被兩個探子攔住了,低聲說道:“陸大人,城北太子湖附近又有發現!我們在一個懸崖底下,找到一個墜崖小孩子的屍體,臉和腿都被野狼啃掉了,但從光頭、身下器官和身上衣服碎片來看,應該是個小沙彌。”

“小沙彌?”陸指揮使聽說不是女孩子,心不再懸起,還好,不是國公爺要找的沈今竹就行,說道:“加派人手,繼續尋找。”

一個探子說道:“陸大人,這小沙彌有些蹊蹺,屬下去問過寺廟的僧人,說是昨天新來了十三個小沙彌,都在大廚房打雜,十三張賣身契都能對的上,並沒有少一個人,如果懸崖下摔死的小沙彌是這十三人當中的,那就說明莫名其妙多出一個人來,而這個人,從年齡上看,應該是我們要找的孩子。”

居然還有這一層聯系!陸指揮使恍然大悟,忙低聲追問道:“你見過這十三個小沙彌了?拿出畫像一個個核對沒有,有相似的嗎?”

那探子說道:“屬下們擔心誤事,就兵分兩路,屬下兩人跑過來給大人報信,他們已經去了十三個小沙彌打雜的大廚房,拿著畫像比這細看,相信很快會水落石出!”

這樣啊!陸指揮使很是糾結,怎麽辦?是該繼續陪著吳敏去放生臺呢,還是去寺廟大廚房找沈今竹?想了想,算了,魏國公親外孫女肯定是瞻園一個表小姐要重要的多吧,橫豎我的人已經包圍了雞鳴寺,還已經去了大廚房,這表小姐總不能插著翅膀飛了吧。

念於此,陸指揮使說道:“你們兩個去大廚房,若是找到了畫像中人,趕緊帶到我的院裏保護起來,除了我和國公爺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見。”

這時,陸指揮使身邊的一個親兵提醒道:“大人,您院子裏留的人不多,精銳都派到吳家少爺那裏守著了,不如將畫像中人送到吳少爺院裏一起保護,免得分身乏術啊。”

“不行的。”陸指揮使搖頭道:“國公爺吩咐過,要單獨保護,連對懷義公公都要瞞著。”

親兵說道:“可是我們大張旗鼓去大廚房要人,若僧人告訴了懷義,那太監肯定懷疑的。這兩天太監頻頻和錦衣衛指揮使來往甚密,寺裏錦衣衛活動頻繁,好像也在找人,他們都是無風都要起浪的人物,若要強行攙和進來——”

陸指揮使果然說道:“傳我的命令,若是找到人,立刻堵了嘴往城北大營送過去,連其餘十二個小沙彌都帶過去,免得被太監和錦衣衛盤問生是非。城北大營是我們的地盤,就是太監和錦衣衛沒有皇上的命令,也不好擅闖軍營的。”

“是,大人!”探子領命而去,老實說,這兩天在雞鳴寺也受夠了太監和錦衣衛的氣,連帶著吃素嘴裏淡出鳥來,還是回自己的地盤自由自在。

七月十五中元節其實是道家的叫法,佛門之地都叫盂蘭盆節,盂蘭盆是從古印度話直接音翻過來的,意思是倒懸,人生的痛苦如倒懸在屋頂的蝙蝠,苦不堪言,需要用誦經和布施食物給鬼魂,以此來使得眾生免於倒懸之苦。隨著佛教在中原大地的世俗化,漸漸就成了通過放生、放河燈、燒香等方式祭奠先人,寬恕罪孽的盛大節日了。

雞鳴寺的放生臺建在雞鳴山山腰上,這也是太祖爺朱元璋下旨敕造的,是一個十分寬闊的高臺。高臺約半人高,下方是一個人造湖,便於香客放生用,這也是金陵城最大的放生池,這時幾十盞大海燈已經被點亮了,將放生臺照的如同白晝,上頭設著佛像,香案等物,雞鳴寺住持苦禪大師坐在中間,帶領一百個和尚在放生臺上齊頌《盂蘭盆經》超度亡靈,石臺上鋪著蒲團,身份高貴的男香客們在此打坐跟著和尚一起誦經。在放生臺東面,早就豎起了一人多高的帷帳,雞鳴寺女香客們在此誦經。

因此在放生臺有位置的人,除了和尚外,個個都是出身顯貴,基本都是三品以上高官的家屬。而平民百姓都在放生臺的石階上、或者周圍的草叢、甚至是爬到樹上觀看盂蘭盆會,密密麻麻擠在一起席地而坐,男女混雜,足足有萬人之巨,果然不愧為金陵城最大的盂蘭盆會。

放生臺被三排路障圈住,路障前後都有北城兵馬司的人看守著,戒備森嚴,就怕下面的平民百姓沖撞了臺上的和尚和達官貴人們。

沈今竹雖做男兒打扮,但年齡尚小,便跟隨新認的幹娘汪夫人坐在女香客圍坐的帷帳後面念經文。方才走過來時,她瞥見吳敏居然也穿著男裝坐在坐在帷帳裏頭打坐念經!

你在這裏做什麽?!沈今竹心中大呼:我不是送了一張“有刺客從福建”來的紙條塞在米飯裏嗎?你怎麽不好好呆在雞鳴寺或者回瞻園,巴巴跑到放生臺做什麽?萬一遇到刺客,我的努力不是白費了嗎?

見到吳敏的那一刻,沈今竹是坐毯如針,暗自著急,下毒的小沙彌見了,悄悄給沈今竹使了個眼色,沈今竹暗想:方才看見懷義被一群和尚、小公公簇擁在帷帳的西面,等和尚們念完盂蘭盆經,和尚香客們開始放生的時候,臺上人來人往,又是鴿子麻雀飛、兔子烏龜跑的,我便乘著亂和小沙彌去找懷義。

盂蘭盆經並不長,八百來字很快就念完了,最後眾和尚香客一起誦道:“願以此功德,莊嚴佛凈土,上報四重恩,下濟三塗苦,普願盡法界,沈溺諸有情,悉發菩提心,盡此一報身,同生極樂國!”

阿彌陀佛!雞鳴寺住持苦禪大師宣布放生會開始,還先起頭放了一桶錦鯉進放生池,懷義則緊跟其後,放了一桶鯽魚並幾籠鴿子,汪福海一家人也提著一桶桶魚往放生池裏頭倒,而放生池的對面是平民百姓席地而坐的地方,此時也是全都湧到岸邊往裏頭放魚放烏龜等活物,後面湧過來的香客們叫到:“放完了就趕緊走啊,我們也是提著魚過來的,再不放生就憋死啦!”

是以人擠人,接踵而至,被踩落鞋子自不必說,甚至還有被踩住褲腳、將一條褲腿都撕裂的人叫罵道:“是個那個不長眼的要脫爺的褲子?”惹著圍觀的人發出一陣陣哄笑。更有那放生雞鴨的,被眾人鄙視,說道:“你不殺它,留在家裏生蛋多好,何必放在這裏,小心才出虎口、又入狼窩,被人抓了吃了!”

那人說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你家雄雞會下蛋?這佛門勝地的放生會,誰敢欺騙佛主偷偷殺了吃?哼,不怕斷子絕孫嗎?”

臺上的達官貴人也是笑著看熱鬧,一個祭奠亡者的盛會,氣氛為之一變,喧囂嘈雜的恍如熱鬧的集市般,沈今竹和小沙彌提著一桶鯉魚當幌子,漸漸接近了懷義,那懷義好像有些心神不寧,總是朝著東面帷帳處看,根本沒有註意到沈今竹正在朝他靠近。

就在這時,放生雄雞的人被人潮擠到放生池岸邊去,連連大呼道:“別擠啊!都別擠了!我放生雞呢,這雞又不會游泳,小心掉進放生池裏淹死了!這放生池就成了殺生池啦!別擠!”

後面的人哪裏聽他的?個個都急著擠到放生池邊放魚類,那人一時沒站穩,手裏的雄雞便真掉進了水中!那雄雞在水裏啼叫掙紮,那人忙挽了挽褲腳,走進淤泥裏救雄雞,一只手剛剛碰到雄雞翅膀,只見水花四濺,從水裏跳出一個黑色石頭般堅硬的長條形怪獸,一口咬住那人抓著雄雞翅膀的手,瞬間十幾個旋身,將那個大活人拖進放生池中!

“鱷魚!池中有鱷魚!”

岸邊有人尖叫道,幾乎是與此同時,兩條一人多長的大鱷魚爬上了燈火通明的放生臺,朝著放生的達官貴人們咬去,一時鮮血飛濺,眾人驚慌失措,像沒頭蒼蠅一樣尖叫著四處亂跑,放生臺上瞬間亂成一鍋粥!

沈今竹身形矮小,被一個和尚撞倒了,她抱頭就地一滾,趕緊爬起來,只見放在近在眼前的懷義不知所蹤,連身邊的小沙彌都被人擠散了!

放生池裏面怎麽會有大鱷魚?怎麽辦?先保命要緊啊!沈今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腦子裏飛速想著下午在大廚房柴垛上記的放生臺地形,拿定了主意,朝著放生臺西面跑去,在人群中隱隱聽見有人叫嚷著“保護小姐!”、“保護夫人和公子!”、“公公!你在那裏?”

似乎隱約有人叫了聲“今竹!沈今竹!”,沈今竹納悶:是誰知道我在這裏?當時情況緊急,來不及細想,更來不及辨認呼喊聲的方向,沈今竹奮力朝著西邊擠過去,那裏有一條小路通往寺廟的後門,她人小力氣更小,又無人護送,總比和一群瘋跑的人擠在臺階上往山門處奔跑強。

一路前行的並不順利,她被人撞到了好幾下,幸好護住了頭臉,躲避及時,不至於被人踩踏在腳底下——沈今竹親眼看見一個胖和尚被踩成了爛泥。好容易快到了放生臺西邊,人群突然又往回擁過來,有一個貴婦模樣的人一邊跑,一邊尖叫道:“救命啦!前面有蛇!好多蛇!”

尖叫聲很快被淹沒在“有鱷魚”的哭叫聲裏,前有毒蛇,後有鱷魚,沈今竹瞧瞧自己的小身板,兩害取其輕,繼續朝著西面擠去——畢竟大部分人潮是往外走的,區區一個小小孩童,不敢逆流而行。

此時沈今竹並不知道,平民百姓中外圍的人也開始朝裏面擠,岸上好多人被擠到水裏淹死或者餵了鱷魚,一來是中間不知真相的群眾還想擠到岸邊放生,二來是人群外圍的百姓也陸續發現後方有蛇,本能尖叫著往前方人群中擠去,這樣放生臺下萬人百姓集會中,也開始出現前有鱷魚,後有毒蛇的危機混亂局面!

只見人潮前湧,在恐懼的驅使下,百姓們拼命往前擠,北城兵馬司的人根本無法阻止,一個小軍官揮著長劍吼道:“都別擠!你們不想活——嗷!”

小軍官被人群推到在地上,很快踩成血和泥,三層路障也被人群沖開了,百姓們紛紛湧到放生臺上,和達官貴人們擠在一起,恐懼面前不分貴賤,此時放生臺的鱷魚拖了人進放生池裏享受美食去了,這裏仿佛暫時安全些,放生臺的人越湧越多,臺上的大海燈被撞的晃晃悠悠,臺中間鐵鍋大的海燈受的沖撞最多,只見大海燈像喝醉酒似的猛烈晃動著,朝著西面倒去!

嘩!海燈裏頭的油脂流了一地,燈芯倒地,迅速從中間擴散,放生臺上,一片火海,每一個活人都是燈芯!那活燈芯在臺上打滾喊叫嚎哭著,根本看不見,四處亂撞,接二連三數十來個海燈都被撞翻了,燈油傾洩而出,油脂都漫過人的腳背,流到臺階下面,火苗也隨之蔓延,穿過被沖散的柵欄,直撲向已經準備後撤的百姓人群!

前方是火!後面是蛇!對火的恐懼使得人們紛紛後退,人潮後湧,這下子後面那些人根本無法跑的過被前方大火驅散的人群,被推倒踏在腳下,人群踩著屍體前行,哪怕時不時竄出毒蛇,也比被火活活燒死強啊!

放生臺上,如遭地獄蓮火,吞噬一切生命,這那裏是放生臺,分明是斷腸臺!沈今竹僥幸從西面逃出去,一口氣跑了快半裏地,才敢回頭看著山半腰,從放生臺開始,山下是一片火海,連放生池上面都浮起的油脂都在燃燒著!慘叫聲幾乎能穿越天際,隔著那麽遠了,沈今竹都能聽的見。

沈今竹看著火海,嚇得楞在原地,也不知過了多久,沈今竹被幾個零星逃跑經過此地的人撞倒在地,她縮起身體,滾到路邊兩塊石頭的縫隙裏,仰首看著天上的圓月,月光明亮清冷,冷漠的看著這場人間慘劇,沈今竹雙手捂著耳朵,那些撕心裂肺的慘叫終於減輕了些,她還強迫讓自己不要看山半腰的火海,定定的圓月對視,沈今竹堅信:她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自己九歲的生日了。她腦子裏湧現一個詞,叫做生靈塗炭,以前覺得只是一個詞而已,現在卻明白了,這四個字意味著多大的痛苦和災難。

她痛恨自己的軟弱和渺小,痛恨自己面對災難時無能為力,甚至連正面面對的勇氣都沒有,只能龜縮在石縫裏裝作視而不見。

與此同時,雞鳴山東面山峰處連響三下,在空中爆起三次紫紅的焰火,這便是軍中傳遞訊息的交流方式了。只要是城北大營的瞧見,就知道是主帥在召集人馬,見到此訊號的人,立刻向著焰火發射處集結。

東邊山峰涼亭處,陸指揮使脫下自己的大氅,罩在了身邊身形瘦弱的玄色道袍孩童身上,軍中的大氅都帶著兜帽,此時山風陣陣,葉片漸漸潤濕,起了露水,有些涼了,那孩童順手將兜帽扣在頭上,似乎還在害怕,顫抖著抱著涼亭的柱子抽噎哭泣,陸指揮使安慰了幾句,說道:“吳小姐放心吧,山下歲亂,但小少爺在寺廟是安全的,剛才你也看見寺廟方向升起的綠色焰火了,這表示小少爺安全呢。”

孩童微微頷首,只是還是不止哭,陸指揮使無奈,只得走出涼亭,和謀士商議對策,就在這時,直聞得弩弓齊發,幾只箭矢如流星般劃過星空,直射向披著大氅的孩童!

“小姐小心!”陸指揮使大聲吼道,並奮不顧身的朝著涼亭沖去,幾個親兵舉著盾牌護住指揮使!只是為時已晚了,那孩童的前胸後背連著咽喉都插著箭矢,只見她晃了晃身體,抽搐幾下,倒在地上。

“小姐!不!”陸指揮使跑過去抱著孩童,還拿著手試探著呼吸,最終絕望的長嘯一聲。

分別藏蔽在兩處的刺客見已經得手,心中狂喜:雞鳴寺戒備太嚴了,實在動不了小少爺,刺殺大小姐也是大功一件!原本是打算兄妹兩個在放生會上動手一起除掉的,可是小少爺不知為何受了傷,留在雞鳴寺不出來;大小姐倒是如預料中的出現在放生臺上,可不知道為何身邊多了城北大營的陸指揮使,即使他們制造了混亂——放生池的鱷魚以及外圍的毒蛇成功的引起了恐慌,大小姐還是被陸指揮使的人一路護送逃出了放生臺,他們還差點就跟丟了,如今已經得手,城北大營的人沿著箭矢的軌跡過來找人,逃跑已無可能,不過來之前就存了死志,用高額賞金安排好了家人妻小,現在了無牽掛,任務完成一半,另一半賞金即使拿不到,家人這輩子也能衣食無憂,死無遺憾!

兩個刺客拔出匕首,朝著自己胸口捅去!就在這時,一張網從天而降,而且迅速收緊,那匕首只是劃破了胸膛的皮肉,並沒傷到內臟,網是鐵絲編成,收緊後兩人如同裹在粽葉裏的糯米,絲毫動彈不得,想要咬舌自盡,卻被兩個軍士卸了下巴,連網帶人的被扔到涼亭裏,陸指揮使站在一個穿著玄色道袍的孩童後面,那孩子赫然就是剛才應該被射穿心臟和咽喉的靖海侯府大小姐吳敏!

任務失敗了?不對,我們向來例無虛發——視線轉到地上,那披著大氅的居然是一個真人模樣的木頭人偶!原來是中了李代桃僵之計!

涼亭處,已經被豎起的盾牌圍住,如一個小甕般,外頭即使再有埋伏的刺客,也是莫奈何。吳敏仔細看著兩個刺客的臉,說道:“他們都很面生,我不認識,可能是雇傭殺人;我也不太確定,畢竟在晉江的時候,我出面見人的機會不多。沒想到他們為了殺我和弟弟,不惜放鱷魚和毒蛇制造混亂,那麽多無辜之人死亡,只為他們有機會借機行刺,真是罪惡滔天!”

陸指揮使說道:“這兩人應該是早就埋伏在山腰,盯著我們很久了,否則人群混亂,他們應該不會這麽快找到我們。這事一定是精心策劃過的,投放毒蛇和鱷魚需要好幾個幫兇才能完成。沒想到他們的計劃如此惡毒,我們城北大營混在人群中的探子不知還能有幾人幸存,想要在那麽混亂的場面找到投毒蛇的幫兇,更是難上加難。”

吳敏說道:“這要感激在米飯裏示警之人,若不是他提醒有刺客從福建來,我嚇得趕緊臨時找陸指揮使您幫忙,否則這放生臺上被踩踏燒死的就是我了。”

吳敏對著陸指揮使深深一拜,說道:“救命之恩,我們姐弟沒齒難忘,以後定會報答。”

陸指揮使說道:“不敢當的,國公爺早就寫信托付我照顧你們姐弟,這都是我分內之事。”

正說著話,陸續就有被人群擠散的城北大營的人往此處集結,有不少還是帶著毒蛇咬傷和燒傷,隨隊的軍醫趕緊跑過去治療,時不時從不遠處傳來陣陣痛苦的呻吟,吳敏聽了,小拳頭在袖裏攥的緊緊的,是誰在暗處示警?示警之人如何就確定刺客從福建來?

此時此刻,示警的沈今竹漸漸平靜下來,放生臺的火依然在燃燒,沈今竹是親眼見到鱷魚爬到放生臺上,咬住一個準備放生鯉魚的貴婦的腳,將其拖入水中的,放生池裏頭如何有這種東西呢?還有毒蛇,分明是有人故意為之,哪目標又是誰?

沈今竹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難道目標是我?想想又覺得不對,如果圓慧等人知道我就在雞鳴寺,早就把我擄走逼問金書鐵卷下落了,如何會大費周章。

第二個念頭就是剛認的幹爹汪福海,聽他的自訴,能爬到錦衣衛同知位置上,手下應該有許多人命,有人想要報仇,看準了他們一家人都會出現在放生臺,便想著這招毒計——當年汪祿麒不就是被仇家擄走的嘛。

第三個念頭是吳敏兄妹,為何?因為這兩人就是福建晉江過來的,難道是他們的繼母——正思忖著,遠處有人叫道:“今竹?我可憐的小侄女啊!你在哪裏?嗚嗚!你快出來吧!三叔我九死一生沖出放生臺,就是為了找你回家啊!你不要嚇三叔,今天是你生日,莫要把生日變忌日啊!”

難道剛才混亂當中我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不是幻覺?三叔找我?今天中元節要家祭的,他不去烏衣巷陪著祖母,怎麽來雞鳴寺了?沈今竹心中滿是狐疑,不敢直接沖出去相認,只是躲在巖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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