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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到了,我們進去吧。”卻是未等連城傑答話,周老頭則是快步走進了城西北處的一家酒樓。

連城傑慢慢擡起頭來,只見那酒樓正門上方的一塊匾額上書著“醉仙樓”三個大字。看見這三個字的時候,連城傑心中不經一楞,然後心中忽而歡喜忽而失落起來。只因,那字體似曾相識,卻是喬巧兒親手所書不假。

“你這娃子莫要楞著啊,快進來,再晚一刻那酒水可就涼了。”

連城傑無奈一笑,卻也是邁開了步子走了進酒樓中去了。進入店中,卻見店中空無一人,只有正在往二樓的樓梯盡頭行進的周老頭。周老頭在高處一邊行走,一邊轉過身來向著連城傑微笑道“公子請隨老朽來”,卻很是恭敬的樣子。

連城傑一時沒有言語,卻是低著頭慢慢沿著樓梯向上走去。只是行在這樓梯之上,連城傑心中卻是萬分艱難與掙紮的,他不知道喬巧兒是否會出現在樓梯的盡頭,也不知道她是否還堅持著那句“各安天涯,永世不見”,更加不知道如果她出現而自己又該如何言語。

但是走完樓梯來到樓上,除了周老頭站在一間敞開的房門前向自己招手之外,並沒有出現其他的人。那周老頭微笑著招手要連城傑走近,卻在看見連城傑動身之後,自己便閃身進入了房中。

連城傑進得房中,只見略帶寬敞的空間中擺放這兩張低矮的枰①,而在兩枰之前擺放這一個正方形的火塘。火塘中的炭火極為茂盛,在火塘之上擺放著一張四方的食案,四方食案中間是空的,那裏竟然安放著一口黑鍋。鍋中的液體不斷沸騰著,若不是房屋中彌漫著濃濃的酒香,連城傑還當真以為只是一鍋沸水而已。

那周老頭邀連城傑落座,連城傑亦是不客氣,與之相對坐於枰上。那周老頭一邊拿著勺子與連城傑斟酒,一邊笑著說道,“小兄弟啊,今夜我等便遵照主人之意,學一學古人來一回‘青梅煮酒②’可好啊?”

連城傑無奈一笑,卻細看食案之上,不禁心裏一驚。只見食案之上,除了三四碟牛、羊肉之外,竟是還有兩碟冰凍的青色梅子。轉念,連城傑微微笑道,“老先生是世外高人,區區在下如何敢在您面前自稱英雄呢?”

不想那周老頭聽言,則是朗聲笑起,然後邀連城傑共飲一杯熱酒後,說道:“老朽說你這娃子啰嗦還當真不假,不過啰嗦一些也是好的,總比我這老頭子這般了無牽掛要好過千百倍的。”

“老先生言重了。”連城傑很是恭敬地拱手笑道。

“小兄弟謙虛了,當世之中誰人不知你兩次相助河陽城的壯舉呢?”周老頭笑著言畢,便再邀連城傑飲酒,連城傑亦是恭敬舉杯與之共飲。待飲畢,周老頭便望著連城傑亦是笑著,然後說道,“當真沒想到啊,冷月當真還有有些手段的,竟然能將正光大師都束手無策之人救活,了不起啊!”

“請問老先生與家師是舊友麽?”連城傑問道。

那周老頭聽言,則是一臉疑惑地望著連城傑,問道:“你說的是冷月?”

連城傑見狀,心下疑惑,但還是點了點頭。那周老頭也不沈思,只是罷了罷手,笑道,“算不上,算不上的。”但剛言畢,周老頭卻很是詫異地問道,“獨秀峰的冷月竟然收你為徒了?”

連城傑從走老頭略顯年邁的面上看到了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但他還是望著周老頭點了點頭。而那周老頭則是望著連城傑,神情誇張地說道,“這冷月當真是大膽至極,為了你這麽個娃子,竟然連重陽真人傳下的幾千年的規矩都破了。”

言畢之後,周老頭卻是靜靜地觀望著連城傑,弄得連城傑很是不自在。

“老先生,您為何這般看我?”

那周老頭聽言,則是微微一笑道:“驚世之才,實屬難得啊!破個規矩也是值得的,不奇怪,不奇怪!”他說著便是再一次相邀連城傑飲酒,卻是一次痛快地飲盡了那杯中剩餘的酒。

連城傑見他飲盡,便也飲盡了杯中酒,然後拿起斟酒器與兩人斟酒。待斟酒完畢之後,連城傑便很是恭敬地詢說道,“老先生,在下有一事相詢,懇請您如實相告。”

那周老頭則是擡起頭來,望向連城傑,然後問道:“你是想問李承訓和漫雪大師是不是你的師父師娘是吧?”

連城傑聽言,除了點頭,便沒有說話。而周老頭則是不急著回話,卻是端起杯子輕飲了一口酒,之後良久才緩緩說道,“老朽乃俗世之人,當真是不知這世外之事,不過小兄弟可以去歸樂谷或者終南玄門向有關人等詢問,老朽想他們一定可以解答你心中的疑惑的。只是不過嘛,現今歸樂谷的掌門趙樹良無緣無故慘死於谷中,又因你當時身處於歸樂谷脫不了幹系,故而前去歸樂谷尋求答案此路不通。”

“那玄門之中,在下又該去向誰尋求解答呢?還請老先生指點。”

那周老頭聽言,則是望著連城傑搖了搖頭道:“你這娃子是驚世之才當真不假,可為何卻在這思維方面便轉不過彎來呢?此事你回到獨秀峰之後,自當去冷月處尋求解答啊。漫雪大師可是她的師姐,前任獨秀峰首座。”

連城傑聽言,心中不禁大喜,然後便連連向周老頭賠罪。那周老頭也不多做埋怨,只是微笑著邀連城傑飲酒。

卻在這時,窗外的夜空中突然傳來破天的響聲,轉眼整個河陽城便被火樹銀花裝點得格外美麗,像是一個不夜天。連城傑與周老頭不禁舉目望去,皆讚美不已。

“歷經浩劫的河陽百姓,當真是該好好慶祝了。”

那周老頭言畢,卻不見連城傑言語,便轉過身來,正見連城傑將杯中之酒一口飲盡。見此情形,周老頭眉間一緊,便是慢慢說道,“老朽有一事不明,不知小兄弟此次從獨秀峰北來河陽城所為何事?”

連城傑聽言,則是疑惑地望著周老頭,然後說道:“老先生既然受人之命在此截住在下,不就是身後之人不想與我相見麽?”連城傑說著,便獨自酌酒,那周老頭見狀亦沒有言語,只是也端起杯子將杯中之酒飲盡。

連城傑給周老頭斟滿酒之後,神色黯然竟是默默說道:“我當真不知道,巧兒這般做的緣由。我們分明已經說好了的,待江南之事辦完之後便回上京成親,只是她為何中途改變了主意呢?”

周老頭聽言,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因面前這突然神情痛苦的男子竟然像是個凡人,竟然少了那胸懷天下的正氣,亦少了那以己渡人的俠氣。不過轉念,周老頭卻是微微笑起,竟是靜靜地望著面前的連城傑。

也許,驚世之才便該是這樣的,因為只有心中深藏情義也才能胸懷天下,悲天憫人。

也是此時,那連城傑卻是突然笑起,然後邀周老頭飲酒。只是一時飲酒吃肉,竟談論的不再是什麽正邪恩怨,已不是什麽兒女情長,卻只有這青梅與酒。但是談及青梅與酒,二人又不免論述了古事一番,論及古事卻又不免談及當世之景狀。

兩人一面飲酒,一面暢談,竟是到了後半夜。當連城傑俯食案而眠之時,周老頭則是慢慢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只是周老頭剛搖搖晃晃地走到房門前時,一襲橙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周老頭見來人,便微微笑道:“小娃子,你怎的識得這酒量如此好的人呢,你瞧都差點讓他把我這老頭子比下去了。”而那橙衣女子則是扶著周老頭,滿面笑意地道,“是了是了,弟子在這裏給師父您老人家賠罪了。”

那周老頭聽言,便望著橙衣女子,滿是醉意的樣子說道:“小娃子,老朽可不管你們什麽天下之爭以及個人感情的糾葛,但是你要謹記若是他日你助紂為虐負了天下百姓,那我們的師徒緣分便也走到盡頭了。”

周老頭說著便掙脫了橙衣女子的攙扶,歪歪斜斜地向門外走去。那橙衣女子見狀,則是轉身對著周老頭的背影很是恭敬地行禮道,“師父教誨,弟子銘記於心。”

那周老頭聽言,則是一邊走著一邊揮手道:“那便好,那便好。”然後,周老頭慢慢走下樓去,可看樣子也是醉得有些迷糊了。

橙衣女子見周老頭身影消失在走廊之中,便噗嗤一笑道:“師父您都幾百歲的人了,還老是說一大堆狠話作甚麽。”然後,橙衣女子望著屋中俯食案而眠的連城傑,滿面笑容突然變得黯然神傷起來。

只見她慢慢走近,卻是立於連城傑兩步之外,突然言語淒涼地道:“為了你我連天下都不要了,又怎會因為你為她作的這一切耿耿於懷呢?只是你可莫要怪我阻止你與她相見,因為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應該知道,她是不會再見你的了。”

因為我們都知道,無論你是留在她身邊,還是在我的身邊,都永遠沒有你留在終南山上安全。

註釋:

①枰。枰是漢代的一種小坐具,平面為方形,四周不起沿。《釋名釋床帳》:“枰,平也;以板作之,其體平正也。”在學術界曾對“枰”和“案”的區別存在爭議,因為它們之間大小相似,形狀相近。孫機先生認為,兩者之間的區別在於足的形狀:食案之足接近細圓柱形;而枰足的截面呈矩尺形,足間呈壺門形,比食案更能承受重量。《釋床帳》:“小者曰獨坐,主人無二,獨所坐也。”《埤蒼》:“枰,榻也,謂獨坐板床也。”所以枰也稱獨坐。

②青梅煮酒。語出明時羅貫中的《三國演義》。

☆、終南往事

方過寅卯相交之時,獨秀峰後山寂靜異常。除了緊閉門窗的思過堂中依然透著絲絲燭光之外,藏在黑暗之中的蒼山竟是沒有一絲聲響。堂中三清像前的蒲墊之上,衣衫單薄的葉洲妤靜靜跪著,雖然雙眸緊閉卻是內心紛亂的很。

也是在此時,突然一道破空的聲響由東北方向劃落,竟是停在了思過堂前的院中。葉洲妤心中一驚,便是提劍在大門敞開之際飛奔了出來。只是淩空飛出的她,借著微微燈光分明瞧見,一襲橙衣正攙扶著一男子靜站於院中。

男子頭深深低垂著,竟是沒有一絲知覺,而輕輕的夜風中卻是飄來濃濃的酒意。葉洲妤瞧清了來人是林妍麗,立馬便收劍於身,淩空落在距離她二人兩步開外的院中。未等葉洲妤發話,林妍麗卻輕聲說道,“我給你把他帶回來了。”

聽言,葉洲妤並不是立馬上前去攙扶連城傑,而是搖搖頭道:“帶回來又能怎樣呢?”

林妍麗並不立即答話,只是靜靜地望著葉洲妤良久,才緩緩說道:“可他這酒醉的一路,一直都在喊你的名字。”

夜深如墨,冷風如刀,卻是在刮過身體的那刻,心竟然不知了疼痛。

終於,葉洲妤還是走了過去,與林妍麗一道攙扶起連城傑,慢慢走進了思過堂。葉洲妤二人將之扶進一間臥房之後,林妍麗卻是站在葉洲妤的身後,靜靜地望著葉洲妤將一切打點妥當。

只是看著看著,林妍麗不禁悲從中來。似乎也是在這一刻,她心中已然明白,原來就算他不能和喬巧兒廝守一生卻也是萬萬不可能來到自己身邊的。而也許,喬巧兒所作出的決定,正是源出於此,源於身前為他匆匆忙碌的女子。

林妍麗終於還是走出了思過堂,來到了堂前的院中,靜靜望著周遭不知名的黑暗,而心中卻是掠過了太多繁雜的思緒。那思緒裏有紛雜的家國之事,卻也有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愛恨情仇。

世間萬物,自始本已有了命有了運,順其自然就是了,不必強求。

林妍麗一念至此,不禁輕聲一嘆便要離去。卻是在這時,葉洲妤走出了思過堂來,雖沒有言語,但林妍麗還是立即違背了自己的意願,停了腳步留了下來,等著葉洲妤慢慢向自己走近。

葉洲妤走近她身邊,與她並肩而立,同望向前方深邃的黑暗中。良久,葉洲妤才緩緩說道,“今夜,當真是要謝謝你了。”

林妍麗無奈一笑,說道:“換作是你,想必也是會在河陽城外把他攔下的吧!”葉洲妤一時無話,林妍麗又繼續說道,“既然他已經上了終南山,便是要與以前的諸般世事斷絕聯系的。你明知麟南公主不會見他,可你怎還讓他去河陽城呢,難道你不知道他孤身一人下山很是危險麽?”

林妍麗言辭頗為激烈,其間多有埋怨之意。

葉洲妤聽言,只說了一個字,“我……”然後竟是垂下頭來,並不再說話。

我又如何能夠攔得住他呢?誰人不知,只要是他認定的事情,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若要縱身一跳他又如何猶豫半刻!

“據無音閣嗅探密報,歸樂谷掌門趙樹良不幸蒙難後,其門人便不斷追查連城傑的下落。若不是世間傳聞他已在河陽城大戰中身亡,他又如何能夠在這獨秀峰平安度過近一個月的時間呢?”

見葉洲妤無話,林妍麗心中頗有不悅,便繼續道:“我們姑且不管他與麟南公主將來如何,你我與他又將如何,但是他得以上終南山拜在冷月大師座下,難道我們當真不能體會麟南公主的良苦用心麽?”

葉洲妤聽言,輕輕點了點頭,林妍麗見狀心中情緒頗為緩和了一下。過了片刻,林妍麗才緩緩說道,“可憐我這末代公主竟是不能保他周全,只盼他能在這終南山上有片刻的安寧吧。”

是啊,只盼他能在這終南山上有片刻的安寧。

只是他若安寧了,我的心將隨他沈浮,沈浮成一個永久的靜止。

“只怕這安寧的時日已是不多了!”

林妍麗突然忍不住嘆息道,言語之中頗有無能為力之感。話音未落,葉洲妤卻已投來疑惑的目光,只聽她輕輕問道,“此話何意?”

林妍麗低下了頭,慢慢說道:“據說歸樂谷已得到消息,正在糾集人馬趕往終南山向玉機真人興師問罪。此外,魔國的人也在東來的途中,想必過不了多時,終南山將會迎來一場腥風血雨。”

“那他該怎麽辦?因為依掌門真人的性子,是斷斷不能在此時刻承認他是終南門人的。”

“怎麽辦?”林妍麗冷冷一笑,然後說道,“假若是我,我便帶他遠走天涯,從此遠離了這世俗爭權奪利的地方,找一個沒有人能找到的地方……只是,我終是不能的。而他,也是不願意與我遠走天涯的。”

言語猶若晚風,盡是無奈悲鳴,彌漫著淒厲。

葉洲妤聽言,一時也是無話,只是低著頭。林妍麗見狀,似知她心苦,便突然言語輕松地笑道,“其實以你我二人的心智是萬萬不能與麟南公主相提並論的,既然她讓他留在終南,雖然我們暫時不能明白,但是想必是有別的用意吧。”

“只是……”

未等葉洲妤言畢,林妍麗則是側過身來望著身邊看上去很是柔弱的葉洲妤,然後慢慢說道:“請你照顧好他,那樣我也能安心了。”

千言萬語不能說與那一人聽,只能藏在心裏一天,一年。但假若你知我心意,能代替我照顧好他,那麽說與不說與他又有什麽關系呢?只道他是安全的,沒有那多磨難,那便是最好的了。

只是這思過堂前的兩名女子,她們心中所要言此的對象竟是不會相同的。

也是在葉洲妤思緒突變混亂的時候,林妍麗竟然化作一道橙光,沖天而起。片刻之後,那橙光便消失在了天際,仿佛這思過堂中本就是葉洲妤一個人,卻是什麽人也沒來過,那些心事也從來沒有解脫過。

待林妍麗離去,葉洲妤從滿滿思緒中抽開身來回來,急忙走向思過堂中,卻是在剛踏進思過堂之際,整個人卻是陡然站立不前,身心不禁緊張起來。只見,冷月大師漫步從連城傑休息的房中走出,出現在了三清像面前,一臉陰沈。

“師父。”

葉洲妤見狀,急忙行禮。不想,冷月大師卻是不答,只是轉身面對三清像與歷代獨秀峰先人靈位站立。而葉洲妤的心卻是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渾身很是不自在極了。

良久,冷月大師方冷冷問道:“洲妤,你可知他一直在叫的你名字?”

葉洲妤心下惶恐,急忙說道:“弟子不知。”

她真的不知,因為她不曾聽聞。

此時,葉洲妤心中已然做好了被冷月大師訓斥的準備,但是她等待良久卻是沒有得到早已料想到的結局。不想,冷月大師卻是言語略帶安慰地道,“洲妤,不是為師非要難為你,為師只是……不想你步了你大師姐的後塵。”

葉洲妤聽言,慢慢擡起頭來,望向前方燈光中略顯悲涼的冷月大師的背影,貝齒輕啟疑惑地問道:“大師姐?”未及葉洲妤多做思索,只聽得冷月大師猝然說道,“你大師姐自三歲便上了獨秀峰隨為師修行,二十五年來勤勤懇懇,修為精進……卻不想在二十八歲時赴掌門真人之令下山,竟與俗世男子相戀在塵世逗留一年遲遲不回山。”

“可是,我脈之中甚傳的是……”

葉洲妤不禁問道,但言語剛說出一半卻又是閉口不言了,因為她心中陡然一驚。她並不是害怕師父會加倍懲罰她,而是她當真是不想提起師父心中的傷心事。因為盡管其他姐妹也許看不出來,但是她知道獨秀峰前任首座漫雪大師的確是師父心中唯一的痛。

葉洲妤本以為冷月大師會厲聲呵斥自己,不想她卻突然擡頭看向前方的三清像,然後緩緩說道:“二十年前,箏琪在獨秀峰的靜心殿前長跪了三天三夜,為師本已心生原諒之意,卻不想她竟然以漫雪大師自比……”

葉洲妤不言,冷月大師則是慢慢低下頭來,說道:“為師甚怒之下才出手傷了她,可是這並不是為師的本意。”冷月大師言畢,則是轉過身來,望著葉洲妤,繼續說道,“想必在你們心中,甚是責怪為師吧?”

葉洲妤見狀,則是急忙行禮道:“弟子不敢。”

冷月大師則是不去管顧葉洲妤,然後無奈一笑,便走到葉洲妤身外兩步之處。良久,冷月大師從袖中取下兩方手絹,遞到了葉洲妤手中。葉洲妤急忙伸手接了過來,心中卻是頗為驚訝,只因那兩方手絹一模一樣,竟是連城傑隨身攜帶之物。

“徒兒不必驚訝,這是五日前城傑交給為師的,為師猶豫了幾日還是決定由你來將此事的前因後果告知於他,因為他現在只會聽你的……當然這也是巧兒的意思。”

“巧兒?”

葉洲妤疑惑地看向冷月大師,不禁問道。而冷月大師則是轉過身去,面對著三清像,慢慢說道,“這兩方手絹是為師還在和你一般年紀的時候漫雪師姐親手繡的,一方與我,而另一方她隨身攜帶。但是十年前,為師的這方手絹不慎遺失……不想竟然被城傑拾得。”

“可是她說這是她師娘的女兒隨身攜帶之物啊?”

冷月大師聽葉洲妤一言之後,不禁冷冷說道:“漫雪師姐足智多謀,自她離開終南山的那刻起便計算好了所有的一切,只是她的想法太過於超前,竟是連我這一向敬仰她的小師妹都是不敢茍同的。”

葉洲妤不再言語,因為從冷月大師的言語之中,她隱約感覺到有絲絲不安。

冷月大師嘆息一聲,則繼續說道:“古往今來,在廣闊中土之上若說正道領袖那必是終南玄門、久天寺和歸樂谷三家。然三家之中修行各有不同,故而歷來明爭暗鬥不斷,其中的爭鬥當以我玄門和歸樂谷兩家最為長久,也最為激烈。兩門明明都源於道家,但卻非要分出個嫡庶。不想在一百年前,歸樂谷出了李承旭這樣一號人物,人品道行可說當世第一。故而歸樂谷的上代掌門便打算讓李承旭襲承掌門之位,帶領歸樂谷重振雄風,取代玄門。”

“後來李承旭向終南玄門下戰書挑戰,相邀我玄門眾人於洪澤之濱一鬥高下。漫雪師姐此時已然接替師父擔任獨秀峰首座,遂向掌門真人請纓出戰。她二人在洪澤之濱相戰七天七夜,卻是雙雙身死不見屍骨。”

“後來呢?”葉洲妤問道。

“可以我對漫雪師姐性格的了解,她是決計不會墜入情網的,也是不會被權力左右的,但是她心中有一個可怕的想法。”冷月大師言語激動地說道。

“難道是我玄門眾人一直苦苦追求的長生麽?”

葉洲妤明白,若不為情也不為權,那麽修行之人心中只會被一個問題左右,那便是古往今來許多修行人孜孜不倦追求的長生之謎。

話音未落,冷月大師則是痛苦地嘆息道:“是啊,在漫雪師姐心中根本就不會在乎俗世的兒女情長,她一生苦苦追求的只有長生不滅。所以當城傑拿著兩方手絹向為師詢問之時,為師立馬便斷定了他的師父便是一百年前從洪澤之濱大戰中消失的李承旭與漫雪師姐。而從當今城傑身懷玄門、歸樂谷與久天寺的絕學情況來看,為師則是更加斷定他口中尋找的所謂師姐不過是子虛烏有。”

“為什麽呢師父?”

葉洲妤雖然聽明白了冷月大師的意思,但是心中卻是不知冷月大師為何如此堅定。

“一百多年前,漫雪師姐與為師就在這思過堂中對三清立誓,永世不涉足塵世的男女之情,為表心意我二人還一同飲下了獨秀峰的秘藥,而但凡吃下此藥者是斷斷不能為男子生下一男半女的。”

光陰荏苒,往事匆匆,而再回首時卻仿佛就是昨日。只是,一切早已變幻,物是人非。

未等葉洲妤回話,冷月大師則依然是情緒激動地道:“從城傑身懷我玄門與歸樂谷的絕學之情狀來看,除了李承旭與師姐,想在這一百年之間,我們兩家又有何人能夠做到呢?只是他二人的想法當真是太可怕了!”

“師父,那他……”葉洲妤心中不禁愴然,心中陡然升起一絲無奈的孤苦之意。

“師姐料到自己百年之後,身懷玄門與歸樂谷絕學的城傑沖出江湖必將掀起一番風波,當然也料定我們獨秀峰斷然也是會卷入其中的。但是她亦是深知為師的性格,單憑那一方手絹為師也必將破獨秀峰千百年的規矩收城傑為徒,保他一世平安。只是……”

“只是什麽,師父?”葉洲妤不解地問道,而心中卻是陡然不安起來。

“只是,安排城傑上獨秀峰之人竟然會是巧兒!怎麽會是巧兒呢,難道只是巧合?”冷月大師靜靜說道。

冷月大師此言一出,葉洲妤心裏突然變得安靜了起來。她不會去想巧兒與漫雪大師有何聯系,因為在她心中只要他是平安的,那一切並不是那麽重要了。

“所以為師選擇讓你將這其中的來由告知於他,因為此種人生變故在此時也只有你說的話他才會聽得進去的。徒兒啊,你可要明白,此事即便不是為了你自己,就算是為了為師,為了巧兒可好?”

冷月大師的言語之中頗有請求之意,葉洲妤心中一時惶恐,急忙低頭行禮道:“弟子遵命。”也是在這時,冷月大師轉過身來,慢慢走向思過堂外,只是在行至思過堂門外之時,冷月大師突然停下腳步冷冷說道,“待他醒來了,就讓他留在這思過堂中與你一□□行吧!”

葉洲妤低頭轉身很是恭敬地道:“弟子遵命。”

良久,沒有聽見冷月大師回話,葉洲妤便擡起頭來,看向思過堂外。只見黑暗的院中,冷月大師一襲白衣孤單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暗的庭院盡頭。她的腳步慢慢向前,很是沈重,很是沈痛。

仿佛,這一夜勾起了許多人太久遠的往事。而與往事糾纏在一起的,是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只能身藏在心底伴人老死入土。

待冷月大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葉洲妤便望著手中的兩方手絹出神。良久,葉洲妤才站起轉過身來,正欲走向連城傑休息的廂房。然此時,葉洲妤卻不禁楞楞地站住了。

視野所至,只見連城傑倚門而立,滿面漠然,一雙冰冷的雙眼緊緊地盯著自己,還有手中那兩方手絹。

葉洲妤望向他,一念之後卻是慢慢地低下頭來。而此時,她只覺腳下地板上的寒意偷經鞋沿腳而上,不出片刻便冷徹了整個身心。

此刻,就連這思過堂周遭的溫度都在驟降,仿佛身處極地那般寒冷。

☆、黑白無常

與往年不同,正月下旬的獨秀峰已然不會兀自落下皚皚白雪,也不會烏雲密布陰晴不定,反而是暖暖春日持續從藍藍的空中投下,使整個獨秀峰呈現出萬物覆蘇的景象。而葉洲妤雖與連城傑同在這獨秀峰後山修行,但是她卻是有二十多日沒有看見過連城傑的人影了。

一切只因那夜,他站於堂外偷聽到冷月大師與葉洲妤的對話,然後在沈默寡言於她身旁一日之後,連城傑便走向了思過堂後邊的一個名叫“淩風洞”的山洞之中。每天,她只是將做好的飯菜送到門口,卻不去到洞中窺視一番。

盡管她心中極是好奇,甚至是為他擔心的,但是每天的飯菜都被他吃得幹幹凈凈,她的心裏也便平靜了許多。似乎,在這思過堂中就只有她和那每天不定時突然出現在院中打掃的老婦人,而連城傑並不曾到這思過堂來過。

至那夜之後,山下每天都會有師姐妹飯菜送來。但這幾日,山下送飯菜的師妹並不曾再來,卻是一位陌生的老婦人突然出現給她送來了兩個人的飯食。那婦人並不是之前出現在思過堂的那名掃地的婦人,此婦人看上去要比之前那位掃地的婦人要蒼老許多。剛開始的時候,葉洲妤總是連連稱謝,而那老婦人則是只是一臉木訥的表情,她心中不禁大奇。

葉洲妤心想,自己到這獨秀峰修行已然十多年,也不是第一次被師父罰在這思過堂中思過。但此次,卻是第一次在這思過堂裏看見這奇怪的婦人。而且她也沒有聽被罰在思過堂中思過的師姐妹們說過,在這思過堂中竟然存在這如此奇怪的一位老婦人啊!也許是,她們這些是姐妹在此受罰的時間太短暫的緣故,所以並不曾註意。

直到昨日她才發現,那老婦人竟然是又聾又啞,而且神情竟然是如石像一般不曾變過。故而今日,葉洲妤從一大早便靜坐在這思過堂裏的三清像前,便不再思己之過錯,反倒是猜測這神出鬼沒的老婦人是獨秀峰的何方人物。

只是她這一來二去兩個時辰,直到腹中頗感饑餓卻也是理不清個頭緒,故而慢慢站起身來。不想在她即將轉身之際,卻被身後的仿若是突然出現的人影嚇了一跳。在驚悸之餘,葉洲妤放眼望去,只見手提飯食的林曾雪站在身後,一臉錯愕的表情。

“師姐,你怎麽走路都沒有聲音啊,嚇我一跳!”

林曾雪臉露笑意,說道:“師妹,是我走路沒有身影麽?我從上到這崖上直至這堂中都叫了你不下五遍,可你竟然都不應我一聲!”

“是麽?”葉洲妤問道。

“沒有,是師姐我走路沒聲音,嚇了你這得了心病的人一大跳,好了吧?”林曾雪依然滿是笑意,言辭中故意裝作埋怨的語氣。

葉洲妤聽言,則是低下頭去,輕身說道:“對不起啊師姐,是我走神了。”

那林曾雪並不曾接著戲弄她,卻是觀望了思過堂一眼,然後一本正經地問道:“連師弟他人呢?”

葉洲妤聽言,急忙擡起頭來,說道:“他在淩風洞中修行,都二十多天了。”

林曾雪聽言,則是神色愕然道:“是師父她老人家授意的?”

葉洲妤不答話,卻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林曾雪則是輕輕搖了搖頭,微微笑道,“看來師父她老人家還是偏心得很啊,我們師姐妹四人隨師父修行少則十幾年,多則近三十年,都不曾有幸進這淩風洞。不想連師弟拜師父為師不到一個月,竟然就能夠進到洞中去修煉,當真是讓我們眾多姐妹羨慕不已之時,也羞愧難當啊!”

葉洲妤又何嘗不知這“淩風洞”乃獨秀峰一脈重地呢,洞中深藏著玄門無數典籍不說,單就歷代獨秀峰首座的修行訣竅,對於眾多獨秀門人來說便是無價的珍寶。無數在山上修行幾十年的女子,無不是把進得淩風洞一看究竟作為自己修行的畢生目標。

而憑葉洲妤對冷月大師的了解,以及那夜的一席話,她心中便已然明白冷月大師留連城傑在思過堂修行的用意。故而那一天,她只是假裝隨口一說了這“淩風洞”是個安靜去處,但不想當夜連城傑便是徑直走向了“淩風洞”。

一念至此,葉洲妤則突然話鋒一轉,問道:“師姐,怎麽這幾日都沒人上山送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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