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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逆風執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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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冶那日終是答應考慮,李霄雲便一副滿懷欣喜的知足模樣,接下來的時間裏也沒有更多糾纏催逼,仍是事事辦得漂亮妥帖的得力助理。

李霄雲對戎冶的過去不是無所不知,但對戎冶的性情絕對了若指掌。

她了解戎冶對孩子的喜愛和對美滿家庭的渴望,更清楚自己在一個天生重情的男人面前的那番哀求會產生什麽效果——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她都斟酌過,力求令戎冶心生惻然。

在現在這樣沒有其他女人能與她競爭的情況下,即便她不是戎冶心中所愛,甚至眼下宅子裏就有一個分量重過她的陸時青,她也仍有把握贏下戎冶身邊那個位置。退一萬步講,就算戎冶出乎意料地狠了心如何都不肯留下孩子,她也絕對會在物質上獲得足以令她下半生無憂的巨大補償。

更何況現在的情況如此樂觀——李霄雲知道戎冶松了口於她來說就已經成功了一半,只要沒有意外,戎冶最後基本是會點頭的。

這天戎冶要去公司出席月會,本來按說李霄雲是要跟在戎冶身邊的,但她早上害喜得厲害,弄得尚未做下決定的戎冶更是糟心不已,幹脆讓李霄雲留在宅子裏休息。

送走了戎冶的李霄雲慢慢踱步到窗邊,擡頭望著有些陰霾的天色,猜測著雨什麽時候會來。

過了一陣子,李霄雲的手機上打進了一個陌生來電,按掉了一次,那號碼又撥打了第二次,她想了想還是接聽了:“餵,你好。”

“霄霄,是我。”

“薛易?”李霄雲的語氣立刻變得冷淡戒備,“你又打電話來做什麽。”

“我好想見你,霄霄。”那端的男人輕柔地、略帶討好地說。

但這顯然沒有取悅李霄雲:“你說我當初同你分手都不給個明白,那麽難道上回我跟你坐下來說得還不夠清楚?我不會再見你的。”

“霄霄,我們青梅竹馬這麽多年的感情,你真的割舍得一幹二凈?你就這麽不想我再出現在你生活裏,一線都不願意給我留嗎?”薛易聲音裏掩飾不了的傷痛。

“難道拖泥帶水才好?”李霄雲閉了閉眼,控制自己不要跌進記憶裏,“感情是會變的,薛易,如果那時我還對你有喜歡,怎麽走得了那樣幹脆?你看清一點行不行。”

“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薛易不甘地咬牙,“難道我的錯就是出身孤兒院、無父無母、一文不名?霄霄,你忘了麽,我們都是一樣的,十三歲的時候你還說……”

“住口!”李霄雲截斷他的話頭,眉目間滿是慍色,“我不需要你來提醒!年少不懂事才說的傻話,你難道要當一輩子真?就是長大了才會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麽。”

薛易一時啞口無言,許久才消沈而執拗地說:“霄霄,我這輩子都沒可能再愛第二個人,我也早就沒能力再去愛別人了,只要你一天沒有成為別人的妻子,我就一天不會放棄讓你回到我身邊,你要的生活我一定會盡全力掙來給你。我的公司昨天剛剛才接下一個很不錯的單子,你再等我兩年……”

“夠了,薛易,你創業能不能撐夠兩年都難說,何來的底氣讓我等你?所以只要我沒嫁人,你就不肯死心麽?”李霄雲不想再聽,再加上對戎冶同意已經十拿九穩,幹脆就說,“那你就等著吧,反正也用不了多久了。”

“霄霄,你……要嫁人?你要跟誰結婚,莫非是那個姓戎的?你真的墮落到要為金錢財富出賣自己的感情?”薛易激動起來。

“出賣?”李霄雲笑了,“你怎麽就知道我對他不是真的有感情?”

薛易的呼吸聲裏都透出焦急和憤怒:“你對那種人動感情?!你知不知道他在外面……”

李霄雲冷靜地打斷他:“他的事情,我知道得比你清楚。薛易,到此為止吧。”說著將電話掛斷,並將號碼拉入黑名單。

接著她一轉身,就看見了靜立在兩米之遙處的陸時青,正默然地看著她。

李霄雲微微吃驚,但馬上不著痕跡地綻開一笑:“時青,你是需要什麽嗎?”

陸時青看著她嫣然笑容,臉上只是一片清冷:“我需要你幫我離開這裏。”

李霄雲神情一僵,笑意淺淡許多:“時青,你還是不要做惹怒冶哥的事為好,而且我為什麽要幫你?”

陸時青道:“為了……少一個人分他的心、礙你的事,我走了於你有利,不是麽。”

李霄雲端詳了他數秒,搖頭道:“你就算留得再久也礙不著我什麽。”

“你覺得我不來事所以沒威脅?”陸時青竭力平穩著逐漸鼓噪的心跳道,“但憑著……”他哽了一下,有些艱澀地繼續說,“憑著這張臉,只要我想,給你添一些障礙也不算難事。”

李霄雲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你威脅我,時青?”

“看你肯不肯幫我。”陸時青盯住她的眼睛輕聲道。

“為什麽突然這麽迫不及待想走?我以為你已經開始習慣了。”李霄雲走近他。

“習慣?……倒不如說是‘虛與委蛇’吧,”陸時青擠出一絲自嘲的笑,“我跟你不同,不可能做他的諸多情人之一,就算再特殊以待,於我也是屈辱,我永遠不會習慣。”

李霄雲笑了:“你錯了時青,我於冶哥而言,首先是特助,然後才是情人,”她站在陸時青身側,姿態優雅如天鵝,雲淡風輕地細語道,“你想要他真正待你好,有本事做得他兄弟,不然與他推心置腹交朋友也好,再不濟,做他身邊一條忠犬,也好過只做他的情人——時青,你我當然不同,你怎麽到今天還不明白。”

陸時青言語不能,滿臉只剩瞪愕。

李霄雲沒有看他,只平靜溫柔地說:“冶哥明晚要出席一場慈善典禮,如果你想要明天出門‘透氣’的機會,最好在明天之前讓冶哥同意。”

……

中華懷源基金會是支持中國貧困地區兒童教育和醫療工作的公募基金會,成立迄今已經有十幾年歷史,影響力和號召力都不容小覷。

今年基金會的慈善晚宴選在X城舉辦,逾百企業以及諸多文化、體育和演藝界名人都受邀到場。

沒有在采訪區多作逗留的戎冶帶著男助理進入了主會場各自入席。他的座位被安排在A3桌,已經有一位相熟的集團老總在桌上了,兩人親熱地寒暄了幾句,桌上另外兩位也都是X城的企業家,幾人少不得互相說些客氣的場面話。

戎冶坐下來一環顧,就看到這次代表成海門出席的成則衷正坐在隔壁一桌,並已經感受到了他的註視,目光稍轉對他輕輕一提嘴角。

戎冶心間生出柔軟,遞過去一個“可惜”的眼神。

“戎老弟,這次怎麽沒見李特助?”戎冶旁邊那位問道。

“哦,”戎冶笑了笑,“她去辦其他事了。”——他允了陸時青今日外出,又本來就覺得今晚若是李霄雲跟在身邊恐怕會有不方便,李霄雲便毛遂自薦說不如讓她和陸時青一起走走逛逛散散心,戎冶同意了,又指了兩個保鏢跟著,讓陸、李二人在他到家前回家就可以。

問起李霄雲的老總聞言點頭道:“這樣。”語氣裏透著點惋惜似的。

不一會兒又陸續來了兩位同席的商界人士,桌上看起來更熱鬧了。

不過幾分鐘之後,戎冶就不明顯地撇下了嘴角,心中暗罵安排賓客坐席的負責人傻X。

“KW Group,靳哲,諸位叫我Marcus也可以。”靳哲臉上笑容一團和氣,伸手與諸人一一相握,最後笑瞇瞇拍拍戎冶肩膀,道:“戎董嘛,老相識了。”然後就在戎冶身邊那個僅剩的空位上坐下了。

幾人聽這年輕人是港城KW Group的代表又姓靳,知他身份必然不尋常,也都是和善熱情地回應著。

不過被拍了肩膀的戎冶臉上並沒有什麽好友相逢的欣愉,靳哲笑笑,偏著頭身子稍傾過去一點低聲道:“戎冶,就算好友沒得做,泛泛之交總算得吧,你也真是不給我留情面啊——講真的,我還是覺得很可惜的。”

“你跟我換個身份,不見得會比我客氣。”戎冶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

靳哲目光找到成則衷,讚同地揚揚眉毛:“也是。”

——但其實說到底雙方都並非絕情之人,否則也不會還留著對方的聯系方式,只可惜這一點兩人彼此都不知道。

X城商會會長在臺上致過辭之後又是基金會主席講話,終於快到講完,靳哲實在已經聽得無聊,端起酒潤了潤口,視線忍不住又飄到了成則衷那裏去。

成則衷原本一副專心聆聽的樣子,看著演講人視線都沒有偏動一度,但大抵是靳哲的目光太明目張膽,等到表演嘉賓上場,成則衷原本微側的臉終於轉了回來,亦回望他。

靳哲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氣息。

——臺上華美燈光一樣地映在所有人眼睛裏,但當匯聚於成則衷的雙眸時,卻一下子變得不同尋常起來。

就像億萬銀河都盡收他眼中,多情如許,任誰望上一眼,都會在剎那蘧然失語;有時那眼又似隼目,似獸瞳,似正出鞘的利劍——他專註凝望,便像從未失手的獵人……無聲道出在劫難逃的真正含義。

靳哲不加掩飾地深深看著,飲下的美酒都變得無味——成則衷讓周遭的一切都如此黯然失色,時空的流動仿佛都因他變慢。

成則衷端起了酒杯向靳哲輕擡示意,不疾不徐地移樽就唇。然後他微斂起眸子,下巴微擡,含於口中的酒液便入了喉。

他嘴角漸彎,雖在笑,雙眸卻深不見底,目光只在靳哲身上靜靜留駐了兩秒就收了回去,靳哲卻覺得自己已在時光中輾轉萬年,仍癡望不醒。

靳哲想,若臨死前最後一眼是他此刻所見,就算現在叫他就地長眠,亦無不可——他眼前是他所知的這世上最甘美的致命毒藥,而他早已欲罷不能。

若是可以,他願將此毒一飲而盡,涓滴不剩。

管他什麽理智昏聵,要他什麽長命百歲!若能教成則衷愛上自己——所以縱使靳哲深知眼下戲夢貪歡只如鏡中花水中月,也仍執迷不悟——他甘願入他指掌之中,義無反顧。

靳哲迷戀地又多看了幾秒,這才唇邊噙著暫時饜足的笑意將頭轉了回來,餘光卻瞥見戎冶也正望著成則衷的方向,不知是否他乍然產生的錯覺,只覺得戎冶眼中渴慕竟不比他少半分!

但當他側臉想要細看時,戎冶的視線卻已經在臺上了。

拍賣分了三輪,中間穿插著表演、互動和簡短的訪談,時間過得倒也不慢。

因為拍品裏沒有戎冶特別感興趣的,他也沒有多認真地舉過幾次牌子,反正拍賣過後還有捐款環節,靳哲等的也是後面那個環節,倒是第三輪拍賣名家字畫的時候,成則衷跟人競拍起了一副已故當代國畫大師的山水橫軸,叫了好幾輪價最終以八位數拿下了。

也就是在叫價期間,靳哲終於確認了自己之前並沒有錯看。

拍品落錘成交,會場內一片掌聲,等放下手來,靳哲面上含著笑朝戎冶側了側身子,弦外有音地輕聲說:“你看他的眼神……很有意思啊。”

戎冶的眼珠轉過來,冷冰冰睨著他同樣輕聲道:“關你屁事。”

靳哲道:“戎冶,你是不是很擔心我搶走他?”

“你可以試試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戎冶冷嗤一聲,極其輕蔑。

靳哲好像多了絲嘲諷在笑裏,數秒後才悠然道:“你覺得以成則衷的敏銳,我能看出來的事情……他會一點沒察覺麽?”

戎冶唇角繃緊,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

“我有沒有拿下他的本事不好說,至於你……贏面恐怕真的不樂觀。”靳哲前半句說得謙遜,神色間卻傲慢,後半句則完全是回敬戎冶的輕蔑了。

“你知道什麽。”戎冶緘默過後,陰沈地吐出五個字。

話音落下,兩人再不交談。

拍賣繼續,成則衷對另一桌上戎冶和靳哲的針鋒相對一無所知,手機上的軟件卻不期然收到了來自陸時青的信息。

“則衷,我不知道該找誰幫我。”

“也許只有你了,幫我跟戎冶做個了斷,我不能一直躲躲藏藏。”——在他眼裏,成則衷是明辨是非的,而且有影響戎冶的能力。

成則衷不知陸時青這話從何說起,只能問他:“發生什麽事了?”

陸時青回覆:“戎冶關了我十幾天,今天我才有機會外出。”

成則衷眉梢微微一動。

“我現在在出租車上,應該暫時躲過他的人了,但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該去哪裏才不會被抓回去,我身上沒有證件、只有一百現金……手機是問出租車司機借用的。”

成則衷盯著屏幕,手指沒有動。他心底仿佛有只粘稠而不成形的黑暗生物爬了出來,咧開了猩紅的嘴正在桀桀怪笑,嘲弄著他的自以為是。

見成則衷沒有回覆,陸時青以為他不願相助,巨大的失望之下只得道:“則衷,你如果為難,我理解。我會另想辦法,但請你一定不要告訴戎冶我與你聯系過,可以嗎?”

“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他。我還要一段時間才回家,你先去這附近的咖啡店等我。”成則衷終於發來了信息,並給了陸時青公寓地址。

陸時青久懸的心終於落下了一些:“好,謝謝你,則衷。”

……

如果不是靳哲點破了成則衷可能一直在佯裝不知,戎冶不至於如此慌張。畢竟,前日遇見的成潮生才餵他吃下一顆定心丸。

那日戎冶和成潮生在一家茶樓碰見,戎冶是同林弢一道去的,那茶樓主人與林弢結交多年了。茶樓主人和成潮生似乎也是朋友,原本正同成潮生對坐一案輕聲交談著,擡頭望見林弢,立時生出了久未見面的老友的喜悅。

林弢與茶樓主人把臂共話去了,成潮生笑吟吟望著戎冶,親切道:“小冶,在X城不期而遇可不容易,不陪我坐一會兒?”

戎冶依言坐下了,還是帶著幾分疏離:“潮叔。”

成潮生笑意不減,動作自然地給戎冶也斟上一杯茶,隨口問道:“你跟小衷都還好?”

戎冶看著茶湯沒看他,有一個極細微的停頓,然後沒什麽表情地點了一下頭:“嗯。”

成潮生低笑出聲:“怎麽我看你的表情不像那麽回事?”

“你看錯了,潮叔。”戎冶否認,只是這此地無銀三百兩的破綻太顯而易見了些。

成潮生了然地輕輕擺動了一下眉毛,徐徐道:“小冶,你也知道小衷的性子,很多時候你要想得深一些、說得多一些,才能避免兩個人之間產生矛盾;只是你不要輕易誤解了小衷,他是不喜歡表達,但絕對是最看重你的。”

戎冶擡起眼看著成潮生:“潮叔,阿衷看重誰連我自己現在都沒了把握,你憑什麽這樣篤定?”

成潮生澹然笑道:“他家裏房間擺著的照片,除了跟大哥、小昭的,就是跟你的。小昭前幾年曾經把你們的合照收走了,小衷回來之後又重換了一張擺回去——”

戎冶沒有說話。

成潮生繼續說:“而且我記得你送過小衷一個自己一點點親手做的古羅馬競技場模型?你不知道,小衷還沒回來的那些年,他基本在每年生日前後都會去一次P國L市,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戎冶微微動容,然而低沈的聲音裏仍餘存著動搖:“潮叔……”

成潮生搖搖頭,低嘆道:“小冶,你不必質疑,這世上除了大哥和小昭,在他心裏沒有人會比你更重要了;如果他讓你覺得自己得到的重視不夠,那一定是你讓他感覺你不夠重視他,小衷他一直很講求公平,你忘了?”

成潮生說中他的痛點,戎冶不禁苦悶道:“可不僅僅是這樣,我還感到……”嫉妒,和憤怒?他倏然住口,有如醍醐灌頂般地通明了。

“不管你感到了什麽負面情緒,小衷也許都先你體會過了,所以如果你想讓他停止再這樣做,”成潮生望著戎冶琥珀色的雙眼,慢條斯理地說,“就去和他把話說開了。”

……

急於證明靳哲所言是錯誤的,慈善晚宴圓滿結束之後散場的時候,戎冶就刻意落後一步等到成則衷:“阿衷,一會兒到我車上聊兩句?”

成則衷點一下頭:“哦。”然後打了個電話讓司機一會兒先不用把車開出來。

他左手拿著手杖,戎冶又占了右邊,靳哲走過來的時候一臉被搶了東西的不高興,對成則衷道:“停車場等你。”

於是之後戎冶和成則衷一同坐進了幻影裏,司機小陳又將兩人載回停車場,找了旁邊無車的位置停好了,然後下車把空間留給他們。

戎冶開了口:“阿衷,你跟靳哲越來越親密了啊。”

“親密嗎?肉體關系罷了,”成則衷笑笑,“完全不具有任何特殊性,雙方無差別擁有替換掉對方的權利,隨時可以說再見。”

“他怎麽想的你清楚?”戎冶問。

“他怎麽想是他的事,就算計劃裏有我我也沒義務為他的想法買單。”成則衷雙眼似笑非笑,話語卻涼薄。

“靳哲跟你不明不白夠久了,他應該不會再等。”戎冶道。

成則衷顯然並不在乎:“我知道他想確認關系、想要證明,但實際上那根本沒有意義。”

戎冶雙眸幽深起來:“為什麽沒意義?”

“就算是婚姻也不能阻止一個人離開另一個人,所以有什麽可執著的呢,”成則衷神色淡淡,“做摯友遠比做情人愛人來得有保障。”

“摯友就沒有‘離開’?……成則衷,你他媽晾過我十年你忘了?”本來是想把心裏話講出來,但被這一句刺中,戎冶驀地被點爆了。

成則衷沒有因為戎冶的突然失態而驚訝,反而輕輕一哂:“這就是摯友和情人的差別,戎冶,巨大的矛盾與隔閡產生之後,摯友有機會花相應的時間將之消解抹平,而情愛關系就會直接走到盡頭,幾乎沒有和解的可能。”

戎冶一下子斂住了發散的怒氣,眼底浮起嚴重的惶擾,那瞬間他就明白了——阿衷他清楚,他真的清楚。

“所以有些話,如果你不是非要試試看我們下半輩子有沒有幾率變得形同陌路,我勸你不要說,”成則衷平靜地看著他,“我也就當做不知道。”

戎冶狠狠噎了一下,但還是執意開口:“阿衷,我對你……”

成則衷搖搖頭笑了,好像很溫和,又好像冷冽的嘲諷:“戎冶,當你是我唯一的兄弟時我可以對你寬容——你不會想體驗另一種身份的,你做不到我要求,而我絕不可能寬宏大量,一切只會是場災難。”

戎冶滿臉只剩下不服,擰著眉抓住他手臂,沈聲道:“是麽,說說看。”

成則衷定定地看了他好幾秒,終於說:“這樣真的沒意思,戎冶,你不是不了解我,但凡你有一點誠意,心裏也有數該怎麽做;我同樣了解你,所以這次我原諒你的臨時起意,我沒興趣改變關系,別跟我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第二次。”

戎冶“哈”地冷笑一聲:“你只想跟我好好做兄弟?潮叔可不是這麽告訴我的!”

“我不管他跟你說了什麽,”成則衷終於也動了真火氣,眼神銳利地盯住戎冶雙目,聲音冰冷低沈,“你審視一遍你自己,看看你的心底,再看看你那些顧不過來的情人,你那堆爛賬一筆都沒算清,居然也敢跟我開口!戎冶……你真是自信過頭,你他媽是覺得我長了一身賤骨頭,還是當我傻逼?!”

“就算讓他們走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他們誰的份量能重過你?”戎冶只以為成則衷說的是他那些寵物們,情急脫口道。

“說起來都很容易,”成則衷嘴角浮上譏誚的笑意,音量壓低了卻反而字字清晰,“可惜,我不稀罕偏愛。”——更不想跟個這輩子已經沒機會贏過的死人爭——他沒讓這句話出口,只是按住戎冶箍著他手臂的那只手用力摔開了。

對話越到後來越叫人難堪,戎冶被成則衷幾乎透出股輕鄙的薄怒沖擊了,陷入沈默裏。

成則衷卻已經恢覆了和顏悅色,甚至平心靜氣地開口道:“我說了這個話題不宜展開。”

“呵……”戎冶自嘲地搖了一下頭,身形凝固了數秒才頹然靠回了椅背上,又點了點頭,“既然是這樣,我也再沒什麽不好決斷的了。”

成則衷沒有再與戎冶多說一字,拿著手杖便自行打開車門下了車,弄得不明狀況的小陳望著他的臉色不禁有些忐忑是否應該馬上坐回車裏。

成則衷憑著記憶往自己司機停車的位置走去,卻看到靳哲不知何時已經將車開到了他車子的對面,人正靠在車上插著兜等他。

見成則衷走來,靳哲望住他,臉上綻開了一個神采飛揚的笑,眼睛裏像是落入了星子一般愈來愈亮,語氣肯定:“說完了?……他已經沒戲了吧。”

他站直了身體,朝成則衷走過來:“那麽輪到我說了。”

成則衷不喜不怒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停下腳步。

靳哲快走了幾步到他面前將去路擋住,成則衷依他,站定了,但似乎是嫌距離過近,於是側了個身退開半步看著他。

“成則衷,你不是喜歡同我玩游戲麽,我們換個玩法,這次我拿我真心投註,你……敢不敢跟我賭?”靳哲也側過身子與他對立著,臉色端肅,呼出的熱氣在空中白蒙蒙消逝淡去。他不容成則衷回避地死盯著他,不知是因為他穿得單薄而這裏太冷,還是因為太激動亢奮,他正在輕微地顫抖,眼中卻亮得滿是自負。

靳哲畢竟是個被寵壞的年輕人,一直以來要什麽都唾手可得,生活對他不曾悖逆,予取予求如上帝做東的自助餐——即便他頭一回真切意識到不是什麽都由他說了算,心中仍是自信占據主導。

成則衷一直覺得他天真,天真到以為連感情這樣不講道理的東西到了他地方也自動產生定律。

成則衷並沒有將眼神游移開去,反而坦然而平靜地看著他,靳哲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裏看到了哀憫。可成則衷轉眼便笑了,他說:“不好意思……恐怕我跟不了你的註,我手裏沒有那種籌碼。”仿佛他真的歉疚。

他說完,看著靳哲錯愕的臉色,定定地補充道:“贏不了或者膩味了的游戲,就趁早下桌。晚上很冷,你也該回去了。”言罷他便轉身朝自己車子走去。

靳哲瞪大了眼,如置冰火兩重天裏,渾身熱血如沸直沖頭頂,心卻幾乎在一片極寒中跳停,沖口怒道:“成則衷!我同你講真,你同我講笑?!咁你以後唔好反黎氹我!*1”

人在最激動的時候本能使用的語言一定是母語,靳哲這話已經說得極重,氣勢囂張霸道但實質卻是紆尊降貴,強壓著火氣往成則衷腳底下扔了個臺階,可成則衷腳步頓也未頓一下,顯然沒有一點要回頭的意思。

拄著手杖,成則衷走得其實緩慢,靳哲看著他背影,終於仰頭不可遏制地大聲冷笑起來。

他居然還捧著自視最為珍貴的東西放低姿態來到這個男人面前,期望著能勾起對方哪怕一點點興趣,等著能拿下這一盤……卻遲鈍地發現,對方早就下了桌。

靳哲以為等著自己的會是勝局,卻絕望地意識到自己不僅已經輸了,並且一敗塗地。

他說出那番剖白的話時根本沒有經過理智的允許,他的理智也早已無能為力,他欣然赴火般不顧一切,認定這是他的歸途。

他只是需要在這條路的盡頭能看見成則衷就在那裏。

打從動心那一刻開始,他就不斷犯忌,水準大失。

自那時起,他就不該奢望翻盤的。靳哲僵木地想著,看著成則衷所乘坐的車子從他身邊安靜地行駛了過去。

他從不在情愛一事上對自己有所規束,與多少形形色色的男人拍過拖他已經記不清,但他從來不僅僅是膚淺地追逐美色,更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人是多有趣的存在!時不時就有人教他感到新奇,而“擁有”就是“喜愛”最好的解藥。

他將他們拉到自己身旁,與他們熟悉,在或長或短的賞味期限內交換情感、或根本不拿出自己的那一份,互相解決生理需求、或只是牽牽手,然後在索然無味前離開——就像搜集資料,他樂此不疲,他想見識人類每一種有趣的可能,但他不想為任何人停留。

終於也有這麽一天,輪到他做待在原地的那一個,眼睜睜看著別人毫無留戀地走開了。

確實……應該回去了。

靳哲緊咬著牙關,終於決然拔腿走向了自己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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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咁你以後咪反黎氹我!:那你以後就不要回過頭來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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