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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飲鴆止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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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腿的事成則衷騙了成則昭。

根本沒有什麽好轉,若要說實話,情況已經糟糕得無以覆加。糟到他全仰賴於藥物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在疼痛發作時發狂失態,糟到……他最終還是得在這猖狂的魔鬼面前屈服,並且不得不以惡制惡——

除了維柯丁,他還從黑市購買了嗎啡。

第一次主動使用的時候,成則衷就將濫用藥物的罪惡感和對其可怕後果的畏懼拋之腦後了。

太值得了——他想。

從未有過那般絕佳的心境體驗,痛苦漸漸消弭,自心底油然而生的自在暢爽,所有被痛楚壓抑的感官通道都打開,接收源源不斷的愉悅的信號。欣快,激昂,恣意。

解脫般的失重。

如同墜入夢境,不受控制,但他愛極了這種美妙的失控感。在這短暫的幾秒幾分鐘裏,他就能將主導權拱手讓出,讓這幾毫克邪惡的液體接管他的靈魂,任它操縱。

只要它碾碎他如跗骨之蛆般的疼痛,而予他以無拘無束的快活自在,做一個忘記自己姓名的無主無憂的魂魄。

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裏,他都可以丟開手杖,如一個健康的人一樣,無需顧忌地舒展開他的下肢,毫無痛苦、動作順暢自然地行走。如果他想,甚至可以香甜地睡上一小覺……

成則衷曾經習慣於忍耐痛感,嘗過那夢幻般的鎮痛效果,他還怎麽離得開?

可惜,任成則衷多註意控制,耐藥性終究產生了,他不得不一點點增加了每次註射的劑量,直到從單次5mg一度逼近15mg,藥效卻再也無法更持久了;可他越來越依賴於它,註射間隔的天數越來越短,再這樣下去,終會演變為一天註射多次也說不定。

從某次增量註射後的長達一天一夜的睡眠中醒來,成則衷極度清醒地意識到,他也許會殺死自己的。

成則衷將註射器和剩餘的嗎啡鎖了起來。

他用回了維柯丁,有聊勝於無——他還學會了在實在不夠的時候再輔以烈酒麻痹自己。

只等到痛得醉都醉不了的時候,他才會再度求助於註射。

但這個秘密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成則衷被鮑裏斯撞見在往自己胳膊上紮乳膠皮管的時候,額上的冷汗都已經打濕了頭發,面色蒼白如鬼。

鮑裏斯詫異地質問他:“你在給自己用什麽!”

成則衷彈了彈針管,竭力穩住微顫的手,堅決地將針頭刺入靜脈一點點推空了裏面的液體,平靜至極地說:“只是鎮痛劑而已。”

鮑裏斯三步並作兩步上前來拈起了瓶子看清了上面的字,頓時虎目圓睜,忍不住沖成則衷罵了句臟:“X!你要毀了自己嗎?!”

成則衷輕蔑地笑了笑,自顧自閉著眼仰面舒出一口氣。

鮑裏斯的眉間不禁打了十七八個結,他思忖著是不是該通知雇主,她這位寶貝弟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開始濫用藥物?!

成則昭從鮑裏斯口中得知這件事的時候震驚得不肯相信。

濫用藥物到這個地步,跟吸毒有什麽兩樣?!

所以她親自來了,成則衷還沒回來的時候,她已經幾乎將公寓翻了個底朝天,只剩下一個打不開的保險箱——雖然在衛生間的鏡子後面看到了兩瓶維柯丁,但至少那不是她真正害怕看到的那個東西——她抱了最後一絲僥幸希望這只是個誤會。

可是成則衷從來不在意財物,她不敢想,到底什麽東西值得他這樣慎重地存放起來。

鮑裏斯接了成則衷回公寓,才一開門就看見成則昭杵在那兒,開了口聲音又冷又沈:“鮑裏斯,我和我弟弟要聊一聊。”

鮑裏斯心領神會地點頭:“正好我的煙快沒了,我去買一包。”說罷就扭頭回電梯方向去了,留下成則衷獨自站在門口。

成則昭臉色倒還算平靜,看了他一眼:“成則衷,你跟我進來。”

成則衷知道,這一刻還是來了。

成則昭一徑走進成則衷的臥房,拉開一扇櫃門然後對著成則衷問:“是空的麽?”裏面正是保險箱。

成則衷看著她:“不是。”

成則昭說:“打開它。”

成則衷走過來,沒有一絲忸怩地打開了保險箱。

這個保險箱不大,除了半打多裝有維柯丁的藥瓶,裏面有一個窄長的馬口鐵盒,一盒已經用掉一半的註射液——絕不是成則衷的常規用藥。

成則昭不可自抑地顫抖起來,她伸出手抓過馬口鐵盒打開了,裏面赫然躺著一支註射器。

鐵盒從她手中跌落,她又拿了一支註射液去看上面的標簽。

她顫抖得更厲害了,臉色逐漸鐵青,成則衷靜默地站立著,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成則昭轉身猛地將手裏的東西砸到成則衷身上,聲音近乎尖厲地悲憤道:“你就是這麽‘好轉’的?!”

成則衷在緘默中閉了閉眼。

成則昭又將幾個藥瓶也劈頭蓋臉地砸過去,最後捏著一支安剖瓶舉到成則衷眼前,怒眥欲裂:“給我睜眼看!這個鬼東西,你用了多久?說啊!”

成則衷睜開雙眼,眸光沈而黯,無言地看著她。

成則昭重重給了他一記耳光——這是她第一次打自己的弟弟,卻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一樣疼,她氣得連嘴唇都冰冷。

成則衷還是不說話,神情麻木而冷漠,仿佛他天生是個沒有喜怒的人。

第二記掌摑,成則衷仍是紋絲不動地承受著怒火,沒有一句怨言或者一聲悶哼。

成則昭又接著打了第三記、第四記,眼中開始流下滾燙淚水。她的心中又恨又痛,她抓著成則衷的臂膀搖撼著他、捶打著他,大哭著一遍遍質問:“你到底為什麽,你到底為什麽呀?……”

成則衷雙眸本就極黑,現在更深得根本望不進去,他不緊不慢但力度堅定地抱住了崩潰失態的長姐,他沒有回答成則昭的詰問,只是輕摁住她因痛哭而抽動的肩頭,簡潔地做下保證:“我會戒掉。”

成則昭的胸膛劇烈起伏,她強壓著喉間哭聲,但眼淚還是簌簌而下,在臉上縱橫闌幹,她的悲和怕遠大於怒火和失望,她仍然無法重新鎮靜下來。

成則衷說:“姐,你別哭。”

成則昭推開他,跌坐進單人沙發裏將臉埋在手掌中低聲抽泣,一分鐘後才能默默揩幹面上淚水捂住自己口鼻,只露出泫然的通紅雙眼看著地面,神色惘惘,傷心透頂。

成則衷轉身出去,回來時手中多了兩樣東西——他拿來了烈酒和火柴。

接著他當著成則昭的面將保險箱拖出來放倒,直接把烈酒一傾而盡全部倒了進去,他放下存酒器,劃了火柴也扔進保險箱裏,火舌霎時高高竄起。成則衷又彎下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幾樣東西,也一並丟回保險箱裏。

成則昭的眼珠動了動,視線終於慢慢移動,停駐在那火焰上。

成則衷將保險箱的門甩上,把炙熱酷烈的火和那些蠶食他靈魂的液體一齊鎖在裏面。

“不要怕,我不是想自暴自棄。在它毀掉我之前,我會先毀了它。”他看著成則昭,平靜地說。

……

成則衷從沙發上陡然醒來,頭腦仍昏沈,錯手打翻了餘酒。

疼痛,排山倒海。

然而註射器和剩餘的嗎啡都早已被他毀了。

那之後剩餘不多的維柯丁到現在也早就空瓶——畢竟在沾染嗎啡之後,維柯丁愈發地與壓片糖果無異。

他下了決心要戒斷。

左腿上像是寄生著無數臺微不可見卻威力無窮的鉆機,在血肉骨骼之內一寸寸探入、粉碎、攪爛,如此循環往覆,痛感隨著震蕩傳遞全身、刺醒每一個細胞。

因戒斷而產生的頭痛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讓他恨不得拿鈍器敲碎自己的顱骨。

不用多久,他會涕泗橫流、渾身顫抖,甚至可能放棄尊嚴去哀求任何一個他看到的人給他嗎啡。

手杖不在旁邊,他按著膝蓋從沙發上起來,沒走幾步卻腳下一絆,摔倒在地。

姿勢不妙,恰巧撞到了膝蓋。成則衷當即悶哼出聲,冷汗更是涔涔,只能扶著膝蓋,側臥著身子半蜷在地上。

鮑裏斯出去采購尚未回來,成則衷孤立無援。

他決定把自己鎖起來,趁著現在還能夠理智地思考。

他深吸一口氣,撐起上半身來,拖著腿艱難地朝臥房去。

哢噠。

落鎖了,他背靠著房門坐在地上,左手重重按著腿。

有幾分癲狂地低笑了起來,成則衷含混不清地吐出了一個名字。然後他半仰起頭朝著天花板上的某處,雙眸無焦距地大睜著,一瞬不瞬,夢囈般說道:“……看看我變成什麽樣了。”

頭太痛了……

強忍了一段時間,成則衷不由自主地開始以一種不輕不重的力道在門板上磕著自己的後腦勺,並忍不住,逐漸加大了力道。

他有想要嘶吼的沖動,一邊又想大笑,喃喃念著“morphine,morphine……”手掌摩挲著之前註射的地方,手指在那裏幾乎暴虐地揉碾著。

成則衷腦中突然閃過一抹寒光,把他激得一下子冷笑出來。他眼中閃動著瘋狂,竭力站起身來,朝著床踉蹌地走去,近乎要撲倒在地——床墊邊緣下面,壓著一把匕首。

他輕易就把匕首摸出來,靠著床翻身坐下,拔了刀鞘將刀柄捏在手裏,刀尖在腿上游曳,目光隨之游走,審度著到底在何處切入才能最有效地暫緩痛楚。

鮑裏斯的聲音伴隨著門開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成,伊萊來了。”

成則衷聞聲只是擡了擡眼,沒有應,握刀的手卻緊了緊,刀尖已經紮了下去,血緩緩洇濕布料。

沒有得到回應,但鮑裏斯看到手杖還在門邊,知道成則衷肯定沒有出去,又走進了些再度喚道:“成?”腳步聲朝著臥室而來,鮑裏斯叩門,隱約聽得裏面有冷笑聲,遲疑道:“嘿,成,你是在裏面嗎?”

成則衷聲音低沈,惡煞煞道:“滾。”

鮑裏斯一楞,臉色微微變了,下意識地去看伊萊。但伊萊是聽不見的,他對於門裏的人到底說了什麽一無所知,看到鮑裏斯望向他,便回以一個微笑。

鮑裏斯深吸一口氣,神色凝重起來:“你怎麽了?我認為你的狀態不對,能否開門?”

裏面一陣響動,成則衷的回答緩慢而不善:“我讓你滾……你聽不懂嗎?!”隨之門後人的狀態驟然變得十分狂躁,暴力意味十足的重拳落在了門板上,鮑裏斯狠狠皺了一下眉,退開了半步,這下連伊萊都有所察覺。

然而那拳頭沒有停,一拳接一拳,不斷砸下。

鮑裏斯低咒一句,扭頭對伊萊說:“你先回去吧,明天我看情況通知你。”

伊萊擔憂地望了望那扇門,最終還是點點頭,和鮑裏斯揮了揮手,開門出去了。

鮑裏斯看伊萊走了,這才轉過身搖了搖頭,擡腳大力踹開了房間的門板,門後的成則衷不可避免地倒地。

等鮑裏斯看到房間裏的情形,才真正頭痛起來。

他上去將掉落的匕首遠遠踢開,以一個易於防守的姿勢高度戒備著蹲下來,伸手去扶整個人都明顯不對的成則衷。

成則衷卻好像在鮑裏斯觸碰到他的那一瞬間清醒了,伸手抓住了鮑裏斯的手臂,一字字說:“動用武力也好,弄傷我也沒有關系,幫我……先熬過這一次。”

鮑裏斯兩眉雙結,在心裏大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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