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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悲歡的總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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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得知戎冶決意要恢覆自主排洩功能,盡心為他重新制定了康覆計劃,並安排團隊全力配合、幫助他達成目標。

按照那份計劃,戎冶拿掉了導尿管改為使用成人尿不濕、每四小時導尿一次;為了提高餘存肌肉的代償能力,他每日都堅持進行肢體伸屈、站立、起坐等訓練,並且總會比醫囑的建議運動量做得更多,以增強鍛煉的成果。

成則衷則根據醫生的建議買來上等的烏龍茶,叮囑勞拉敦促戎冶日常飲用,這樣有助於酸化尿液、防止泌尿系統感染和結石。

戎冶回顧自己那些健全的年歲,根本不能想象得到排尿對於癱瘓病人而言原來是如此的艱辛。

首度試著自己排尿的那一次,他不準任何人跟他一起留在衛生間裏,連梅嫣也不例外。他在坐便器上,一次又一次地屏氣、不厭其煩地按摩小腹、將全身的力氣都集聚到肚子上——過了四十多分鐘,他出的汗已經將頭發和衣服都打濕,累得重重喘息。

這樣,他才終於肯松開牙關讓醫生進來,然後得知這一次雖然成功排出了一些尿液,但不過只有四五十毫升——戎其朗上廁所小解一次都能比他尿得多。

醫生鼓勵戎冶繼續堅持下去,這畢竟是個無法急進的過程。

……

梅嫣、大衛、伊娃和戎其朗都在檳源陪伴著戎冶。

也許是年紀使然,也許是天性如此,戎其朗一點不記仇。第一天被親爹弄哭了,第二天就又興興頭頭地來粘爸爸,纏著戎冶童言稚語叭叭地講個不停;

他還發現了一個裝滿了玩具的房間——那原本是戎天若的臥房,淺粉色的墻紙早已全部被換成了和另一間兒童房一樣的嬰兒藍,幹脆就當做兒童娛樂室。後來在戎冶住院期間,成則衷還特意將一些明顯更得女孩兒喜歡的玩具挑出來命人扔了,免得戎冶見了起疑多想。

於是戎其朗理所當然地將之當做了自己的“寶庫”,天天都能從裏面翻出新玩意兒,玩得不亦樂乎,還特別喜歡跟家長們分享、同樂。

很快這偌大的房子裏就像所有有孩子的家庭一樣,不是在這處就是在那處,總能看見孩童隨手留下的玩具,收拾都來不及。

戎冶情緒惡劣的時候也陰著臉說過“這臭小子煩死個人”,但大抵親情紐帶起著作用,再加上戎冶骨子裏到底始終喜愛孩子,後來和顏悅色總多過面無表情,有時也真的會被戎其朗逗樂,而且他並沒有發現戎其朗有任何“以終日坐輪椅的殘疾父親為恥”的表現,便漸漸地不排斥與兒子相處了。

梅嫣和大衛將此都看在眼裏,心中很欣慰。

成則衷在這些場景面前就還是如常看不出什麽情緒的一副表情,無可無不可、不喜也不慍,教人難以揣摩心思。

一開始戎其朗有樣學樣,也跟著爸爸喊成則衷“阿衷”,頭回被梅嫣聽見就糾正他該喊“uncle”,戎冶卻又糾正梅嫣:“阿衷同我的交情,該是朗朗的‘幹爹’才對,怎麽是叔叔。”

梅嫣聞言,不太自然地楞了一下,大衛在旁,眼裏也有點些微的回避之色。

戎其朗手裏拖著只比自己人還大些的小老虎公仔,一臉茫然似懂非懂地擡著頭問:“什麽是‘幹爹’?”

“意思就是,你也得把他當爸爸看,明白了嗎?”戎冶指指成則衷。

戎其朗這下懂了,丟開公仔往成則衷腿上一撲以熊抱姿勢扒住了,一雙眼睛閃閃發亮,仰著臉雀躍地一跳一跳:“另一個爸爸!——那能要抱抱嗎?我喜歡抱抱!”

梅嫣尷尬地看成則衷,臉上神情真叫一個“有口難開”,幾乎無措了,上前想把戎其朗拉回來,但又覺不妥,只好又硬生生收住動作。

成則衷垂眸瞧著一股高興勁兒的戎其朗,久久沒有動靜,手指都不擡一下。

戎其朗困惑地歪了歪腦袋,戎冶卻笑了一聲:“阿衷還是跟小孩子不對付。”

比起戎其朗的熱情外放,成則衷自己的侄子成覽無性情安靜得多,甚至可以說孩童心性較同齡人淡薄,不說別的,連跟家長們撒嬌都是極少的,見了他從不纏著要抱要玩,就是乖乖問“舅舅好”,而成則衷跟侄子最頻繁的互動也就是在這時點頭應一句“乖”,最多再摸摸腦袋,成覽無就會露出淺笑了。

要是認真回想一下,除去偶爾幫過成覽無上椅子,成則衷正正經經抱過親侄子的次數不超過三回,而且還都不是自發的——但成覽無確確實實是他在這個世上好感度最高的小孩兒了。

因為他真的對小孩子喜愛不起來。

終於,成則衷彎下腰,但只是將手覆在戎其朗的頭頂揉了揉他的頭發,同時回應了戎冶那一句調侃:“嗯。”

梅嫣暗暗松下一口氣,朝孫子招招手,嗔道:“朗朗,沒禮貌——快過來。”

戎其朗覺得挺委屈,這是沒禮貌的行為嗎?可爸爸說了這是幹爹呀。

盡管不情不願,他還是松開了成則衷到梅嫣身邊去。梅嫣在戎其朗撅著的嘴上刮了一下然後嫻熟地將他抱了起來,他便又眉開眼笑的了。

戎冶這時的心情不錯,還打趣成則衷道:“阿衷,以後你要結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怎麽辦?”

卻不想成則衷淡淡答:“我們成家已經有我姐姐的孩子了,我不打算要孩子。”

戎冶聽了,還真有些接不上話來——他知道成則衷沒在開玩笑,也不會被任何人動搖,只能幹巴巴道:“……是嗎。”

……

小半個月之後,大衛和伊娃要回O國去了,他們的工作和學業還得繼續。

梅嫣和戎其朗繼續留在檳源陪伴戎冶,同兩名大洋彼岸的家人不定期聯絡。

戎冶的練習和鍛煉一直未松懈,這樣又過了三個多月,恢覆已有了顯著的進境——他現在極少會出現失禁的情況,基本每天只需睡前導尿一次排清殘尿,生活自理方面也沒有什麽大問題了。

不說他自己心情惡劣的時間越來越短、發脾氣的次數越來越少,梅嫣的眉頭也不再總是輕蹙著的了。

不過有一回,戎冶路過梅嫣房門口,門只半掩著,他聽到母親在房間裏正和丈夫及小女兒視頻通話,並且就要收線。他不由地停了下來,靜心傾聽。

“媽媽,我和爸爸都很想你。”伊娃說。

梅嫣柔聲道:“我也想你們——答應我,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

“我會把自己和伊娃都照顧好的,阿麗娜,你放心吧。”大衛道。

然後父女倆一起說:“我們愛你。”

“我也愛你們,”梅嫣輕輕笑了,“好了,該說再見了。”

“嗯,記得也替我們帶一句問候給Leo,我們也愛他。再見。”

“好,再見。”

戎冶在門外若有所思地又停了一會兒,然後才操縱著輪椅離開了。

第二日晚上,成則衷來了。

戎冶和梅嫣還有成則衷一起吃了晚飯。如今戎冶的食量變小了很多,進食速度變慢了,飲食也多是吃些清淡易消化的東西。

用餐完畢,戎冶對過來推輪椅的梅嫣道:“我想直接回房間。”

三人一齊到了主臥。

其實戎冶心裏一直記著昨天聽見的伊娃對母親說的那句“我和爸爸都很想你”,便在此時對梅嫣說:“媽,您回O國去吧。”

梅嫣突然聽得這麽一句,不掩意外地與成則衷對視了一眼,而成則衷顯然也對戎冶這個決定並不知情。她的視線回到戎冶身上,語氣難免透出傷懷:“小冶,你這是趕媽媽走嗎?”

“不,”戎冶搖頭,“媽您為了我,在X城已經留了太久了,您的丈夫、您的女兒都在O國生活,難道您要為了我長年同他們分隔兩地嗎?”

梅嫣自然不肯答應:“可你現在……”

戎冶又搖頭,截斷她的話:“我不是小孩子,也不是全身都癱瘓了只能臥床不起,不能拖累著您照顧我一輩子、剝奪您過自己生活的權力,我基本已經恢覆了自理能力,而且這兒有這麽多人照料我呢,您可以放心。”

梅嫣眼裏有了淚意:“母子連心,媽媽自甘為孩子付出,怎麽會是拖累、剝奪?”

“媽,你聽我的,不用過分擔心,回去吧。”戎冶堅持。

梅嫣將淚忍回去,卻忍不下眼裏悲愁,還是說:“可要是我走了,你不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嗎?這裏照料你的人再多,終究不是貼心的親人、朋友。”

戎冶沈默下來,而後才道:“我會習慣。就算習慣不了,也會有別的解決辦法。”他朝成則衷揚揚下巴,刻意讓語氣神色顯得輕松一點:“況且,阿衷不也時不時會來看我嗎?”

梅嫣看著油鹽不進、固執堅決的兒子,怎麽也不能放下心離開,正無奈之際,突然有了個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梅嫣刻意低嘆了一聲:“要是小衷住在這兒就好了,你身邊總有個你願意親近、又處事周全的人陪著,媽媽才好放得下心……”然後眼睛一亮,輕擊掌心道,“哦!不如,幹脆就給小衷收拾個房間出來,這樣一來即便不是日日見得到,也方便小衷多來看看你陪陪你,反正來不及回去就住下來——”梅嫣說著轉向成則衷,一副理所當然的腔調,“小衷,你是小冶最好的朋友,阿姨不在,就算阿姨不說,你也會替阿姨好好照拂小冶的,對不對?”

戎冶聽母親越說越離譜,還突然對成則衷一通道德綁架,簡直汗顏瞠目,立刻眉頭緊皺脫口反對道:“媽,沒有您這樣的道理!阿衷又不是個閑人,隔三差五過來已經很夠意思了,您是我親媽我都見不得您在這兒耗著,難道還會心安理得地看好兄弟天天的除了工作就是為了我折騰?”

不過,不等戎冶越說越來火,成則衷已經開了口:“戎冶,先別生氣,其實梅姨說的第一句確實是個省心省力的辦法。我平常自己一人住,偶爾回趟大宅,就算搬過來也沒什麽大區別,無非是上班路線不同罷了,倒是從別處過來檳源探望你再回公寓會花費我更多時間。”

戎冶只覺得成則衷這樣註重個人空間的人肯定不喜歡跟除了家人以外的人長期同住一個屋檐下:“阿衷,你不用聽我媽……”

“不是順著梅姨——你若是執意要自己一人硬抗,別說梅姨不安,我也一樣得掛心,與其來來回回地親自上門確認你一切都好,倒不如縮短距離,還免去我不少時間人力。”成則衷說,語氣是深思熟慮過後的平和。

戎冶微怔,表面上他若無其事、把誰都推遠,但他何嘗真的想做孤家寡人。然而,他也不能確信成則衷是百分百出於自己的意願才這樣講,於是目光狐疑地想從成則衷臉上找出蛛絲馬跡:“阿衷,你是真的樂意?”

成則衷回視他:“你見過誰能勉強得了我?”

戎冶被問到了——這倒也是。他反駁不了了。

梅嫣臉上難得流露出了久違的、舒懷的笑意。她走到成則衷身邊扶住他的臂膀,仰頭看著他——那欣慰目光中是百感交集,不言自明——然後她扭頭看向戎冶,戎冶這才發現母親眼裏蓄起了淚水。

“看,兒子,這樣就兩全其美了……多好。”梅嫣笑著,把墜出眼眶的那滴淚抹去了。

……

梅嫣帶戎其朗暫且回O國去了,成則衷以客人的身份重新搬回到了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房子裏。

除了周末不出門的時候,其實成則衷並不能親眼見到戎冶為了埋葬那令他感到厭惡、羞恥的現狀而竭力的模樣。

但成則衷很清楚,戎冶對恢覆正常人的生活方式的渴望有多麽迫切。

不必商旅出差或是回成宅的日子,常常是他回到檳源,護師正在浴室門外守著、等待戎冶清洗完每日都因鍛煉而大汗淋漓的身體然後幫他從浴缸回到輪椅中,或者戎冶是已經清洗完畢有一會兒、換上了潔凈的衣服等老友到家,然後兩人就一起吃晚飯。

勞拉悄悄告訴過成則衷,每逢他不回檳源的日子,戎冶總是更為煩怏、悒悒不樂,也更容易發脾氣。

晚間除了必要的醫護需要來進行工作的時刻外,戎冶只願意跟成則衷待在一起——雖然有時候也被成則衷半逼著見一見登門探訪的、其他從前的兄弟,但到底會勉為其難地接受。

每晚睡前戎冶都需要進行一次導尿,而成則衷已經習慣了為醫護們代勞、先將戎冶抱到床上安置好,然後等負責這項工作的護士來了才離開房間。考慮到戎冶的感受,他從來不在旁觀看。

這一個晚上,也是如此。

成則衷說不出戎冶是否較前幾日增長了些體重,但他清楚記得他在戎冶蘇醒後第一次打橫抱起戎冶時內心的震驚——一個身高直逼一米九的男人居然這樣輕,這樣無力。

以他的氣力,就算抱著從前的戎冶走上一段路也不在話下,只是他未能預料到,有朝一日他能像托起一片羽毛那般輕松地將戎冶托在自己的這雙臂彎上。

但他當然不會像對待羽毛那樣漫不經心地對待戎冶。

當成則衷正謹慎而穩妥地將戎冶在床上放下時,戎冶突然眼尖發現了成則衷脖子上的鏈子,並伸出手指勾住了奇道:“阿衷,你不是向來不喜歡脖子上有東西嗎?這掛的是什麽,給我看看。”

成則衷心中一凜,然後便迅速擡手在戎冶將墜子扯出來之前拽回了鏈子塞回了衣領裏去。他冷淡地盯了戎冶一眼,扔下硬邦邦的兩個字:“不行。”

戎冶一楞,爾後反應過來,不滿地撇下了嘴角。

有人在半開著的主臥門上輕輕叩了叩:“戎先生,我們該導尿了。”

成則衷直起身子來,語氣如常地對戎冶道:“好了,一會兒你早點休息,我回房了。”

戎冶還在為剛才的事不高興,半沈著臉點了點頭,只悶聲“嗯”了一下。

隨後成則衷回到房間就摘下了掛著戒指的鏈子,以免節外生枝。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下次找個時間回大平層公寓,把兩枚戒指收在一處存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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