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傑給杭慧講了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杭名峰，故事裏的人，有杭慧的父母與杭名濤。

倪傑告訴杭慧，她並不是杭名峰的親生女兒，不僅如此，杭名峰還是杭慧的殺父仇人。

杭慧的母親和杭名峰是同村的老鄉，那個村子破舊、閉塞，杭名峰為了尋找生計，十四歲就背井離鄉地出來討生活。

杭慧的母親與杭名峰是訂了娃娃親的，原本兩家約好了等到杭名峰二十歲的時候，就回來娶她過門，可是等到杭名峰如約回來娶新娘子的時候，新娘子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嫁做他人婦了。

杭名峰不甘心地去找杭慧的母親，問她為什麽要食言嫁給別人，可是在杭名峰見到杭慧母親頂著一身鼻青臉腫的淤青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所有的憤怒與不甘心還是化成了一句話，杭名峰問她：“他對你不好嗎？”

杭慧母親聞言，卻是大哭了起來，她用雙手掩著自己的臉，兩個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得好不傷心，她對杭名峰說：“你救救我好不好？”

原來，杭慧母親的哥哥嗜賭成性，有一次跟著人跑到城裏去堵，下了別人的套，背了十萬的高利貸，放貸人拿著刀架在杭慧母親哥哥的脖子上，問老父親，要不還錢，要不還命。

杭慧母親的哥哥是家裏的獨生子，就算是把扶不上墻的爛泥，也依舊是老爹老母的心頭寶，於是兩老為了保下兒子的性命，竟然做出了賣女兒的行徑。當時村長家裏有一個兒子，長得虎背熊腰的卻是個傻子，別人家的傻子看到人是呵呵傻笑，這家的傻子看到人卻是喜歡不要命地打人。

但是面對著村長老婆拿到他們家的十萬塊錢現金，杭慧母親的爹媽，還是咬咬牙，應下了這門親事，將女兒打包就給送到了那戶人家。

杭慧母親嫁過去之後，被打得流產過三次，第四次還是及時送醫院去保胎才好不容易生下來的，也就是杭慧。

可是當時村長一家一見生出來的竟然是個丫頭片子，眉頭一皺，便不高興地將還在產後恢覆的杭慧母親從醫院接了出來，讓她自個兒在家裏養著，於是，還在月子裏面的杭慧母親，又是遭到了那傻子的好幾頓毒打，以至於月子裏奶水不足，杭慧頓頓吃不飽，長得分外瘦小，還隔三差五地生病，能夠活下來也實在是幸運。

杭名峰聽了杭慧母親的哭訴，心中憤怒，自己從小當寶貝疙瘩一樣看待的人，怎麽就被人這樣地給糟蹋了？於是他告訴杭慧的母親，他要帶她走，離開這個鬼地方，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兩人約定第二天的晚上就走，可是第二天晚上，杭名峰一直從深夜等到第二天黎明，也不見杭慧母親的影子，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杭慧母親竟然死了！

村長家裏一致的說辭，說是杭慧母親自己晚上走夜路摔死的，當時村子裏還不流行火葬，死掉的人要去宗祠裏面擺上三天，由和尚或者老太太念經超度，然後再下葬。杭名峰趁著眾人不註意掀開了蓋著杭慧母親身體的白布，看見杭慧母親的屍體，全身上下滿是淤青血痕，眉骨處有一處明顯的凹痕，顯然是被人用鈍器當頭砸下，給砸死的！

杭名峰都不用多想，就知道，杭慧的母親，一定是被那個傻子給打死的！

就差一個晚上，明明再等一個晚上，他就能夠將杭慧的母親給救出來，兩個人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逍遙自在地去過自己的好日子，可就是這一個晚上的功夫，兩個人所有的希望，就被一個傻子給活生生扼殺了！

這些前因後果，倪傑自然沒有告訴杭慧，他只揀了後邊的故事說，他告訴杭慧，當天晚上，杭名峰就帶著另外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帶著兩把菜刀，沖進了村長家裏，一刀砍在正坐在門口抽煙的村長的脖子上，一刀斃命，村長死前連吭都沒吭一聲，第二刀砍在聽見聲音跑出來看情況的村長老婆的左胳膊山，村長老婆吃痛，才大喊了一聲，又被另一個年輕人在肚子上補了一刀，這一刀下去，也就死了。

然後兩人就直沖進屋裏，只見那傻子正捧著碗大口吃肉，見走進來的兩個人，連眼皮子都沒給擡一下，杭名峰手裏拿著刀，刀上還沾著血，殺紅了眼，沖上去就對著那傻子當頭一刀，菜刀卡在一半的位置，傻子的頭被砍了一半，血跡順著刀刃留到了傻子的臉上，有幾滴落在了傻子面前的飯碗裏，白色的米飯裏和著鮮紅的血液，成了詭異而鮮明的對比。

手起刀落之間，三條人命就沒了。

這是杭名峰第一次嘗到殺人的滋味，因為凝重恨意的覆蓋，他並且覺得恐懼與害怕，只覺得痛快、恣意！

當時杭名峰並不叫杭名峰，而是叫周國，那個年輕人叫周華，是杭名峰在外打工時認下的小弟。

兩個人殺完了人以後，將村長家所有值錢的東西給洗劫一空，並且抱走了還不滿周歲的杭慧，當天晚上就乘坐火車離開了那個破落村子，並且改名叫做杭名峰與杭名濤，而村子裏的那起人命案件，最終被認定為入室搶劫殺人案，經過幾年以後，因為遲遲抓不到兇手，又被歸類為了懸案。

常啟臺第一次聽見這段往事的時候，還曾揶揄過倪傑，稱他是不是才是當年和杭名峰一起殺人的那個青年，否則，這種陳年辛秘，他怎麽能夠只曉得這麽清楚，就像是親眼目睹過似的。

倪傑聞言，笑而不語，若是可以選擇，他寧願從來不知道這麽多。

常啟臺遞了一支煙給倪傑，說道：“我發現，你也挺缺德的。”

倪傑斜睨了常啟臺一眼，不置一詞。

常啟臺見倪傑不來接煙，也不覺得尷尬，索性就拿回來，自己點上了火，抽了起來：

“你告訴杭慧，杭名峰是殺她親爸、親爺爺、親奶奶的兇手，卻偏偏隱瞞了他爸是殺她親媽的兇手，她親爺爺、親奶奶是人口販子，杭名峰做的事情雖然不地道，但是死的人也不是全然無辜，你避重就輕地這麽一頓挑唆，小心杭名峰報覆你。”

倪傑：“杭名峰報覆我還少？”

常啟臺聞言，笑了一聲，道：“也是，你這種的，叫那什麽，死豬不怕開水燙，杭名峰再橫，卻偏偏對你束手無策，還賠了夫人又折兵，仔細一計較，還是挺不劃算的。”

倪傑不去理會常啟臺插科打諢的本事，只是問道：“你那邊事情進行的怎麽樣了？”

話音落，原本還興致高昂的常啟臺，卻陡然沈默了下來，倪傑看了常啟臺一眼，問道：

“怎麽了？”

常啟臺道：“我找到了當年肇事司機馮鳴的弟弟，馮威。”

倪傑：“馮威？我當年也找過這個人，可是這個人不是死了？”

常啟臺：“沒死，他在煤礦工地幹黑工，用不了身份證，所以這麽多年才一直都找不到這個人，要不是今年他突然回去老家給他哥哥上墳，我也還找不到他。”

當年何秋事故案件的肇事司機馮鳴，因為意外交通事故被判刑七年，卻在入獄之後的第三個月就自殺了，而他的雙胞胎弟弟馮威，在馮鳴自殺的第二天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一年以後有村民在一個水庫裏面發現一具無名男屍，最後根據男屍身上穿著的衣服，警方認定那具男屍就是失蹤的馮威。

死了十幾年的人其實並沒有死，而是將自己藏在一個煤礦工地裏面，那麽這個人為什麽要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倪傑：“你已經見過這個馮威了嗎？”

常啟臺搖頭道：“我還沒來得及見他，這個馮威警覺性非常高，好像是聽見了什麽消息，已經跑了。”

倪傑：“跑了？”

馮威的逃跑，使得這件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他為什麽要跑？因為有人要殺他？而那人為什麽要殺他？GQ組織接受任務、出使任務都是由專人安排專人去做，因為買賣的性質特殊，只會讓組織裏信賴得過的人去做，而當年那場事故當中，馮鳴自殺，馮威假死逃跑，是不是又藏著一些鮮為人知的辛秘？

杭名峰還在急救室的門口等候杭慧手術消息的時候，宋一鳴就親自帶人來到醫院抓人。

宋一鳴例行公事地拿出拘捕令，對杭名峰說道：“杭先生，有人舉報你與董宛夏一案有關，請您跟我們走一趟。”

杭名峰只穿著一件襯衫，上面還沾了一大片的水漬與血漬，頭發也因為沾了水而亂七八糟地頂在頭上，他擡起頭看了一眼宋一鳴，眼睛裏面滿是血絲。

“能讓我等到慧慧的手術結束嗎？”

宋一鳴擡頭看了一眼杭名峰身後的手術室大門以及那三個“手術中”的大字，在來的路上他已經聽聞了一些杭慧從市局離開以後又去了海濱浴場，以及在海濱浴場受了傷，還是搖了搖頭道：

“抱歉，杭先生，請您立刻跟我們離開。”

杭名峰早已料到會是這個答案，還是私心問了那一句，聽到宋一鳴的回答，只是沈默了一下，從秘書手裏拿過自己的外套，對宋一鳴說道：“那就走吧。”

警車從醫院離開的時候，誰都不知道，那連接著杭慧的心跳儀顯示屏幕上，原本還是波浪狀的線條，突然變成了一條水平的直線。

人死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活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而死人也永遠沒有辦法開口來告訴活著的人。

杭慧只是很安靜地躺在手術室上，她的頭發依舊濕噠噠地貼在臉上，面上全無血色，臉上也是掛著很安詳的笑容。

她終於，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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