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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心鬼(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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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茹舟車勞頓地從法國趕回來,回到家,便見到寧祖懷一個人坐在客廳裏面,當時已經過了晚七點,除了路上星點的路燈,別墅裏面漆黑一片,家裏一盞燈都沒有開,常茹按了半天門鈴也不見保姆來開門,便以為家裏沒人,從包裏翻出了別墅鑰匙,推開門乍一見到客廳裏的寧祖懷,著實嚇了一跳,拍著心口的位置驚魂未定地說道:

“原來你在呢?”

話音落,不見寧祖懷回應,常茹也未覺得不對勁,轉身打開了客廳的燈,轉而彎腰換了鞋子,將行李箱拖進了客廳,說道:“怎麽不開燈,阿姨去哪裏了,飯吃了嗎?”

寧祖懷此時擡起頭看了一眼常茹,說道:“坐吧,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說什麽?”

常茹走到寧祖懷身旁,坐了下來,看了一眼放在茶幾上喝了一半的酒,皺了皺眉頭說道:“你喝酒了?醫生不是不讓你喝的嗎?”

說著,常茹又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說道:“看你的樣子肯定還沒吃飯,阿姨去哪裏了,怎麽能讓你空腹喝酒?算了,你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做一點墊吧一下肚子吧,下餃子吧,餃子行嗎?”

常茹一邊說著,一邊便徑直奔到了廚房,根本不等寧祖懷回答,很快,廚房便傳來一陣劈裏啪啦的聲響,餃子是速凍的,從冰箱裏拿出來,放進燒開的水裏面,十分鐘左右便都熟了,常茹將餃子盛了兩碗,倒了涼碟醬油醋,擺到餐桌上,對著寧祖懷說道:

“過來吃吧。”

餃子的香味很快便彌漫了整個餐廳,常茹吃了一個餃子,韭菜豬肉餡的餃子,鹹淡適中,吃完了一個,還不見寧祖懷出現,遂放下筷子走到客廳,果然見寧祖懷還坐在沙發上,紋絲未動,常茹走過去,在寧祖懷身邊站定,雙手搭上他的肩膀說道:

“怎麽了,餃子已經好了,快去吃吧。”

“常茹。”

寧祖懷拉下常茹的一只手,背對著常茹,令她看不見他此刻臉上的神情,只是語氣無端地變成滄桑的模樣,令常茹心下咯噔了一下,她問寧祖懷:

“怎麽了,你的嗓子聽起來有些啞了,是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因為喝了酒?”

寧祖懷搖了搖頭,只說:“我們談談吧。”

從常茹一進門的時候,寧祖懷便對她說“我們談談”,談什麽?老夫老妻常年生活在一個屋檐之下,平時有什麽話是不能相互說的?為何非要弄成這樣嚴肅的場面,正經危坐地在家裏等著隔山跨海趕回家的人,連喘一口氣的時間都不舍得給,非要拉著她談一談?

常茹心底只覺得有個不太妙的苗頭,但是說不出來又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只能依言在寧祖懷對面坐了下來,客廳裏的水晶燈非常亮堂,將整個客廳裏的空間照得猶如白晝,許是因為寧祖懷恰好坐在了水晶燈的正下方,所謂燈下黑,使得他的整張臉看起來晦暗不明,令人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常茹問:“你要和我談什麽?”

寧祖懷從衣服兜裏拿出了那一張從老宅拿回來的醫院死亡證明,泛黃的紙頁發出腐朽的古舊味道,等到常茹看清了寧祖懷手裏拿著的東西之後,原本平靜的神情,突然變得微微猙獰了起來。

她指著寧祖懷手裏的醫院死亡證明,說道:“這個東西不是老早就丟了嗎?”

寧祖懷搖了搖頭:“沒有丟,我放在了你的梳妝櫃裏。”

梳妝櫃?常茹根本沒想到寧祖懷說的梳妝櫃,是老宅的那個梳妝櫃,只以為是自己在這個別墅裏的梳妝櫃,說道:“不可能,梳妝櫃裏放了些什麽東西,我怎麽可能不清楚,根本就沒有這個東西。”

寧祖懷並不想要同常茹爭論這張醫院死亡證明究竟是不是他從梳妝櫃裏找出來,或者是從哪個梳妝櫃裏找出來,他只是將這張醫院死亡證明放在茶幾上,而後對常茹問道:“當年,何秋與寧唯,真的都死了嗎?”

當年的那場車禍,究竟是怎麽回事,兩個人,真的都死了嗎?

常茹的眼睛直楞楞地盯著寧祖懷放在茶幾上的那張醫院死亡證明,這張證明書,當年就是她親自將這張東西交到了寧祖懷的手中,也是她親口將何秋與寧唯的死訊告訴了寧祖懷。

當年寧祖懷趕回周渡村的時候,已經是在車禍之後的一個月,只來得及看到村裏給何秋與寧唯修造的墳墓,一大一小,孤零零地佇立在山頭,寧祖懷匆匆趕回,又狼狽而歸,他在那一大一小的墳包前面坐了整整一日夜,手裏拿著村幹部轉交給他的何秋的遺物,以及對於車禍後續處理的相關通知。

寧祖懷甚至沒敢回到曾經住了許多年的家,將遺物統統留在了那座墳前,逃似的離開,從此以後,就將過去的那些歲月與人,統統抹殺在了記憶裏面,他以為自己不去想,就能夠當作這些東西從來不存在過。

對於何秋與寧唯而言,寧祖懷從來不是個好丈夫,也不是個好父親。

對於寧祖懷而言,他也不敢承認自己曾經是何秋的丈夫,是寧唯的父親。

但是人吶,總有一個毛病,總以為時間會抹平一切,好的壞的,只要擁有足夠的時間,就統統能夠抹殺地一幹二凈。

卻忘了這個世界,還有另外一個詞叫做:歷久彌新。

隨著年紀越大,寧祖懷越發思念起來那個從未謀面叫做寧唯的孩子,那個骨血裏面和他留著同樣血液的孩子,假如這個孩子還活著,假如這個孩子在他膝下長大,是不是會長得肖似他的模樣,聽著這樣一個孩子喊自己叫做父親,也能夠嘗一嘗天倫之樂究竟是個什麽模樣。而不是像如今這般,家不像一個家,家裏的人相互算計,所謂情分,早已被銅臭味所掩埋,變了質。

見常茹不做聲,寧祖懷又問道:“當年,何秋與寧唯,真的都死了嗎?”

常茹不自覺地攥緊了雙手,這是她在緊張的時候慣有的小動作,寧祖懷盯著常茹的一舉一動,過了良久,才聽見常茹說道:“你問我做什麽,醫院的死亡證明書上面不都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地寫著了。”

寧祖懷:“這張證明書是你給我的。”

常茹:“你什麽意思,我騙你嗎?我為什麽要騙你?就算我要騙你,我哪來的這麽大本事,能夠將活人說成死人?當年你不也親自回去看過了,要是我騙了你,當時不就被你拆穿了?”

寧祖懷搖了搖頭:“我只是說這張證明書是你給我的,卻並未說你騙了我。”

常茹這樣的反應不正常,更像是因為被人踩到了雷區而變得歇斯底裏。

常茹也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情緒有些失控了,她深呼吸了一口氣,說道:“對,這張證明書是我給你的,而我是從醫院拿到的這張證明書,當時我家裏面出了很多事情,而你幫了我很多,我一直想要報答你。偏偏是我湊巧從合作的生意人那裏聽到了何秋的事情,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醫院和你們的親戚都沒有通知你,我還是覺得應該第一時間把這件事情告訴你才對。”

寧祖懷:“是誰告訴你的?”

何秋當時的那場事故,在當年雖然也屬於比較重大惡劣性質的交通事故,但是在那個消息不如現在這般發達暢通的年代,僅僅只是隔了一座城市的距離,就能夠將消息隔絕阻斷。常茹怎麽會知道,是誰告訴她的?

寧祖懷從前從未懷疑和質疑過,一方面是出於對常茹的信任,一方面也是自己的刻意回避。如今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夠發現,當年的事情,其實處處都透著破綻。

常茹道:“記不起來了,就是當時一個有業務往來的生意人,後來不合作了,早就忘記叫什麽名字。”

寧祖懷:“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去調查喬雲?”

今日寧祖懷讓秘書去調查喬雲的個人資料的時候,秘書順口說了一句:先前夫人也讓人查過喬雲。

常茹:“有人冒充你女兒來敲詐勒索,我查一下有什麽問題嗎?”

寧祖懷:“沒有問題。”

常茹嘆了一口氣:“我知道這幾天啟臺對你的態度不太好,你也不要多想,啟臺向來是這麽一個性子,我會多說說他的,到底是一家人,總是能夠說的進去的。”

常茹以為又是常啟臺給寧祖懷找了不如意,所以寧祖懷才會有今天晚上這麽一出戲,但是她還來不及松一口氣,緊接著便聽到寧祖懷又說道:

“可是你為何要找人去綁架喬雲,甚至蓄意制造惡性車禍?”

常茹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嗡了一下,她覺得自己方才是不是出現了幻聽?倘若不是幻聽,她聽見寧祖懷對她說的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常茹煞白著臉,看著寧祖懷說道:“你……你說什麽?”

寧祖懷盯著常茹的臉,這張臉他看了幾十年,從他還是個少年的時候,這張臉就已經以一種強勢的勢態強行擠入他的心頭,他閉上眼睛,甚至都不用刻意地去想象,就能夠自動跳脫出來常茹的模樣,年輕時候的模樣、高興時候的模樣、傷心時候的模樣、漸漸變老的模樣,他想不明白,這麽一個熟悉到幾乎快要入骨的人,怎麽突然之間,就變成了一副他完全陌生的模樣?

寧祖懷坐在沙發上,面上的神情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但是攥著拐杖的手上,卻因為用力而青筋凸起,說明這雙手的主人,正在用力隱忍著一股情緒。

寧祖懷只道:“是你說,還是我說?”

常茹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來半個字,她不知道寧祖懷知道了多少?倘若全部都知道了,他必定不會坐在這裏再心平氣和地同自己講話,想到這裏,常茹心下稍微竊喜,只要寧祖懷沒有全不知道,那麽事情也並未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思及此,常茹斂了斂自己的心緒,張嘴說道:“你說得對,我確實查過喬雲,這個女孩子的來歷不簡單,你知道收養她的人是誰嗎?”

寧祖懷輕蹙眉頭,只聽常茹說道:“那人是美籍華裔,叫做Jack,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中文名字,叫做倪傑。”

倪傑!

寧祖懷對於倪傑這麽名字並不陌生,在當年那場重大事故之後,這個倪傑便消蹤匿影,這麽多年以來,組織幾乎是掘地三尺地在找這個人,偏偏一直都是音訊全無,沒想到這個倪傑竟然是逃到了美國去。

常茹點頭道:“就是那個倪傑,倪傑收養了喬雲,這個喬雲一回國就弄出了這麽大的動靜,所有這些事情,都只是倪傑從中作梗的陰謀,我就是怕你會像今天這樣,才沒有將事情真相告訴你,沒有想到,反而弄巧成拙讓你懷疑我。”

常茹的話猶如一盆冷水將寧祖懷澆濕得徹頭徹尾,他緊緊抓著手裏面的拐杖沈默不語,常茹見狀,起身坐到了寧祖懷身側,伸出手將他攬在自己的懷裏,另外一只手輕輕地拍著寧祖懷的後背,說道:“祖懷,你我這麽多年走過來,真的是太不容易了,我甚至到現在還不敢相信,我真的和你在一起了嗎?想一想當年和你分開的時候,我以為我們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了。可是你看,老天待我們不薄,這場緣分我們更應該好好珍惜,你要相信我,你是相信我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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