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一派胡言！”

秘書一早上將這個消息告知於寧祖懷的時候，寧祖懷正帶著他的老花眼鏡翻閱今日最新的報紙，這是他年輕的時候就已經養成了的習慣，這麽多年以來一以貫之。

今日乍然從秘書的嘴巴裏面聽見這麽一個糟心的消息，寧祖懷卻不曾掀翻了手邊的茶杯而是忍下怒意，只呵斥了這麽一句，也是他這麽多年以來一以貫之的性子。

秘書神色未變，只是將手裏面已經整合好的圖文資料擺到寧祖懷的辦公桌上，繼而問道：“董事長，是否要聯系法務組？”

寧祖懷點了點頭，說道：“通知公司的法務組，半個小時後到會議室。”

秘書應聲離開，寧祖懷拿起桌上的資料，第一張第一面印著的就是喬雲的照片。

其實喬雲的照片，早在喬雲剛剛回國的時候，鄭東風就已經拿給寧祖懷看過一次，只是當時鄭東風所出示的照片，是綁架視頻裏的截圖，並不是很清晰，而且寧祖懷也從未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這次可以說是寧祖懷第一次如此清楚地看見喬雲的照片、看清她的長相，卻是被照片裏的人驚了一驚，整個人顯然一怔。

這張臉……這張臉！

寧祖懷急切著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打通了秘書的內線，說道：“將這個喬雲的資料找來給我，盡快。”

“好的。”

秘書沈穩地應下，雖不知寧祖懷為何會突然要喬雲的個人資料，但是多年來的職業素養讓他形成了不多問不多說、多做多看的習慣，掛斷電話之後，便以最快的速度聯系相關人員，並在十分鐘之內，將喬雲的個人資料遞送到了寧祖懷的辦公室。

喬雲的個人資料自然是被動過手腳的。資料上面只顯示喬雲是孤兒，七歲的時候被一個美籍華人收養，除此之外，對於喬雲是哪裏人，生父生母是誰，所有記載均為空白。

孤兒？美籍華人？

會不會是……她呢？

從喬雲的個人資料裏面，寧祖懷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之後，他拿著喬雲的照片，看得出了神。

太像了。

並不是說模樣長得有多像，而是喬雲身上的神態和氣韻，實在是和那個人太像了！

這時，秘書又敲開了寧祖懷辦公室的門，秘書站在門口，詢問寧祖懷：“董事長，法務部的人已經到會議室了，您什麽時候過去？”

“現在。”

寧祖懷將照片放回桌上，起身說道：“給夫人打電話，讓她盡快回來。”

常茹幾天之前剛剛去了法國，按照計劃至少還要兩三天的時間才能回來，昨日發生的事情雖然比較嚴重，但是寧祖懷並不是應對不了，為何要將遠在法國的常茹叫回來？又為何要秘書打電話？

秘書站於門口，點了點頭，見寧祖懷走來，側身將門打開，等到寧祖懷走出辦公室之後，關上門又疾步跟上，前往會議室去。

公司集團自己養著法務部門，對於這種明顯的名譽損害惡意抹黑的事情，早已有著一套成熟的應對機制，等到寧祖懷一到辦公室，法務部部長就將他們已經草擬出來的一套方案說與寧祖懷聽，寧祖懷指出了其中幾個遺漏之處，便放手讓法務部門去應對這件事，期間時間持續不過半個小時。

會議結束之後，秘書詢問寧祖懷是否要回辦公室，寧祖懷擡起頭看了看窗外，卻是搖了搖頭說道：“派輛車，我要去個地方。”

秘書：“好，我這就是安排。”

寧祖懷：“你不必跟著我，待在公司裏，如果有什麽其他的情況，給我打電話。”

秘書：“好的。”

寧祖懷下樓的時候，車子已經等候在公司門口，司機殷勤地給寧祖懷打開車門，問道：“董事長，是回家嗎？”

寧祖懷坐在後排車座，說道：“去老宅。”

老宅，指的是常氏的老宅。當年長老爺子去世，常茹再婚，常家就從老宅搬了出來。只直叫人定期地做修葺和打掃，除了常啟臺經常會回去看望，常茹是再未踏足那個地方，而寧祖懷與那個地方原本也沒什麽牽連，加上常啟臺的敵意，便也有自知之明地再未去過那裏。

當年常家會從那裏搬出來，一來是因為老宅地勢偏遠，往來公司不方便，二來當年常茹結婚的時候是上門，她和章歸斯是在老宅結的婚過的日子，常茹覺得老宅每個地方都透著章歸斯的影子，而這些又是她認為的自己人生的敗筆和汙點，所以和寧祖懷再婚以後，便迫不及待地就從那裏逃了出來。

而這次寧祖懷回去老宅，為的是要找一個東西。

從公司開了大約有四十分鐘的車，司機將車子停在了一處明清風格的建築前，黑色大門上的漆面嶄新，想來是前不久才剛剛做過保養，大門口的兩尊石獅子被雨水沖刷地異常光滑，其中有一只獅子的耳朵不知在什麽時候掉了，剩下的一只耳朵也只殘存了一半，看著莫名有些狹促的模樣。

看管老宅的世一個老頭子，老遠便看見從車裏下來了人，便從裏面顫顫巍巍地跑出來，盯著寧祖懷和司機看了半宿，也沒認出來跟前站著的人是誰，畢竟除了常啟臺和按起來修房子的那些人，他從未見過其他的人來過這裏，遂操著一口不怎麽熟練的普通話問道：

“你找誰啊？”

寧祖懷看了一眼老頭子：“你是沈伯吧？”

沈伯是常茹家的老親戚，唯一的兒子在當兵的時候犧牲了，成了失獨老人，家裏面又沒什麽經濟來源，後來不知怎麽被常啟臺找來做了這份看家的工作，也算是勉強能夠糊口過日子。

沈伯一聽寧祖懷識得自己，皺著眉頭追問道：“你怎麽認識我？”

寧祖懷：“我是寧祖懷。”

沈伯不認識寧祖懷長什麽模樣，但是知道寧祖懷是誰，常茹的先生，大集團的董事長，一聽站在自己跟前的人竟然是寧祖懷，嚇了一跳，趕忙說道：“哎呀，竟然是董事長親自過來了，瞧我幹的什麽事，您快進來吧。”

寧祖懷跟著沈伯走了進去，黑色的大門雖然幾經修繕，表面上看起來一副嶄新的模樣，但是打開的時候還是能夠聽見木與木之間摩擦發出吱嘎的一聲響，伴隨著聲音，還能看見有幾率木屑從頂上掉下來，揚起一片灰塵。

“前兒個剛有人來過上漆，打磨的時候掉的這些木屑粉估計是沒清理幹凈，瞧這灰塵，阿欠——”

沈伯打了個噴嚏，寧祖懷走進門之後，對著沈伯說道：“我進去走走，你不用跟著我。”

“啊，好的好的，誒，對了，這是鑰匙，上面貼了對應的房間號，要是開不開的話，董事長喊我就好，我聽見了立刻就過去。”

沈伯將鑰匙交給寧祖懷之後，看著寧祖懷轉身走進老宅，心裏納悶道：這從來沒見過的董事長，今兒個是吹了什麽風，怎麽突然就回來了？

整個老宅被保護得很是體面，院子裏的花按著時令有條不紊地盛開，池子裏養的錦魚長得膀大腰圓，青石板路的縫隙裏面沒有一顆多餘的雜草，然而饒是如此，站在老宅的院子裏面，那股迎面而來的頹敗與蒼老氣息，是無論如何都掩蓋不掉的。

就像人一樣，到了年紀，不管花了多少時間精力和金錢，皮膚終究會松弛，眼角依舊會下垂，身段難免會佝僂，生命還是會流逝。

寧祖懷直奔著其中一間屋子而去，這間屋子是當年他與常茹結婚的時候用來做婚房的屋子，他在裏面住了幾個月，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卻發生了太多顛覆他整個人生的事情。

門上了鎖，所幸有沈伯交予的鑰匙，鑰匙穿過鎖孔，伴隨著哢擦一聲響，鎖便開了，寧祖懷拿下鎖枷，推開木質的屋門，撲滿面而來一股厚重的黴味，屋子裏的老家具都被白布蓋著，雕花的老木床，雙開門的老式衣櫃，以及掛在墻上的一排黑白老舊照片，照片上的人對著鏡頭留下了木訥狹促的笑容，過往的容顏都已漸漸陌生在記憶當中。

寧祖懷擡起腳，走進屋內，從門口大約走上十步左右的距離，就到了一張梳妝櫃前，寧祖懷伸手取下蓋在梳妝櫃上面的白布，黃銅的鏡面倒印出前面的老人，銀白的發絲，瘦削的身形，時光從來不曾對誰寬容，眾生皆是平等。

寧祖懷彎下腰，拉開梳妝櫃的第二格抽屜，抽屜裏面有一個鐵質的盒子，上面已經泛出點點斑駁的銹跡，寧祖懷將鐵盒從抽屜裏面拿了出來，將鐵盒打開來，裏面則放了幾張已經泛黃的紙。

紙上面的字跡有些已經模糊，有些仔細辨認還是能夠看得出來，上面寫的是：

2000年，醫院死亡記錄證明，死亡人：何秋、寧唯。

寧祖懷將那張死亡證明拿在手裏，雙手不禁顫抖起來，這麽多年，他甚至連想起“周渡村”這三個字的勇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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