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正平，也就是喬雲通訊錄裏的蘋果同學，自從那一夜之後，就音訊全無，也沒有他的出境記錄，整個人就好像憑空從這個世上消失了一般，事發地點警方也幾經排查，那裏的廠區早已廢棄很多年，根本沒有任何人住，事後那片地區也再未出現過人跡，平靜地就仿佛從未有人涉足過一般。

除夕夜，就這樣不緊不慢，遵循著它原有的軌跡，來了。

喬雲難得在醫院過了個除夕夜，覺得病房裏實在安靜得詭異，就抱著貓跑到了大廳裏想要沾染一點人氣。大廳的電視裏正在播放著春晚，幾名值夜班的護士聚在一起討論著娛樂公司最新推出的愛豆誰比較帥，嘰嘰喳喳爭論不休。

喵——

阿毛白天睡多了，晚上就分外精神，扭著身子想要從喬雲身上跳下來四處去浪，喬雲怕它走丟了，便不肯放手，阿毛掙紮了一會兒，大約也是覺得喬雲應該不會放了它，也就偃旗息鼓，換了個姿勢，舒舒服服地趴在喬雲腿上，舔著自己的爪子。

電視裏正好放到了一個小品，兩個演員不知說了些什麽，引得堂下的觀眾哈哈大笑，喬雲興致缺缺地打了個哈欠，擡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時鐘，已是十一點。

“天啊！”

聚在一起的小護士中突然有人大喊了一聲，喬雲不自覺地朝著她們忘了過去，只見其中一人舉著手機給同事看裏面的照片，由於距離比較遠，喬雲只能看見黑漆漆的屏幕上好像是躺了一個人。

“評論裏說這個人是從電視臺大廈頂樓跳下去的，頭朝下當場斃命！”

“知道是誰嗎？”

“我看看，有沒有人說認識的。”

幾名護士聚在一起低著頭刷微博，喬雲走近她們的時候誰都沒有察覺，一直等到喬雲開口詢問，這才註意到身後竟然站了個人。

喬雲：“剛才說什麽，誰跳樓了？”

護士甲：“天啊嚇死我了，你走路怎麽不出聲啊！”

餘下的護士紛紛應和，表示自己也受到了驚嚇，喬雲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說道：“不好意思啊，我走路比較輕，你們剛才在說什麽？”

“你看。”

護士甲將自己的手機擺到喬雲跟前，說道：“有人在微博裏發了照片，說這個人在電視臺大樓跳樓了，跳樓前還撒了海報，好像是有什麽冤情。”

“呀！微博怎麽顯示不出來了？”

護士甲同喬雲說話之間，另外一個人突然開口打斷了兩個人的談話，護士甲聞言刷新了一下自己的微博，果然，那條轉發量已經達到一萬多的微博，顯示已經被刪除了。

護士乙：“好可怕，我怎麽覺得有黑幕啊？”

護士甲：“廢話，能沒有黑幕啊，不然人也不能被逼得跳樓啊。”

喵！

眾人說話之間，阿毛不知受了什麽刺激，從喬雲的懷裏掙脫出來，沖著門外瘋跑過去，眨眼之間就看不見了。

“阿毛！”

喬雲擔心貓，追了出去，追到門口，除了一片漆黑的夜，哪裏還看得見貓的影子？

宋一鳴家的除夕夜過得異常熱鬧，老太太包了許多餃子，方北游非要拉著宋一鳴和方忠信劃酒拳，結果酒品不太好，被灌醉了以後又非要拉著宋一鳴的腳和他打麻將，不依他就哭得稀裏嘩啦，難纏程度簡直媲美三歲熊孩子，結果宋一鳴被纏得沒辦法了，只能開了麻將局，一家四口開著電視放著春晚，打了五六圈的麻將，一直打到方北游躺在地上睡了過去才勉強歇手。

宋一鳴好不容易將方北游背到了床上，正打算洗漱睡覺，方忠信卻等在客廳，看了宋一鳴一眼說道：“好兒子，過來教教我怎麽發微信紅包。”

方忠信今天晚上也喝了不少的酒，等宋一鳴替他給小輩們發完了紅包以後，問宋一鳴：

“一鳴，什麽時候把那姑娘帶回家來？”

老太太果然還是保守不住秘密，將那天在醫院裏的事情告訴了方忠信，只是宋一鳴想不到的是，從來不關心這些家長裏短事情的方忠信竟然會關心自己的感□□。

宋一鳴搖了搖頭，笑道：“不著急。”

方忠信狠狠拍了一下宋一鳴的後腦勺：“什麽不著急，你以為自己還是二十歲小夥子啊，你早點結婚我和你媽才能早點安心，不然以後去了地下，我都不知道怎麽面對你親爸——”

方忠信的話戛然而止，有些話題，是這麽多年以來，方家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的。方忠信不知自己今天怎麽就失口了，或許今晚真不該喝那麽多酒。

宋一鳴笑了笑，打破這份尷尬：“爸，這種事情要徐徐圖之，你上趕著，人姑娘很容易被你嚇跑的。”

“那倒也是。”

方忠信點了點頭說道：“想當年，我追你媽那時候，好家夥，我整整寫了半年的情書，一天都沒有斷過，就這樣，你媽才勉強答應要跟我約會，嘖嘖，那大半年寫的情書，估計都快趕上我這輩子寫的所有信的數量了。”

宋一鳴：“你跟媽還有這麽浪漫的事呢？”

方忠信有些得意地笑了笑：“那時候的浪漫，現在根本不能比，我前段時間還看到有一句話說什麽，叫做，那時候的時光很慢，一生只夠愛一人，哪像你們現在，女朋友三天換倆，別的不說，就看方北游那臭小子，說起這臭小子我就生氣！一鳴你可不能像他那樣吊兒郎當的，哎呀，一鳴是好孩子，幸好還有一鳴。”

方忠信大約是喝醉了，說話開始顛三倒四沒了邏輯，說著說著便歪在沙發上睡了過去，宋一鳴擔心吵醒老太太，就拿了一條毛毯蓋在方忠信的身上，屋裏的暖氣燒得很暖，宋一鳴穿了一件長袖體恤，還覺得背後開始微微出汗，便拿了一包煙走到陽臺上。

煙草的味道沖入鼻腔，整個人瞬間清醒了不少，夜空之中有很多人放的煙花，五顏六色爭相綻放，宋一鳴趴在陽臺的欄桿上，吸著清冷的空氣，不禁想起了喬雲。

她在做什麽？

醫院的除夕會不會過得很孤單？

宋一鳴突然有一種沖動，想要立刻去到喬雲的跟前。

但是去了又怎樣？自己要說些什麽才不會顯得非常尷尬？興許喬雲並不是很想看見他，自己若是這麽貿貿然過去，不是上趕著給人添堵嗎？

思及此，宋一鳴搖了搖頭，嘲笑自己今夜定是喝醉了，不然怎麽會有這麽不切實際的想法。

一支煙抽完，宋一鳴打算回到房間，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拿起手機，是市局的號碼。

“餵？”

“宋隊，出事了。”

天空中此起彼伏地綻放著五彩斑斕的焰火，烈烈的寒風吹在男人的身上，將他的外套吹得鼓鼓的。男人的手裏拿了一疊A4紙，紙上印著一個女孩的照片，女孩看著年歲不大，中長的頭發，笑得很是開心。

“夏夏，爸爸沒用，爸爸沒法子讓那些害你的人付出代價，爸爸這就來陪你了！”

空無一人的電視臺大樓天臺，廣告牌的燈光映在男人的臉上，將他的臉映射得一片慘白，這是一個清瘦的中年男人，微微佝僂著背，臉上胡子拉碴，看起來很是憔悴，像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日夜顛倒狼狽的日子，身上穿著的牛仔褲被洗得發白。

他蹣跚著走到天臺邊緣，大年三十的夜晚，街上行人、車輛寥寥無幾，但還是有幾個夜貓子晃蕩在大街上，偶爾傳來幾聲野貓的叫聲，令人無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男人將手裏拿著的厚厚一摞A4紙從天臺上撒了下去，白色的紙，像是放大了數百倍的雪花，洋洋灑灑地從電視臺大樓頂上飄了下去。

將紙撒了出去之後，男人走到天臺邊上，費力地爬上了護欄，坐在護欄上，此處的風更大了，吹過耳畔的時候，發出了嗚嗚的聲響，男人擡眼看了不遠處的煙火，哼起了一首歌：

“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交到警察叔叔手裏邊……叔叔再見……”

男人唱的歌五音不全，斷斷續續還帶著哭腔，在這漆黑的夜裏更是詭譎，但他唱得很是溫柔，好像跟前就有一個需要他唱兒歌來哄的孩子，唱到一半的時候，男人伸出手，淩空抓了一抓：

“夏夏，你別走。”

男人的情緒突然變得很是激動，他傾過身子，似乎是想要抓到什麽。

“夏夏！爸爸在這裏！”

男人從護欄上跌了下去，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掉落下去，砸在一輛車子上，車子受到重力撞擊，車頭直接被撞扁，觸發警報系統以後，車子發出刺耳的警鈴聲。而跳樓的男子此刻已經滾到車下，面部朝下，身下開出了一大片鮮紅艷麗的血花。

警鈴聲吸引了寥寥無幾的路人，有幾個膽子大的湊上前來，卻見一個滿身是血的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在這午夜時分，當即嚇得三魂丟了七魄，等到電視臺安保匆匆趕來驅散路人的時候，現場照片已經被幾個手快的人傳到了微博上，一瞬間，正看春晚看得昏昏欲睡的年輕人，被這一消息刺得一個激靈，夜貓子們快速地轉發並且評論這個訊息，各種腦洞大開，陰謀論、黑幕此起彼伏。

這註定是一個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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