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低緩而喑啞的背景音樂在影廳之內蕩漾開來, 絲竹管弦各自具有的那種特殊音韻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聽在耳朵裏, 就像是在眼前展開了一幅淺灰色調的, 帶著濃重古韻又偶爾跳躍著鮮麗顏色的畫卷。

這種中國式的音樂對於外國人來說有些陌生, 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去欣賞這段悅耳動聽的音樂。

本來稍微有些嘈雜的影廳在這段音樂聲中慢慢平息了下去，等到片頭曲放完了之後, 影廳裏面已經是鴉雀無聲了。

大屏幕上一幀一幀地閃過幾個像是從影片當中截取出來的片段。

有些古樸的色調當中, 那身粉色繁覆的戲服如同劈開了塵霧的明光, 在視網膜中留下了絢麗得不可思議的光影。

“她”的臉上覆蓋著濃艷的彩墨，垂眸斂眉間，像是含著無邊艷色；那身稍顯寬大的戲服套在“她”的身上，卻更加顯得“她”身材高挑而纖細, 那長長的袖子一甩, 飄然落下的過程當中，那滿頭的珠翠也跟著微微顫抖, 閃耀了無數光輝。

這是華國人特有的那種文化服飾嗎？看起來真奇怪……也真美。

妖異而艷麗的戲服美人只在屏幕上一閃而過, 留存在影廳中的那些觀眾們眼中的，唯有那雙清亮的，猶如黑色琉璃一般清透無暇的雙眼, 在一片濃艷的妝容當中, 顯得既清純，又詭異的艷美。

片頭一閃而過, 一個個制作人出品人飾演人的名字在大屏幕上劃過, 充滿了華國特色的文字在這種時候居然也沒有引起這些外國觀眾的不滿, 反倒是讓他們抱著想要再看一眼那個奇異的東方美人而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嘖，這對我們來說太難了！”坐在宋清寒和楚銘旁邊的一個美帝人有些煩惱地開口道，“我對這部華國電影很感興趣，可是我實在看不懂他們華國人的文字。如果它沒有英文字幕的話，我想，接下來我會看得很痛苦。”

他有些無奈地抓了一把頭發，註意到宋清寒投過來的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閉上了嘴巴，繼續看著前面的大屏幕。

所幸正片裏面是配上了英文字幕的，雖然失去了一些電影本身的韻味，但是也變得通俗易懂了不少，那個美帝青年看到華國文字下的那一排熟悉的字母，著實是松了口氣。

正片一開始就是那個奇異的東方美人在戲臺上唱著一種他們華國人稱之為“戲曲”的特殊歌曲，聽起來和他們平時聽的流行音樂很不一樣，有著一種莫名的韻律感，似乎還是配合著“她”的動作一起唱出來的。

時而低婉，時而急促的歌聲在耳邊掠過，那位東方美人看不清“她”真正的容顏，他們也聽不懂“她”究竟是在唱些什麽，可是看著“她”在戲臺上的表演，卻好像能透過“她”的動作，“她”被那濃重的妝容遮掩之後的神色，還有那雙瀲灩的眼眸看到這段“她”的這段表演究竟是在表演著什麽東西。

“她”似乎是在等待“她”的情郎？那種暗含期待和羞澀的目光，在整個世界當中都是共通的。

隨著那個打扮同樣奇異的小生的出場，在場的觀眾開始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看起來會是一個甜美的愛情故事呢！

然後一曲終了，那個東方美人就率先下了臺，跟隨著“她”的腳步，那種他們曾經在華國電影裏面見過許多次的，古樸的華國建築就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昏黃的燈光下，東方美人臉上濃艷的妝容似乎都被柔和了不少，“她”擡手拿著帕子在臉上抹了抹，然後逐漸露出形狀好看的眉，然後是清亮的眼，卷翹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

這樣一副妝容半卸不卸的模樣，加上“她”含著一點兒清高和慵懶的神色，美得驚心動魄。

那個在一開始的時候出現過一瞬的軍裝青年出現在門口，將旁邊的大概是這家店的員工嚇得不輕。

“顧少帥怎麽過來了？”比起那個方寸大亂的員工，那個東方美人毫不驚慌，聲音溫和清冽地開口道，明艷的面容轉過來，在巨大的屏幕上也絲毫沒有顯出一絲不妥。

但是……雖然這道聲音也很好聽，但是這分明就是男人的聲音啊！

一直把他當做“她”來看的觀眾們楞了一下，然後再仔細一聽，這道聲音有些耳熟，這個美人的眉眼也是十分熟悉的樣子……

亞瑟！

沒錯了，外面的海報上確實貼著飾演亞瑟的那個華國演員的名字，他們之前沒有在海邊上看見他，還以為是電影方面要保持一點兒神秘感，卻沒想到，他居然就是海報上的那個妝容濃艷的東方美人！

這簡直不可思議！亞瑟雖然身材有些瘦削，但是男人的身段還是擺在那裏的，可是看看這個東方美人吧，這麽明艷漂亮，身材纖巧又柔軟，分明就是一個大美人，怎麽會是和亞瑟同一個演員飾演的角色呢？

不……似乎也是可以看出來他是個男人的。

除卻他的嗓音，還有他習慣性的小動作，腰板挺直，手臂雖然有些纖細，但線條卻很流暢，手指骨節分明。只要稍微將目光從他的臉上挪開一點，就可以從很多地方看出他確實就是一個男人的事實來。

屏幕上的兩個人似乎陷入了對峙當中，那個東方美人……男人率先認了輸，可是在那個軍裝青年看不見的地方，他的眼睛微微一閃，還沒等他們看清楚裏面到底劃過了什麽，那雙眼睛就又恢覆了平靜。

然而整個氛圍似乎都在為他這一閃而過的目光在悄然改變著。

美帝的電影很多都比較註重肢體語言上的表達，在這種審美的影響下，他們對於含蓄委婉的華國電影其實不怎麽感冒。

這部有著東方美人的華國電影似乎也是走了華國電影的老路，但是整體的畫面卻不會讓他們忽視掉任何一點兒氛圍的變化，尤其是那個……樓衣的變化。

在場的觀眾都在為這個樓衣的變化而戰栗著，心緒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被完全帶進了他的表演當中，隨著劇中人的喜悅而喜悅，悲傷而悲傷。

然而楚大總裁似乎不受影響，在看到那個軍裝青年彎腰湊近戲服花旦的時候，更是目露兇光，整個人宛若一灘冰坨子一樣，涼嗖嗖地冒著冷氣。

宋清寒不用想都知道他在鬧什麽別扭，在這黑乎乎的環境當中，靠著直覺將自己的手伸了過去，在楚銘的手上輕輕地捏了捏。

那只被他拍著的大手在一瞬間就反客為主，將他的手牢牢地禁錮著。

隨著劇情的逐漸展開，觀眾們又看見了那個樓衣的妹妹，那個和他有著相同面孔的女孩子。

他們有著一模一樣的臉，然而一眼看過去，卻還是能將他們分得清清楚楚。樓衣的眼神溫和中帶著疏離，樓依的眼中卻是明媚而純凈。

他們是一對迥乎不同的雙生子，卻又彼此依存於對方的存在。

“樓青衣……”

“哥！”

槍聲在繁華的都市當中響起，那個始終不曾違背過自己的原則的青年，在唱著他最喜歡的戲曲的時候委然倒下。

而那個明媚純凈的女孩子，也在他閉上了雙眼之後，在空氣中逐漸消失。

世上本就只有樓衣一人。

一切的一切不過是一場荒唐的舊夢。

最後一名倭寇在眾人的群情激奮中被壓倒在地，整個上海灘還洋溢著戰爭勝利的歡喜。

這就足夠了。

輕巧的銀戒滾落到地上，沾染著鮮血的同時泛著璀璨的光。

鏡頭像是越過了高墻，越過了無數建築，將當時終於擺脫了戰爭和恐懼的人們的臉快速而真切地拍了進去，和那枚染血的戒指交相輝映著，最後逐漸占據了整個大屏幕。

歷史就此定格。

它不是一部單純講國恨家仇的電影，但又不能簡單粗暴地將它稱為一部愛情片——思來想去，大概也只能用文藝片來形容它了。

哪怕它和市場上所認為的“文藝片”定義不太一樣。

它並沒有孤芳自賞，而是讓人真正地將劇情看到了心裏，在悲傷遺憾的同時，又忍不住想到那無數人的歡笑，從而心生希望。

這部片子的主演就是宋清寒本人，他早就看過了劇本，甚至這些劇情也都與他有關，在這種時候還能hold得住場面，而坐在他身邊的那個美帝青年，卻已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在那裏又哭又笑，嘴裏還在嚼著發音古怪的宋清寒的名字。

宋清寒：“……”

幸虧他現在帶著口罩，穿的衣服也多，沒讓人認出來。

他暗暗松了口氣，然後那只被楚銘一直攥著的手就感到了一股克制的力量。

他轉頭朝楚銘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他緊抿著的唇。

楚大狗委屈巴巴地轉過頭，在別人沒註意的情況下，側頭在宋清寒的肩膀上蹭了一下。

宋清寒有些好笑地揉了揉他毛絨絨的大腦袋。

電影已經放完了，影廳中的人陸陸續續地往外走去。等到沒有那麽擁擠的時候，楚銘才從位置上站起身，伸手拉過宋清寒的手，跟著剩下的人流走了出去。

他們剛出了影廳門口不遠，就看見之前似乎才從影廳裏出來的人又拿著一張新的票券走了過來，直接檢了票，又走進了影廳裏。

而那些買了通票的，又對剛才的那部華國電影餘興未盡的觀眾們則更是坦蕩，直接又檢了一次票，快步地走進影廳裏，似乎是趕著要在這一次拿到一個好位置。

楚銘看著他們去而又返，低頭看向宋清寒：“還想再看一遍嗎？”

雖然他不太喜歡電影裏面那個男人看向宋清寒的眼神，但他也明白這不過是在演戲而已。

宋清寒只有他。他也只有宋清寒。

如果宋清寒想要再看一遍的話……他不看那個男人出場的地方就是了。

宋清寒一眼就看透了他故意露出來的小心思，眼中帶上了清淺的笑意：“不了，看過就行了。”

楚大狗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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