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振升一家來了不久, 楚振英一家也到了。

楚振英和楚振揚長得很像, 但是氣質上卻迥乎不同。大概是因為從年輕的時候就執掌了楚氏集團這麽一個龐然大物，楚振揚身上頗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和楚銘站在一起，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是親父子。而楚振英身上卻是一團吊兒郎當的味道，眼角眉梢都有些輕浮, 和楚振揚比起來，反倒是楚振揚看著更像是家裏那個沈穩端重的大哥。

“喲。”楚振英一進門，就笑瞇瞇地看著季如鳶說道，“二弟妹今天辛苦了。”

季如鳶笑得優雅：“大哥來了。”

楚振英的妻子看見季如鳶，目光在她的身上打量了一遍, 然後拉著自己的兒子從楚振英身後出來：“衡衡, 快過來叫人。”

楚衡是一個看起來書卷氣十足的青年, 穿著一套白色的西裝，戴著一副無框眼睛, 看起來溫文爾雅。他被蘇婉君從楚振英身後拉出來, 扶了一下眼鏡, 笑得溫吞：“二嬸新年好。”

季如鳶臉上依然是帶著優雅的笑容，看不出她對自己的這個侄子觀感如何。她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和之前給楚晴那個別無不同的紅包，遞到了楚衡面前：“聽說衡衡今年博士畢業了, 了不得啊。”

楚衡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季如鳶遞過去的紅包，緊張地扶了一下眼鏡。

“寒寒，快過來。”季如鳶朝宋清寒招了招手。

宋清寒將那顆已經融得差不多的奶糖嚼了嚼吞下，就順著季如鳶的話走了過去。

楚銘有些遺憾地挑了挑眉, 也跟著他一起走了過去。

“這是你大伯。”季如鳶指了指楚振英，細致地介紹道，“這位是你大伯母，這是你的楚衡堂弟。”

“大伯，大伯母。”宋清寒禮貌地叫了一聲。

楚振英的目光在宋清寒身上掃了掃，隨即便露出了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好好好，新年好。”

他在口袋裏隨手翻了翻，然後翻出了一個包得大大的紅包，塞到宋清寒的手裏：“大伯呢，沒什麽好東西，只能給些俗物了，這個你就拿著吧。”

“謝謝大伯。”宋清寒面無異色地將那個大紅包收了起來，然後又從自己的口袋裏拿了一個出來，遞到楚衡面前：“楚衡堂弟，新年好。”

楚衡在家裏就聽父母說過，自己的那個無所不能的楚銘堂哥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了，可是真的在家族聚會的時候看見一個“男嫂子”出現在自己面前，那種沖擊力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夠緩過來的。

“呃……嗯，寒……寒哥好。”楚衡露出了一個笑容，伸手捏住了紅包的一角，接了過去。

蘇婉君見狀，臉上帶著熱情的笑容，拉著宋清寒輕言細語地誇了誇，手裏拿著的大紅包毫不猶豫地塞到了宋清寒手裏。

“謝謝大伯母。”宋清寒眉眼微彎，看起來俊美又貴氣。

蘇婉君笑瞇瞇地看著他，一直到季如鳶出聲了，她才撇開了目光，轉向了季如鳶。

“大哥和大嫂先進去坐坐吧，等長平來了，我們就開飯。”季如鳶和蘇婉君搭著話，引著他們往客廳裏面走去。

楚銘在後面給宋清寒攏了一下脖子，感覺到手下透著滑膩微涼的肌膚，皺了皺眉：“冷不冷？”

只不過是在門口站了幾分鐘而已。宋清寒搖了搖頭，眼中水光瀲灩：“沒事。”

楚銘幹燥溫熱的手掌在他脖子上摩挲了一番，等到手底下的皮膚重新變得暖和起來，他才放下手，拉著宋清寒往客廳過去。

管家看著兩個小主人黏黏糊糊的身影，搖了搖頭，刻著皺紋的臉上笑得欣慰。他擡頭看了看外面飛揚的冬雪，將在外面忙碌著掃雪的傭人們都叫了回來。

這種一年一度的家族聚會是楚家從立家開始就有的規矩，雖然傳到現在也有點兒變色了，但是楚家人還是彼此默契地遵守著這一條家規。

楚振英一坐下，就拉著楚振升聊了起來，楚振揚坐在一旁聽著自己的大哥拉著自己的三弟胡扯，慢慢悠悠地喝著茶，八風不動。

楚振升的性格不像楚振揚那麽穩重，也不像楚振英那樣吊兒郎當，他對兩個兄長都帶著敬畏，跟楚振揚說話時，還會有些唯喏。

季如鳶將這個聚會的準備工作全部交到了宋清寒手裏，他坐在一邊聽著管家的匯報，時不時地布置幾個任務下去。

管家說得認真聽得仔細，恭順的模樣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在場的所有人——宋清寒，他是堂堂正正的，被楚家人承認了的，現任楚家家主的愛人。

蘇婉君和季如鳶坐在一塊兒，目光連連向宋清寒看去，臉上的笑容說不出的熱切。

季如鳶看著她的表現，唇角翹了翹，推了推她面前的茶杯：“今年的雪下得比上一年的大。”

“可不是嘛。”蘇婉君回過神來，笑著搭話，“今年也比上一年冷了。”

她在客廳裏環視了一遍：“怎麽三弟妹不在？”

季如鳶搖了搖頭：“振升說是她突然有事，要遲點過來。”

“嗯？有什麽事要比家族聚會還重要？”蘇婉君笑了一聲，撚了一個提子送進嘴裏。

要知道這家族聚會可不是普通的家族聚會，還是一年裏楚氏集團分紅的日子。

雖然說來得來得晚都不妨礙什麽，但是態度也放在那裏了不是？蘇婉君的目光在楚銘的身上一掃而過，低頭抓了一把香瓜子拿在手裏。

她可是知道，自己的這個大侄子，手段有多厲害。

季如鳶反倒是笑得溫柔優雅：“是人都會有急事，也不知道三弟妹處理好了沒有。”

蘇婉君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也輕輕地笑了。

終於將整個聚會的事情都了解過了一遍，宋清寒將接下來的事情給管家交代了清楚，剛走了兩步，就被走過來的楚衡叫住了身形。

“寒哥。”楚衡氣質溫溫文文，穿著一身白色西裝的樣子斯文得緊，“我聽說你是帝都大學畢業的是嗎？”

宋清寒楞了一下，然後淺笑著點了點頭。

“噢……我在大學的時候其實聽說過你的事。”楚衡笑了笑，“我的導師非常喜歡你，經常在指導我的時候提到過你。”

“是龔教授麽？”宋清寒想了想，問道。

“對，他是我的博士導師。”楚衡點了點頭，“他說你是他最得意的一個弟子，經常遺憾地說你不繼續在物理研究這條路走下去是物理學的損失。”

宋清寒搖了搖頭：“龔老太誇張了。”

想起那個不管是前世今生都對自己和善相待的老人，宋清寒的心軟了軟，露出了一抹笑容：“龔教授他最近還好嗎？”

楚衡：“龔老師很好，最近還去參加了國家物理討論學術會……”

過了那麽久，宋清寒在大學時學到的東西也沒有完全丟下，楚衡嘴裏時不時地吐出一個專業名詞，他也能毫無障礙地接話下去。

他們聊了一會兒，楚衡才知道為什麽自己的老師對宋清寒這麽推崇。宋清寒在學術這方面可能研究深度不及他，可是他思維的敏銳程度卻是比他高得多。

連楚衡都有些遺憾他為什麽不繼續研究物理了。

要是宋清寒繼續研究物理的話，他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我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麽會放棄研究物理嗎？”楚衡推了推眼鏡，有些不甘心地問道。

宋清寒笑容微冷，像是想到了些什麽，但是又很快地隱藏了下去。他搖了搖頭，笑道：“因為沒錢了。”

進行深入的物理研究需要很多昂貴的器材，以宋清寒當時那樣連學費都需要自己騰出時間去賺的境遇，繼續物理研究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真正的興趣也不在物理領域，報考帝都大學的物理系，也不過是為了圓他外婆的一個夢而已。

他人生的前二十年回憶並不美好，唯有那個慈祥的老人是他生命伊始感受到的唯一的光。

楚衡吃驚地看著他，總覺得自己似乎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有些猶豫地站在原地。

楚銘瞥見宋清寒臉上的表情，眼神微暗，越過了攔著他說話的楚晴，走了過去。

“……堂哥。”楚衡有些緊張地叫了一聲楚銘。

楚銘可以說是這一代楚家子孫的噩夢。他從小就優秀得讓人嫉妒。

楚衡也經常被自己的父母耳提面命地和楚銘做著對比。他的這個堂兄，年紀輕輕就執掌了楚氏集團，非但沒有像他們這些旁系的楚家人猜測中的那樣把集團拖垮，反倒是推動了楚氏集團更上一層樓，將楚氏集團的版圖擴張得更大更廣。

幾年前他似乎是出了什麽事，很多事情都交回了他的二伯父手裏掌管，還一度引起了楚家內部的動蕩。但是三年前他又突然回來了，又沈默地接過了楚氏集團的擔子。

他消失又出現，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化，唯一的變化大概就是——他好像愛上了一個男人。

楚衡一直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男人，才會讓他這個堂哥這麽死心塌地，甚至還獲得了他二伯父還有二伯母的喜愛。

楚銘對宋清寒的特殊從來都沒有掩飾過，楚衡在網上搜索過宋清寒這個人——雖然說長相不錯，演技也不錯，但是光是這樣的話，就能讓他的堂哥死心塌地地愛上嗎？

直到他真正見到了宋清寒本人。

很難說明白宋清寒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楚衡在看見宋清寒時候的第一感覺，就是通透，第二感覺卻是神秘。

他的眼睛清冽又瀲灩，好看得像山塢煙雨，冷冷清清的，澄澈又漂亮，通透得好像琉璃瑪瑙。但是第二眼，楚衡卻發現了，他不是生而通透的，而是仿佛經歷了許多事，也看開了許多事，所以整個人豁達又自信，微微笑著的時候，平添許多魅力。

“在說什麽？”楚銘走了過來，低頭問了一句。

“沒什麽。”宋清寒早已經恢覆了正常，笑著搖了搖頭，“就是和楚衡堂弟在說一些大學時候的事情。”

楚銘看了一眼楚衡，楚衡連忙點點頭。

楚衡發現，在自家堂哥走過來之後，宋清寒身上的那種隱藏著冷漠似乎就消失了，眉眼間也染上了笑意。

而自己的堂哥，看向宋清寒的眼裏也含著不自知的溫柔。

他突然有一種被噎到的感覺。大概和他家那只阿拉斯加吃飯的時候被噎住的感覺差不多吧。

楚衡匆忙說了幾句，就找了個借口走到一邊去了。

“你嚇到他了。”宋清寒斬釘截鐵地說道，清冽如冷泉的聲音裏含著一點兒笑意。

“沒有的事。”楚大狗堅決否認。

他們在這邊說著話，客廳裏的座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季如鳶接了電話聽了一會兒，眉頭一跳，猛地看向了宋清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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