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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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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只是蒼白的唇色給她添了幾分柔弱之感。她已有四十,即便保養得再好,眼角也有了淡淡的紋路,笑時會更加明顯。

今天她氣色好,臉上明顯比往昔紅潤一些。

嚴韜到時,嚴瑤安正在下方陪她說話。

王皇後牽出一抹笑,讓他坐下,“今日怎麽只有你一個人來了?”

嚴韜先行一禮,掀袍坐在下方,笑道:“香霧身體不適,兒臣便讓她在家中養病了,免得把病氣兒過給您。”說著看向對面,叫了聲六妹,便繼續對王皇後道:“母後今日氣色不錯。”

王皇後道:“瑤安陪我說了會兒話,我這才覺得精神了些。”言訖不忘關懷淩香霧的身體,讓他回去好好照看著點。

他道:“母後放心,已經讓大夫看過了,只是普通的風寒,並無大礙。”

皇後道:“那就好。”

母子倆坐在一塊,無非是說些關懷的話。王皇後想起最近邊境的動蕩,不免擔憂地問:“那邊戰事如何,聖上可有叫你過去看看?”

他搖頭,“有六弟在,應該便不用我過去了。”

前幾日邊境傳來捷報,道西夷人被後方趕來的三萬大軍打得猝不及防,立即放棄了攻城的打算,改為退軍十裏。當然,西夷人是萬萬不會輕易放棄的,他們在城外十裏安營紮寨,商量對策,打算再做攻打。

嚴裕與仲開一個守城,一個進攻,聽說西夷的軍隊已經潰不成軍。

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回來了。

正說話間,那邊嚴瑤安吸了吸鼻子,好奇地問:“我好像聞到一種熟悉的香味……”

王皇後聞言一笑,讓人把香爐擡出來,“你是說這個麽?”

她搖搖頭,又仔細聞了聞,“不是這種香,是……是很特別的荷香,只有阿蓁身上才有的。”

王皇後哦一聲,“這位阿蓁是誰?”

“娘娘有所不知,阿蓁是定國公府的五姑娘,她調的香料十分特別,既能助人安眠,又極其好聞,”嚴瑤安一本正經地解釋,站起來看了一圈,像嚴韜走去,“似乎是從這裏傳來的……”

她停下,不可思議地看向太子。

再聞聞,香味果真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這下連皇後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了,兩人的表情都有些意味深長,嚴韜輕笑,只好把腰上的香囊拿出來,“是這個麽?”

嚴瑤安接過去,點頭不疊,“就是它。”

王皇後叫了聲韜兒,眸中含笑,“你告訴母後,這是怎麽回事?”

嚴韜沒打算這麽早說出來,畢竟對方還未滿十五,他可以慢慢等她及笄。這下是想隱瞞都瞞不住了,他只得道:“兒臣淺眠,母後是知道的。有一回在定國公府拾到了她的帕子,發現上面的香味能讓兒臣睡得很安穩,事後便千方百計找到了她,讓她給兒臣縫制了幾個香囊,這才日日戴在身上。”

王皇後尚未開口,那邊嚴瑤安便驚訝地睜圓了眼,“太子哥哥,你……你這是阿蓁縫的?”

他道:“正是。”

王皇後聽明白了,她這個兒子怕是對人家小姑娘動了心思,不舍得說,在心裏藏著掖著呢。

“你就打算一直戴著她的香囊?”皇後問。

嚴韜搖搖頭,到了這地步,只好坦誠道:“若是母後同意,兒臣想納她為良娣。”

謝立青是庶出,以謝蓁的身份做側妃還有些勉強,可以先封她為良娣,日後再慢慢向皇上請封為側妃。

太子娶妻多年,府裏只有一個太子妃和幾名姬妾,他要納謝蓁為良娣,王皇後並不反對,“這事需得跟你父皇說一聲,他若是同意了,過幾日便能下聖旨賜婚。”

言下之意,便是你自己跟皇上說吧,她沒什麽意見。

嚴韜松一口氣,起身下跪,“多謝母後成全。”

這邊事情定下了,那邊嚴瑤安看得目瞪口呆。她跟謝蓁關系好,怎麽不知道謝蓁曾給太子繡過香囊……

不行,她下回見面一定要問問謝蓁是怎麽回事!

☆、嫁我

? 五月初五,六皇子和驃騎將軍勝仗歸來,百姓在城門口迎接,場面盛大,萬人空巷。

六皇子與大將軍仲開攜手擊退了西夷人,保住了大靖的土地,乃是大靖的功臣。回宮之後,元徽帝親自設了一場宴,宴請朝中各路官員為六皇子和大將軍慶功,接風洗塵,聽說足足歡慶了一天一夜。

翌日清晨嚴裕回到清嘉宮,只睡了一個時辰,便被外頭的聲音吵醒了。

袁全小公公守在門口左右為難,對嚴瑤安道:“公主,殿下才睡下……這一路風塵仆仆,估計都沒休息好過。”

嚴瑤安有急事,根本不管這些,讓人把他往旁邊一搡,她直接推門而入:“六哥,六哥!”

到底還有些規矩,沒有直接闖進內室把他掀起來,而是站在屏風外面叫了幾聲。

嚴裕沒有睜眼,擡起手背放在額頭上,聲音沙啞:“說。”

這些年因著父皇的疼愛,她被寵得愈發沒有規矩,他們都不是孩子了,她居然不顧男女之別直接闖了進來,看來是該讓人好好教教了。

嚴瑤安開門見山:“你再帶我出宮一趟吧。”

嚴裕直接拒絕:“沒空。”

他原本想著先睡一覺,再洗個澡換個衣服去見謝蓁,現在睡個好覺是不太可能了……他只求後面兩件不要再被打擾。

嚴瑤安豈是這麽好打發的,她想出宮,除了求他別無選擇。他不答應,她就坐在外面一直跟他耗著,“你若是不帶我出去,我便在這裏吵得你不得安寧!”

說著,把桌上的墨彩小蓋鐘敲得咣當作響,“你答應還是不答應?”

嚴裕皺緊了眉頭,極不耐煩,“你出宮做什麽?”

她脫口而出:“去見謝蓁啊!”

內室好半天沒傳出聲音,就在嚴瑤安幾乎以為他睡著的時候,他啞著嗓音問:“為何要見她?”

嚴瑤安長嘆一口氣,惆悵極了:“前幾日我在昭陽殿,遇見了二哥。二哥身上戴著阿蓁繡的香囊,還說要納她為良娣,我想親口問一問她是不是真的,她怎麽從來沒跟我說過呢?”

言訖,屋裏寂靜極了。

“六哥?”她輕聲詢問。

半響,才傳出嚴裕冰冷的聲音:“你說二哥要納她為妾?”

嚴瑤安點點頭,她那天聽得千真萬確,不會有錯的。所以她才納悶,怎麽一點預兆也沒有?“聽皇後娘娘的意思,好像是不反對的。如果二哥跟父皇說了,估摸著下一步就是賜婚了。”

那邊驀地響起東西摔在地上的聲音,極其刺耳,把嚴瑤安嚇一跳:“六哥你沒事吧?”

裏頭沒動靜,不多時嚴裕從裏面走出,已經換好衣服,穿戴整齊,寒著臉出現在她面前。他烏瞳冰冷,眉峰低沈,帶著淩冽的英氣,沒有多餘的話:“你要去哪裏?我帶你過去。”

嚴瑤安大喜過望,跟著他往外走:“城南的萃英樓,我前天讓人同她說好的。”

嚴裕大步走在前面,根本不管她跟不跟得上。

萃英樓內。

謝蓁來得早,坐在雅間裏等了片刻。

她尚且不知宮裏的情況,更不知太子已經對她動了心思,她最近聽說最多的,便是六皇子大捷歸來,到處都是稱讚他的聲音,誇他年少有為,令人敬重。

以前似乎沒聽說過這位六皇子,她回京之後,才知道他的存在。

謝蓁正在胡思亂想,雅間的門被人推開,嚴瑤安探頭探腦一番,見到她後眼睛一亮,沖上來抱住她,“阿蓁!”

謝蓁被她的熱情嚇住了,稍稍往後仰:“公主這是怎麽了……”

嚴瑤安讓清風白露守在門外,關上門,拉著她說起悄悄話來:“你同我二哥認識麽?”

嚴瑤安向來直來直往,學不會那套虛與委蛇,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於是一開口,便把謝蓁嚇一大跳。當今太子排行數二,正是嚴瑤安的二哥,她怎麽會跟太子認識?她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認識。”

“真的麽?”嚴瑤安不信,盯著她的眼睛又問了一遍。

她依然回答不認識。

當真是不認識,謝蓁雖然去過太子府幾次,但每次都是在後院跟女眷待在一起的,從未私下見過太子一面,又何來認識不認識一說?

嚴瑤安見她模樣不像撒謊,開始納悶起來:“這就奇怪了,你不認識他,他身上怎麽會有你繡的香囊?”

謝蓁一驚,“什麽香囊?”

嚴瑤安便把那天在昭陽殿的情況覆述了一遍,描繪得有聲有色,讓人仿佛身臨其境,以至於聽到那句“二哥說要納你為良娣”時,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若是她沒記錯,她的香囊只送出去過一次,對方姓陶,還有一個妻子淩氏。他的妻子夜裏睡不好,她便做了幾個香囊送過去,有助人安眠之效。

她手腳冰涼,握住嚴瑤安的手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那個香囊……上面是不是繡了一朵素馨花?”

嚴瑤安努力回憶了一下,“……好像是,香囊的香味跟你身上的一樣,有一種淡淡的荷香。”

謝蓁心如死灰,坐回去半天沒說話。

她以為自己很聰明,萬事都想得周全,沒想到到頭來還是被騙得團團轉。當今太子名嚴韜,所以對方姓陶。太子妃閨名淩香霧,所以他的妻子是淩氏。她居然沒發現,還以為自己遇見了好人,分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太可惡了,真是太可惡了。

他們此前根本沒有任何交集,更沒有說過一句話,難道僅憑一個香囊,他就要她這個人麽?

謝蓁緊緊咬著牙,小臉越來越白,眼瞅著下一刻就要氣暈過去。

她不願意給人做妾,就算是太子的妾也一樣,這是冷氏從小給她灌輸的想法,根深蒂固,一時半會沒法改變。

嚴瑤安見她臉色不對,這才覺得事情不大對勁,湊到她跟前問:“怎麽?那香囊不是你繡的?”

她後悔莫及,說道:“是我繡的。”

嚴瑤安:“……”

謝蓁郁悶得想哭,哪裏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她把前陣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嚴瑤安說了一遍,說完抱著最後一點希望抓住嚴瑤安的袖子:“你能跟皇上說說,別讓他賜婚麽?我不想嫁給太子。”

嚴瑤安有點頭疼,這事她也不好插手啊。“如果二哥跟父皇提了,就算是我也沒辦法……”

謝蓁眼前一黑,只覺得人生都沒了希望。

就在她要昏厥時,雅間的直欞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砰地一聲,嚴裕站在門口,冷臉看著謝蓁。

門裏門外的人都愕住,楞楞地看著他。

謝蓁沒想到他會突然出現,盤旋在口中的名字還沒叫出來,一旁的嚴瑤安便驚奇道:“六哥,你怎麽進來了?”

謝蓁呆住。

嚴裕一步步走進來,最後停在謝蓁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她,順道面無表情地對嚴瑤安道:“你先出去,我有話跟她說。”

嚴瑤安見苗頭不對,迅速地從墊子上坐起來,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一遍:“你們……”

嚴裕緊緊抿著唇,不回答。

而謝蓁則是完全傻了。

嚴瑤安抵不住一顆好奇的心,想留下來聽他們對話,結果被嚴裕冷冷的眼尾一掃,她縮了縮脖子,乖乖地退出雅間。

雅間只剩下謝蓁,嚴裕和雙魚雙雁兩個丫鬟。

雙魚雙雁是不用避諱的,她們跟著謝蓁十來年,早就跟她一條心了。

謝蓁好半天都沒從剛才的沖擊裏緩過神來,呆呆地看著嚴裕坐下,呆呆地看著回視自己。她連說話都不利索了,“你,你是六皇子?”

嚴裕看她一眼,“你不信?”

她當然不信!

他不是宋姨和李息清的兒子麽,為何會成為當今六皇子?

謝蓁以為自己在做夢,便把雙魚叫到跟前狠狠擰了一下,疼得雙魚嗷嗷直叫,她還是不信,“你叫什麽?”

他看向她:“嚴裕。”

同樣的名字,只是改了國姓。

謝蓁方才的煩悶早被震撼掩蓋,她有一連串的問題:“你為何會成為六皇子?宋姨呢?你當年離開就是為了回京麽?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這些問題,他一個都沒法回答,嚴裕冰冷地打斷她:“你想不想嫁給我二哥?”

謝蓁被拉回現實中,情緒一下子跌入谷底,悶悶地搖了搖頭,“不想。”

嚴裕不自覺握緊了桌子底下的拳頭,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你可以嫁給我,我沒有娶妻,你不用做妾。”

謝蓁有點懵:“你說什麽?”

他偏頭,“你若是嫁給我,二哥便不會糾纏你了。”

她總算聽懂了,簡直可以稱得上驚慌失措,“等一下……你為什麽要娶我?你,你不是討厭我麽?”

他該不是想報覆她吧?謝蓁忽然想,把她娶回家,不就可以好好折磨了麽?這麽一想,不禁打了個哆嗦。

嚴裕猛地回頭,狠狠瞪了她一眼:“我到了適婚的年紀,沒有中意的人,只能娶你先將就著了。”

“……”

他說:“你放心,我不碰你。”

謝蓁消化半天,磕磕巴巴地問:“你能不能讓我考慮幾天……”或者跟爹娘商量一下也行……

然而他卻站起來,語氣一點也不溫柔:“你若是再考慮,就要嫁給二哥做良娣,你看著辦吧。”

說罷擡腳就要走。

謝蓁慌忙站起來,情急之下拉住他的手,柔軟的手指鉆進他的掌心,一下子就讓他站在原地。她好商好量的口氣:“那你說娶我就能娶我麽?皇上能同意麽?”

她以為他們還是小時候那樣,可以毫無顧慮地牽彼此的手。

嚴裕用了好大的勁兒,才沒回握住她的手,“我會有辦法的。”

謝蓁看著他的側臉,看著看著,忽然有點傷感,她抽了抽鼻子:“除了嫁給你,真的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感情她還很不願意?委屈她了?

嚴裕有點生氣,回頭瞪她:“嫁給我你就是皇子妃,比太子良娣的地位高多了。”

她當然也知道,就是仍舊有點不真實感。

明明前一刻他還是普普通通的李裕,怎麽下一刻,就成了聖上寵愛,百姓愛戴的六皇子?

她還沒接受他這個身份,就要開始學著接受他另一個身份。

☆、賜婚

? 走出萃英樓,就看到嚴瑤安站在門口翹首以盼。

一見嚴裕出來,她便興高采烈地圍了上來,一臉的好奇與求知:“六哥你跟阿蓁認識麽?你們何時認識的?你跟她說了什麽?”

嚴裕根本不打算回答她這些問題,繞過她走上馬車,等她上來後,對車夫說一聲回宮,便坐在車壁上閉目沈思。他要娶謝蓁,不是這麽容易的事,如果太子已經跟元徽帝開了口,那他便要跟兄長上演爭奪一個女人的戲碼。如果太子沒開口,依照謝蓁的庶女的身份,做皇妃恐怕有點困難。

但是好在他出征前,元徽帝曾允諾過他一個條件。

他需善加利用才是。

正在嚴裕條分縷析地分析時,嚴瑤安不死心地湊了過來,還是跟剛才一樣的問題:“六哥,你們究竟怎麽認識的?”

他的思緒被打斷,不僅想起小時候的事,慢吞吞地說:“我們以前是鄰居。”

嚴瑤安恍然大悟,她知道嚴裕回宮以前,曾在宮外待過很長一段時間。饒是如此,得到這個答案還是有幾分稀奇,“那上回我們在明秋湖,你為何要裝作不認識她?”

嚴裕不出聲。

不是他裝作不認識她,而是那個小混蛋壓根把他忘得幹幹凈凈!他當時太過生氣,轉身便走了,後來一直在暗處看著她,一個沒忍住便把她抓了過去。按理說等了這麽多年,他不應該著急才是,但是他等得太久了,迫切地想從她那裏尋找溫暖,所以當她沒有想起他時,他才會那麽生氣。

嚴瑤安沒在意,因為她還有很多疑惑:“你跟阿蓁說了什麽?你不是在下面等著,為何要上去找她?”

嚴裕闔上眼,許久才再度睜開:“和儀。”

他很少叫她的封號,一般這麽叫的時候,便是有非常嚴肅的事情。

嚴瑤安登時挺直了腰板,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什麽?”

馬車行走在寬敞的道路上,車軲轆發出沈悶的響聲,車廂裏卻很平穩,感覺不到一點顛簸。沈默良久,嚴裕才緩緩道:“我要娶謝蓁。”

嚴瑤安以為自己聽錯了,下巴掉到腳底下,結結巴巴地又問了一遍:“你,你說什麽?”

他沒有重覆,而是直接說:“我回宮後便會求父皇賜婚,若是他不答應,你便替我說幾句話。”

元徽帝愛慘了惠妃,於是對他們兩個也格外疼愛。如果一個人去說沒有用,那麽兩個加在一塊,終歸是能把他說服的。

嚴瑤安驚愕地說不出話,“你……為什麽要娶阿蓁?”

從來沒聽他說起過謝蓁,而且每次面對謝蓁也都不冷不熱的,今天不是他們重逢後第一次見面麽?怎麽就要成親了?二哥怎麽辦?

嚴瑤安還有一點理智,知道這事不那麽好辦,“二哥都跟皇後娘娘說好了,你橫插一腳,他能願意麽?若是父皇已經把阿蓁許給他了怎麽辦?”

嚴裕烏瞳一沈,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如果真這樣……他不能想象謝蓁嫁給嚴韜是什麽場景,如果真有這麽一天,他大抵成為瘋子,不顧一切也要把她奪過來。

思及此,嚴裕掀開布簾命令車夫快馬加鞭,速速趕回宮中。

昨日歡歌宴舞一整天,元徽帝今早退朝後,便一直留在宣室殿內休息。

嚴裕聽老公公說後,不問緣由,掀開長袍便跪在殿外的丹陛上。他身軀挺得筆直,眉眼堅定,即便是跪著,也有種不卑不亢的味道。

老公公嚇壞了,忙上去扶他:“殿下這是做什麽?您若是有急事,老奴進去通稟一聲便是,何必下跪呢?”

然而扶了半天,也沒成功把人扶起來。嚴裕此人頑固無比,一旦決定的事十頭牛都拉不回來,更別提一個老公公了。他一動不動,直視前方,“不必告訴父皇,他何時醒,我便在這裏跪到何時。”

老公公要愁壞了,哪裏像他說得這麽簡單。若是聖上睡醒發現最寶貝的兒子跪在外面,他們做下人的都不好過啊。

老公公眼角都擠出褶子來,既著急又無奈,“您究竟為何要跪?也讓老奴好跟聖上交代一聲,地上石板涼,免得膝頭子跪出病來。”

好說歹說說了半天,他還是不為所動,就像沒聽到老公公說話似的。他不讓任何人叫醒聖上,鐵了心要一跪到底。

老公公勸不動他,最後只好任由他去了,端著拂塵在檐下長籲短嘆。

這一跪便是兩個時辰,直至日落西山,薄暮暝暝,才聽下人說聖上醒了。老公公片刻不敢耽誤,忙進去通稟。

元徽帝此刻剛起來,正在由宮婢伺候著穿衣,他到了不惑之年,鬢邊已有幾根華發,然而他整個人看起來仍舊十分精神。一擡眼見俞公公進來了,隨口一問:“朕不是讓你在外面等著?”

俞公公叫一聲聖上,“六殿下來了,已經在殿外跪了好幾個時辰。”

元徽帝皺了皺眉,不大理解,“為何不進來,跪在外面做什麽?”

俞公公哪裏知道原因,他問了嚴裕不下十次,但是他都不肯說。“奴才也不知……聖上還是親自去問吧。”

元徽帝穿戴完畢,這才舉步走出宣室殿,一眼便瞧見直挺挺跪在丹陛上的嚴裕。

他登時豎起眉毛,讓人把他從地上扶起來:“這是什麽意思?你做錯了什麽,來跟朕認錯的不成?”

他不為所動,侍衛到底不敢真拿他怎麽樣,虛扶了兩下沒扶起來,反而被他呵斥了聲“退下”。

侍衛為難地看向元徽帝。

元徽帝又問:“難道還要朕親自扶你起來麽?”

嚴裕搖搖頭,唇瓣幹澀,聲音也有點沙啞低沈,“我出征前,父皇曾允諾過答應兒臣一件事……這話還作數麽?”

哪曾想他居然是為了這個,元徽帝既好氣又好笑,“當然作數,朕一言九鼎,還會賴你不成?”

他抿了下唇,跪得太久,兩條腿都麻木了,身子很沈重,頭腦卻很清醒,他說:“我有一件事,想求父皇同意。”

元徽帝不急著問他什麽事,反而饒有趣味地問:“你跪了這麽久,便是為了這件事?”

他也不覺得丟人,幹幹脆脆地點頭,“是。”

“說吧,何事?”

嚴裕垂眸,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我要謝蓁。”

元徽帝一懵,“誰?”

他咽了咽唾沫,不知為何忽然有點緊張,喉嚨火燒一般生疼,“我要娶謝家五姑娘為妻,求父皇成全。”

元徽帝聽明白了,也有點樂,感情跪了這半天,就是想求自己賜婚?

原本賜婚不是什麽麻煩事,他難得有中意的姑娘,當爹的應該盡量滿足才是。但是好巧不巧,前天太子剛跟元徽帝說了這事,也是定國公府家的五姑娘,搞得元徽帝非常好奇,這五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能讓他兩個兒子都惦記上?

元徽帝遲遲沒有表態,嚴裕就一直跪在原地。

宣室殿底下,一幹宮婢公公屏息凝神,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音,生怕打擾了兩人的思緒。一時間風靜雲止,好半響,元徽帝叫他起來,“別跪著了,起來說話。”

嚴裕倒是想起來,可惜兩腿已經失去知覺,根本沒辦法移動分毫。

侍衛從左右兩邊攙扶著他,才勉強把他從地上撈起來。

元徽帝好整以暇地問:“你為何要娶謝五姑娘?你認識人家,何時認識的?”

這明擺著是要逼他老實交代,他只得道:“幼時我住在青州,與她家是鄰居。”

元徽帝哦一聲,沒有懷疑他的話,只是沒想到中間還有這層關系。謝立青之前在青州擔任知府,他又在青州住了七八年,這一切可真巧。元徽帝心裏這樣想,表情卻很嚴肅,“你是不是從小就看上人家了?”

“……”

嚴裕頓了頓,別開視線,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七八年下來,這個兒子的性格元徽帝已經摸得十分清楚,口是心非,面冷心熱,典型的死要面子。就比如現在,明顯對人家姑娘很有好感,卻偏偏不肯承認。他要是直接承認,他就同意他了,說句實話有這麽難麽?

元徽帝沒舍得為難他,負手在檐下踱了兩個來回。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委實是一對良配……

就是謝立青庶出的身份有點尷尬,他的女兒嫁給嚴裕做皇子妃……他看向嚴裕,問道:“先做側妃行麽?”

嚴裕一點商量的餘地也沒有,“兒臣要娶她為妻。”說著又要跪下。

不是側妃,更不是妾。

元徽帝讓人攔住他,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語氣也嚴肅起來,“要朕答應你並非不行,只是你二哥前幾天也跟朕要了人,朕允諾他考慮幾天……你若執意要娶謝五姑娘,想好日後怎麽面對你二哥了麽?”

嚴裕遲疑了下,緩緩點頭,“兒臣想好了。”

看來他是已經有主意了,元徽帝惆悵地嘆一口氣,“容朕再想想,你回去吧。”

一般元徽帝這麽說,便是同意的意思。

嚴裕懂得見好就收,彎腰一拜:“多謝父皇。”

元徽帝又嘆一聲,終於知道兒子多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不出幾日,賜婚的聖旨便下來了。

俞公公跟禮部的人一塊來到定國公府,讓謝家二房的人前來領旨。

☆、聖旨

? 聖旨到時候,謝蓁正端著一碗酸棗湯坐在桐樹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飲。最近天越來越熱,即便只穿著薄薄的羅衫也無濟於事,她熱得蔫蔫的,開口讓兩旁手持團扇打風的丫鬟用力一點。

謝蕁一身的汗,躺在她旁邊的竹簟上翻來覆去地問:“阿姐看看我熟了嗎?”

謝蓁咽下一口酸棗湯,摸摸她嫩藕似的胳膊,捏了捏:“快了,已經八分熟了。”

她翻個身,打算烤得更均勻一點,“那我再曬曬。”

謝蓁被她逗笑了,把手裏的酸棗湯送到她嘴邊,餵她一口,“你打算烤熟了把自己吃掉嗎?”

謝蕁倒也不客氣,咕咚咕咚喝下去大半碗,鼻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撅著嘴說:“我不好吃。”

末了吸吸鼻子,好奇地往謝蓁身上湊了湊,“阿姐,什麽味道?”

謝蓁被她弄得莫名,也跟著聞了聞:“什麽?”

她總算找到源頭,攔腰抱住謝蓁:“阿姐身上好香。”

“……”

天氣一熱,謝蓁身上的熏香就像從骨子裏蒸出來似的,隨著高溫蒸騰而出,旁人若是湊得近了,鼻子裏都是她的香味。往常不會這麽濃郁,或許今兒天實在熱得厲害,才讓謝蕁覺得稀罕。

本來就熱,兩人挨得這麽近,謝蓁更是受不了。她一手舉著瓷碗,一手推搡謝蓁的腦袋,扁扁嘴故意嫌棄:“你快起來……汗都蹭我身上了!”

謝蕁不聽,抱著她不撒手。

兩人便在美人塌上鬧了起來,前院來人時,謝蓁正被謝蕁壓在身下討饒。謝蕁拿腦袋蹭她肩窩,她笑得一雙眼睛都彎了,“阿蕁,你再這樣我要生氣了!”

可惜語氣太較軟,又含著笑意,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前院的老嬤嬤緊趕慢趕地過來,看到這一幕差點跪在地上,“我的兩個小祖宗,你們怎麽還在鬧呢,聖旨都下來了!”

對面兩人霎時停住。

謝蓁眼裏的笑意尚未來得及退去,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聖旨?”

老嬤嬤讓人把她倆扶起來,又另外叫人去通知冷氏和謝立青,急得跺腳:“老奴也不清楚,您先跟老奴過去看看吧,宮裏的人送來了聖旨,可千萬不能怠慢!”

謝蓁慢慢收住笑意,從美人塌上坐起來,讓雙魚去拿一件蘇繡牡丹紋褙子披上。

不一會冷氏和謝立青從屋裏走出,神情凝重,領著她們和謝榮一起前往前院。一路上謝蓁都有些惴惴不安,不知是不是她想太多,總覺得這聖旨似乎跟她有關……她想起前陣子在萃英樓,嚴裕曾經跟她說過的話,該不是皇上賜婚的聖旨吧?

如此一想,手腳都有些發軟。

來到前院,定國公和老夫人都已經到了,旁邊還站著大房三房四房的人。

聽說皇上賜下聖旨,他們的眼神都透著惶惶。

人齊以後,定國公領著他們跪下,俞公公往二房那邊看去一眼,打開聖旨,緩緩念道:“謝五姑娘端莊賢淑,蕙心蘭質……特賜六皇子嚴裕為妻,於十月初六完婚,一應事宜交由禮部打點。”

言訖,看了看地上呆住的眾人,咳嗽一聲:“謝五姑娘還不接旨?”

謝蓁腦袋空空如也,只能憑著本能上前,雙手接下聖旨,“民女接旨……”

俞公公回去後,定國公府就跟炸開了鍋一樣。

尤其老夫人和徐氏臉上,可謂精彩,青一陣白一陣,好半天都沒能說出話來。吳氏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不過還是強撐著上前賀喜:“五姑娘好福氣……”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怎麽偏偏就是你?

以前也沒聽說六皇子的事,一點風頭都沒有,怎麽忽然就要娶妻了?還娶的是二房的女兒?

謝蓁也懵懵的,沒想到聖旨下來的這樣快,她以為起碼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嚴裕究竟用了什麽方法說服聖上的?她真的就要嫁給他了?

比她更錯愕的是冷氏和謝立青兩人,這毫無預兆的,閨女還沒養大怎麽就成別人的了……

旁人對他們賀喜,他們自己都有些雲裏霧裏,不知該如何回應。

唯有定國公是真心為她感到高興,摸著胡子笑得合不攏嘴,“我家羔羔有福氣,有福氣!”

謝蓁捧著聖旨不知所措,看向冷氏,迷茫地叫了一聲“阿娘”。

冷氏把她拉到跟前,勉強笑著回應了其他幾房的問話,先將他們打發走了。臨走時謝瑩覆雜地看了謝蓁一眼,嘴唇緊抿,嫉恨又不甘。

待人都離開後,冷氏才一本正經地問:“你告訴阿娘,這是怎麽回事?”

謝蓁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久久才道:“我見過六皇子了……”

一聽這話,連冷氏這樣冷靜的人都著急了,恨不得讓她一次性.交代清楚:“何時見過的?你們說了什麽,跟皇上賜婚有什麽關系?”

謝蓁一想起那天在萃英樓的對話,就無助得厲害,她明明誰都不想嫁,卻不得不答應嚴裕的提議。其實她既不想給太子當妾,也不想嫁給他當皇子妃,她只想在爹娘身邊多待幾年,然後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從此過一輩子順心順意的小日子。

她想起這些,心裏泛起一陣陣委屈,雙手抱住冷氏,像小時候那樣往她懷裏拱了拱,“阿娘,六皇子是小玉哥哥。”

冷氏跟她當初的反應一樣,一下子沒想起是誰,“誰?”

她悶悶地重覆,“李裕。”

這下冷氏想起來了,李裕就是當初鄰居李家的孩子,彼時李家無聲無息地走了,冷氏還當以後再也見不到了。目下聽謝蓁這麽說,不免錯愕,“他怎麽會是皇子?”

這些事情謝蓁也不知道,沒法解釋,“我問過他了,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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