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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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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要回來,定國公府上下早就做足了準備。

此時老太太和老太爺領著大房三房四房的人坐在堂屋等候,家仆每隔一刻鐘就通傳一次,隨時匯報二爺到哪了。一直到了正午,總算聽到下人說:“到了到了,已經到門口了!”

老太爺坐不住了,拄著拐杖便要去門口迎接,老太太輕輕咳嗽一聲,“那就趕緊請進來吧。”

下人聞言,忙去門外迎接。

不多時院裏傳來聲響,眾人齊齊往鶴鹿同春影壁後面看去。

謝立青和冷氏走在前頭,後面是謝榮,再後面是謝蓁和謝蕁兩個小姑娘。多年不見,謝立青被青州的風土磨礪得愈發成熟,比九年前黑了壯了,卻也更像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他旁邊的冷氏反而沒什麽變化,這是上天對一個女人最好的賞賜,三十幾歲的婦人,看起來仍像二十幾歲的姑娘。朱唇皓齒,膚白若雪,也不知道平時是怎麽保養的,難怪謝立青對她愛不釋手。

這一家子都生了副好皮囊,父母齊整,兒女自然也很養眼。

要說最惹眼的,還當數最後面披著白色繡牡丹紋狐貍毛鬥篷的謝蓁。她唇邊掛著淺笑,漫不經心地往前方看去,鵝蛋臉在融融日光的照耀下,仿佛一塊白璧無瑕的美玉。身邊的謝蕁跟她說了一句話,她低頭一笑,那一瞬間,周圍似乎有花開的聲音。

她從小就笑容甜美,無論你再怎麽生氣,只要一看到她的笑臉,就什麽脾氣都沒了。

這種美是與生俱來的財富,旁人模仿不來,只能艷羨而已。

其實謝蕁沒說什麽好笑的話,她只是問了句:“這是哪啊?”

她三歲時離開京城,對這裏早已沒什麽印象,更別提記住定國公府了。這裏對她來說太過陌生,雖然富麗堂皇,雕梁畫棟,但還是比不上青州那方小小的府邸。青州的家小是小,但更像一個家。

謝蓁偏頭看她,捏捏她水嫩的臉頰:“笨阿蕁,這裏是國公府。”

謝蕁不知道國公府是哪裏,她聽冷氏說過,他們在京城還有一個家,裏面住著祖父祖母,以及一幹叔伯嬸娘。她擡眼看去,果見正堂裏坐了許多人,所有人的眼光都往他們這邊看來,她天生膽小,不動聲響地躲到謝蓁後頭。

謝蓁反握住她的手,對她說了句:“別怕,他們不會吃人。”

謝蕁尚小,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但是謝蓁卻知道得清楚。

她離開時五歲,尋常孩子早就忘了這時候的事,偏她記得清清楚楚。大抵是那時給她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至於現在想忘都忘不了。

正想著,人已到了正堂。

眾人呼啦啦站起來迎接,國公爺感慨萬千道:“可算是回來了,在青州的這幾年過得可好?”

謝立青恭敬地彎腰,向二人行了個禮,“一切安好,勞父親掛心。”

國公爺又問了些青州的情況,這才作罷。

他看向後頭的孫兒,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謝榮,“都已經長這麽高了。”

謝榮行禮叫一聲祖父祖母。

再看倆孫女,一個淺笑盈盈,一個怯懦嬌憨,都是一等一標致的美人兒。他的目光停留在謝蓁臉上,著實震驚了好大一會兒。小時候看不出來,如今長大了,益發像當初的譚姨娘。

譚姨娘是謝立青的生母,原本是小作坊家的女兒,生得貌美如花,傾國傾城。一日國公爺打馬路過,看到她從門口出來,登時一見傾心,從此念念不忘。後來定國公把她納入府中,做了姨娘。可惜紅顏薄命,她生下謝立青沒幾年,就香消玉殞了,時至今日,國公爺都對她心懷愧疚,每常想起,總要懷念一陣子。

倒從未想過,這個小孫女兒跟她生得如此像。

老太爺想起以前,無數思緒翻湧而至,說話很慢:“好,好……這是阿蓁和阿蕁吧,這些年沒見,還記得祖父麽?”

謝蓁水眸一彎,脆生生地叫道:“祖父!”

老太爺高興地應了一聲。

她說:“當然記得呀,我當年弄壞了祖父養的花,祖父把我訓了好大一頓。”

小孩子都這樣,你對她好的時候她未必記得,但凡你一教訓她,她就深深地記在心上。老太爺對謝蓁是最疼愛的,這小丫頭能把你惹得火冒三丈,也能在下一刻把你哄得眉開眼笑,這就是一種本事,讓人又愛又恨。

定國公哈哈大笑,寵溺不言而喻:“你這丫頭片子,竟還在怨祖父不成?那是要送給太後的姚黃魏紫,你把它弄壞了,讓祖父怎麽跟宮裏交代?”

她吐了吐舌頭,“我這不是知道錯了嘛。”

爺孫倆還跟多年前一樣,嘮叨起來沒完沒了,若不是老太太發話,估計他們還會旁若無人地說下去。

老太太讓他們一家五口坐下說話,謝立青坐在大爺謝立松下方,冷氏坐在對面,左右兩邊分別是大夫人許氏和三夫人吳氏。

許氏穿一件杏色緙絲短襖,下系一條姜黃琮裙,頭戴珠翠,雙臉用簪花粉抹得膩白,然而與冷氏一比,立刻相形見絀。她朝冷氏微微一笑,叫一聲弟妹,便再無話。

倒是右手邊的吳氏親切許多,她向冷氏詢問了幾句青州的風土人情,然後又說了這些年定國公府的變化。謝三爺近兩年剛入禮部,仕途頗為順利,她言語之中不無炫耀之意。

冷氏聽罷,反應極其平靜:“恭喜三弟妹。”

吳氏碰了顆軟釘子,訕訕地住了口,不再搭話。

謝蓁和謝蕁站在冷氏身後,左顧右盼一番,規規矩矩地不再亂動。

謝蓁總覺得有一道視線在看她,循著看去,正好對上三姐姐謝瑩的目光。

謝瑩是大夫人許氏所出,年方十六,也是個美人兒。只不過她繼承了許氏的高顴骨,眼尾微挑,乍一看有些刻薄,不大好相處。謝蓁對她印象深刻,笑得意味深長:“三姐姐。”

謝瑩回以一笑,“多年不見,五妹越發標志了。”

雖是讚嘆,但語氣並無稱讚之意。細聽之下,反而有些酸溜溜的。

謝蓁聽出來了,也客氣地寒暄:“三姐姐也是,我都差點不認識了。”

話音落下,謝瑩臉色變了變。

她最近臉上長了幾顆小斑,不大明顯,但她卻非常介意。平常根本不讓人說,如今謝蓁雖然沒有明說,但她總覺得是在暗示什麽,是以心中有些不快。

偏謝蓁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問她的臉怎麽回事,還給她提了幾條不著邊際的建議。

她窩了一肚子火,無處發洩。

一家人在正堂用過午膳,謝立青和冷氏送走老太太和老太爺,這才帶著兒女回到玉堂院。

他們離開京城之前,一直住在玉堂院中。如今這裏多年沒有住人,處處都透著冷清,沒有人氣兒。不過定國公提前讓人清掃過此院,屋裏擺設整齊,桌椅櫃架擦拭得一幹二凈,被褥也用熏香熏了一遍,冷氏裏外看了一遍,還算滿意。

謝蓁和謝蕁長大後要分房睡,冷氏便讓她們住在西邊兩間次臥,謝榮住在東次臥。

丫鬟婆子把東西一件件搬進去,依照冷氏的吩咐擺放整齊。有哪裏不如意的,冷氏又讓人重新打理一遍,一切都收拾好後,已是日落。

謝蓁讓雙魚雙雁燒好熱水送進來,倒進浴桶裏,打算把自己好好洗一遍。

這一路舟車勞頓,難得有個休息的時候,她已經好久沒有舒舒服服泡個澡了。脫下衣裙,坐在熱水裏時,她懶洋洋地嘆了口氣。

水溫正好,她洗得昏昏欲睡。

胸前兩團沈甸甸的,她伸手碰了碰,還是有點脹痛。白白嫩嫩的像兩塊豆腐,這一個月非但好像又長大了點,她一只手無法丈量,也不知道它們要長到什麽時候。

謝蓁困擾地自言自語:“唔,疼……”

阿娘說等長好了就不疼了,可怎麽樣才算長好?

她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站起來抓過屏風上的巾子,把身上的水擦幹,換上櫻色蘇繡牡丹紋褙子和馬面裙,走出房間。謝蕁正在院裏看下人忙活,見她出來,把袖筒裏的手爐遞給她:“阿姐,你穿的太少了。”

屋裏暖和,一到外面果真有些冷。她接過手爐,把謝蕁拉進屋裏,“你在看什麽?”

謝蕁指指正房,“大娘剛才來了,正在跟阿娘說話。”

謝蓁好奇地看過去,大夫人素來不跟他們親近,來做什麽?

許氏來是為了老太太大壽一事。

大後天就是壽宴,府裏上下都已打點完畢。冷氏才回京,這些事無需她管,許氏只是來跟她說一聲。

“你剛從青州回來,本不該跟你說這些,但這次非同小可,萬不可因你一家人,丟了整個國公府的臉面。”許氏原本就不大瞧得上二房,如今他們待在青州幾年,更是覺得他們上不了臺面。

冷氏掀眸,淡淡地問:“大嫂此話何意?”

許氏連桌上的茶都沒看一眼,“這次老太太大壽,太子受王皇後囑托,會跟六皇子一起來訪國公府。你們剛回來,若是無事,就不必到前頭去了。”

許氏心裏自有一番打算,若是二房兩個閨女去了,必定會搶走別人的光彩。若是她們不去,那自家女兒幸見到太子或六皇子一面,或許能促成一樁姻緣。

☆、壽宴

? 許氏算盤打得精妙,但冷氏也不是好欺負的人。

冷氏慢條斯理地喝一口茶,平靜無瀾地開口:“此事不是我說了算,也並非大嫂說了算。我的三個兒女剛從青州回來,老太爺歡喜得很,若是不讓他們去前面為老太太賀壽,兩位老人定會不高興的。非但如此,恐怕還要說一聲榮兒他們不孝。”

此話不假,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老太爺偏心二房,對二房的幾個孫兒更是疼愛有加。正因為如此,老太太對二房愈發不待見,今日見面,還是勉強端著好顏色的。

許氏此番前來,顯然是得了老太太的吩咐,沒經過老太爺同意,想來一個先斬後奏。

可惜冷氏還跟多年前一樣,不好拿捏,輕輕松松一句話便把她堵了回去。

許氏輕笑,正因為冷氏這樣的性子,她跟她說話才會如此直白。冷氏剛進定國公府的時候,許氏對她還是很客氣的,起碼維持著表面的和平。然而慢慢地發現冷氏此人,軟硬不吃,鐵石心腸。若是跟她虛與委蛇地說話,她根本不搭理你,許氏被她惹出脾氣來,也就漸漸地不客氣了。

饒是如此,還是拿冷氏沒轍。

謝蓁跟她一樣,她生的好女兒,同樣有把人氣死的本領。謝瑩回屋後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院裏下人都遭了殃,各個膽戰心驚。

許氏見她不為所動,讓了一步:“老太太怕你們路上辛苦,沒得累壞了,想讓你們多休息幾日。既然弟妹不想歇息,那我也不好勉強,後日一早壽宴開始,會有不少貴客到訪,你讓孩子們都行事謹慎一些,免得沖撞了貴客。”話畢,擡起絹帕點了點嘴角,“畢竟在青州待慣了,不知京城的規矩,許多事情都得慢慢學。”

冷氏看她一眼,“今日父親還當眾誇讚蓁兒榮兒禮儀周到,怕是大嫂多慮了。”

她一口一個老太爺,反而讓許氏無話可說。

偏偏她說的都是實話,讓人想反駁也沒法。

她的孩子她最清楚,謝蓁和謝蕁平常雖不著調,一個懶洋洋,一個軟綿綿,但關鍵時刻還是很能給她爭光的。尤其謝蓁,在大事上懂得分寸,知道進退,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冷氏反而慶幸他們在青州住了快十年,天性純良,活潑可愛,沒有被國公府這烏煙瘴氣的環境熏染。

許氏該說的話說完了,好處沒撈著,卻碰了一鼻子灰,臉色很有幾分不愉快。她起身走出房門,對冷氏道:“不必送了。”

回頭一瞧,冷氏端端正正地坐在花梨木圈椅中,哪有起來送她的意思?

她一噎,轉身跟著丫鬟走了。

路過謝蓁的房間,對上兩個姑娘烏溜溜的大眼睛,她本想扯出個和善的笑容,奈何笑不出來,嘴角垂下去,面色難看地走出玉堂院。

謝蕁站起來跺跺腳,一臉疑惑地看向謝蓁:“阿姐,大娘為何表情這麽嚇人?”

謝蓁正倚在熏籠上,鼻端是沈香的香味,裊裊襲來,使人昏昏欲睡。她半閉起眼睛打了個哈欠,“她是從阿娘房裏出來的,必定跟阿娘說了什麽話,可惜說不過阿娘,自己跟自己生悶氣了。”

不得不說,她分析得實在透徹。

謝蕁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大娘跟阿娘說了什麽?”

屋裏很暖和,把人骨子裏的懶怠都蒸騰了出來,謝蓁漸漸地歪下頭,倒在謝蕁肩膀上,“最近沒什麽大事,應該是跟祖母壽宴有關……”

話沒說完,她自個兒已呼呼睡去。

謝蕁推了她兩下,她還是睡得很沈。謝蕁只得跟雙魚一起把她放到內室床榻上,輕娟軟幔下,她呼吸平穩,睡容恬靜。

回到定國公府兩天,謝蓁很快把府裏逛了一遍,各個角落都摸得很清楚,熟記於心。

因為府裏跟小時候沒什麽變化,只變動了一些細枝末節,是以她記起來倒也不算吃力。

這日她拉著謝蕁去湖邊走一圈,回來時路過一座花壇,花壇中間堆著好幾塊假山,假山後面是長長的廊廡,廊廡上並肩走著兩人,正是三姑娘謝瑩和四姑娘謝茵。

謝茵是三房吳氏所出,杏臉桃腮,也是個漂亮的姑娘。她性格跟謝蓁有幾分相似,都是活潑的人,就是有些趨炎附勢。譬如現在老太太寵愛三姑娘,大房在定國公府說話有分量,她便與謝茵交好,關系親昵,而對二房不屑一顧。

兩人在廊上說話,謝蓁跟謝蕁在此處歇腳,中間有塊石頭擋著,謝茵謝瑩沒有發現她們。

謝瑩似乎在為壽宴上穿什麽發愁,謝茵提了好幾個建議,她都否決了:“那些衣服都是去年的。”

謝茵說這容易,“三姐姐再去裁布做一身不就是了。”

謝瑩蹙了蹙眉,大抵是嫌她太笨,“明日就是祖母壽宴,新做肯定來不及了。”

前陣子就讓人新做了幾套衣裳,但是明日太子和六皇子要來,她嫌顏色太素了,不夠出彩,便想挑一件顏色鮮艷的衣裳。奈何挑來挑去,總是不稱心。

哦……謝蓁跟謝蕁默默對視一眼,不就是件衣裳,至於這麽發愁麽?

那邊謝茵搭了腔,頗為熱情:“三姐若是不嫌棄,我這裏有幾件新做的衣裳,還沒來得及穿過。你去我屋裏試試如何?”

謝瑩看一眼兩人體型,她比謝茵高,還比她瘦,大小恐怕不合適。

謝茵也註意到這一點,轉了轉眼珠子提議,“我看五妹跟你身型相似,不如……”

話沒說完,自己先否決了,好笑地搖了搖頭:“五妹在青州住了這麽久,早就不知道京城最受歡迎的顏色了。還是罷了,免得撞見了太子爺,讓他笑話。”

沒有出閣的姑娘家談論男人,何況這個男人還是未來儲君,這謝家四姑娘真是有些大膽了。

好在周圍沒什麽人,謝瑩紅了紅臉,仿佛太子爺就在眼前,“別說胡話。”

謝茵會心一笑,道了聲是,兩人相攜離去。

假山後面,謝蓁和謝蕁走出來,若無其事地往玉堂院走。

謝蕁忍不住人:“阿姐,明日太子爺也要來麽?”

謝蓁唔一聲,“你沒聽見三姐四姐的話?多半是會來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回事,如果不是聽到謝瑩和謝茵談論,根本還被蒙在鼓裏。她似乎能猜到大夫人當初為何來玉堂院了,謝瑩到了說親的年紀,如果能趁機攀一門好親事再好不過。

定國公府老太太與當今太後是手帕交,謝瑩的外公在太子手下任職,再加上老太太疼愛謝瑩,如果找機會跟太後說一說,說不定還能許給太子當側妃,再不濟也是為良娣。到那時,可不就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太子要先看得上謝瑩才行。

老太太大壽這天,謝蓁毫無預兆地生了一場病。

不是什麽大病,就是夜裏窗戶沒關好,感染了風寒,早上起來頭暈乎乎的,說話甕聲甕氣。

冷氏忙讓人請了大夫,開了兩副治療傷寒的藥,讓丫鬟煎了餵她吃下,她這才覺得好一些。

冷氏說:“要不就在屋裏歇著吧,前院由我和阿蕁去就夠了。”

謝蓁蔫蔫地點了下頭。

冷氏不放心她,讓雙魚雙雁好生照看著,若有任何情況,都要去前院回稟。雙魚雙眼惕惕然應下。

謝蓁這一病,高興的是大房母女倆。許氏當然沒表露在臉上,甚至還讓丫鬟過來表示了關懷,見謝蓁是真病了,便也不再管她。

謝蓁吃過藥後睡了一會,睡醒天已大亮,想來還不到晌午。她覺得頭腦清醒不少,想去前面給老太太賀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說她不孝,日後想解釋都解釋不清。起初雙魚雙雁不同意,但拗不過她,只得給她多添了兩件厚衣服,由著她去了。

她去之前重新梳了梳頭發,沒有施粉黛,她最清楚自己怎麽樣好看。這張臉沒有瑕疵,用胭脂水粉反而掩蓋了原本的顏色,倒不如素面朝天,還平添幾分嬌弱可憐。

她沒穿厚衣服,只披了件大紅繡牡丹紋鬥篷,手裏揣一個小手爐,慢悠悠地往主院走去。

前院人多,老太太只露了一面便回來歇著了,目下正在屋裏恭候太子和六皇子到來。

這兩位身份尊貴,斷不會跟其他人一樣在前院坐著的,他們只是來送太後和皇後準備的禮物,送完了就走。

沒想到等了半個時辰,卻等來了謝蓁。

老太太臉色不大好看,“不是病了,怎麽沒好好歇著?”

謝蓁把準備好的紫檀浮雕木盒送上去,笑瞇瞇地說:“祖母過壽,我就算再不舒服也要過來的。”

定國公喜歡她的能言善辯,但是在老太太這裏,就成了油嘴滑舌。

老太太不大喜,只說了幾句話便打發她離去。

謝蓁倒也沒有久留,她以為自己全好了,沒想到走這一路還是有些吃力。從屋裏退出來,她呵出一口白霧,舉步往回走。

走出主院門口,遠遠瞧見對面來了兩個人,身高頎長,鳴珂鏘玉,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之人。

想來其中一位應該是謝茵口中的太子。

隔得太遠,謝蓁不想跟對方迎面撞上,萬一被人瞧見了,對她的名聲也不好。於是她想了想,轉身往另一條路走。

☆、帕子

? 遠處兩人走來,一個穿絳紫寶相花紋錦緞直裰,約莫二十上下,容貌俊美,紆青佩紫,正是當今太子嚴韜。

他一邊走,一邊問身旁的人:“查到是誰了麽?”

他身旁的人嗯一聲,語氣沒什麽起伏:“是三哥。”

太子笑了笑,不動聲色地把袖口放低,掩住手腕上的傷口,繼續往前走。他們出宮之後遇到了埋伏,十幾個死士從四面八方沖出來,招招都想要他的命。恐怕是他在宮裏太逍遙,老三早就忍不住了,這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他的命。

他偏頭,若有所思,“六弟對此有什麽想法?”

被他稱作六弟的人是一位十五歲的少年,眉眼精致,五官仿佛雕刻,俊朗不凡。這幾年被曬黑了一點,皮膚是淺淺的小麥色,褪去了兒時的稚嫩秀氣,越發顯得英姿勃勃。他身高從去年開始猛地躥起來,如今竟只比嚴韜低了一點點。

他就是六皇子嚴裕。

嚴裕沈默片刻,平靜地分析,“三哥太魯莽,不足為懼。”

倒是跟太子想的一樣,嚴韜輕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什麽。

這個六弟是七年前才從民間找回來的,剛入宮時,一身的市井氣息,行事作風都單純魯莽得很,沒想到短短幾年,就跟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脫胎換骨,判若兩人,你再也從他身上看不到當初幼稚的影子。

這是一件好事,否則他根本無法在宮裏生存下去。

正說話間,看到定國公住的主院走出來一人,穿著白色鬥篷,瞧不清模樣,看身段應該是個窈窕的姑娘。兩人都沒在意,走到跟前一看,才發現那姑娘離開得太匆忙,連帕子掉在地上都沒發現。

嚴韜彎腰拾起來,摸了摸面料,是極其軟滑的絲綢,左下角繡了一朵素馨花,除此之外再無別物。

嚴韜遞給嚴裕,說笑道:“六弟拿著在這等會吧,說不定還能碰見那姑娘。”

嚴裕看一眼,沒什麽興趣,“碰到了又如何?”

嚴韜彎唇,“那二哥我也算當了一回月老。”

竟是打的這個主意……嚴裕扯了扯嘴角,連接都沒接,“多謝二哥好意,我不需要。”

太子嘆一口氣,委實惋惜,“六弟也不不小了,身邊總沒個女人,難道就不覺得寂寞麽?”

身在帝王家,十三四就該接觸女人了,偏這位非但沒納姬妾,竟然連一位通房都沒有。有時嚴韜帶他去臣子家中做客,舞姬魚貫而入,一個比一個柳亸花嬌,他眼睛卻連擡都沒擡,自顧自喝自己的酒,誰都不管。

每當這時候,誰都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嚴韜以為他清心寡欲,但是有一次他喝醉了,卻從嘴裏溢出一個名字。聲音太輕,帶著濃濃的壓抑,以至於嚴韜沒聽清他叫的是誰。

後來問他,他卻怎麽都不肯說。

嚴韜又問:“還是說,你早有了心儀的姑娘?”

嚴裕停下,看著前方,“到了,二哥不是要送壽禮麽?別耽誤了。”

果然還是不肯說……嚴韜笑笑,沒再追問。

從主院出來,謝蓁始終沒發現自己掉了東西。她暈乎乎的,只知道往回走,哪裏顧得上那麽多。

雙魚跟著她,一門心思全在她的身體上,自然也沒註意掉在地上的帕子。

謝蓁大抵是病糊塗了,環顧一圈,“這是哪兒?”

雙魚哭笑不得,扶著她往前走,“回姑娘,這是回玉堂院的路。”

她哦一聲,“阿娘和阿蕁呢?”

“夫人和七姑娘應當在前院會客,一會兒就回來了。”

沒走幾步,她突然停下,眼珠子轉了轉,“不回玉堂院了,我們去後院。”

雙魚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又是怎麽了?這位小姑奶奶,病還沒好,咱們就不能回屋好好歇著嗎?當然,雙魚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她委婉地勸說:“姑娘的藥還沒吃……”

可惜謝蓁決定的事,是絕不會輕易改變的。“不急,先去後院一趟。”

說著不管雙魚,竟然兀自走在前面。

雙魚趕忙跟上,愁眉苦臉,“姑娘去後院做什麽?”老太太壽宴,後院這會應該有不少女眷,又不認識,去了幹嘛?

謝蓁扭頭朝她甜甜一笑,“不告訴你。”

雙魚一陣無奈。

後院距離玉堂院有一段路,走過長長的廊廡,再穿過兩道月洞門,踩著鵝卵石小徑走一會,才能看到後院的光景。後院有一個不小的湖,如今湖面已經結冰,湖邊建了三座八角亭,周圍種滿了銀杏樹和松樹,昨晚下了一場霜,霧凇沆碭,儼然一方琉璃世界。

此時亭子裏還沒有人,謝蓁走過去,對雙魚說:“這裏太冷了,你去提兩個火爐子來,順道把我那件月白合天藍冰紗大袖衫拿過來。”

雙魚不明白她的用意,拿火爐就算了,拿衣服來是為什麽?

謝蓁卻說:“讓你去你就去。”

雙魚不再多言,“姑娘等我,我很快回來。”

等雙魚走後,謝蓁坐在亭裏的圍欄上,倚著廊柱,閉上雙眼,很快醞釀出睡意來。

不多時,亭外走進來幾個姑娘,打頭的是謝瑩和另一個白綾襖馬面裙的姑娘,謝茵和另外幾人走在後頭。她們交談融洽,你一言我一語,竟沒人註意到亭子裏的謝蓁。

穿白綾襖的是太子太傅的孫女淩香雲,笑著問謝瑩,“聽說府上五姑娘和七姑娘回來了,怎麽只見了七姑娘,卻不見五姑娘?”

方才在正堂,她們已跟謝蕁打過照面,委實是個不可多得小美人兒。淩香雲見到她好好讚嘆了一番,誇她的眼睛會說話,是她見過最漂亮的小姑娘。謝蕁被她的熱情嚇到了,躲在冷氏後面不肯出來,只露出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偷偷看人。

淩香雲一下就喜歡上了,還邀請謝蕁去她家裏做客。

當然,謝蕁沒答應,她害羞。

她們剛從前院出來,想到後院坐著說會兒話,淩香雲剛好想到定國公府還有一位姑娘,順口就問了出來。

謝瑩沒能見到太子和六皇子,心不在焉:“五妹染了風寒,今兒沒出來……”

淩香雲說了聲可惜,“開春之後阿姐要在府上設宴,我本想邀請她們一塊去的。”

淩香雲的姐姐淩香霧是太子妃,嫁給太子已有兩年,育有一女。謝瑩聞言,眼睛亮了亮,“太子妃要設宴?”

她點頭,“阿姐自己培育的牡丹花,過不久就要開了,想邀請大夥兒賞賞花,培養格調嘛。”

太子府來往多是達官顯貴子弟,說不定還能碰到幾位皇子,謝瑩動了心思,“我正好……”

不等她說完,便見淩香雲一楞,直勾勾地看著前方。

謝瑩循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偎在廊柱上小憩的謝蓁後,楞住了。

要說什麽叫天香國色,仙姿玉質,恐怕只要看一眼眼前的人,就會立刻明白了。

謝蓁微垂著頭,大抵是風寒未愈的緣故,酥頰粉紅,唇瓣微張,像兩瓣灼灼盛開的桃花,又嬌又艷。耳畔的頭發垂下一絲,覆在她巴掌大的小臉上,隨著風起,一遍遍撫摸她光潔的臉蛋。竟讓有點羨慕那縷頭發,想取而代之,試試她的臉究竟多滑多嫩。

她聽到動靜,長長的眼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一雙朦朧水眸看向來人。初時有些迷茫,看清人後,彎唇乖巧地叫了聲:“三姐姐,四姐姐。”

聲音很軟,帶著剛睡醒時的腔調,聽得人耳朵發癢。

其他人都看呆了,原來美人睡醒時是這麽好看,她們明明是女人,居然也會覺得心動。

謝瑩臉色有點難看,勉強擠出一抹笑意,“五妹不是生病了,怎麽會在這裏?”

她站起來,揉揉眼睛,“我想起一件事,便特意過來等著三姐的。”

謝瑩不解,能有什麽事兒?

正好雙魚從玉堂院回來,她手裏捧著一件大袖衫,後頭的兩個丫鬟提著火爐,緊趕慢趕總算趕來了。

雙魚來到謝蓁跟前:“姑娘,衣服拿來了。”

謝蓁沒有接,反而讓她送到謝瑩面前。

謝瑩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謝蓁看向謝茵,謝茵忽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果不其然,她下一刻說:“四姐說你的衣服都不合身了,我們身型相似,正好可以把我的衣服借你。這件是我最喜歡的,三姐若是不嫌棄,便拿去穿吧。”

謝瑩臉都綠了,她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說這些?而且她是什麽身份,居然要借庶出的衣服?

謝瑩瞪向謝茵,責怪意味不言而喻。

謝茵心裏喊冤,自己是私底下說過,但也沒到謝蓁跟前說啊,她是怎麽知道的?當即就想解釋:“我沒……”

謝蓁眨眨眼,“四姐忘了麽?是你讓丫鬟告訴我的。”

她說謊話的本事一流,面不改色心不跳。至於是哪個丫鬟……便讓她們自己查去吧,反正跟她沒關系。

謝瑩無論如何都不會收她的衣服,一是好面子,二是看不上。青州那窮鄉毗鄰的地方,能有什麽好看的衣裳?謝瑩看都不看一眼,“多謝五妹,不過你大抵是聽錯了,我不缺衣裳。”

謝蓁露出遺憾的表情,讓雙魚把衣服拿下去,反正她的目的也達到了,她不收正好,她還舍不得送人呢。

謝瑩雖然否認了,但周圍幾個姑娘的眼神還是起了變化,都當謝瑩是好面子,才故意這麽說的。

甚至有一個掩唇輕輕笑了聲。

謝瑩臉色更難看了,看謝茵的眼神就跟刀子一樣。

那邊淩香雲被美色吸引,已經開始向謝蓁發出邀請,“我阿姐設宴你去麽?你剛從青州回來,應該多認識些人才對,到時和儀公主也會去呢。”

面對盛情邀請,謝蓁有些招架不住,最後點一點頭,“好。”

淩香雲高興地拉住她的手,說到時候會讓馬車來國公府迎接,讓她把謝蕁也帶上。

壽宴結束,謝瑩好幾天沒打理謝茵。

謝茵吃了啞巴虧,把院裏丫鬟全提溜出來問了一遍,但是沒一個人肯承認的。她氣得不輕,每個人都罰了一頓,還是不解氣。

過不久就是太子妃設的牡丹花宴,她向謝瑩示了好幾次好,謝瑩才勉強原諒她。兩人湊在一塊商量了下,謝瑩去求大夫人,大夫人管著國公府的吃穿用度,凡事都要經過她手上。沒幾天,便往大房三房四房送了十幾匹上等布料裁做春衫,然而送給二房的,雖不是什麽下等料子,卻也不多好就是了,而且顏色也都很暗沈,根本不適合十幾歲的小姑娘。

謝蓁只看了一眼,原本是想讓人一把火燒了的,想了想,讓丫鬟拿去做抹布了。

她們以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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