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子緩步走到趙龍象的身邊頓下來，他從孫耀揚的身邊拿起那盒進口香煙看了看，抽出一支點上，然後就那麽挨著趙龍象一屁股坐下來。

“不好抽。”

強子皺了下眉頭，看著香煙上那些扭曲的英文字母說道。

趙龍象苦笑了一下，他點了點頭說：“確實不好抽。”

強子把煙遞給趙龍象，擡起頭看了一眼孫耀揚。他的視線裏沒有一點淩厲的東西，很平和，很淡然，可是偏偏這樣的眼神讓後者心裏一震。孫耀揚對強子笑了笑說道：“又見面了，這是第二次。上次見你還是一個沒什麽建樹的小家夥，現在已經算得上一方大梟了。”

強子伸手把金小舟丟在地上的藥粉撿起來拋給孫耀揚，他笑了笑說：“我就不割破了衣服給你包紮了，衣服老婆給買的，挺貴的。”

孫耀揚接過藥瓶，看了看隨手放在一邊。

“不敷藥了，現在敷藥不敷藥的好像也沒什麽意義了。敷藥也不能讓傷馬上就好，就算馬上就好也攔不住個死，沒意義。這樣挺好，最起碼還算是個全屍。我想過很多次自己死時候是個什麽樣子，每次想起來都最後都會肯定將來自己是死無葬身之地，還是那種五馬分屍的死法。現在這樣……挺好。”

強子沒說話，而是回頭看了一眼沈虎禪。

沈虎禪走過來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理會堅硬的黑龍江凍土上還有著冰冷的殘雪。他拿起那盒進口煙，也抽出一支點上。使勁的吸了一口之後同樣皺了下眉頭。

“他奶奶的，確實不好抽。”

他看了一眼趙龍象問道：“多少錢買的？”

趙龍象楞住了，猶豫了一下還是回答道：“一百歐元……多些。”

沈虎禪瞪圓了眼珠子，他白了一眼趙龍象低聲罵了一句：“敗家玩意！”說完將煙盒撿起來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他那件阿迪達斯的休閑上衣頓時出現了兩道汙漬。把煙裝進自己口袋裏，沈虎禪依然嘀嘀咕咕的罵著敗家爺們之類的話。

氣氛一時間詭異的離譜。

完全沒有一點生死相搏的意味，不去看趙龍象和孫耀揚腿上的傷口，他們四個人圍坐在地上更像是幾個爺們在嘮嗑，沒有火藥味，平平淡淡，沒殺氣。

孫耀揚看了看罵罵咧咧的沈虎禪，他苦笑了一聲說道：“虎禪，別這樣。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給我個痛快吧，就一樣，讓我死的像個爺們兒！像個額爾古納河邊騎著馬迎風破浪的爺們兒！我死後別燒，天葬吧。”

沈虎禪吐出一口煙氣看了他一眼，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後吐出兩個字：“不行。”

“為什麽！……是啊，我的靈魂已經臟了，沒資格天葬。那就在這白山黑水的好地方，隨便找個雪殼子把我埋了吧，我想留下個屍首，別燒。”

孫耀揚一瞬間頹喪了下去，他的視線都變得黯然。

沈虎禪依然輕輕地吐出兩個字：“不行。”

孫耀揚猛的擡起頭，他猙獰著臉吼道：“那你還打算怎麽樣？！蒙古的漢子就算是對敵人趕盡殺絕，也不會燒了敵人的屍體！”

沈虎禪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強子伸出手在孫耀揚面前晃了晃，他笑著說道：“蒙古的漢子，你為什麽總覺得自己一定會死的那麽難看呢？”

孫耀揚楞了一下，他緩緩的轉過頭看著強子問道：“你什麽意思？難道你不想殺了我？就算你不想，虎禪也不會讓我繼續活下去，這事沒有商量，要是虎禪壞了規矩那我也一樣會殺了他，沒容忍。”

沈虎禪笑了笑說道：“你還記得規矩？”

孫耀揚臉色一變，他看著沈虎禪問道：“好吧，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帶回去當著兄弟們的面大卸八塊？還是埋在土裏讓兄弟們騎著馬踐踏百八十個來回？”

沈虎禪問道：“這規矩是你定的？”

孫耀揚怒道：“沈虎禪我操你八輩祖宗！你他媽的到底想怎麽樣。”

沈虎禪語氣平淡地說道：“你怎麽死我說了不算，戰爺把你交給強子處置了。你有什麽話就跟他說，我就是來看著你死的，沒別的。”

孫耀揚猛地轉頭看向強子：“小子！你剛才說什麽？再說一遍！”

他眼裏是掩飾不住的求生欲望，是對死的不甘心。

強子嘆了口氣，他將手裏的煙蒂撚滅在地上。站起來看了看四周的山，還有山上那些被積雪覆蓋著的但是卻沒有彎腰低頭的樹。

“我能決定你怎麽死……但是我沒有給你生的權利。一個人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哪怕他之後怕了，認慫了，但是該受到的懲罰還是要一分不少的施加給他。有些事可以原諒，有些事……不能！”

趙龍象聽到強子說完這幾句話，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眼睛裏瞬間就失去了色彩，毫無生機。他苦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斷腿，喃喃的低語了一句：“懲罰，是給失敗者的。”

蛤蟆默默地走到金小舟身邊，看著後者臉上的痛苦表情，他拍了拍金小舟的肩膀。

“不管怎麽樣，他最終還沒有忘記咱們的情分，沒對我下手。我知道你心裏在想怎麽讓他活下去，我心裏也這麽想，可是……他這樣的人，輸不起。”

金小舟臉色一變，最終沒有說話。

趙龍象忽然仰起頭哈哈地笑了起來，那笑聲中透著一股絕望。他猛的看向強子，一字一句的說道：“我不後悔！在給我一次機會，我依然還會這麽做！”

強子語氣平淡地說道：“我知道。”

趙龍象掙紮著站了起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視線在金小舟和蛤蟆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只有在這一刻，他的眼神中有著一種難以描述的愧疚。

“告訴我！你打算怎麽讓我死！”

趙龍象盯著強子問道。

“最近東瀛方面會有動作，為了報覆我在東瀛的舉動，根據情報他們準備在釣魚島登陸然後宣誓主權，國家方面已經做好了準備。有很多看出蛛絲馬跡的民間保釣人士已經自發的到釣魚島附近集結了，你們……也去吧。”

強子說這話的時候，眼神裏是真摯的傷感。

“趙哥，其實，我沒想殺你。”

他說。

趙龍象楞住，盯著強子說完轉身離開的蕭條背影。他在這一刻忽然發現自己失去了某些東西，比如……活下去的機會，比如……兄弟間的情分。他忽然發現，自己真的是一個輸不起的人。一旦輸了，就會給自己一條絕路。看著強子的背影，他一臉的淒涼。

若是認個錯，強子還是會原諒我的吧？

這個聲音在他的腦海裏升起，久久盤旋不散。只是，他也知道，這一切都已經隨著強子的步伐離自己漸行漸遠。不管是強子和他的感情，還是蛤蟆，金小舟和他的感情，都在離他越來越遠。

沈虎禪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他將手裏的煙抽完最後一口。

“我會把你們倆送到南方，船已經安排好了，除了沒有飛機坦克能準備的武器都在船上，孫耀揚，你不是想死的像個蒙古草原上的爺們兒嗎？”

他蹲下來，把藥瓶裏剩下的藥粉都灑在孫耀揚的傷口上。撕下自己的一條衣服，沈虎禪認認真真的給孫耀揚包紮了傷口。

“替我多殺幾個，我還不能死，等到我死了之後，會到下面去找你。到時候咱哥倆再一起大口大口地喝馬奶酒，一人娶一個草原姑娘當媳婦。戰爺把你交給強子處置，其實我知道他心裏已經不記恨你了，我相信你也想得到。別怪戰爺，也別怪強子，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孫耀揚看著沈虎禪給自己包紮傷口，一行淚水從他渾濁的眸子裏流淌出來。

“虎禪……照顧好戰爺！”

沈虎禪點了點頭說：“我知道……下輩子，在做兄弟！”

孫耀揚狠狠地點頭，他握住沈虎禪的手：“下輩子，踏踏實實跟著戰爺打天下，咱們做一輩子的兄弟！”

強子走到金小舟和蛤蟆的身前，他看著兩個人臉上的苦楚，心如刀割。

“蛤蟆哥，豹子哥，對不起！”

蛤蟆拍了拍強子的肩膀說道：“別說對不起，真的，八百叔走到今天這步怪他自己，人的貪念要是沖了頭，誰都攔不住。”

金小舟看著趙龍象站在那裏顫抖的身影，沒有說話，只是淚水順著他的連一滴一滴的落在靠山屯的土地上。當初他們四個人一起走出靠山屯，走出大山，現在回來了，卻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八百叔走了一條絕路。他不怪強子，趙龍象的性格他了解，比誰都了解。強子可以讓趙龍象活著，但是趙龍象自己呢？

他知道自己無法在面對蛤蟆，無法面對大熊和金小舟。也同樣無法面對自己。與其這樣，他寧願去死。他之前對強子說的那些話，就是在求死！

或許，只有大熊那樣沒心沒肺的人，才真的沒有苦惱吧。

金小舟跪下，給趙龍象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八百叔……小舟……對不起你！”

趙龍象似乎是聽到了金小舟的話，他轉過身子平靜地看著金小舟跪在地上。看著蛤蟆也跪下來朝著他用力地磕了三個頭，這個時候他笑了，真心的釋然的笑。

“回吧，你們倆這三個頭我受了，沒愧，就當你們給我送終。回去以後照顧好大熊，大熊……是個好孩子！”

“強子！別難受！你趙哥是個有擔當的人，我輸不起，但是死得起！你等著看吧，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我現在終於知道我趙家先祖為什麽會在臨死前說出死得其所四個字了，他給他師父報了仇，用白雪做墳墓，沒遺憾！因果因果，居然真的有輪回，我趙龍象，去給先祖報仇了！”

“我趙龍象四十年眾生牛馬，就不信換不來下一世諸佛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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