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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風流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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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右臂在她膝彎一用力,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向那水池一步步走去。

深衣感覺得到他走得十分不穩,似乎下一步,就要跌倒下去。

可是他沒有。

龍魂索鉤來了彗晶石匣,他拿著一枚玉鑰,打開了那匣子,把她輕輕地放了進去。

遠遠的爆炸聲轟隆響起,接連三聲。

是三座鐵索懸橋被炸毀了。

深衣猛然瞪大了眼睛。

他牽起她的手,將一對珍珠耳環放進了她的手心,為她攏上了五指。

兩枚合浦南珠珠圓玉潤,在拂曉淡藍熹色中淺淺流溢出瑰奇絢麗的光彩。

深衣識得這是她自己的耳環——初初和他相見後,為他取藥時在董記當鋪當掉的那對耳環。

心中猛的一疼,似是被用力抓了一把。

他定是一直藏著這對耳環的罷?

她不會忘記在那些銷魂蝕骨的纏綿中,他一次次地吻過她的耳垂,似乎是愛不釋手。

“我無數次地想……要在成婚之時,給你戴上……”

他的聲音如此地嘶澀喑啞,粗哳著,卻似利刃,一刀一刀地劃在她心上,鮮血直流。他別過頭去,定了定,側過頭來已是悲苦笑意。手指摩挲在她臉頰上,沈重微顫,盡是濃濃的眷戀。

“我終究是沒有這個福分。”

這一句話直令深衣如墜冰窟,從頭至腳徹骨冰寒。

她想大聲地叫醒他:你不是發過誓不丟下我的嗎?你現在把耳環還給我,又說自己沒有這個福分,是何用意?你既然打開了石匣,為何不進來和我一起逃離這個地方?

“哥哥已經死了。我不能再讓你死。”

他忽的用手蓋住了她的眼睛,在她唇上飛快地碾下重重一吻,臨離開時,似戀似恨似怨,狠狠在她嘴角唇沿嚙齒一咬——

那是結結實實地咬掉了一塊血肉。

鮮血順著嘴角淌下,深衣疼得渾身抖顫,卻覺得有冰涼刺骨的一滴水墜落臉頰,很快洇散開來。

“好好活著。”

待她能看見時,他已經背過身去遽然蓋上了匣蓋,“嗒”然一聲,四角均有機關嵌合,嚴絲合縫。

深衣從匣內看到了機關,才恍然明白這石匣自其中可以輕易打開;在外面,就必須依靠玉鑰。

這正是為倚天逃出生天所量身定制的。

石匣四壁和頂蓋上都有細小氣孔,亦能透過聲音來。固然細若蚊蠅,然而深衣如今聽力非常,亦能聽得清清楚楚。

陌上春闔匣的那一剎,白光如電,倚天長刀劈空而來,挾風裹雷。陌上春側身閃開,那刀砍在石匣之上,頓時激起池中巨浪。深衣曾乘船歷過暴風海嘯,對這般翻天覆地的顛簸並不陌生,然而六面彗晶石壁嗡嗡鳴響,直震得她耳膜疼痛不已。

一連串的火花自地面高高飛濺,倚天刀影層層疊起,宛如驚天駭浪。所過之處,大理石的方磚池欄節節碎裂,塵礫四散。

陌上春被逼得毫無還手之力,每每都是千鈞一發之際,擦著刀刃艱險避過。將至墻邊退無可退出,龍魂索嗤然激射,刺入閣柱之中。陌上春借力飛身淩空,足尖在朱紅大柱上一點,口中陌刀欹仄,將那夜雪之後的第一縷晨光聚於湛刃之上,登時耀得倚天下意識偏頭閃避,手中刀法稍滯。趁此時機,陌上春手中細窄長刃如梭魚挺出,攻掠偏取,三聯撩刺直奪喉腹,與倚天鏖戰到一處,兩下難分難解。

深衣早已不是第一次看陌上春與人決鬥。

她此前也經歷過許多的搏鬥,父兄與海賊之間的戰爭,豈下百千?

可是從來不如看陌上春的揪心。

並非是她偏心。從監兵一品到孟章一品,從張子山到如今的倚天,陌上春無有一次不是在以性命相拼,沒有一次不是死裏逃生,險些丟卻性命。

他雙腿重疾,右手失卻三指,每每只有不過五成的把握,就敢去搏生死。

只是這一次,她真正是怕到了骨子裏。

倚天是陌上春的師父。

陌上春不是不想和自己走。只是他偷得了彗晶石匣的鑰匙,倚天追趕而來,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就算他與她一同入了石匣,倚天也絕不會讓這個匣子離開鳳還樓。

他方才說的那些話,句句都是絕望,竟似遺言……深衣心中陡然驚悸,難道他竟是抱著必死之心來的?他竟是要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她的性命?不不不,他不會這樣的……他曾對天起誓,倘是丟下她,便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驚天動地的爆炸之聲又接連響了起來,竟是迫得更近了。

深衣的心狂亂地跳了起來,隱隱約約的,竟是明白了陌上春的計劃——

他啟動了火藥機關。

他是要徹底地毀滅鳳還樓這個魔窟。

可他自己、他自己要如何逃出去!

陌上春和倚天二人纏鬥在一起,刀法身形,竟是如出一轍,就連身姿……深衣幾乎有一種錯覺,這兩人除了模樣,身形竟是如此相似。陌上春曾說過,倘不是因為被打斷腿,他只怕會長得更高……若是不看臉,忽略身高,她幾乎就分不出來誰是誰。

然而她沒有心思再想下去。

陌上春足下步伐,已經越來越淩亂遲鈍。他終究是撐不住了,步步退後,所出招式,竟像是在拖延時間。

而倚天應該也是聽到了那爆炸聲,面容陰狠,愈攻愈烈。猛然之間移步進身,長刀自下而上,破天一斬!刀氣霸道之至,如罡風橫掃愁雲慘霧,蕩滌六合。陌上春左手刀死死格擋,然而一手之力,豈敵得過倚天雙手傾盡全力的一擊?陌刀脫手遠遠飛了出去。

倚天一擊得手,目生瘄毒,絲毫不給陌上春任何喘息之機,刀口側翻,無情地前後一錯一拉——

在又一聲崩山裂石的爆炸聲中,深衣雙目幾乎眥裂出血!

那一刀,將陌上春右膝以下,齊齊削斷。

她看不見陌上春的臉,只見他身軀劇烈一顫,左手自口中取刀撐地,右手飛索如星,直取倚天咽喉。

“小雜種,和我動手,自尋死路!”

倚天口吐扶桑惡語,五指箕張抄住龍魂索,欺身近前一指彈落陌上春手中刀,用長索將他雙腕縛死在身後。提足在他左膝彎狠狠一踢,便令他跪倒在地。右腿斷處壓在地面尖銳的碎石上,但聞他低啞壓抑的一聲痛吼,深衣的一顆心仿佛被撕成碎片,哭得不能自已。

陌上春痛絕,單腿哪裏支撐得住,就要歪倒時,被倚天一把拎住領子,怒吼道:“你在時,尚無這些機關,你從何處得知!”

陌上春初時的那一陣巨顫過去,喘過一口氣來,強忍痛楚嘲諷道:“張好水皇家禦用工匠,豈不知造園築墓之險惡!你以為殺了他,鳳還樓的圖紙就永無外人知曉?天可憐見,我殺賀梅村的時候,在張府中發現了他暗藏的所有造園底稿!”

他聲音尚在顫抖,卻不減分毫傲氣,一字一字,扶桑話語,咬得清清楚楚。

深衣此時方悟,為何他被囚於一剎海,起初都在水下苦尋出湖之路,到後來卻能走出白沙陣。

他不僅拿到了鳳還樓的機關設計,還有一剎海的營造圖紙。

倚天怒意愈熾,將他從上至下仔細搜索,甚至扯開了他右手殘掌的鮫紗,亦無所獲。

“石匣的鑰匙呢!”

陌上春冷冷笑道:“扔到水裏去了。”

倚天狠狠一巴掌將他扇倒在地:“小雜種!休要騙我!你娘還在這裏,你不砍斷鎖鏈,與我拖延時間,就是為了等她!”

陌上春以肘支地,吃力撐起身來,咳嗽了兩聲,吐出一口血來,聲音含糊,卻仍是譏誚挑釁道:“就在這屋裏,你倒是找啊!只有不到一刻的時間了呢!”

爆炸聲仍然不絕於耳,倚天目色森厲,倏地一手握住他的足踝,五指狠狠收緊!

深衣似乎都能聽見骨頭碎作齏粉的聲音,那痛不在她身上,她卻渾身都在發疼,痛楚浹髓淪肌。

陌上春沒有出聲,清瘦頎長的身軀卻陡然彎成一張緊繃的弓,又反向仰頭而折,忽然倒了下去,竟是昏了。

倚天一刀無情紮上他的肩頭,將他撥正立起。那種清晰幹脆的疼痛又令陌上春醒轉過來,渾身抖如篩糠。

“說!不說,把你兩條腿都捏成粉碎,看你還怎麽跑!”

陌上春喉中啞啞有聲,如有血痰梗塞,似是說道:“在……在……”。

深衣卻清清楚楚地看見他背在身後的雙手動了起來。

左手長指奮力彎曲,從右手殘掌中——深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確確實實是從光禿的手掌之中,摸出了一把折疊的小刀,展開來,雪刃淬光,正是她過去見他常用的那把細薄尖刀!

他以那刀,生生削去了右腕上那凸起的腕骨,扭曲擠壓之下,將兩只手都從緊縛的龍魂索中抽了出來。

倚天此時,正傾身側耳來聽。陌上春左手尖刀如電光疾發,闃無聲息地刺進了倚天心臟。

一閣之內,霎然寂靜,但聞冰泉寒水湍然流淌之聲,如咽如訴。

倚天左手捂胸,雙目充血鼓出,按著刀柄的右臂青筋賁起,滿臉不敢置信的驚愕之色。

突然一連串妖冶大笑平空響起,割破了這黎明前的死寂。深衣驚覺,只見一個素衣翻飛的女子,踏著幾乎已經近在數丈之外的火炮之聲款款而來。

那面容,果真和陌上春相似之至!只是專屬女子的美艷淒絕,又與陌上春截然不同。照年紀算,九仙夫人當已過不惑之年,然而傾城之色,竟如三十來歲的女子一般。

“父子相殘!父子相殘!哈哈哈哈哈!不枉我忍辱二十年,這一天終於讓我等到了!”

深衣驚不可抑,怎可能……怎可能陌上春竟然是倚天的兒子!

九仙夫人步步生蓮,行到倚天身邊,陌生春忽的從地上掙起身來,叫了一聲:“娘!”

九仙夫人拂袖怒道:“不要叫我娘!看到你,我只會覺得惡心!若不是為了讓你親手殺掉這個賊子,我二十年前,便將你打掉了!”

深衣看見陌上春消瘦脊背驀然震顫,原本是筆挺如竹,此刻卻坍了下去,瑟瑟不已。

她心中苦痛,口中俱是自己鹹而苦澀的淚水。她只知是九仙夫人親手削去了他的手指,卻不知九仙夫人對他,竟還有如此之深的憎惡。

他竟然是這樣的身世……竟然是倚天之子……

他的親生父親將他虐害至此,而他親手刺殺了自己的父親。

這九仙夫人,怎是這般的蛇蠍心腸!

九仙夫人忽的側頭面向倚天,語聲似在笑,似在泣,淒厲妖詭,不似常人。

“倚天啊倚天,想不到吧,陌上春是你唯一的親生兒子!二十年前,我逃來中原,得知莫飛飛竟已娶妻生子,氣苦之下,本欲親手殺他全家!可是……可是我潛入他房中,卻見他抱著我的歸塵孩兒安然入眠……我終究是下不了手。歸塵孩兒跟著我,將一生不得安寧。為了歸塵,我饒過了莫家。”

“可是你!我甫出莫家,便落入了你的手中!你將我……我沒有顏面再去見飛飛。我恨你入骨,卻殺不了你。萬念俱灰,本欲自盡,卻發現又懷孕了。”

“望月家族仍然不肯放過我。我舍不下歸塵,更想殺了你!橫豎我已是破敗身軀一具,索性投入你鳳還樓中,對你曲意逢迎,只等今日!我中間並非不曾動搖過,可是你和淩光,又讓陌上春去殺了我的歸塵!那麽你們所有人都得死!”

“你!陌上春,你以為徐靈胎為何知曉靈樞九針能夠恢覆你的失去的武功?靈樞九針乃是莫家不外傳之秘,自然是我設計讓徐靈胎知道的!你以為你如何能夠在靖國府躲藏七年潛心醫腿,而沒有什麽一二品的殺手來尋你?自然也是我蒙蔽過了倚天!我做盡這一切,就是為了讓你站到倚天面前,親手殺死他!”

九仙夫人仰頭放聲大笑,而那炮聲已至閣邊,直震得房檁搖晃不止,簌簌塵下如雨。

倚天本已臉色灰敗,闔上了雙目,忽的雙目睜開,精光爍爍,手中長刀迅雷之勢刺向九仙夫人!

那刀何其之快,九仙夫人猝不及防,卻見陌上春竟是以殘肢磕地,轉身飛撲上來!

深衣眼睜睜看著陌上春將九仙夫人撲倒在地,那柄奇長無比的細刃忍刀從他胸前透出尺長,險險停在九仙夫人身前。

深衣張嘴瘋狂地吼叫,而然沒有任何聲音從她喉中發出。

她啞啞地哭著,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

殷紅的血涓涓細流一般沿著刀刃流淌到了九仙夫人的衣襟上。陌上春的左手鐵桿一般,死死撐著地面,不讓那顫巍巍的刀尖觸到九仙夫人。他的眼簾似是不受控制地耷拉下來,又費力被他睜開,目光卻是溫柔滿足的。口鼻中不斷有血沫湧出,然而能看到翹起的嘴角。

九仙夫人已經是驚呆了。

陌上春的右手劇烈地顫擺著,似是要極力把手掌送到眼前,卻又那麽的不聽使喚。他似乎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終於用嘴叼住了早已血肉模糊的殘掌,用力一咬,一枚血跡斑斑的玉鑰掉了出來。

是彗晶石匣的鑰匙。

他張了張嘴,沒有聲音。可那口型,任誰都看得出,是喚了一聲“娘”,眼梢嘴角的微微笑意,像是一個孩子,第一次為母親做了一件好事,希望得到她的稱讚和慈愛。

可是這一個字的呼喚,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

他終於左臂一軟,身子歪斜著倒了下去。那刀,仍是沒有觸著九仙夫人半分。

倚天亦是在這一刻,運起最後一道氣力,一枚手裏劍飛出,削斷了拴著彗晶石匣的鐵鏈,厲聲尖笑道:“誰也不許走!咱們一家三口,死也要死在一起!哈哈哈哈哈……”

四周的一切猛烈地旋轉起來。在倚天瘋狂的笑聲中,在天崩地裂的爆炸聲中,深衣在彗晶石匣中被湍急的水流席卷而去,霎時間再也看不見了陌上春。

她絕望地痛哭著,無聲地嘶叫著,她想出來,她想哪怕再看陌上春一眼。可是她什麽都做不了。

她不能動,也不能出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巨大耀眼的火球沖天而起,將這黎明時刻的淡藍天空映得通紅。

震耳欲聾的炮聲,奔騰彌漫的灰塵……

罪惡之樓在她身後轟然坍塌。高崖之上,燭天的火舌焚燒了一切罪孽,仿佛一支碩大的火炬,向著蒼天和所有冤魂獻祭。

那天,湖底石室之中,陌上春用力抱緊她,說道:

“好,我發誓,我陌上春若再丟下朱尾,天誅地滅、粉身碎骨。”

她此時無比地痛恨他,為何要發這樣一個誓言,竟是一語成讖。

咆哮奔湧的江水將彗晶石匣沖來打去,她在匣中四面撞擊,竟渾然感覺不到疼。

她的心早已經疼得麻木了。

本來似乎已經放晴的天,竟然又灰黯起來。濃雲四合,她漂到大江之上,仰倒著,便見到鉛灰色的天空仿佛壓到了大地,密密匝匝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

漫天漫眼的,全都是滂滂大雪。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三月裏,她踏著融融春光而來,天真爛漫不知愁。

只如今,他在她生命中來了又去,如雁過無聲,居然不曾留下任何痕跡。

簪子折了,畫像碎了,月事在出湖之日便如期而至,她的腹中,竟也沒有留下他的孩子。

這一切,真的都是一場夢麽?

可她的心被剜去了,只剩下一個鮮血淋漓的大洞。

不覆天真。

他陌上春,真的是在她生命中,短暫而鮮活地存在過的。

天地之間大雪莽莽蒼蒼,被制的穴道自動解開,她卻空洞地望著天空,眼睛幹幹的,再也哭不出淚,也泣不出聲了。

彗晶匣子被打撈上了白蘋洲。映入眼中的是數條久違的熟悉身影,滿面俱是憂慮之色。

她打開匣子爬出去,跪在地上抱住父親的腿,幹啞的聲音仿佛不是她自己的:

“爹爹,求求你,去救他。”

天旋地轉,萬物虛化。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昏厥過去。

醒來時四哥在她床邊。

“……鳳還樓已經夷為平地……大火焚過,屍骨無存。……只找到了陌夫人的一塊白玉。莫七伯讓我問你,你還要麽?”

深衣木然搖頭。

這本就不是陌上春的東西。本就屬於莫七伯,她要來何用?

“得成比目何辭死,顧作鴛鴦不羨仙”。

這種詩句,每看一遍,都是徒增悲傷而已。

“爹爹說,他其實……是救了我們所有人。若他不是連夜趕在爹爹之前進了鳳還樓,炸毀索道,恐怕我們去尋你的所有人,都會葬身其中。他……知其不可而為之,以一人之命換了我們大家的性命,是我們全家的恩人。”

深衣嘴角一抖,那塊未愈的傷口又劇烈疼痛起來。

只是胸中早已是摧心剖肝之苦,這般的小疼,不過是讓她更清醒些而已。

此後的三四個月,她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回了一剎海,執意在湖心苑地底陌上春挖出的鬥室居住,沒有人能夠勸得了她。每日裏,都是阿羅舍給她送去飯食和日用之物,可是她已是食之無味,用之無心了。

她心底還存了僅有的一線希望,就像生辰那日,他會突然出現在湖心苑;就像鳳還樓的那夜,他會突然出現在窗外,與她執手而吻。

冬去春來,被燒得幹幹凈凈的艾蒿覆又抽枝發條,蓬蓬勃勃地搖曳出滿苑碧波,苑心方池中的七葉琴精竟然也覆生了出來,柔柔地撓她腳心。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可是她的陌上春,卻始終沒有再回來。

又一日春雨淅淅瀝瀝,隨風潛入夜。她夜不能寐,在殘垣斷壁之下枯坐了一夜。

雨水順著殘破的青磚廢瓦滴落下來,敲打地面石板上的小小坑窪,一滴滴一聲聲,如訴衷腸。

臨近清晨,淡綠的天光微茫浮動。高墻之外有飄渺歌聲被湖風送來,纖細宛轉如絲,卻又似飽蘊了無盡滄桑,卻是一曲《虞美人》。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深衣過去隨娘親學中原詩文時,讀到過這首詞。只是當時她覺得調子太過悲涼,並不甚愛。讀過一遍,便再也不曾看過。

可是今日聽來,卻是心中痛徹。尤其是最後一句,竟是字字敲打在心上,似是生了牙齒,顆顆咬在心頭,噬心之痛。

手指無意捋過胸前垂下的長發,竟發現其中有絲絲縷縷化作了灰白!

深衣的眼睛愈睜愈大,終於是嘶聲長嘯,黃連般苦澀,悲慟欲絕。

“陌上春!陌上春!陌上春又歸,你為何還不回來!”

聲音邈邈沒入層雲。她一聲一聲地喚著,卻永遠不會有任何回音。

距離她去歲來京城,已經整整一年。

她折身而起,白鶴一般掠過澄鏡水面,在千年古剎的心經梵唱之中,渺然遠去,雲間消逝了蹤跡。

這一生,她再也沒有回過京城。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用內力捂臉君給陌上春填的一首詩——一剎海中觀風雨,九霄天外灑雷音。碧籠窗外生殘月,縱橫捭闔論琴心。這個寫得比較早了……陌上春其實沒有這麽大氣。他只是一個努力洗白自己的殺手。因為負有太多的原罪,所以“陌上春”是必須死的。艾瑪,我說過是he的【窩澄清一下,真的是he!】。既然都已經看到了這裏……請隨我再走一程吧(除非你就喜歡be結局……@@)。草蛇灰線,伏脈千裏,還有許多情節沒有展開。後面,將用非女主的視角接著講述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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