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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少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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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

病榻上的人,乏力地睜開了眼。

深衣大喜,差點就要抱著他的脖子歡叫三聲:“陌少你真是大善人哪!”

從南向晚那裏知曉了他的事情後,她覺得陌少的面目似乎也沒那麽可憎了。

他其實只是一個奪嫡的犧牲品。

她既然來了,那就盡人事,睡大覺。

一個月之後,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

那藥竟有奇效。

深衣親眼看著陌少一口口藥喝下去,面上的紅暈漸漸退卻,轉為蒼白,身上的虛汗也止住了。

“你……身上有血味。”

這陌少是狗鼻子麽?深衣用力嗅了嗅,聞不出什麽味道——方才她明明已經用胰子上上下下搓了好幾遍。抱頭哀嘆一聲,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講給他聽。

陌少疲憊閉眼。“你去燒水,我想沐浴。內層時雨房中,有香艾葉。你再洗一遍,我不喜歡,血的味道。”

往浴房的大浴桶中註滿了熱水,深衣到床邊,嬌小身軀,挽起袖子,大咧咧就要抱陌少起來。

陌少眉頭緊蹙,擡手阻她:“你作甚麽?”

深衣挑眉:“抱你去洗澡呀。”

陌少平淡道:“不用。輪椅推過來,你出去。”

深衣道:“你身子這麽弱,萬一淹死在水裏怎麽辦?”

陌少面皮抽了抽:“不會。你出去。”

深衣撇撇嘴,這陌少還真固執。自己都豁出去了,他這是在矜持麽?出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那床恰與輪椅等高,陌少一點點挪坐上輪椅,單手握著自己的腿,放了下來。

就好像,那兩條腿根本就是身上多餘的物事。

淡漠著臉色,薄唇緊抿,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一切。

這樣情景,竟是十分淒涼。

湖心苑“回”字形兩層房間,外二十四間,內十二間。陌少住在外層面北的一間房中。徐嬤嬤指給深衣的居處,緊鄰陌少。

深衣行到內層,見房門僅以一二三四為號,忖度了下,找到第十間推門進去,濃郁藥味撲面而來。十二組七星鬥櫃並排擺放,占滿了整整三面墻。數百小抽屜上紅紙黑字寫著藥名,井然有序。

深衣輕輕一嘆。這湖心苑中什麽都沒有,卻有這麽大的藥櫥。陌少自失蹤以來,究竟都吃了怎樣的苦?

曬幹的香艾葉泡入水中,香氣馥郁撲鼻。但這香味和陌少身上的氣味並不一樣,陌少身上的艾香,似乎更苦一些。

誒,不知道他只有一只手能用,要怎麽洗澡呢?

……非禮勿想。

忽然又想起他的名字。莫家到這一輩,祧字為“雲”:蕭夫人之子莫雲蓀,連姨娘之子莫雲蘅,秋姨娘之女莫雲蘇。獨獨他單名“陌”,雙字“歸塵”,不但沒有用“雲”字,反而都有虛無零落之意。

這在莫家這種講究名諱的地方,這樣的名字很是奇怪。

便是莫七伯這種異類,也無法脫離族規的束縛。他喜歡別人叫他“莫飛飛”,然而正式的名帖上還是四平八穩的“莫世靖”。

陌少這名字,難道和他那不知道是誰的娘親有關?

陌少“酷肖其母”,那麽他的娘親一定很美很美罷……

深衣洗著洗著,突然想起一事,大叫不妙。扯過衣裳翻出船圖,一打開,哀號一聲,垂頭在桶壁上撞了三撞。

悲催大發了……

那船圖為細如毛發的墨線筆所畫,極其精細繁覆。被狗血一浸,全數模糊開來。

這是爹娘耗時年餘,博取歐羅巴諸國航船之所長,設計出來的一艘巨型海上戰船,首次嘗試以鐵取代木料,集合有多種口徑的火器,船堅炮利,威力更甚佛郎機、荷蘭等海上霸主之戰船。

這樣的戰船,只有內庫的軍火廠和寶船廠可以制造。稍有毫厘之差,便會謬以千裏,現在她手中的船圖,於工匠而言,幾乎是一幅廢圖。

只能……自己憑記憶再畫……

莫七伯評價:朱小尾巴有三寶——輕功、制圖、燒菜好。

這圖原本就出自她手,印在她腦子裏。

她在琉球有一間專門的制圖房,京城裏還得重新找稱手的矩尺、圓規、墨線筆等種種工具,恐怕畫起來要多費些工夫。

又得在中原多盤桓些時日了。流年不利啊流年不利。

白日裏一通折騰,深衣沾床就著。一夜裏沈沈浮浮,魘在了光怪陸離的夢裏。

“朱深衣!”

“小懶蹄子!起來!”

身下的床單突然動了,深衣“呯”地一聲,掉在了冰涼的石板地上。

揉著被撞悶的額頭,深衣餳著眼兒,迷迷蒙蒙看到面前一雙水藍綢緞鞋子,在清晨淡青色的熹光中,沾著些露水。

戒尺重重地抽在了臉上。

她還沒醒透,這一下挨得紮紮實實,七葷八素。

陌生的床,陌生的地面,陌生的床單被子。

深衣這才想起來,她是在中原,京城,靖國府,一剎海,湖心苑。她的身份,是靖國府大少爺莫陌的通房丫頭。

“臭丫頭!這都快卯時了,還睡得像頭豬似的!這麽多年,就沒見過像你這麽懶的!”

“聽黑三白四說,你昨兒擅自出了府?小賤蹄子,吃了豹子膽了不是?老身說的話,都當耳邊風?!”

徐嬤嬤的戒尺暴雨似的落了下來,深衣只穿了件輕薄羅織裏衣,尺尺都打在肉上,生疼。

“別忘了你簽的終身生死契,生是陌少的人,死是陌少的鬼,今生今世,不得離開陌少一步!陌少活著,你便活著;陌少死了,你陪葬!再敢離開湖心苑,就不是老身教訓你,等你嘗到了家法的滋味,就知道老實了!”

深衣初時還忍氣吞聲地讓徐嬤嬤打,不想露餡。一聽“家法”二字,怒火蹭蹭蹭上頭,反手一抄,拗斷了徐嬤嬤的戒尺。

“你這老婆子,口口聲聲家法家法,生死契生死契,丫鬟就不是人了?丫鬟也都是爹娘生的,由得你欺負!”

徐嬤嬤沒料到這麽一個小小丫頭竟敢頂撞她,氣急敗壞,手指抖抖地指了她好一會,方賭咒道:“好個欠教訓的粗野丫頭!今天就讓你嘗嘗家法的滋味!”

深衣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奔出門去,見徐嬤嬤已經氣沖沖地上了小船,和一名來清理垃圾穢物的下奴一同離開了湖心苑。

深衣在湖邊,摸著微腫的臉頰破口大罵:“翻了臉更好!惹惱了姑奶奶我,就大鬧靖國府,你們還敢把我怎樣了不成!”

長到這麽大,還從沒向誰屈膝下跪過,更別說挨打了,真是便宜了這徐嬤嬤!

正打算回房睡個回籠覺,忽見已經遠去的小船上升起一股青煙,下奴和徐嬤嬤先後倒了下去。

這又是唱哪一出戲?

深衣拔出插在水中的竹竿,水上白鳥一般滑向那小船。

下奴和徐嬤嬤周身完好無損,卻已氣絕身亡。

除了徐嬤嬤手上有燒傷痕跡,別無異樣,甚至連中毒之後嘴唇發烏、口鼻出血之類的跡象也沒有。

莫名其妙的,又死了兩個人。她走到哪兒,人死到哪兒麽?

深衣目瞪口呆。

“把這丫頭抓起來!”

五虎抓勾上小船,拽到岸邊,深衣驟然意識到自己成了這起命案的最大嫌疑人,縱身要逃,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四個武藝高強的精壯府衛一擁而上,將深衣反剪雙手壓倒在地。饒是深衣修為不淺,到底雙拳難敵四手,只能束手就擒。

“你殺了奴兒和徐嬤嬤?”

“不是!”

“誰?”

“不知道!”

“上刑!”

深衣大驚失色,萬沒想到這些府衛說用刑就用刑。

眼睜睜看著十指被活活掰開,兩副拶指夾上了去。她心中懼怕,使出吃奶的勁兒掙紮,然而那些府衛身強力壯,將她死死按住。

深衣嘶聲叫道:“你們還有沒有王法!竟敢動用私刑!”

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輩子會被用上拶刑,屈打成招這種事情,竟然就要發生在自己身上!

繩子一收,痛楚猝不及防,她“啊”的一聲大叫。

雖不是嬌生慣養,可從小到大,父母佑護,兄姐關照,何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奴兒和徐嬤嬤就死在你面前,說,他們怎麽死的?”

“……不……知……道……”

繩子再收,十指連心,那痛楚直沖腦門,海浪般襲向四肢百骸,劇烈得她心都在顫抖。胸口像是堵了什麽東西,仿佛下一瞬就要嘔出血來。

那繩子越拉越緊,雪白的手指開始發紫、滲血,深衣疼得死去活來,哆嗦著唇,顫聲道:“就算打死我,我也不知。”

“不見棺材不掉淚,那就如你所願!拿鞭子來!”

深衣怒目而視,咬唇死不屈服。

這才知道何為江湖險惡,不是仗著一身功夫,就能隨心所欲的。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難不成,今天就要枉死在這裏了……爹爹……四哥……誰來救救她……

那鞭子竟沾了鹽水。

一鞭上身,深衣險些疼暈了過去!

“頭兒,先別!陌少那個瘋子,把湖心苑燒了!——口口聲聲要這個丫頭!”

深衣掙著頭,模糊的淚眼向湖心望去,只見濃煙滾滾,果然是著了火!

“陌少蓬頭散發地,拿著火把在苑中發瘋,說讓他的丫頭找徐嬤嬤要些白米煮粥,怎的這麽久還不回來。——頭兒,方才仵作看了,奴兒和徐嬤嬤身上沒傷,也不像是中了毒,恐怕真不是這丫頭幹的……莫不是中了邪了?我看要不還是先放這丫頭回去?那陌少如今喪心病狂,連房子都敢燒,萬一真鬧出什麽事來……”

深衣看到陌少時,素白衫子隨意系著,長發漆黑淩亂,顯然起來了也沒梳理,臉色蒼白而陰郁。

然而不知為何,她忽然覺得陌少是這靖國府中唯一可信任依靠之人,見到他,竟像是見了親人,一腔委屈湧上心頭,之前一直忍著的眼淚止不住地滾了下來。

陌少陰冷的目光越過她,落到後面的府衛身上,一剎間聲音拔得尖厲兇狠!

“你們想餓死我!”

“你們所有人都想要我死!”

“灑什麽水!燒得幹幹凈凈,豈不合你們心意!”

“滾!”

雙目赤紅如狼,狀似癲狂,極是駭人。

又是一連串劇烈的咳嗽,雪白袖口上星星點點的鮮血。

那些府衛之前極橫,見到陌少這副模樣,一個個竟不敢說話。他們澆滅大火匆匆散去後,陌少癲意忽收,臉色冷若寒石。擦凈了唇邊血跡,扯著長繩,轉身回房。

深衣驀地明白,他是在裝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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