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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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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沒有長生不老的人?

世上有沒有神仙鬼怪?

人類的極限究竟在何處?

黑暗世界成千上萬年來,均在這樣的問題前撞破腦袋,找不到答案。

人類修煉的巔峰在哪兒?

在黑暗世界,問十個、百個、千個人,答案可能只有一個:超限階!

沖破了“極限”,進入“超限”,其人便已成為了“無敵”的代名詞,當然,超限階中或也有高下之分,但,千百年前的“超限時代”,對現在的人來說,早就是一個荒謬的傳說了。沒有比較,哪來的高下?

“超限”即“巔峰”,即“無敵”,已成為當代黑暗世界的共識,這是小兒也明白的道理,哪還有什麽值得懷疑的?

然而,在黑暗世界數萬年的歷史中,在極少數、極少數的精英眼中,“超限”即“無敵”的看法,或許還能找到幾分根據,然而,“超限”即“巔峰”的命題,卻早就被批得一無是處!

早在“神話時代”,就有白日飛升、歸化自然的事跡流傳下來。傳說中,一位“超限階”高手,如若能夠勘破生死之道,邁入那最後一步,必將遁入天道,飛升仙界,那時,將與天地同壽,與日月齊輝。

如果僅是個傳說,也就罷了。事實上,從有歷史記錄以來,僅神話時代末期的二千餘年中,便有一百五十餘位“超限階”高手肉身成聖,遁入虛空,這都是有典籍可考的--當然,這些典籍,也同各方勢力的終極絕技一樣,只是少數人的私有物,這也正是傳說之所以成為傳說的理由。

--《古老的傳說。序》

白日飛升,歸化自然,真的是人類所追求的終極嗎?

“神話時代”以後,有無數的高手、宗師,向著這個傳說發出了挑戰。在他們的努力下,傳說的地位開始動搖,最終,在神話時代與新紀元相交之時,“超限階”的追求分化了。

人們又找到了新的目標。

最典型的例子,即張家始祖,“上人”張炳的發現。

張家太祖張炳,憑手中一劍,揮灑天地之間,生靈遠遁,鬼神趨避。甲子之年,封劍東海,世間便再無張炳其人。

東海之上,固是世外桃源,但畢竟浮游於天地之內,宇宙之間。自然的偉力依然是鐵則,人類的生老病死,並不因為強大的力量而稍有減退。

上人九十歲時,其妻七十五歲。上人或可依靠精深的修為,暫時地抵過死神的傳喚,活上兩、三百年也未嘗不可,可是,沒有深厚功力的妻子不行,所以,他不願!

“超限階”的實力已達至巔峰,幾進無可進。按照神話時代傳下的說法,人身如此,已臻絕頂,再進一步,則將自然而然地“成仙得道”、“進入神界”。

以上人之能,早在五十年前便足以破空飛升,可他要的不是這個,他要的是攜妻同去,不離不棄。所以,他逆天行事,強行壓抑住自己的道行。五十年來,固然要日日警醒,小心反噬,但天長日久,卻也生出一個問題來。

飛升仙道,真的好嗎?

上人閉關潛思十年,結合前人的經驗,推算演化,終在百歲之際恍然而悟。

“超限階”,果然是人力之極。但其上,也確實別有天地。然而,那裏卻非人們妄想之神仙境界。

他立下決斷,不進!

非不可進,實不能進!進一步,則統攝天地,貫通古今,歸化萬物,明了輪回,說來是無上偉業,然人之德行,安可比擬天地耶?

強進,非你得道,乃道得你!任你在世間縱橫來去,入了這天地之門,便如一滴水入大洋,霎時無分彼此,再無界限,那時,“你”、“我”、“他”,還有什麽區別?你這百年人生,又還有什麽意義?

上人終不比常人,當他明了順天而行,必將歸化於天的道理後,逆行思路,以“逆道違命”的想法,再次思索去路。

“劍破蒼天”,由此而生。

順道歸化,逆道天譴。上人一百零五歲時,攜妻帶劍,破空飛逝。是時也,天雷下擊,海嘯狂瀾,這天地自然,幾乎集結了一切可以毀滅他的辦法,要將這逆天之人轟殺當場。

然而,上人以劍逆道,長笑聲中破空而去,遁出天地之外,終不在五行之中。

“或許,天地外另有一天地,或許,今日逆道,已是他日之順道,然,餘只圖與妻共處,哪管得他們的想法!最不濟,也嘗到了一回新鮮!”

這是上人留在世上的最後一句話。

張家二祖是當時唯一的觀眾,見太祖破空而逝,有悟於心,當即將“劍破蒼天”的真義融入“太息一氣”的法訣之中,至此,張家子弟不入“超限階”則罷,入“超限階”,則必然要面臨這一道關卡。

這關卡是不能逃避的,功夫到了,自然會來,天地自然對此可是敏感無比,其時也,必會盡起天地偉力,盡戮這逆天之人,成,則躍空飛去,萬劫不能加其身,敗,則身成齏粉,永世沈淪!

--《天遺世家古老故事一百篇》

將所有的窗簾都拉上,再將門窗鎖得嚴嚴的,讓偌大的臥室成為一個牢籠,我覺得只有這樣,才能符合我現在的身分。

一個罪人!

蘇怡當時的表情我已經記不清了,也許當時,我根本就沒有看到她。那個時候,除了腦子裏面嗡嗡的轟響,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這一狀態一直持續到家裏,大家那愕然的目光刺得我體無完膚,我覺得,我已經無法呼吸了。

如果有可能,我只想有多麽遠就跑多麽遠,再不回來。

所以,我拒絕同一切人說話,包括蘇怡。

我把自己反鎖在屋子裏,拒絕同任何人接觸。朱翎有幾次要飛進來,卻被我毫不留手地打飛。

終於,天地間安靜了下來!

我現在需要思考,可是,昨晚發生的一切,已經剝奪了我的思考能力。即使是0號晶片,也沒有處理感情問題的功能。

事實上,我只是在這個屋子裏坐著,偶爾發出幾聲針對自己的詛咒,激烈時,自抽幾次耳光,用額頭撞撞地板,如此而已。

時間冷漠地前行,流過我的身邊,永不停留。

不知過了多久,我全身無力地躺倒在地板上。看著桌頭櫃上,裝裱精美的相片發楞。那是我和蘇怡在一起時的照片。

由於是公證結婚,我和蘇怡沒有結婚照,這張照片,只作為一個代替品,臨時充作結婚照,放在床頭。

那還是一年前,我們大家外出游玩時,好不容易抽出一個兩人時間,爭分奪秒地拍下的。即使是這樣,在照片一角,仍顯出了江雅蘭、有容、纖纖她們笑著、叫著的身影。

窈窕深谷,時見美人。這曾是我多麽幸福的生活,如今卻在一場肉欲的沖動裏,化為灰燼。

我的心整個地揪了起來,心神一震之際,一口鮮血噴出。我強自擡手將這口血收在手心,身體卻一陣虛弱,我知道,這是心神的暗傷在這個最糟糕的時刻發作了。

沒有及時閉關療傷的惡果在此時凸顯出來,還有昨夜……

“唉!”

長長地嘆息一聲,我掙紮著站起來,走向洗手間,把手上的血汙洗幹凈。再走到室內,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看著眼前潔凈的茶幾發起楞來。

又是一段沒有答案的思索,我只是從一片空白的腦際,把昨夜發生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提取出來,讓它們在腦中盤旋,卻抓不到一點兒頭緒,我甚至找不到回憶它們的意義。

回憶它們,又有什麽用?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還是找到推脫責任的理由?

低低的嘆息聲從身後傳來。我心頭一跳,身體不自覺地顫栗起來。

我沒有回頭,也不用回頭。

一雙白玉般的手臂環住了我的脖子,身體則伏在我肩上,熟悉的氣息將我包圍。我垂下頭,下頷點在這雙手臂上,兩人陷入了沈默。

蘇怡輕輕的吐息,拂過我的耳廓,我緩緩地閉上眼睛,接受這只屬於愛人間的親匿。心中生出的不是柔情,是腐蝕內臟的毒藥。也只有這樣的痛苦中,我才能找到一點快感。

“我們怎麽辦?”

蘇怡這樣開口,我沈默。

“雅蘭怎麽辦?”

我不語。

蘇怡的雙臂微生出一絲力氣,把我摟得更緊,肉體沒有不適,可我心裏就要窒息了。

“你想了一天一夜了,我的夫君!難道,還沒有想出辦法嗎?”

她的聲音無限溫柔,而我,卻終於從她的口中聽出了怨恚之意。這是相識近六年來,我所感覺到的首次!這要有多麽大的失望,才會有這樣的怨意?

我胸口一悶,險些再一次地噴出血來。

將口中的血腥氣強壓下去,我伸出手,輕撫上她的臉,溫暖的手感微微緩解了我的傷痛,我輕聲開口:“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相識數載,出於大男子主義的心理,我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而聰慧的蘇怡,也從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她總是在我為難題所苦惱的時候,在一邊不動聲色地送上答案。

這一次,她第一次把我推到了這個境地,我也終於將這句話宣之於口。但這話只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後悔到直想拔劍自盡!

我很難想像蘇怡此時的失望--在一個男人、一個丈夫最應該承擔責任的時候,他忝不知恥地逃開了,把所有的問題都扔給了他的妻子,這怎是大丈夫所為?

果然,耳邊又是一聲嘆息。

“宇哥啊……”

我蠕動喉結,幹澀地道:“什麽?”

蘇怡再沒有說話,只是伏在我肩頭,纖細的身軀微微地顫抖起來。

我再一次地閉上眼,嘴唇貼在她的小臂上,讓無盡的悔恨死死地嚙咬著我的心。

“唰!”

蘇怡拉開了窗簾,聖潔的光束從窗外透入,將屋中的一切都鍍上一層白金的色彩。

屋中只有兩個人,我坐在茶幾一邊,蘇怡坐在另一邊。茶幾上,只放了一張紙,一只筆。

陽光緩緩地在屋內移動,透過窗前的綴飾,在茶幾上灑下斑駁的光影。我看著紙上的文字,面無表情。

“婚姻是一個契約,需要訂立的雙方共同保持!”

一個多月前,我們的結婚公證人這樣說:“婚姻是神聖的,是公正的,也是嚴厲的。愛護它,上天也會為你們祝福;遵守它,法律將給你們權利;背棄它,則必然會付出慘重的代價!兩位,準備好了嗎?”

當時,我們兩人相對一笑,異口同聲:“準備好了!”

“宇哥,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我無意識地這樣回答。

之後數秒,紙上簽下了我們兩人的名字。

紙上黑色的標題冷冷地看著我,最終齜牙一笑:“看,這就是代價!”

風從窗外刮了進來,將這厚重的紙片卷飛起來,扔在了地上。我們兩人看著紙片飛舞,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抓住它。

良久,蘇怡對我伸出了手,手掌纖長潔白,沒有任何綴飾,我呆看著這只手,沒有任何反應。

直到她輕嗔一聲:“宇哥!”

我打了個激靈,這才懂得伸出手去,和她交握。兩人同時一笑,其中含義,又有誰知!

兩只手就這樣握著,沒有人松開,兩個人都感覺到了彼此的手心中,滲出的汗漬。如果有可能,我想一直這樣握著,不再分開。

對面,蘇怡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道:“記得在這個時候,大家要說一句話的!”

我擡起頭,看向她的眼睛,她的眼中閃動著莫名的光輝,我無法解讀,但看她唇角的笑意,姑且將其形容為笑意吧。

她的眼睛會說話,看著這雙明眸,我搖頭一笑:“是啊,還有一句話沒說!”

兩人的手同時握緊,然後,異口同聲:“恭喜恢覆單身生活!”

雙手倏然分開。

我正準備好好地品嘗一下單身生活的味道,突然的驚變就擊破了我所有的計劃。一秒鐘前的我,尚不知道,今生最大的折磨正向我逼近,而一秒鐘後的我,則更不知道,這場折磨會帶給我什麽。

“咚!”

遠方天際的轟響直貫入體,我身體一僵,猛地坐直了身子。

對面,蘇怡一驚,剛叫了一聲“宇哥”,我猛地抓住胸口,沖到了窗前。

“咚!”

轟響不再從天際傳來,而是透我的腳底,直沖腦門。

我再一顫,脫口叫道:“什麽聲音?”

“聲音,哪有聲音?”

蘇怡也站了起來,但臉上卻是一片迷茫。我看了她一眼,勉強一笑,剛想說話,轟響聲再起。

“咚……咚咚!”

我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這個,這個是……

“咚,咚咚咚,咚,咚……”

高昂的呼嘯席卷天地,如同天神傲立天地之間,轟擊巨鼓,洞徹四極。腳下的星球隨著鼓點發出陣陣顫抖,天地元氣伴隨著轟響放縱奔流。

我踉蹌著跳出窗戶,直飛高空。

天空如洗,萬裏澄碧。驕陽似火,噴射出灼熱的氣流,在大氣中跳動飛翔。但,即使以太陽之偉力,它放射出來的射線,也在濃厚的天地元氣之下扭曲變形,四方彈射。

無以目見,僅以神應。

在常人的眼中,天還是這天,地還是這地,萬物四時,莫有變更。

但在我眼裏,整個星球都在咆哮,它正集中它所有的力量,向某一點匯聚。強橫的力量所過之處,一切的雜質均被瞬間凈化,只餘下最最精純的天地元氣,湧動不息。

我向東方看去,那個方向,似乎比各方都要亮上些許。如果純憑神念感應,那裏的天地元氣,濃厚得已成為一場絞殺萬物的風暴,在萬米高空嘶吼奔嘯,將大氣層攪成了一鍋粥!

我無意識地屏住呼吸,心中閃過了父母和爺爺的身影。

“竟在這個時候!”

我的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腦子裏面更是空無一物。只憑著本能的反應,我展開全力,高速沖向那風暴的中心。

天地無有始終,自然無有止境,人力卻有時而窮,此為天地至理。而天地之理,安能縛我心耶!

任爾沃野千裏,帶甲百萬,怎若我孤人一劍,遨游星瀚;任我劍氣沖霄,虛踏黃泉,怎若它翻雲覆雨,攔江卷瀾;任它雷鳴電閃,天威浩瀚,怎若我逆道違命,劍破蒼天!

“劍破蒼天!”

太祖之言,自我心頭流過,那長笑歸去的豪情,似乎在緩緩地安撫我的心境。

可惜,今日的我註定了與痛苦結緣。

就在我的心情漸有緩和之時,宏大的長嘯聲,自千裏之外,跨過長空,轟傳而來。

我胸口一悶,老爸的聲音我怎會聽不出來,嘯聲中強橫豪放的意味,即使遠隔千裏,也沒有絲毫減褪。

藉著這只有我才能聽到的嘯聲,他向我傳遞著一個意思:“兒子,怎麽來得這麽慢?我,不等你了!”

他真放得下!

我口中又是一甜,嘴角已溢出血跡。

混蛋老爸,你可知道,你兒子現在是真真正正的孤單一人了,這天地之間,漫長的時日,今後,便要你兒子一個人度過了!你,何其忍心!

我雙目發赤,憑著神念感應,鎖定了那風暴的中心,強催勁力,速度一再地攀升,粗略估計,幾次加速之後,時速恐怕已經超過了七倍音速,五千多公裏的距離,我在半個小時內便能夠到達。

可是,真的還有半個小時的時間供我揮霍嗎?

“咚!”

以天地元氣集結的地點為中心,老爸放諸天地的氣息開始慢慢收縮,每收縮一圈,整個穹天星便顫動一下,那貫入我身心的轟響,就是他與天地相沖突的表現。

隨著氣息的收縮,天地元氣的波動愈發劇烈。天地自然,希望用自身無窮無盡的力量,幹擾他的行為。

只是,身為一個“超限階”,老爸對天地的脈動,堪稱是了然於心,任元氣的變化如何劇烈,他的氣息總能夠在變化的間隙流動不停,緩慢而流暢地歸於本體。

在風暴的中心,老爸與天地元氣的磨擦愈發劇烈,其強大的力場感應,將我的神念也一起排斥了出去,我只能在風暴外圍,無力地變化角度,做著無用功,對風暴中心的情形完全摸不著頭緒。

飛越茫茫大洋,眼前似乎永不改變的海天一色的景象,讓我幾欲吐血。我把握不清時間的流逝速度,我只知道,老爸氣息的收縮,已進入了最後階段。

換句話說,他與天地自然的沖突,正式進入了白熱化階段。

海岸線的蒼青顏色,如同上天的饋贈,便那麽突兀地出現在我眼前。我聲嘶力竭地歡呼一聲,速度竟又加快了一絲,直撲向這令人親近的大地。

我的最終目標,是位於大陸東部海岸線內,縱深一千五百公裏的山區。那是張家祖宅所在,這次,老爸他們就在那裏迎接天地的懲罰。

在我來到大陸上空的一瞬間,風暴中心,第一道閃電落下。在我身後,海水瘋狂地咆哮,卷動著深海處無窮無盡的重壓,把它投射上天空,歸入那湧動的元氣之中。

天地渾然一體,將分散在星球各處的力量投入到風暴上空的元氣流中,生成了一道又一道破空天雷,接連不斷地轟下。

江河山川,在沒有人操縱的情況下,放射元氣,集結成陣,配合著滾滾天雷,壓制著老爸的行動。

然而,正處於人生巔峰的老爸,卻是揮灑自如,舉手投足間自生偉力,每一動作,必是石破天驚,即使身在元氣暴風之中,也仍然穩如泰山。一波又一波的天雷,對他不造成任何威脅,只能在他的拳頭之下灰飛煙滅。

他不用劍,只用拳,但其威力,並不比太祖張炳的“劍破蒼天”遜色多少。

百餘波天雷轉瞬即過,腳下山川,也因為元氣的迫散,發生了微小的位移,雖還不到山岳沈起、江河改道的地步,卻也再無法集結元氣,給老爸造成麻煩。

如果是在平日,老爸這非人的神力必會引發我吃驚、興奮、窒息等反應。可如今,面對這樣的情形,我心中卻出奇地冷漠,我心中只存著一個念頭:快,再快一些!

越發地接近了,大氣劇烈的波動已經作用於皮膚之上,令我的身體為之顫栗。

用我的肉眼,已經可以看到遠方天際如銀蛇般閃動的電光,那裏陰雲密布,雷聲隆隆,隱約間,翻滾的雲氣之中,尚能看到一波刺目的青芒。

這是已經實質化的太息一氣!

再飛近百多公裏,我耳中似乎閃過了人的呼叫聲,對這聲音,我沒有在意,我現在只在意自己的親人。速度絲毫不減,又是數十公裏的距離轉瞬即過。

“嗡!”

沒有任何的先兆,高速前沖的身形仿佛撞了山!腦子一悶,我聽到了骨骼“劈哩啪啦”的怪響,如果不是0號晶片入體時的改造,使我的骨骼柔韌性異於常人,只這一撞,便要斷掉我一半的骨頭。

就是這樣,我依然剎不住身形,慘哼聲中,一頭栽下。飛行高度從千米高空,轉瞬掉到三百公尺左右,這才重新控制住身體。

我猛然擡頭,滿臉的驚訝。高空中,雲層流動,雖光線不明,但也一眼就能望個透徹,這種地方,怎麽突然就豎起一堵墻來?

這個疑問剛剛升起,另一股波動便潛入我的心中。

我的臉色慢慢地由訝然轉為驚恐,猛地偏頭,在百多公裏外的天空中,天地元氣所形成的暴風中心,長笑聲撼動天地,笑聲中,陰雲四散,天雷止歇,自然的天光遍灑四方。

上萬公裏外的東盟大學城還是白日,這裏,卻已經入夜了。

我呆看著正逐漸恢覆平靜的風暴中心,腦子裏空白一片。可奇怪的是,我偏偏又什麽都明白了。

我撞上的東西,不是山,不是墻,而是天地元氣歸還四方的剎那,力量倒流,所形成的障壁。

元氣歸流,各安其所,而原來的風暴中心,老爸的氣息依然強盛如昔,正說明,天地自然已拿今次“逆道違命”的人們沒法,只能妥協退讓,那最後一刻,已然來臨。

“爸,媽,爺爺!”

我只楞了不到三秒鐘,便再次沖天飛起,瘋狂地叫喊著,向著遠方即將離去的親人撲去。

我的心臟從沒有跳動得如此迅速,正因為如此,它分外地耗費著我的能量,僅飛行了不到兩公裏,我的腦子就昏昏沈沈的,身上的力氣正飛快地流失。

“轟!”

劇烈的震動中,我真正地撞山了。身體滑過山頂厚厚的冰層,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再彈飛起來,撞在了另一塊石頭上,翻滾著落下。

“是傷,是那個舊傷!”

痛苦中的我,分外地清醒,一下子就找到了病因。是因為“天魔妙相”造成的傷勢,一直沒有得到良好的處理,這幾日,又連受打擊,幾次反覆,終於在此時強力爆發,再沒有給我壓制的機會。

一口鮮血噴出,將冰面染上了一層血紅,在此刻,我氣消功散!

恍恍惚惚之際,爺爺的嘆息聲響在耳邊:“今日相見,他日不見,這緣法,便是如此了!”

在當日,他便看到了今天嗎?我不懂!念頭隨波逐流,模模糊糊的又想到了蘇怡,新婚之時,她古怪的言語,是不是也在昭示著今日的惡果?

“你們都明白,只有我,什麽都不明白!”

躺在雪地上,虛弱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下,浸入了冰層。高山之上,寒冷的夜風呼嘯而過,凍結了我最後一點意志和力量。

在這高山之上,我仰望遠方的夜空,天空中沒有月亮,只有點點星光。極目遠眺,黑色的簾幕無邊無際,吸收了一切敢於窺測它的目光。

沒有了力量的支持,心神又極度虛弱,此時此刻,就是0號晶片也停止了運轉。

沒有了神念探測,沒有了氣機感應,對我來說,百公裏外的一切,仿佛遠在天邊。

這時的我,就像是一個凡人俗夫,面對著廣闊無垠的宇宙,發出空洞乏味的感嘆,卻不知他生命的範圍內,還有著另一個豐富多彩的天地。

懷著對自己境遇的嘲諷,我緩緩閉上眼睛,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心中閃過最後一個念頭:“還是錯過了最後一面,對他們而言,這是遺憾嗎?”

問題的答案,我不得而知。但對我來說,這必將是伴我終生的痛苦和遺憾!

我發現,我很難用語言去解釋失去親人的那種感覺。

當然,這也可能是因為我直至如今,還處在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夜空一如從前,沒有任何的變化,可我就是知道,在這個世上,最後三位與我有著血緣關系的人,已經不在了。

真氣滾動如珠,流暢自在的程度,較之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似乎在補償方才的過失,體內的力量顯得分外乖巧,在我微一動念之際,它便托著我的身體飛上半空,無聲無息地掠過天際。

首先,我來到了原來風暴的中心,我的親人們的消失之地。

這是一處渺無人煙的荒山,東去三十餘裏,便是張家的祖宅所在。

這一片荒山,早被剛才驚天動地的沖擊抹去了大半。十多個山頭被齊齊削平,形成一個人工盆地。草木化灰,山泉瀉地,正是一片神魔戰場的模樣。

仔細察看,剛才沖擊的餘波甚至還有留存。

默默地待了一會兒,我轉身離開。

這地方,我再不會來了,即使它是我的親人們最後存在的地點,但我仍找不到他們的氣息,似乎已惱羞成怒的大自然,抹去了他們存在的一切痕跡。

我飛上半空,再不回頭。

我沒有控制飛行的方向,只是憑著感覺在高空中游蕩,像一抹孤魂。

這片大地已進入了沈睡,但平原之上,大都市的燈火仍為其註入了勃勃生機。

然而,我討厭那裏的燈紅酒綠,所以,本能地,我避過了那樣的地方,只在黑暗的天空下,沿著郁郁蔥蔥的原野悠悠前行。

黎明時分,我站在了一處小院之前。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比較清醒一些。定神看去,心中卻又一痛。

這是……我家嗎?我怎麽飛到浩京來了?

院門沒鎖,只是輕輕掩上,露出一道窄窄的縫隙,我緩緩地伸出手去,輕輕一推,古舊的大門吱呀一聲,掀開了一道供人出入的通道。

院子裏面靜悄悄的,清晨的風拂動著葡萄架上的藤蔓和綠葉,“刷刷”輕響,幾如天籟。

葡萄架下面,擺放著一張墨跡殷殷的方桌,其上,綠玉鎮紙、紫竹狼毫、黑石墨臺、麗江宣紙,按著最悅目的方位整齊擺放。

堂屋的門也開著,我走過去,拉開綠紗門,進了屋子。

黎明的天光從門窗處透入,將這清幽的小屋抹上了一層淡淡的光。屋內古色古香的家具在這光芒下,散發著悠悠香氣,引導著我從堂屋走到裏間,再從裏間走到堂屋,身上沾染了濃郁的清香氣息。

只是,卻沒有一絲人氣!

推門而出,晨風漸轉和暖,我心裏卻冰寒一片。

走到葡萄架下,我身子一軟,全賴著扶住方桌才沒有倒下。

“真的都不見了!今後,再也看不見啦!”

張開嘴,大口地吸入這清香的空氣,卻根本補不滿心中缺失的大片空洞。

在這葡萄架下,爺爺潑墨揮毫的身影是再也看不到了,媽媽在我的扶持上,登高摘葡萄的情景也不可能再現,老爸那張不耐煩的臉,也只能再出現於我的記憶之中……

為什麽?他們說不見,就不見了呢?難道,我們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日子,不是他們追求的目標嗎?

踉蹌兩步,我開始發抖,顫栗的身體倚著葡萄藤,緩緩坐倒在地面上,然後緊緊地抱成一團,把臉埋進雙膝之間。

我想,我開始明白失去親人的那種感覺了。

那是撕裂了所有的依托,讓孤獨的心臟在黑暗中緩緩跳動,只能聽到自身的回響。如同茫茫大洋中的孤島,如同宇宙中寂寥的孤星,四面是無邊無際的空洞,只有我一個人,逐步地被黑暗吞噬。

只有我一個……

寒冷、孤獨、寂寞、恐懼。

我只感覺到這些!

它們正充滿我的身心,將我整個地淹沒。

我把自己團得更緊了,但就是這樣,我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身體被凍僵了,六識的感應正離我遠去,只餘下孤獨和恐懼將我緩緩沒頂。

我的喉結抖動了幾下,終於忍不住低聲抽泣起來,就像是幼時的嬰兒,不斷地念叨著自己親人的稱呼:“爺爺、爸爸、媽媽……你們,太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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