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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尾聲~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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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大水退後,方舟駛回朱雀。走下方舟的幸存者們,回到了滿目瘡痍的陸地,並開始著手重建家園。

在神王之力的祝福下,灑進田裏的種子得到生命之藍,飛快的生長起來,又得到了守護之紅,於是災害和害蟲就不得靠近了,最後毀滅之銀也歸了人間,於是作物便成熟,牛羊便產奶,新世界的新人類也迅速的繁衍開來。

神王把三神之力布施給人間,那山上、水間的避秦之民也受了益,他們不再受饑餓之苦,因為藍給予了他們早熟而美味的食物,他們亦不再害怕疾病,因為紅在守護,瘟、瘧等魔就不敢近了。

大毒蛇與猛獸有難了,因為那神的毀滅之力奪去了它們過於漫長的生命,均分給人類和羔羊,於是從此以後人類成了萬物的靈長,凡那兇惡的、淫毒的獸,命皆不很長。

神王派出了一百名穿青的使徒,令他們前往青龍大陸,又有一百名穿黑的使徒,他們去了玄武大陸,另有一百名穿白的,去了西方的白虎,最後一百名穿紅的,就散布在朱雀大陸。

四百位使徒出發前往四片大陸,在全天下傳播神王的福音,每位使徒另有四隊侍從,一隊手持空劍斬殺路上的猛獸,劈開荊棘林。

另有一隊持了聖杯,無論何時都有甘美的露水溢出,吃那甘露,使徒和他的侍從便恢覆了體力與信念。

又有一隊法師手握神王賜福的膝杖,若有沼澤,那杖便叫泥沼變通途,或是大雪,杖則放出驅除迷茫的光。

那最後一隊,負了盛滿書籍的行囊,每到一處,便把文明的火種撒向一方。

山上海間的民得了神王的恩惠,並由衷的感激。他們推選了德高望重的長者,帶了本族的祝福隨使徒來到朱雀,向神王獻禮。

神看著一切所造的都甚好,便離開這裏,讓方舟中走出的新民,來統治這個美麗新世界了。

如是,過了一千零一個白天與黑夜,神王知道希望已經遍植人間,於是把國王的權杖傳給了女王春江無心,帶著使徒與妃子們回到地上民為他所建的曼陀羅神宮,在那神殿的中央點燃了聖火,便有一道廣袤的光通徹了天地,那便是天梯了。

在子民們的祈禱聲中,黑色的神之導師,藍色與紅色的神後浮現在那光中。

她們穿著白雲與彩虹織就的霞帔,以日月星辰為首飾,她們有著比生時更為美麗的容顏,她們眼中看到美德與善,便露出讚許的微笑,若看到不凈與惡,便幽幽嘆息。

她們開口說話,那繽紛的天花便墜向人間,五彩的露閃耀瀲灩神光,她們五彩祥雲間恭候神王回歸天上的國,在看到那男子時,她們毫不掩飾熱情與眷戀。

神妃、神官與神侍們一一的走進神光,那四神的天空,便因驟然呈現的墨而亮了又亮,當光明頌奏響,當神聖的金鐘敲響,天梯前只有神王和銀發的神後了。

神國的子民們催促男女主人回歸天堂,王卻微笑著拒絕了。

他來到天梯前,依次擁吻陰陽明鏡、女媧、楠。帝釋天,他向即將升入神國的人們說:“天上一日,人間一年,請把人間的歲月留給我和水月,這一天,我們已經等了太久。等我們在人間老了,死了,回到天上的時候,請原諒我們的遲到。”

在神與人的驚嘆聲中,春江水月飛身跳下神壇,擁抱著傾城熱淚盈眶。

天梯關閉了,神的子民在大地上狂歡。

盛大的舞會在廣場上舉行,逃過末日審判的幸運兒們,終於可以盡情享受和平的生活。

未來——洪水退去以後,重新降落在大地上的帝都城,成了世界的核心。第一個國家被建立起來,皇宮被改建成了政府辦公廳,春江無心被推選為共和國的首席執政官。上任之日,無心不禁回想起了一段往事。當年在帝都稷下,天狗來襲之日,陰陽明鏡與她的父親攝政王春江金鵬,用三盤棋占蔔未來。無心現在還清楚記得,他們總共下了三盤棋。頭一盤下完之前,春江金鵬問陰陽明鏡:“朕這一生,可有壽終正寢的福分?”明鏡不答,終盤,春江金鵬勝。其後不久,春江金鵬病故,算是壽終正寢了。第二盤棋,春江金鵬又問:“帝國江山,能否由我的後人繼續傳承?”終盤,春江金鵬再勝。

之後幾年帝國進入了黑暗年代,先是春江水月奪權,之後又有神王軍揭竿而起,毀滅了建國僅八年的鳳凰帝國。

如今到了新世界,出任人類世界第一個共和國首席執政官的人,果然又是春江家的後人,棋盤上的第二局占蔔,又成了現實。

到了最後一盤,無心記得父親是這樣問的。

“朕之幼子無錯,可能繼承大統、中興社稷?”

不知是因為連勝兩盤後放松了警惕,還是被天狗的突然來襲驚擾,第三盤棋開局不久,春江金鵬就因連番失策,自絕了生路,中盤負與明鏡。

後來的事情仿佛也早已在這棋盤上註定一樣,春江無錯最終沒能繼承帝位,在寢宮的火海裏了結了短促的一生……

回想著過往種種,無心不由喟然長嘆,難道一切冥冥中都由上天註定?

城市裏,正舉行慶祝共和國誕辰一周年的慶典,處處是歡歌笑語和幸福的人。可無心卻愁腸百結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苦苦等候的那個人還沒有出現。

這時,一個侍從進來,說是有人求見。“難道是他……”無心興沖沖的沖進會客室,看到那人後不由一楞。“塵先生……您這是——”“執政官大人,我是特地來拜見您的。”塵畢恭畢敬的站起來行禮。無心連忙請他入座,熱情的問:“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裏?自從大洪水結束以後,我就再也沒見過你了。”“我去辦了一點私事。”塵心不在焉的說,“這次我來拜訪你,是為了一個朋友的臨終囑托。”“一個朋友?”“是的,他的名字叫梵志。”“梵志……”無心打了個寒戰,臉色變得很難看。“他讓你來幹什麽!”她冷冰冰的問。

塵不慌不忙的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包裹,雙手捧到無心面前,“這是梵志的遺物,他去世的時候拜托我交給你。”

“我才不稀罕他的東西,假如他已經死了,就讓他下地獄好了!”

“請別再恨一個已經懺悔的人了,況且,他已經死了。”

“你根本不明白他的所作所為當然這麽說,可是我……我——永遠也不會饒恕他!”

“不管怎樣,請收下這份禮物吧。”

“好吧,我收下,不然你也沒法向梵志的冤魂交代呢。”無心沒好氣的奪下包裹,胡亂打開,發現裏面只有一份厚厚的手稿。

“哼!不知所謂!”

作為詛咒的儀式,無心要把那手稿撕毀,可當她的手甫一觸及手稿,一種激烈的心悸陡然傳來。

吉祥女神的力量告訴她,這本書萬萬不能撕,普天神明都屏著呼吸凝視著她手中的這卷手稿,歷史來到了岔路口,世界為之駐足。

光明與黑暗,進步與後退,文明與蠻荒,就在這一刻同時站到了起跑線前,發令槍,就在無心手中。打開扉頁,一行觸目驚心的字跡出現在無心眼前。——仁慈的女神啊,請拯救一顆悲苦絕望的靈魂吧——眉頭微蹙,無心翻開扉頁,標題是《關於蒸氣能源的研究與應用》。無心緊抿唇角,合上眼,在神之光輝的指引下,她看到了未來。蒸汽船在海上——蒸汽列車呼嘯而過——蒸汽鍋爐噴出白熱的蒸汽——人類的生活將因這份手稿而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一個嶄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此刻,無心再也不想撕毀手稿,這份墨漬斑駁的禮物,比全世界的寶藏加在一起更珍貴。

無心睜開眼睛,神情肅穆的告訴塵,“我接受梵志的道歉,並感謝他送給我如此珍貴的禮物。盡管他曾傷害過我,可我現在必須向他致敬,因為他的靈魂與事業是屬於全人類的,並將永垂不朽。”

在原諒梵志的同時,無心也解放了自己那被桎梏了多年的靈魂。說完了這番話,她感到出奇的輕松。

“大人,您也是不朽的。”塵向她深深鞠躬。

塵離開皇宮的時候,街上的狂歡已經臨近高潮。一群身披白紗的童女,捧著玫瑰花籃走進無心的辦公室,送來了公眾對執政官的愛戴之情。

塵給她們讓路,走在她們後面的是個威風凜凜的軍人。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忽然停下腳步,在塵肩膀上拍了一下。

“您是?”塵迷惑的打量著面前這位英武的男子。

“怎麽,連我都不認得了?”

“你是……易水寒!你的面具哪裏去了?”

“送給她了。”易水寒微微一笑,指著站在花叢之中親膩的抱著一個女童的無心說。

這時,無心也看了易水寒。

“他來了……”她心神激蕩,精神恍惚的走出門外。

她穿行在人群之間,時光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演武場、回到了春江水月誓師的那天早上,她艱難的擠在人群裏,只是為了把一捧百合花送給她心目中的英雄。

女王走向易水寒,人們停下舞步,給她讓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對歷經坎坷的男女身上。

女王走向易水寒,二十多年的歲月,就隨著她與他之間的距離縮短流逝了。

女王走到她的英雄面前,直勾勾的望著他的眼睛,二十多年前還只是小女孩的她,只能隔著面具仰望他,現在,她已不再年輕,可她的心卻充滿了這輩子從未有過的激情。

春江無心與易水寒兩相凝望,美麗善良的公主和她的正直勇敢的騎士,總會有個好結局,他們一起走過了多少悲辛坎坷的人生啊,他們從此要過上幸福的生活了!

新世界的女王春江無心,在玫瑰籃裏選了最美最美的一束花,如歌的歲月在她含淚帶笑的明眸裏閃爍。

易水寒也流淚了,這個鋼鐵般的男子漢,為這既熟稔又驚艷的一幕感動的落淚了——二十多年前,她就是這樣捧著潔白的百合走到他面前,對他說,將軍,請收下我的花。

二十幾年的風風雨雨,在他們的淚光裏遠去了,遠去了……

春江無心捧著玫瑰來到易水寒面前,面帶幸福的微笑流著幸福的眼淚,對他說:“親愛的,請收下我的心。”

男人——洪水當然不會一下子就從地面上徹底消失。在帝都千裏之外的地勢低窪處,現在仍是一片汪洋。

可就在這險惡的澤國裏,近來卻時常有歡聲笑語。

白濁的浪花上,飄來了一架龐大的木筏,看上去就像一座漂流的小島。

在島上,無痕月和紅線兒夫婦,建造了許多簡陋的木屋。材料全是從水面上撈起來的,可以說應有盡有。

這天黃昏,無痕月吃了晚飯閑來無事,就招呼了一幫兒女釣魚玩耍。這些小調皮鬼正是好動的年紀,東跑西顛沒一刻安靜。

不出半個時辰,就有三個男孩、兩個女孩掉進水裏,然而他們夫婦也不著急,知道孩子們都是天生在水裏泡大的,潛水的本領賽過活魚。

過了沒一會兒,果然小鬼頭們一個接一個的鉆出水面,朝著爸爸媽媽和兄弟姐妹們揮手哈哈笑。

其他孩子不服氣,也都要下水。

“都給我回來!”紅線兒見鬧得不象話,只好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嚴,孩子們被一個一個的抓回島上來。“都站到這邊來——阿三不許跑,再跑打斷你的腿!十三,還有你,死妮子在幹什麽呢?”

“哦哦,媽媽,我在給弟弟的小雞雞畫畫哎,你看像不像豬鼻子?”“快給我住手!小六,快把褲子穿起來——”“媽媽,別打我們好嗎,我的新衣服都弄臟了。”一個精明秀麗的女娃娃怯生生的說。“還不是你自己穿著衣服去捉魚,自作自受,我才不管!餵,當家的,快來幫我管管這群小東西啦!”無痕月正瞇著眼睛眺望地平線,忽然站起來喊道:“老婆快看,那是什麽——”在水天交接的地方,一塊陸地現出了輪廓,房屋的尖頂清晰可見,裊裊的炊煙在地平線上飄蕩。“哇,是陸地!”“好也,我無痕月終於時來運轉啦!”無痕月高興的手舞足蹈,險些掉下船去。紅線兒忙扶住他,笑道:“陸地有什麽好,我倒喜歡住在木筏上。”“女人見識!”無痕月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陸地上什麽也有,有吃有穿有享受,木筏怎麽比得了。”

“爸爸,到了陸地上以後,我們就每天都能吃到白米飯了嗎?”一個孩子牽著他的褲腳問。

“每天吃白糖也沒問題啊!”

“哇,那真是太好了。”孩子們高興的拍手叫好。

“先別高興得太早。”紅線兒忐忑不安的說,“我們現在連點值錢的東西也沒有,到了上面怎麽安家呀?你們這群老爺少爺小姐又天天嚷魚蝦吃厭了,我倒是想做好吃的,可得先賺到錢才行呢。”

“哼!真是太小看人了!”無痕月昂首挺胸,用眼角蔑斜著妻子,豪氣沖天的喝道:“只要有土地就有人,只要有人就能做生意,只要有生意可做,老子就***能大把大把賺錢,賺了錢,就能養活這幫小娃娃和你這個小娘們!

“孩子們聽著,從今天起,我們再也不用吃半生不熟的魚蝦,和沒滋沒味的水藻啦!難道這還不值得高興?***,你們笑什麽,老子開心的快瘋掉了!”

女人——

大洪水後,劉聖陽的墓幸存下來,蕭紅淚把它移到學宮舊址,就在原來希望塔所在之處,現在已經是雜草叢生的曠野了。

蕭紅淚在墳塋旁邊造了一間簡陋的木屋,過著守靈人的生活。

孔雀共和國建立以後,曾有不少帝國舊人來探望她,可她一個也不想見,後來史克爾夫婦也帶著剛滿月的兒子來了,這次蕭紅淚破例招待了他們,並帶著一家人去祭奠劉聖陽。

站在荒草與黃土之間,萬裏江山似乎空餘下一堆孤零零的墳塋。

大水沖走了皇帝的宮殿,沖走了帝國的神廟,沖毀了曾經繁榮鼎盛的一切,這簡陋的墳墓卻奇跡般的保留下來,仿佛冥冥中有神明庇護。

史克爾夫婦離去後,蕭紅淚仍在墳前佇立良久。

她曾經是令全天下風雲變色的鐵腕權臣,可現在,她不過是個提花籃來祭奠早夭的未婚夫的落寞女子。

太陽快下山的時候,格蘭特也來了。

他這些年始終沒有遠離蕭紅淚左右,可他們連說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

太多太多的恩怨,割斷了兩個人坦誠相待的可能,長久以來,他們都在按照自己的方式守護劉聖陽的墳墓,無數次擦肩而過,卻沒有人停下來開口說一個字。

這一次格蘭特不想再保持沈默。

他站在蕭紅淚身後,等她上完香,燒完紙,最後等她把一杯水酒灑在墳頭,起身,擦淚,轉過身來定定的看著他。

“我——”

“有話對我說?”其實,她也不想再沈默下去了。

“是的,我記得很多年前在稷下,你勸我出來做事的時候就曾說過……說過”我一定有話對你說“,現在我終於想到要說什麽了。”

“不用再說了。”蕭紅淚冷漠的轉過身去,“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你我沒有話好說。”

“不!我有話要說!”格蘭特激動的上前一步,伸手按在她肩上。

蕭紅淚沒有閃開,緊咬著嘴唇低下頭去。

“我希望你給我一次機會,”格蘭特的嗓音誠懇的近乎悲壯,“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提這種要求,可是我必須開口,否則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我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你的解脫,假如劉聖陽還活著,他所能為你做的一切,現在由我來代替好嗎?請回答我!”

蕭紅淚悵然嘆息,幽幽的說:“你有帶硬幣嗎?”

格蘭特楞了一下,手忙腳亂的翻起錢袋來。他的手不停的顫抖,笨拙的撕破了口袋,一枚銀幣掉在草叢裏,他撿了好幾次才撿起來。

蕭紅淚轉身從他手中接過銀幣,平攤在掌心,出神的看了很久。

“我現在把這枚硬幣拋起來,當它落下來後,如果是正面,你就去準備聘禮,如果是反面,我們今後再也別見面。”

說完這句話,蕭紅淚擲出了銀幣。

銀幣飛向天空,發出嗡嗡的風鳴,仿佛一只美麗的蝴蝶,在晨曦裏翩然起舞,就像轉瞬即逝的青春,當你的眼睛還停留在空中,它已經落進泥濘的草叢了……

英雄——雷烽離開方舟以後再也沒回來。一年後,柯藍產下一子,取名龍。雷(LONELY),也許這個名字正能表達母子兩人的孤寂心情吧。等到洪水退去,孔雀共和國建立以後,柯藍再沒有別的工作,於是帶著龍兒拜訪傾城夫婦。

這次拜訪的目的主要是道別,因為柯藍就要帶著孩子去尋找失蹤的雷烽了。順便還要請傾城給龍。雷診斷一下病情,這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哭過,沒有笑過,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也沒有露出一次笑臉。

傾城告訴柯藍:“這孩子沒有病,但是他掌管著天地陰陽的玄機,他不可以隨隨便便的哭笑,否則便會天地逆轉,陰陽錯位……不要擔心他的未來。他是應劫出生的命

運之子,未來難免坎坷,但,天地神明都會垂眷於他,最終他將得到常人三倍的幸福。“神後春江水月也向三歲的龍兒祝福:”念彼非天之命,傳汝修羅之力,持大慈悲之心,號令六道眾生。“柯藍於是放了心,帶著他去尋找雷烽。這一找,就是整整十年的流浪。母子倆走遍了千山萬水,卻始終找不到雷烽的蹤跡,仿佛這個人已經化為傳奇,只在她一個人的記憶裏存在。柯藍走了一程又一程,從來沒想過放棄,冥冥中有種啟示,那啟示就是她與丈夫的約定。

龍兒就在這無休止的尋找中漸漸長大,出落成一個秀氣而冷峻的少年,正如他的父母,龍兒算不上多麽英俊,可他骨子裏藏著父親的狂野與母親的熱情。

他知道自己已經長大成人,必須保護母親,等到將來母親走不動了,他還要繼續尋找父親。於是他一心一意的學習母親的劍技,學習父親留給他的魔法。

他繼承了父母魔武兩道的天賦,在血脈深處,還隱藏著一個地獄魔龍的騷動。

十年如白駒過隙,柯藍沒有找到雷烽,龍兒卻學成了一身本領,身為母親的柯藍也差堪告慰了。

這一天,他們迷失在山林裏。

那是一座蒼莽的原始森林,無論朝哪個方向看去,都是清一色的密林,沒有道路,沒有標記。

柯藍母子在山林裏走了很久,久到事件的概念都已模糊,然後,他們遇到了一群婦人和孩子。

她們也是迷路在山裏的難民。

多年前,她們跟著丈夫離開了洪水淹沒的家園,決心走出這片叢林,去尋找一處可以安居樂業的世外桃源。

男人在前面開道,女人們帶著孩子跟在後面,他們就這樣走啊走,走了整整十年,可是仍未走出這密林,或許,應該稱它為迷林。

後來,男人們懷疑這路根本走不通,就開了一個會,決定把女人們留在原地,男人們則分成多個小隊,散向森林四方,分頭尋找出路。

他們就這樣離開女人和孩子們,一走就是三年,至今也沒回來。

女人們不能再等下去,她們決定自己去找丈夫。找不到路,她們可以不出去,找不到丈夫,她們就活不下去了。

柯藍對她們的遭遇深感同情,因為她自己也在尋找丈夫啊。

於是柯藍就變成了魔龍,幫助她們開山伐木,借著了魔龍強大的力量,女人們可以更安全、更迅速的走出密林。

這一天,她們聽到山對面傳來野獸的吼聲,後來,怒吼變成了哀鳴,再後來,就聽見了吭哧吭哧砍伐樹木的響聲。

女人們歡喜的尖叫,孩子們也哭起來,他們知道,男人就在山對面了。

柯藍也替他們高興,於是越發賣力的工作。

龍兒突然預感到不祥,他跑到母親跟前,仰起頭大聲喊:“娘,快變成人吧!你這樣子太危險了……”

柯藍愛撫著小兒子的頭,微笑道:“傻孩子,這樣工作起來更方便哪。放心,我不會傷害他們。”可是她不知道,龍兒擔心的,是對面的人會傷害她,因為,他已經嗅到了“西古爾德”的氣息。

“西古爾德”是一位偉大的屠龍勇士的名字,後來被繼承下來,成為擁有聖劍者的稱號,聖劍是殺龍之劍,每一個持有聖劍的人,都是龍的克星。

柯藍光顧著高興,陶醉在幫助夫妻團圓的欣喜之中,等她發現不妙時,西古爾德。緋雲已經出現在她面前。“龍?”緋雲冷笑著,揮下了聖劍。血光飛濺,鮮紅的液體仿佛暴雨,淋濕了叢林。跟在緋雲背後走出來的男人都在歡呼,慶祝他們的英雄殺死了一頭可怕的魔龍。女人看到柯藍倒下,先是吃了一驚,旋即看到丈夫出現,立刻欣喜若狂的奔上去,把奄奄一息的柯藍忘掉了。只有龍兒呆呆站在母親身旁,看著她痛苦的縮回人形,痛苦的撫摸著致命的傷口,痛苦的擡起手掌,看著那

上面猩紅的血,在那晶瑩滑潤的血泊中,她恍惚看到了雷烽的臉。

歡呼聲響徹了叢林,男人們告訴女人們,他們已經找到了一處適合生存的樂土,但是回來的時候,卻又把女人們給丟了。

“那麽,你們又是怎麽找回來的呢?”一位妻子問她的丈夫。

“啊,這要多虧那個穿著白銀鎧甲的男子,他叫緋雲,是個了不起的騎士。

“緋雲和他的朋友摩蘭乘著飛龍從空中落下來,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助。我說我們迷路了。緋雲就讓龍在空中導航,幫我們尋找你們,他一路上殺死了很多毒蛇猛獸,現在,可不就是找到了。”

“哎呀,他可真是個好人!”

“對了,你們又是怎麽找來的?”

“是一位善良的女神幫助了我們。她在半路遇到了迷路的我們,就變成龍幫我們開山尋路。”

“那我們可得好好謝謝她才行。”

“可不是嘛!光顧著高興,都把她給忘了,瞧,那不就是——”女人和男人回頭一看,卻發現柯藍已經死了。她的孩子在屍體旁走來走去,好像迷了路。魔龍的屍體下破開了次元裂隙,把她吞沒,在另一個世界裏重生。龍兒想抓住母親,就在也被裂隙吞下的剎那,緋雲拉住了他。

少年——緋雲也看到了柯藍的屍體,他驚呆了。他本以為那只不過是頭普普通通的惡龍呢,可現在,那男孩走過來,用紅蓮劍指著他的鼻子說:“你殺了我娘。”緋雲說:“我以為……”摩蘭截斷了他的話,冷笑道:“你一輩子都在你以為!”緋雲就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男孩說:“我要殺掉你,替我娘報仇。”緋雲說:“你動手吧。”摩蘭冷笑道:“小子,你殺了他也沒用,因為你娘不會再活過來,他卻可以戴著”因誤傷婦人而甘願償命,被弱小童子殺死,卻不肯還手“的高尚光環,飛上天堂,你這是在成全他呢。”

男孩收回劍,對摩蘭說:“我不成全他,他會死的很醜陋。”摩蘭被他冷冽的目光刺得打了個冷戰,然後他聽見男孩悄聲對他說:“他會死在你手中。”等他們結束了談話,緋雲走過來,問男孩:“你母親的屍體怎麽辦?”男孩說:“你滾開。”他自己生起了篝火,把母親火化,收集骨灰,裝進一個小玉瓶,貼身放好。緋雲又走過來,問他:“你將來怎麽辦?”男孩說:“你真像只癩皮狗。”

緋雲不生氣,只是悲傷:“是啊,我是癩皮狗,癩皮狗想知道你要去哪裏。你爸爸在哪兒?我送你去找他。”

男孩淡淡的說:“我娘找了十三年都沒找到他,你就能找到了?”

緋雲說:“試試看吧。”於是,男孩也坐上了飛龍,跟著緋雲一起旅行了。

摩蘭憎惡的瞪著他們的背影,卻也不得不爬上飛龍。他認為自己一生都毀在緋雲手中,可到頭來,他離開緋雲就活不下去了。

他們又在龍背上流浪了一年,龍兒十四歲了,還沒有找到父親,所以也就沒有一個正式的名字,還是叫龍兒。

這一年來,緋雲把自己的武技全都傳授給他,那孩子天賦驚人,除了欠些火候,緋雲縱橫天下的劍技,已經被他學得有模有樣了。

他知道學了緋雲的武功不可能用來殺死緋雲,可他還是學了,要不然,一個十四歲的孩子,沒有父母沒有朋友,你讓他用什麽來填補寂寞呢?

龍兒不喜歡摩蘭,他深信摩蘭是個陰謀家。

他當然也不喜歡緋雲,不只因為他殺了他娘,也因為只要他活著,別人就別想活得痛快。

他用形形色色、千奇百怪的道德枷鎖束縛自己,還要再勻出兩條鎖鏈,來綁住摩蘭和龍兒,於是,他們只好餓著肚子行俠仗義,並且事後不可以留下姓名,不可以收人家一針一線。

摩蘭變得越來越陰森刻薄,他無時無刻不用傷人的話嘲諷緋雲,可是緋雲卻總是一笑了之。

直到這一天,在一條小河旁,摩蘭紅著眼睛譏諷緋雲的迂腐作為,緋雲耐心的聽完,說道:“好好休息,我去弄些魚來。”

他走了,摩蘭開始尖叫著撕扯自己的頭發。

龍兒饒有興致的看著他的醜態,突然說道:“你是個白癡。”

摩蘭跳起來打他,被龍兒一腳踹進河裏。

龍兒冷笑道:“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的辱罵,早已被緋雲當成忍辱負重的修行了。你在這裏挖空心思嘔心瀝血的罵人,他在那裏興高采烈的修行,人家拿你當道具,你

還以為自己多麽了不起,真是蠢的可憐!“摩蘭驚呆了。他沈默下來,不再叫罵,瞳仁也變得灰白。他坐在河灘上楞楞出神,良久之後,他發現緋雲在洗澡。他不可摧毀的鏡甲已經脫下,他不可戰勝的聖劍插在河灘上,他的飛龍也已經化成了龍寶石掛在劍鍔上。緋雲赤身裸體的背對著摩蘭。摩蘭咬住自己的手指,喘息著站起來,把那只用來烤魚的鐵@子握在掌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向緋雲。龍兒微笑著看著這一幕,心想,真像一篇漫畫呵。摩蘭終於來到緋雲背後——緋雲沒有回頭,他一面洗澡,口中還哼著一首蒼涼的小調。摩蘭高舉鐵@,沖向緋雲,把鋒利的鐵@刺入他毫不設防的後背。緋雲撲倒在水中,鮮血泛出來,染紅了河水,引來一群魚,冒出細膩的泡沫,太陽落山了。

摩蘭轉身,撒腿就跑,一面跑一面大笑,他沖上河岸,面向西山落日跪倒,雙手伸向天空,聲嘶力竭的哭喊:“我終於殺掉他了——”

話音方落,他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吐血。

龍兒走到他面前,好奇的看著,心想:他到底能吐出多少血呢?等到吐光了血,他會否像漂白的紙一樣,變成灰白色呢?

世界上沒有灰白色的人,摩蘭沒等吐光所有的血,就斷氣了。他跪在河岸上,面對夕陽,嘴角掛著血絲和微笑,眼中滿是愉悅,看起來像是一尊精心打造的塑像。龍兒還想繼續欣賞,卻聽見緋雲叫他的名字,就飛快的跑過去,把奄奄一息的緋雲從河裏拖出來。緋雲呻吟道:“好孩子,我是不是死了?好痛苦啊……”龍兒答道:“還沒有,需要我補一劍?”緋雲勉力搖頭,嘆道:“不著急,我還有話跟你說。

我死之後,希望你能繼承“西古爾德”這一稱號。“龍兒點頭說”好“。

緋雲欣慰的一笑,又指著那鎧甲說:“這是可以反射魔法的鏡鎧”白銀之神殿“,送給你。”

“謝謝。”

緋雲讓他摘下那掛在劍上的龍寶石,說:“那是我的紅龍”夢魘之黃昏“,也送給你。”

“謝謝。”

緋雲又說:“還有聖劍”正義之銘刻“,它誤殺了你媽媽,作為贖罪,希望你能接受它。”

“謝謝。”

緋雲嘆了口氣,笑道:“最後,祝你幸福……”他閉上眼睛,把死亡留給了自己。

“謝謝……”

緋雲死了。

既然接受了他的名字和遺物,龍認為自己有義務替緋雲做點什麽。

龍把緋雲埋葬在小河邊,那是條很普通的河,普通的叫人難以肯定他是否能夠稱其為河。

緋雲的墳也很簡陋,沒有鮮花沒有墳墓,甚至連塊墓碑也沒有,對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來說,挖一個能夠盛下他屍體的坑,已經是體能的極限了。

龍安慰自己:“他不需要墓碑,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夕陽把粗糙的光暈撒下來,落到河灘上,便滲了下去,微微泛起沙礫狀密密麻麻的光影,微弱的交織著,仿佛一灘的沙金,落在河面上的卻加倍的反射開來。

淺淺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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