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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五毒仙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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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傾城離開忉利城算起,短短兩個多月,碧螺谷外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立春這天,獨眼龍黑星回來了。至此,紅巾團終於被卷入玄武兩大勢力的爭霸戰爭了。

就在黑星回來的當天晚上,傾城使用玄武之假面化妝成李璧華的貼身侍女,從黑星與李璧華等紅巾團主要將領的談話中,偷聽到了很多珍貴的情報。

夫瑞人早在楠.帝釋天奪權篡位之初,就感受到了危機。

一開始,他們沒把這個女可汗放在眼裏,蒼天積弱已久,夫瑞人不相信她能改變現狀,為了刺探新政府的實力,夫瑞人花費大量金錢唆使蒼天境內大大小小的馬賊團夥興風作浪。

忉利城很快做出了反應,女帝政府金元與大棒並用,一方面給予接受招安者優渥的待遇,一方面也繼承了雷神時代的暴力手段,把不肯聽話的馬賊驅趕到草原上,像狩獵野兔似的圍起來,一一射殺或者放火燒死。

被嚇破膽的馬賊團夥一一接受了招安,用這種手段,楠.帝釋天以驚人的速度擴充著汗國軍團,原本因勝邪、破軍的背叛而損失慘重的南、北天騎士團,不但得到了及時補充,經過一番整飭、訓練,戰力已經遠超出摩蘭時代。

內政方面,楠極力撫安百姓,結納四方王公,政績有口皆碑。

夫瑞人意識到楠.帝釋天的存在,已經對本國構成了重大危機,假如蒼天汗國強大起來,他們的末日也就不遠了。

正是處於危機心理,當摩蘭、緋雲一行抵達金帳城後,受到了苦於找不到理由發動戰爭的圖特大汗君臣的熱烈歡迎,以協助摩蘭覆國的名義,對新政權宣戰。

“豐收行動”中無功而返的夫瑞大將猛軍口出狂言,聲稱:“冬天結束以前,我軍將在神話之都的皇宮中舉行凱旋儀式”。

可惜冬天走得太匆忙,牧馬河兩岸的積雪已經融成了涓涓小溪,從冬末到開春,兩方在牧馬河展開了曠日持久的鏖戰。

夫瑞人投入了大量兵力,至今仍未突破蒼天軍的防線,雷帝陛下親自督軍,前線戰士士氣如虹,天氣一天暖似一天,冰層融化之前不能取得決定性的戰果,夫瑞人就只能望河興嘆了。

隨著前方局勢越發緊迫,增兵也就刻不容緩。圖特大汗認為既然已經派出狂風騎士團參戰,就不能把另一支王牌軍暴雨騎士團派上前線,否則就算打贏了這場戰爭也掃盡了顏面。

與其犧牲嫡系部隊,圖特大汗更喜歡花錢叫雇傭兵替自己賣命。

支持夫瑞人的雇傭軍中,最有實力的就是黑星和李璧華的紅巾團。

黑星堅定不移的站在了夫瑞人一方。

從金帳城回來後,他立刻召集了全團人馬,準備開赴戰場。

他的計畫很簡單也很實用:配合狂風騎士團,從背後偷襲蒼天軍陣營,內外夾擊,一舉擊潰楠的部隊。

李璧華也很同意他的看法。她並非想恢覆什麽舊秩序,她敵視蒼天汗國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楠是她的情敵。

可是,她也很清楚,假如與蒼天汗國為敵,傾城說不定會再次棄她而去,那才得不償失呢。

傾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矛盾心理,更清晰的理解到,紅巾團的參戰,必定給蒼天軍帶來莫大的壓力,想要把這支潛伏的敵人扼殺在搖籃之中,就必須從李璧華身上著手……

初春的一個早晨,陽光從窗欞上落下來,半融的冰雪閃爍著粉紅的光澤,仔細一看,原來是反射了墻上魔劍的鋒芒。

三寸劍鋒彈出劍鞘,仿佛邪神的眼睛,在暧昧的光線裏熠熠閃光,李璧華害怕了,她抱著傾城的手臂問他為什麽不把劍放好,傾城沒有回道,嘴角泛起了奇怪的微笑。

“阿修羅在報警。”

李璧華不高興的說:“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碧螺谷裏還有人跟我們為敵?”

她氣乎乎的摘下魔劍,把那半截劍鋒按進鞘內。

魔劍突然顫抖起來,血淋淋的紅光從她指縫間洩了出來。

“哎呀!”李璧華嚇得丟下魔劍,躲進傾城懷裏。

傾城盯著魔劍,臉上現出興奮之色。他抱著李璧華豐腴的肉體,低聲說:“你看,它不高興了。”

李璧華戰戰兢兢的回過頭去,發現魔劍再次彈出了三寸劍鋒,紅光傾瀉在床鋪上,把小小的臥室變成了血的汪洋。

李璧華驚駭極了。她問傾城,“這劍想殺了我!”

“別怕,華姐姐,魔劍只是在報警。三寸劍鋒出鞘,血光大放,這是在預示著兇兆啊。”

李璧華臉色一黯,自言自語的說:“明天就要出征了……難道,我們當真不該幫夫瑞人打仗?”

傾城嘆了口氣,說道:“華姐姐,有些話不知當不當說。”

李璧華心中好笑,故意說:“我這個人最公平,從不勉強別人。你覺得當說就說,不想說,我也沒辦法呀!”

傾城笑道:“狡猾!你應該問我想說什麽嘛。”

李璧華翻了個身,揪著他的耳朵笑嘻嘻的說:“壞小子聽著,你華姐姐不是傻子,難道還真要跟黑星一起攻打你的老情人?我呀,倒是真巴不得楠.帝釋天不得好死!”乜了傾城一眼,酸溜溜的說,“可是……我又不願意看到某人傷心……”

“華姐姐,別吃醋,等我說完,你就明白我是真心為了你好,真心替你打算了。”

“嘻嘻,瞧你這張嘴,真比蜜糖還甜!說吧說吧,好郎君,姐姐洗耳恭聽,誰叫你是我的命中魔星呢。”

“華姐姐,紅巾團生死存亡全在你一念之間。”

“不是那麽嚴重吧?你又唬我!”李璧華半信半疑。

“怎麽不嚴重?依你看,夫瑞和蒼天哪方更強?”

李璧華笑道:“夫瑞兵多將廣,土地亦多,國力更勝一籌。我說的可對?”

傾城笑著搖頭:“對了一半,但也錯了一半。”

李璧華奇道:“怎會對一半錯一半?”

“兵多將廣、幅員遼闊,的確是夫瑞游牧聯盟的優勢,姐姐這一半說得很對,而且一般的人,比如獨眼龍,也都是據此斷定夫瑞必勝。可是你們都忽視了一點,古來征戰,兵不貴多而貴精,將不在廣而在勇,土地多,戰線必然拉得很長,補給起來就困難,這都是夫瑞游牧聯盟的隱患。

“蒼天汗國就不同了。不但兵精將良,自女帝而下更是身先士卒,智勇雙全,即便戰局不利,前有牧馬河天塹可守,後有狼山可為屏障,而敵陣地皆處平原地帶,一旦戰局不利,進不可攻,退無可守,更兼夫瑞人實行募兵制,士卒缺少訓練,只有狂風騎士團戰力較強,又與馬賊、雇傭軍混編,疏於訓練、配合,一旦戰敗便作鳥獸散,再無東山再起之餘力,而蒼天軍卻可趁此良機順勢而下,一鼓作氣攻陷金帳城,到了那時,紅巾團將如何自處呢?”

李璧華半真半假的嗔道:“你口若懸河說了這麽一大篇道理,還不是為了楠.帝釋天。”

傾城正色的說:“我對阿楠好,還是對你更好,你是有良心的,難道看不出來?我至今還留在碧螺谷,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你會不知道?”

這話說得模棱兩可,到底對楠好些,還是對李璧華更好,根本就沒說清楚。李璧華聽了,卻開心得不得了,對楠的嫉妒也淡了很多。

傾城見她心動,趁熱打鐵道:“更何況,正因為夫瑞兵多將廣,更加不會看重紅巾團,你們巴巴的跑去幫人家賣命,最後又能得到什麽?戰敗了,你們是落水狗,戰勝了,人家還不是給點殘羹剩飯就把你們打發了,解甲歸來,還不是得做沒本的買賣糊口,這又何苦來哉。

“假如紅巾團轉而幫助蒼天汗國,情況就大不一樣了。一來紅巾團總部設在蒼天境內,人不親土還親呢,阿楠終歸要高看咱們一眼,再者說,蒼天現在是相對勢弱的一方,我們的加入,對他們來說,就是非常重要的生力軍,肯定非常重視,將來凱旋,少說也要封侯拜將。

“那時候,紅巾團的兄弟就可以堂堂正正做人了,倘若能當官,又何必自甘墮落做賊呢?助弱禦強,古今至理,獨眼龍反其道而行,是他太蠢,可拉著紅軍團陪葬,就是在害人了,你可不能任由他一意孤行,雪中送炭與錦上添花,何去何從,還請姐姐三思。”

聽了這一席話,李璧華不住點頭。思忖良久,嘆道:

“你說的對,有良民可做,誰又願意當馬賊呢?”

其實傾城說的這些道理,她並不十分懂得,可是自家的小算盤卻打得精明。

傾城喜歡楠.帝釋天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假如非要跟她作對,只會引來傾城的反感;假如同意幫助雷帝,她在傾城心中的地位無疑將變得更為重要,而且楠.帝釋天也就欠了她個人情,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於是一口答應傾城,向蒼天軍投誠。

僅止於此,未免便宜了獨眼龍,傾城還有更毒辣的計畫……

傾城很清楚,獨眼龍不可能認同李璧華的決策,在紅巾團裏,獨眼龍的武功比李璧華強,威信也比她高,要想順利控制紅巾團,必須除掉黑星!

當然,這話不能對李璧華明說,她和黑星畢竟是師兄妹,無論如何也下不了毒手,傾城不但要獨力刺殺黑星,還要瞞著李璧華才行。

自從與她雙修毒功之後,傾城用明鏡陰陽仙功將李璧華體內的蜂毒精煉轉化,融入金丹,從那以後,不用每天子午按時練功,功力卻不會減退。

今夜傾城又特地配了一劑安眠藥,摻在湯裏,讓她毫不知情的喝下去,兩人親密纏綿了一番後,李璧華很快就睡熟了。

子時一到,傾城悄悄爬起身來,掙脫八爪魚般緊纏著自己的粉彎雪股,匆匆逃出溫柔鄉。

用玄武之假面隱住身形,展翅飛出李璧華的香閨。依照白天勘查過的路線,朝著黑星練功的蛇窟飛去。

萬幸沒有驚動巡邏的馬賊,傾城順利潛入蛇窟,路上遇到蛇蟲,就撒一把事先準備的雄黃粉,有驚無險的進入了黑星的練功房。

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黑星正是練功吃緊的關頭。

只見他赤身裸體盤膝端坐於蛇窟之中,渾身上下咬滿了毒蛇,皮膚也因蛇毒侵入而呈現出惡心的紫黑色。

傾城按照李璧華傳授的方法,輕吹口哨,放出毒蜂。

那毒蜂在傾城的指揮下,劈頭蓋臉的撲上去,對準獨眼龍一陣猛蟄。

李璧華曾經告訴傾城,五毒秘教嚴禁同門雙修,因為蜂毒蛇毒水火不容,一旦兩毒相遇,必然玉石俱焚。

可憐黑星一代梟雄,竟被毒蜂活活蟄死,吭也沒吭一聲便斷了氣。

傾城確認他已經死亡,這才收回毒蜂,小心翼翼的抹去一切痕跡,把毒蜂放回巢內,悄悄回到李璧華的小樓。

李璧華仍舊酣睡未醒,也不知作了什麽美夢,嘴角掛著甜笑,酥胸半敞,一大片雪白的肌膚暴露在空氣中,好一幅海棠春睡圖。

傾城脫下衣服,鉆進被窩,佳人在抱,殺人後的亢奮緩緩紓解。

半睡半醒之間,李璧華忽然緊緊抱住他,低聲呢喃道:“郎君,別丟下我……郎君,別丟下我……”

傾城親親她的臉,低聲安慰道:“華姐姐,別怕,我在這兒呢……”

仿佛當真聽到了他的話,李璧華停止了夢囈,臉上現出笑容,甜甜的睡了。

果然不出傾城所料,第二天一早,黑星死在練功房的消息不脛而走,碧螺谷內亂成了一鍋粥。

消息傳到李璧華耳中已經日上三竿,嚇得她魂飛魄散,匆匆的穿衣起床,外頭早有一幹將領等她料理後事。

傾城暗自一笑,叮囑了她一句“機不可失”,李璧華神色連變,默默點了下頭,這才去了。

李璧華走後,傾城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的想:“再醒來的時候,紅巾團也會改姓葉了吧……”

半睡半醒的時候,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剛睜開眼睛,李璧華已經一陣風般的沖進來,滿臉驚駭之色。

“大事不好了!快逃吧!”

“逃?為什麽?”

“師父他老人家回來了!”

“那又怎麽了?”

“傻瓜!你用毒蜂暗算了獨眼龍,別人看不出來,恩師他老人家還看不出來?”

傾城這才反應過來,急聲道:“你師父不可能知道我能指揮毒蜂,你又是他弟子,自然沒有暗殺獨眼龍的動機,我們大可以說是外人嫁禍!”

李璧華急得哭起來:“嫁你個頭!獨眼龍死了倒好說……師父已經把他救活了啊!等一下當面對質,我們還有何話好說?”

這席話好比晴空霹靂,驚得傾城冷汗淋漓。手忙腳亂的穿好衣服,跟著李璧華一路小跑來到馬棚。

李璧華扶他上馬,含著眼淚叮嚀道:“記著!離谷後一直朝南走,直到迦林江畔,去找我大師伯迦林仙人,如今只有他能救你的命!”

“我不認得迦林仙人,如何去找?不如你跟我一起逃走吧!”

“不行!我去拖住師父,你快走吧。”

傾城還要說話,李璧華在馬臀重重擊了一掌,駿馬長嘶一聲,撒蹄狂奔而去。

“郎君,保重啊……”

身後傳來李璧華的哭喊聲。

駿馬在風中狂奔,踏碎了一望無垠的雪原。

傾城心亂如麻,直到跑出十幾裏外,才突然想到:

“既然谷內只有我和李璧華能夠操縱毒蜂,我一走了之,兇手的罪名勢必落在了李璧華的頭上!那她……”越想越放心不下,猛地撥轉馬頭,想回去救李璧華。

轉念一想,他現在功力盡失,連獨眼龍都打不贏,想在毒仙師手中救人,豈非肉包子打狗?

左右為難,急得直拍腦袋,自怨自艾道:“平時主意用不完,怎麽一到關鍵時候腦子就不靈了!”

正無計可施,忽然發現馬背上掛著個小包裹,旁邊橫著一把長劍,正是阿修羅魔劍。

傾城打開包袱,除了一包金幣,朱雀天翔與玄武假面果然也在其中,大喜之餘,鼻子驀地一酸,心道:“華姐姐真細心……”

更加堅定了救她之心。

拋卻一切茍且偷生的念頭,穿戴好羽衣、面具,掉轉馬頭,朝著碧螺谷飛馳而去!

雪嶺上罡風如刀,卷動著黑袍,吹亂了白發。

毒仙師高陽負手卓立,默默凝視著谷口,目光陰冷如刀。

“師父……”跪在他腳下的李璧華淒苦的喚道。

高陽默不作聲,鷹鷲般鋒利的眼神裏殺氣畢露。

“師父……”李璧華抱著他的膝蓋哭道:“是我害了師兄,都是我的錯,您老人家懲罰我吧……璧華甘願受罰……”

高陽淡淡的說:“黑星還沒死,你就急著償命了嗎?”

李璧華欣喜的擡起頭來:“師父!您……您不怪我嗎?”

高陽嘆道:“真不知道是我老了,還是你們年輕人變得越來越不可理喻,小時候倒還聰明伶俐,越是長大,越是糊塗可恨。”

李璧華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裏,含淚乞求:“師父……華兒是真的喜歡他,求您網開一面,放了他吧。”

高陽陰森森的說:“你當我是做善事的嗎?兩個徒弟叫人拐了一個殺了一個,還要笑臉相迎?”

“只要師父不難為他,華兒願意以死謝罪!”

“混帳東西!別以為我不敢下手!”

多年師徒相處,李璧華早就摸清了高陽的脾氣。見他臉上現出了慍色,李璧華非但不怕,反而暗自高興起來。

“師父武功高過璧華百倍,殺璧華自然易如反掌,只是……璧華死了,不知道將來還有誰孝敬你老人家呢?還有那百花仙露,華兒死後無人再釀,您老人家酒癮犯了可怎麽得了?唉,想到這些,華兒死後也不得安生呢。”

“哼!難道我不會再收個徒弟嗎?天下比你聰明乖巧的好孩子還多著呢!”

“是呀是呀,師父再收小師弟小師妹是很好,可是現在的年輕人都越來越不可理喻,小時聰明伶俐,長大了卻一定會越發糊塗可恨,萬一幹出坑害同門與人私奔之類十惡不赦、傷風敗俗的罪行,豈不是叫您老人家更傷心?”

“咦?死丫頭!竟敢跟我嚼舌,不要命了嗎?”

“師父若是不肯饒恕華兒的郎君,華兒一個人活在世上又有什麽意思?華兒就從這裏跳下去好啦!師父你別拉著我,別拉著我,讓我死了算了……我死了就沒人嚼舌了,您老人家整天對著石頭說話好了!

“華兒不煩你了!別拉著我——我不想活了!反正您老人家還會再收些聰明乖巧的好徒弟,哼!我就不信他們能練成胭脂劍,走著瞧吧,沒了我五毒宗後繼無人不完蛋才有鬼呢!餵——我要跳崖啦,下面的人閃開,砸破腦袋活該倒楣!別拉著我,別拉著我……”

李璧華在雪地上滾來滾去,哪裏像是自殺,分明在撒嬌。

被她這麽一鬧,高陽滿腔怒火消了大半,搖頭嘆道:

“作孽啊!死丫頭!快起來吧,殺不殺那小子可以商量,你快別給我丟人了!”

“哎呀,師父你真好!”李璧華眉開眼笑的爬起來,滿是汙泥淚水的臉活像個妖精。

悠悠一嘆,高陽摩挲著她的頭,柔聲道:“我高陽平生殺人如麻,只有我去欺負人,從來沒被人欺負到頭上來過,今次為你算是破一次例。哼!那小子最好別讓我看見,否則……我會讓他後悔從娘胎裏生出來!”饒是如此,畢竟心有不甘,說話間眼中兇光畢露,殺氣大盛。

他平生只收過兩個弟子。

大徒弟黑星是故人之子,迫於情面才列入門墻,因其心性歹毒資質平庸,一直不怎麽喜歡。

只有這個二弟子李璧華最是乖巧聰慧、惹人憐愛,最能討他歡心,向來當作親生女兒看待,在外游歷的日子裏,也最是想念李璧華。

這次游歷四神,本是最後一次尋找雷仙子,無功而返後已是心灰意懶,動了出世的念頭,想著把五毒宗的掌門之位傳給李璧華,再教她幾招克制黑星的獨門絕學,免得將來同門內哄,就要返回毗盧寺出家修行了。

哪裏知道憑空冒出個葉傾城,把碧螺谷攪得一團亂,大徒弟幾乎死於非命,二徒弟也陷入情網不可自拔。

也是他這些年參禪禮佛,脾氣好得多了,否則任是李璧華如何哀求,也絕不會如此放過傾城。

李璧華心驚肉跳,暗道:“他可千萬別回來……”轉念一想,若是傾城就此一走了之,對自己的感情也就有限得很,一腔心意算是白費了。不由悲從心頭起,撲進毒仙師懷中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忽見谷口處一馬飛馳而來。

“華姐姐,我回來了!”

馬上少年舉手一招,“黑洞”籠罩了李璧華。

高陽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傾城發動“大周天陰陽吸魂神咒”把李璧華奪走,不由得又驚又氣,殺心大熾。

只見傾城朗聲道:“高陽仙師,獨眼龍是我殺的,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就來找我好了!虎毒不食子,請仙師慈悲為懷,莫要再為難華姐姐了。”說罷抱起李璧華,撥馬飛馳而去。

“傻郎君,你幹什麽又回來,你為什麽這樣傻!”李璧華熱淚盈眶,又是激動,又是心痛。

傾城笑道:“大丈夫橫行天下,一人做事一人當,豈可讓人受過!”又道:“你看,這馬跑得多快,高陽仙師不一定追得上我們。”

李璧華哭道:“我師父有陸地飛行的本領,馬跑得再快,也有累的時候,哪裏逃得掉!你快放下我……我去求求師父他老人家,一定不會為難你。”

傾城答道:“別擔心,馬累了,我就背著你一起飛!”說著手指長空,朗聲道:“你看那雲,它有多高,我們就飛多高,高陽仙師只能陸地飛行,一定追不到我們。”

李璧華哭得更厲害了,一邊哭一邊罵道:“傻瓜!我師父是神仙般的人物,難道還不會飛嗎?”

說話間,身後果然風聲大作。

傾城回頭一看,只見毒仙師高陽禦風而行,星馳電掣的追了上來。

傾城現在也死了逃跑的心,索性掉轉馬頭,迎著高陽沖去。

在呼嘯的風聲中,黑馬跳上了山崗,勒住韁繩後舉目再看,空中已經沒了高陽的蹤影。

突然,身後響起了冷笑。

高陽落在對面高崗上,負手卓立,黑袍在罡風中鼓蕩,滿頭白發亦隨風狂舞,恍若一個隨時都會騰空飛起的妖魔。

傾城一拱手,硬著頭皮說:“晚輩葉傾城,拜見仙師了。”

高陽冷冷打斷他的話:“放下華兒,賞你全屍。”

傾城靈機一動,反手拔劍,架在李璧華頸上,沈聲道:“你若不肯聽我說完,我就殺掉華姐姐。”

李璧華呆住了。

高陽卻露出了古怪的笑容,陰森森的說:“果然是個狼心狗肺的畜生。華兒,你現在知道後悔了嗎?”

李璧華擡眼望著高陽,泰然自若的說:“師父,你錯了,華兒如今只有開心,怎麽會後悔。”說罷又閉上眼睛,枕著傾城的肩膀,嘴角果然露出了醉人的笑。

高陽深吸了口氣,眼中兇光畢露:“小子,你到底給華兒下了什麽迷魂藥?!”

傾城搖頭笑道:“仙師誤會了。我和華姐姐發誓同生共死,你不準她跟我在一起,那就生不如死,不如幹脆死掉,反正總歸要死,我殺了她,然後再自盡,黃泉路上做夫妻,也比活在世上咫尺天涯好百倍。”

李璧華聽得淚流滿面,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高陽聽罷,不怒反笑:“自殺?嘿嘿,你以為自殺就完了?你死了,老夫也能把你的魂魄召回來,嘗盡五毒煉魂之苦,永世不得超生!”

傾城不為所動,淡然道:“仙師息怒,且聽我一言。刺殺黑星的是我,華姐姐並不知情,仙師要報仇,我無話可說,只希望仙師放過華姐姐。”

高陽仰天長笑,那笑聲恍若九天龍吟,繞空盤旋,經久不歇。

“好小子,念在你一片癡情,我不會為難華兒,不過——你可就沒這個福氣了!”

傾城松了口氣,沖李璧華微微一笑,收起魔劍,朗聲道:“要殺要剮,全憑仙師處置。”

“老夫不屑欺負後輩!”高陽戟指傾城,沈聲道:

“給你三天時間逃命,三天之後,老夫開始追殺,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你首級!”

傾城冷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先走一步了!”

低頭在李璧華唇上深深一吻,低聲道:“華姐姐,後會有期。”

“記得去找迦林仙人!郎君,我等你……”

李璧華再次含淚叮囑。

傾城點頭一笑,策馬朝著南方飛馳而去,轉眼就消失在風雪中了。

駿馬星夜奔馳,從黎明到黃昏,傾城也不知趕了多少裏路,馬已累得虛脫,雪原卻依舊朝著遠方伸展,一眼望不到邊。

雪地上了無人煙,路也沒有一條,若非落日懸在天邊,就連方向也摸不清。傾城又累又餓,心想,再跑下去人受得了,馬也撐不住了,毒仙師肯誇下海口,定是料到雪原廣闊,馬力畢竟有限,即便讓他三天,也不難追上。

轉念一想,又高興起來,自言自語的說:“高陽老頭,這遭你可失算了。”說罷騰身下馬,輕撫著馬兒汗浸浸的額頭柔聲說:“乖馬兒,我要飛到天上去啦,你就慢慢的往前走吧。往後你就是自己的主人,喜歡去哪裏就去哪裏,要是想家,就回碧螺谷找華姐姐,可要小心,別叫壞人捉去哦。”說著拋開韁繩,在馬臀上拍了一掌,那馬便打了個響鼻,踏著碎步朝南去了。

傾城自己則展開朱雀之天翔,迎著落日飛去,夕陽含山,雪原遼闊,夜幕籠罩了大地,傾城借著最後一線天光,掉轉方向,振翼朝南飛去。

有了這番波折,傾城相信,等高陽追上馬兒知道上當後再掉頭時,已經不可能再追上他了。

夜裏起了風,冷如刀割,快天黑的時候下起雪來,半夜裏又摻進小雨,雪伴著雨,刺骨寒心。

一開始傾城還記得方向,他知道迦林江在南方,過了江,再往南就是帝國了,心想,就這樣一直飛回家去該有多好。

不知飛了多久,方向感就漸漸模糊了,天一直陰著,連顆指路的星也不見,他迷路了。

越飛越心虛,甚至開始懷疑又飛回碧螺谷了。

他在風中展開翅膀,懸浮在漆黑的天幕下,大地也是黑茫茫望不見邊際,在地上的日子裏總覺得天並不高,真的飛到空中,才真正明白天永遠在頭上,現在,大地也遠離了自己,他空蕩蕩的掛在天地間,就像心空蕩蕩的掛在胸膛裏。

天稍稍放晴的時候,傾城降落在一處丘陵地裏,遠遠看著一處院落,並不甚大,門前兩株衰柳,影子被月光映射在地下,碎蔭滿地,顯得十分幽靜。一個老婦人擔著水,一手拄著拐杖慢慢的走。

傾城口幹舌燥,就追上那老婦人。

“婆婆,你住在前面嗎?我幫你擔水吧。”

老太婆默不作聲的看著他,鳥爪樣的手緊攥著拐杖。

傾城訕笑道:“我就是想討口水喝,我不是壞人哪。”

她微微點了下頭,昏黃的眼睛裏閃出一抹異樣的神采,興許是被傾城打動了,她慢慢的蹲下身子,卸下了擔子。她咧開嘴沖傾城笑的時候,掉光牙齒的嘴唇像一口黑洞洞古井。

老太婆指著那座莊院說:“就到那裏吧。”

老太婆走在前頭,傾城挑著水緊跟在後面。天昏沈沈的,沒有風,垂柳靜悄悄立在那裏,像一對紙剪的窗花。

“老婆婆,前面是什麽地方,去迦林江還有多遠?”

“哦哦,迦林江啊,遠著哪遠著哪。”

“迦林仙人住在江邊嗎?”

“我家裏還有些青麥餅子、紅苕幹和新釀的米酒,你要是不嫌棄,就住一晚吧。

“迦林江啥的,你去問俺閨女吧,我老糊塗了,不中用了。我現在還能擔水,將來水也不能擔了,就光剩下享福了。呵呵……可是,活不活得到那時候啊?啊,你說是不是啊?

“如今這世道,小地方也不太平,路上好端端走著,不定遇見什麽希罕事,強盜,土匪,妖精,沒有我沒見過的……”老太婆絮絮叨叨的說著,忽然回頭沖傾城露出古怪的笑容,“嘿,你這個小把戲!”這地方老人叫壞孩子小把戲。“小把戲,你是不是厭煩我這個老太婆了啊?你不想聽我嘮叨對吧?”

傾城笑道:“怎麽會,說吧,說吧,我喜歡聽。”

“哦哦哦……好孩子啊,好孩子,你跟我孫子可不一樣。”她說,“我那孫子,糟糕透頂!現在連小孫子也不喜歡聽我講故事了,他小時候可喜歡著哪,哈哈,可是現在不聽了,我說什麽他都對著我幹笑,他越來越不象話了,他還想把我活埋了呢!哼哼——”

老太婆用力的敲了一下拐杖,兇狠的說:“幸虧我還有這根棍子,我揍了他,狠狠揍他,我把他腦漿子都打出來了。”

一只鳥飛過來,蹲在柳樹上寂然不動了,仿佛原本就長在上面似的。

傾城認出是夜梟,“啊!”的低叫了一聲,吐了點口水在指頭上,糊住眉毛。

老太婆好奇的看著他。

傾城往汗巾上撒了一點水,也給老太婆糊了眉毛。

老太婆嘎嘎笑起來,齜著牙說:“小把戲真有意思。”

“噓——別太大聲。”傾城一本正經的說,夜貓子數眉毛,數清了就勾魂。

老太婆不屑的瞅了那夜梟一眼。

“醜東西,哼!上回我打我孫子,他說,他挖了個坑,說是把針線盒掉進去了,騙我。下去拿吧,我就下去了,小把戲在上面埋土,被我一把抓住腳腕子——”她伸出蒼老幹枯的鳥爪在空中猛地一抓。“我把他拽下來,一頓好打!打得腦漿子滋溜溜地冒……”

“呱!”夜梟突然叫了一聲,忽閃一下翅膀,像是要飛走了。

老太婆停住腳步,傾城也停下來,四只眼睛靜靜瞪著夜梟,夜梟睜著一只琉璃黃的眼瞪著兩個人,等了許久,夜梟疲倦地閉上了那只眼,縮緊翅膀,似乎打消了飛走的念頭。

“呸!”老太婆瞪了那夜梟一眼,以一個比喻結束了關於她和她小孫子的故事。“我狠狠的打他,打得他腦漿子都冒出來了,就像一灘鳥屎!”

“婆婆,到家啦!”

“嘿嘿,到家啦,歇歇吧。”

“不忙,水缸在哪兒?一鼓作氣!”

傾城把水擔進廚房,倒進一口紅漆大缸。

老太婆揭開鍋蓋,端來一屜冒著熱氣的青麥餅子紅苕幹,還有一小碟切開的腌蛋。

“嗯,好香哦。”傾城皺著鼻子深深吸了口氣,幸福的笑起來。

老太婆站在水缸旁的角落裏,目光閃爍不定,幹癟的腮幫子忽然鼓了起來,像兩個皮囊。

“婆婆,我自己倒水了。”傾城抄起瓢去缸裏舀水。

“啪!”

拐杖打中手腕,從黑暗中彈出來。水灑了,濺起一地慘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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