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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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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安沒有見過母親, 家裏也沒有一張她的照片,老頭從來不說只字片語,哪怕他想要去幻想幻想, 都不知道從哪兒開始想。

但是此時此刻, 看著門口屋檐下的女人, 顧長安的內心生出砰然蹦出的那個念頭無比強烈,強烈的他鼻翼劇烈收縮, 額角因牙關的咬緊而鼓動,呼吸跟心跳都亂了。

他像是回到了兒時,懵懵懂懂的年紀, 一下子手足無措起來,不知道怎麽辦。

女人從屋檐下走出來,同樣蒼白病態的臉暴露在夕陽的餘暉裏面,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像一陣風拂了過去:“長安,我是媽媽。”

顧長安的臉上有液體, 他伸手去抹, 發現是眼淚,整個人都楞住了。

從眼睛流出來的液體越來越多, 顧長安沒有擦, 滿臉都是眼淚,他摘下眼鏡,視野還是模糊的,看不清, 像是在做夢。

直到落入一個顫抖的懷抱,顧長安才猛然清醒,他下意識掙脫出來,蹙著眉心看過去。

女人的眼裏露出難掩的悲傷,她偏過頭擦擦眼睛,嘆了口氣後轉回來,用慈愛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孩子。

顧長安不看她,低著頭走到門口拿鑰匙開門,聽到後面響起聲音:“媽媽來蘭檀有兩天了,不知道你什麽時候回來,就在這兒等你,還好等到了。”

手一抖,鑰匙從指間掉了下去,砸在了鞋面上,明明只是一把鑰匙,沒多少份量,顧長安卻疼的直不起腰,呼吸都有些困難。

他低罵了聲,用手重重的搓了把臉,開門進去。

身後沒有動靜,顧長安的腳步頓了頓,幾秒後有聲響跟了進來,他才繼續往前走。

血緣是一種無法具體用文字形容出來的東西,只能去感受,去體會。

顧長安沒想過有生之年會見到自己的母親,不敢想,怕自己投入進去太多期盼,最終只能等來失望,那太糟心了。

這會兒見著了,他有一堆的話想問,擱在心裏頭很多年了,都不知道什麽時候擱進去的,紮了根,跟血肉長在一起,挖都挖不出來,但他楞是什麽都沒說,壓住了,選擇聽對方說。

院裏的蘭花開的正好,一陣陣香味被風送到堂屋,將氛圍熏染的溫馨平和。

林嵐看著兒子,聲音裏有笑意:“你的眉眼像我。”

顧長安沒有否認,他是跟老頭不像,早年還有人懷疑不是親生的。

老頭的外形高大壯碩,粗獷威猛,他看起來病怏怏的,弱不禁風,大病更像是老頭的孩子。

幾十年過去,嬰兒長大成人,貌美如花的媽媽已經染了白發,添了皺紋,時間留下了什麽,帶走了什麽,彼此都看得清楚。

林嵐看出兒子沒有開口的打算,她便一件事一件事的跟他說,從頭說起。

“懷你的時候,封印在地底下的黑曜作亂,我跟你爸聯手制服住了他,為此動了胎氣,導致你剛出生就沒有氣息,我用家傳的結魂丹給你續的命。”

顧長安垂放在腿上的手一動。

這話裏透露了兩個信息,一,那個老東西叫黑曜,二,母親不是因為他是死的就拋棄了他。

“這麽多年過去,想必那丹藥早就被你吸收了。”林嵐說,“凡事都有利有弊,你雖然活了過來,但你的身體比常人要差,畏寒,冬天會很難熬,加上林家是半靈體,半人半靈,你的體內流著我的血,繼承了我病弱的體質……”

話聲一頓,林嵐的眼眶泛紅:“長安,辛苦你了。”

顧長安沒有去回應她的視線,看似冷漠,實則是茫然無措,只不過被掩蓋了起來。

林嵐語出驚人:“你出生後沒多久,黑曜再次作亂,我無意間發現了加強封印的法子。”

顧長安霍然擡頭。

林嵐像是料到他會震驚:“需要用到靈體的血肉。”

“我是半靈體,多少還是有些用的,所以我打算用我的命換你跟你爸安穩過完餘生,可你爸不知道怎麽發現了我的心思,偷偷給林家發信號,他們過來帶走了我。”

顧長安還沒從前一句話裏走出來,原來有法子……

他後仰一些靠著椅背,仰頭看天花板:“老頭不跟我說,手劄被我翻爛了也沒看到相關記載。”

林嵐輕聲說:“原來手紮裏是有的,後來應該是被你爸用障眼法遮住了,你看不到。”

顧長安的瞳孔緊縮,他渾身僵硬著,說不出話來了。

這是他怎麽都沒想到的結果。

原因顯而易見,老頭不想他丟掉小命,所以才那麽做的。

“長安,你爸算到了陸家的長子跟你命裏有緣。”林嵐意有所指,“是那種一輩子散不掉的緣。”

隨著聽到的這些話,顧長安面前的那層薄霧一點點淡去,老頭從不跟他提續香火的事,他還以為是因為大劫,原來是這個原因,知道他會走上搞基的道路。

口袋裏的手機響了,顧長安繃著的神經末梢顫了一下,他拿出來看了眼來電顯示,沒想避開,就坐在位置上接了。

電話那頭是立春,打來也沒什麽重要的事兒,就是嘮嗑。

顧長安基本都是聽立春嘮,偶爾回一兩句,他仿佛是在告訴這個第一次見面的母親,自己有認識多年,跟家人無異的朋友,不是一個人,過的挺好的。

立春好像聽出了點兒異常,她讓男朋友別給自己剝核桃了,擺正了姿態問:“長安,你那邊是不是有什麽事啊?”

顧長安察覺到對面投過來一道視線,他回答立春,說:“沒有。”

林嵐起身走到了院子裏面。

顧長安這才敢直視她的身影:“立春,要是你爸哪天回來了,你會恨他嗎?”

立春想也不想的說:“不會,只要他還記得我,願意回來。”

顧長安半響說:“我見到我媽了。”

那頭登時沒了聲音。

好一會才傳來立春激動的哭聲:“長安,你沒騙我吧?你真的見到你媽了?在哪兒呢?什麽時候的事?”

顧長安輕笑,眼角濕潤:“騙你幹什麽?她現在就在我這裏。“

立春喃喃:“真好。”

如果她爸回來了,她做夢都會笑醒。

“長安,你怪你媽可以,但你不要把話說的太重哈,嘴裏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立春不放心的說,“教你一個辦法,你在發脾氣的時候說每一句話之前,都先在腦子裏放三秒,三秒後再看要不要說。”

顧長安心想,傻孩子,都發脾氣了,誰還顧得上那些。

立春說她買明天的機票去蘭檀:“長安,你千萬千萬不要把你媽媽氣跑了啊,我還沒見過她呢,想見一見,掛了哈,我訂票去了。”

說話就掛。

這通電話其實來的正是時候,幫顧長安消化了突如其來的母子相見帶來的巨大沖擊,以及那幾個謎團揭開後的真相,隨著時間的分秒流逝,他冷靜了很多。

正當顧長安像個害怕被丟棄的小孩,頻頻往院裏看,不知道接下來怎麽整的時候,林嵐回到了堂屋。

“這個四合院是陸家那孩子給你準備的?”

“嗯。”

“風景好,空氣好,風水也好,適合當一個家。”

顧長安知道陸城為自己廢了多少心思,等他回來,這裏就是他們的家。

林嵐很想問孩子,心裏恨不恨媽媽,可是她不敢問,怕問了,聽到的答案會讓自己傷心。

與其那樣,不如不會,還能欺騙自己。

林嵐坐回椅子上:“我想你爸不把加強封印的法子告訴你,是在賭,他賭陸家長子會對你用情,在你大劫來臨之際,拿自己的生命頂替你。”

顧長安的身子猛地一震:“什麽?”

“我查了一些東西,三年前那件事之後,陸家人知道了你爸當初千裏迢迢去找他們,打的是什麽主意,也知道他算計了陸家的下一任族長,算計了整個陸家。”林嵐說,“倘若不是陸城的四叔,陸家的人早就要你給陸城抵命了。”

顧長安面無表情,內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他的腦子裏嗡嗡作響,炸了。

林嵐說:“別人會認為你爸自私,為了自己的孩子算計別人的孩子,但對他來說,只是一個父親最後的遺願。”

“況且陸城是陸家的下一任族長,有弋陽護體,還擁有自己的守護靈,他替你渡劫,還有一線生機,否則你……”

後面的話林嵐沒說出來,聲音都哽咽了,她想明白這裏面的名堂之後,覺得虧欠那個孩子,如果還有機會,能彌補的話,就盡力去彌補,得到陸家的原諒。

顧長安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林嵐拿出一張地圖:“長安,這是我按照記憶畫出來的,如果你想去找那孩子,就沿著我走過的路走,便能找到陸家。”

“商店賣的地圖上沒有,因為陸家布了結界,你到這裏,拿出逐月,”林嵐手指著一處標記,她忽然擡頭問,“長安,你的逐月呢?”

顧長安一動不動的坐著,如同一座雕塑。

林嵐知道他需要時間來接受:“沒有逐月也沒關系,你找到陸家的結界,用你的幾滴血抹上去,結界一發生異動就會有人出來,到那時你表明身份,見到那孩子的父親以後就拿出這個信物。”

說著,她將半塊玉拿出來放到桌上:“我年輕時候跟他有多一段,一段交情,他看到此物,會念及舊情,要是他怨恨你爸做的一切,不念我跟他的過去,你可以找那孩子的大伯。”

“他大伯曾經受過我的恩惠,算是救命之恩,會幫你的。”

顧長安還是沒有反應。

“這些年我都被關在林家,他們不想我跟你爸再糾纏不清,現在我的身體不行了,他們才答應放我出來。”林嵐感傷的說,“這一出來,滄海桑田,人事已非。”

她這麽說,不是在找借口試圖得到孩子的諒解,只是趁著這個機會將該說的都說出來。

因為她怕想說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顧長安渙散的眼神有了焦距,他將視線挪到對面的人身上。

林嵐安撫的笑著說:“沒事的,人都有這個時候,我也不是這幾天就走,還有些時日。”

她滿懷期待的看著自己的孩子,眼裏藏著幾分小心翼翼:“長安,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可以陪你去陸家一趟。”

顧長安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組織不起來,他需要時間讓自己緩一緩。

才見面,就聽到那些話,誰能受的了?

隨著林嵐的沈默,堂屋裏徹底靜了下來。

顧長安站起來走到門口,他又退回來,暴躁的來回走動,心裏亂糟糟的攥成了一團,抖不開,堵的他難受。

林嵐咳嗽幾聲,嘴裏泛起一絲腥甜,她咽了下去:“那孩子兩個月前就蘇醒了。”

顧長安的身形猝然滯住。

林嵐喘口氣:“是可靠消息,應該不會錯的。”

顧長安的臉色風雲變幻,既然兩個月前就醒了,那為什麽不來找我?家裏不讓,被困住了,出不來?還是說……他忘了我?

不可能的,顧長安本能的去反駁。

“如果我沒猜錯,將近三年的時間,黑曜一直在那孩子的神魂裏面,試圖吞噬對方取而代之,但他輸了。”

林嵐按了按眉心,擔憂的看著兒子,“那孩子吞噬了黑曜勢必會有所影響,無論是性情,還是記憶,到底有多大的影響不好說,長安,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得到消息之後,林嵐反覆的思考過,還是決定告訴孩子,這些是瞞不住的,他早晚都會知道。

比起從別人那裏聽到,不如她親口說,這樣起碼每個字都是真的,不會有人圖謀不軌,將假的東西摻合進來。

顧長安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

因為從她進來到現在,沒有說過一個慌。

顧長安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陸城別不是真的把他給忘了吧?如果真是那樣,他不知道自己會幹出什麽事情,又或許什麽都不會幹。

到底什麽樣,見著人了才知道,問題是什麽時候才能見到。

這一刻,像是有什麽東西將顧長安渾身的力氣全部抽光,他靠著椅背望著虛空一處,連呼吸都覺得費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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