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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與君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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暉面前:“哦?有滿意的人選?”

寧暉接過紙張,一眼看過去,便是滿腔的怒意。上面清楚記錄了自己平日裏的瑣事和參加的宴會,甚至詳細到一言一行。寧暉重重將紙張拍在桌上,忿忿道:“你怎麽可以這樣?!都尉府的探子都派到我家來了!也太過分了!”

蔣鷹有些疲憊,捏了捏眉心:“滿朝文武,誰家都有。”

寧暉慢慢蹙起了眉頭,思索了許久,才輕聲道:“蕭……皇上的疑心那麽重嗎?”

蔣鷹點了點頭:“難免的。”

蕭璟年被圈禁了四年多的光景,過著戰戰兢兢的日子。頭兩年因朝不保夕也曾夜夜夢魘,以至於後來除了寧暉,對周圍的人都不信任,猜忌心特別重,便是小誠子和翠微才來的時候,他也是多有防備。且蕭璟年父子還朝三個月,先帝便出了意外,駕崩了。這場意外只怕讓蕭璟年更惶恐不安了才是,不管先帝墜馬是不是真的意外,他都覺得不是意外了。

林家勢大,祖父聲望極高又不肯放權,安國公因是先帝的心腹,還掌管著禦林軍,一群先皇的舊臣把持著新帝的朝廷。後宮都是不同勢力的妃子,只怕新帝平日裏說句話來,都要斟酌幾分。蕭璟年自小和蔣鷹親厚,想來蔣鷹這同知的官位,也是眾人博弈後的妥協。因為這份不安全感,蕭璟年放任甚至有意讓都尉府的權勢一日大過一日,直至此時蕭璟年還未看出這裏面的弊端。

蔣鷹看似是新帝培植起來的勢力,可信任歸信任,蔣鷹是太後的親外孫,太後又是林家的人,想來以後這也會成為新帝的一塊心病。皇帝到底是皇帝,看起來威風八面,可當起來真的沒有可以放心的地方了。

以往西山的日子,看似清苦,沒有自由,但蕭璟年已覺得那是最壞的境遇,便是赴死的準備都做好了,心裏又何嘗有過負擔?那時蕭璟年要用心的地方,不過是讀書作畫罷了,甚至為防別人猜忌,連京城的事都不用過問。如今他身為一國之主,那皇宮看似金碧輝煌,實然不過是換個地方囚禁罷了。每日錦衣如玉嬌妻美妾又能如何,還不是多一個人,心中便要多一份防備與猜忌,大家擠破頭地進宮,誰不是為了爭一份富貴權勢。

寧暉想起蕭璟年現在的處境,倒是有幾分同情來,長嘆一口氣:“寧玨來信常有抱怨,說皇上喜怒無常的,京官越來越不好當了。”

蔣鷹撇了寧暉一眼,不冷不熱道:“後宮多是嬪妃,用不著你心疼。”

寧暉皺眉:“誰說我心疼他,我可憐同情他不成嗎?”

蔣鷹哼了哼,躺在了長榻上:“你那點兒心思,能瞞住本侯?”

此時,蔣鷹眉宇間露出濃重的疲憊之色,眼中都是紅血絲。寧暉雖不知蔣鷹為何會疲憊至此,但寧暉立即也沒有爭論的心思了。當年蠻橫嬌氣矜貴無比,便是被圈禁西山依然講究得不行、四處挑剔的勇毅侯,如今也過上了身為人臣四處奔波的日子。今日下午那般的灰頭土臉,還是寧暉認識他那麽多年,第一次見到。

這一切都讓寧暉有種物是人非的錯覺,仿佛終於窺見了長大的真相。如此多的不得已,如此多的煩惱和面目全非。不知為何,寧暉卻暗自慶幸著,蔣鷹的性子和脾氣卻是這麽多年不曾改變過。小時候便是如此,睜開眼就只會板著臉,好像全天下都欠他銀子。睡著的時候眉頭是皺起的,看起來可憐又可愛,又覺得好看了許多。

蔣鷹見寧暉一直不言,疲憊的閉著眼,還是不依不撓道:“一國之主,用你可憐?”

寧暉不想和蔣鷹爭執了,便拽了拽他的衣袖:“餵,你來錦城作甚?”

蔣鷹反手攥住了寧暉的手,淡淡道:“想你了。”

寧暉抿唇而笑:“若我不想你,你不是要吃虧了?”

蔣鷹睜開眼眸,很是高傲地撇了寧暉一眼:“本侯在你這,吃的虧還少?”

寧暉皺眉想了片刻:“自來都是我照顧你,你何時吃過虧?沒良心!”

蔣鷹揚了揚唇角,平白直抒道:“血都要為你流幹了,你何曾去看過一眼?”

雖然事過許久,但寧暉直至此時都還清晰記得那個雪夜,兩個人的一舉一動,以及逃跑時蔣鷹的不離不棄。當時兩人一起翻身下馬時,寧暉清楚感到突然摟住自己的蔣鷹身體僵了僵,但他卻不曾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可那時自己一邊要逃跑,心中卻念念不忘蕭璟年當著自己許婚鄭家,根本沒有心思顧忌到他,甚至在知道他受傷,他躺在那裏,流了那麽多血,也只感到濃重又無比的絕望,甚至沒有心思心疼他。

直至後來,寧暉每每回憶起來,蔣鷹望向自己的目光時,後來的後來,每每想起他望向自己的目光,和伸過來張開的手,寧暉都抑制不住地心痛著,自責又自厭。從京城到漠北這一路走來,當寧暉認為自己看淡了許久,忘記了那些傷痛。可那個被略過的雪夜,卻越發地清晰了。蔣鷹所有的體貼、隱忍,以及不曾言語的溫柔,也已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只是可惜了那個時候心是盲的,因此錯過這些美好的東西和美好的人。

實然這一年的時間裏,寧暉會不自主地想起蔣鷹來,似乎兩人的相處的時光,只剩下了美好與安逸,還有不言不語的體貼,只是也許明白的有些晚了。

寧暉拽了拽蔣鷹的衣角,笑道:“別說得那麽深情厚誼,你現在不是好好的嗎?我又不是大夫,就是去看你,也不能替你疼,替你難受,也不會讓好得快一些。你就不要為此再指責我了嘛,非要我內疚得要死,你才舒服嗎?”

蔣鷹笑了一聲,正兒八經道:“欲蓋彌彰,是在內疚吧?”

寧暉被戳破了心思,絲毫不覺得又什麽:“是內疚又怎樣?我現在補償你還不成嗎?你要在此住幾日?我帶你去哪裏玩好呢?錦城內外可有不少好地方,不如咱們先去我家莊子住上幾日吧,那裏還有湯池呢。”

蔣鷹似笑非笑地開口道:“心疼我,又想我了,很好。”

寧暉瞪了蔣鷹一眼,掐住了他的手背道:“我就不能對你好點兒嗎?你真是沒良心,當初在西山時我也對你很好,可沒見你念我一點兒好……管教你也是為你好,難道不管你才是好嗎?”

蔣鷹拽住寧暉的手,將她拽到了懷中,如嘆息般地說道:“乖,別惱,我也想你。”

寧暉聽到這話的瞬間,眼睛突然酸酸的,可心中卻又有種悲涼,雖是說不清楚,可心裏到底是明白了幾分。有些人看似很近,實然已經走遠了。

勇毅侯依然是安國公與大長公主的嫡長子,將來的安國公,如今的都尉府的指揮同知,太後的外孫。他和自己永遠不會是一個世間的人,他的妻子必然是貴女中的貴女,便是當朝的公主也是娶得。蕭璟年和自己的交際,何嘗不是他最落魄的時候,世人最講究的門當戶對父母之命,這些東西都是生命中不可逾越的障礙。

寧暉在蔣鷹的胸口靠了一會兒,壓抑住淚眼,再次坐起來身來,許久,才開口道:“我也想你們了,你、祖父、寧暉,都很想很想。京城離此千裏迢迢,以後想見一面都不容易了……”

蔣鷹忍不住笑了一聲:“就知道你想我,不然本侯為何來此?”

寧暉聽到蔣鷹的笑聲惱羞成怒,狠狠掐住了蔣鷹的手背:“我心裏那麽難受,你還敢取笑我!”

蔣鷹疼得哼了一聲,皺眉道:“本侯乃朝廷大員,金枝玉葉身嬌肉貴,你還掐!”

寧暉輕笑道:“掐的就是你這個金枝玉葉身嬌肉貴,讓你欺負我,讓你沒禮貌!”

蔣鷹瞪了寧暉一眼:“住手。”

寧暉絲毫不懼,拽了拽蔣鷹鬢角散亂的發髻:“幾日不見,侯爺還有脾氣了,敢和我瞪眼了?”蔣鷹瞪得眼睛酸了,忍不住揉了揉眼。寧暉見此,笑了起來:“紙老虎,哈哈哈,裝模作樣的時候,真是可愛。”

“松手,好疼。”蔣鷹拽下了寧暉的手,滿是水霧的桃花眸望向她,“別鬧,很累。”

寧暉看了眼窗外高懸的明月,點了點頭:“那你去睡吧,明天我帶你出去玩。”

蔣鷹淡淡道:“明日一早,要回京。”

寧暉怔楞了片刻,才點了點頭,眼中的喜悅逐漸的散去了,過了片刻,又小聲道:“後天走不成嗎?我都好久沒見過你了。”

蔣鷹抿唇而笑,摸了摸寧暉的額頭,得意道:“很想本侯吧?”

寧暉道:“以前的朋友幾乎都成了家,回來那麽久都不知道找誰玩,那些家宴沒意思透了……”

蔣鷹寵溺地彈了彈寧暉的額頭道:“閑暇無事,給本侯寫回信。”

寧暉撇嘴:“你七天就來一封,每次都像寫奏折一樣,從不問我作甚,也沒說過什麽,我都不知道怎麽給你回,難道將畫的地形圖給你寄去不成?你哪裏有寧玨嘴甜,我可不保證每一封都回。”

蔣鷹不屑道:“文臣狡詐,慣會油腔滑調。”

寧暉想反駁蔣鷹,可一想到他明早就走,又有些索然無味:“你快去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呢。”

蔣鷹拽住寧暉,走到床榻邊上,踢掉了靴子:“本侯躺會兒,你繼續說。”

寧暉見蔣鷹躺到了自己床上,未及反應道:“說什麽?”

蔣鷹疲憊地瞇著眼,啞聲道:“隨意說,別停,本侯想聽。”

寧暉拿起來床邊的話本來:“那我給你念話本吧?”

蔣鷹躺在床上,閉著眼,挑剔道:“《子衿》《漢廣》《桃夭》,隨意念。”

寧暉皺了皺眉頭:“詩經有什麽好念的,你不會背嗎?”

蔣鷹道:“本侯繞路五百裏,你念個詩經,又如何?”

寧暉挑眉,似是而非道:“你不會是繞了五百裏路,專門來看我的吧?”

蔣鷹淡淡道:“你說呢?”

寧暉撇嘴:“我看不像,你要是真肯為我饒五百裏,佛經我也給你念啊。”

蔣鷹閉著眼不置可否,摸了摸寧暉的額頭,一本正經道:“傻瓜。”

寧暉皺眉:“誰傻瓜誰知道。”

寧暉等了一會,卻沒聽到回應,側目看過去,才發現蔣鷹呼吸均勻,似乎已經睡著了。寧暉拍了拍他的臉頰,等了片刻,也不見有反應,便悄悄起了身,不想自己的手卻被蔣鷹握在手裏。寧暉楞了楞,望向蔣鷹滿是疲色的眉宇,心中溢滿了不舍和即將要分離的失落。寧暉坐回了原地,拿起手中的話本看了一會,挑著其中自己最喜歡的一段念了起來。

寂靜的夜晚,屋內傳出低低柔柔的讀書聲,這讓站在院外的寧太守和寧老夫人不禁對視了一眼,守在院門擋住二老的錦衣衛,正是今日站在蔣鷹身後的副將。

“大人和夫人不用擔憂,我家大人雖不善言語,但自小和小姐一起長大,最是心疼她不過了,萬不會做出有損小姐聲名的事。且我家大人本是要去山西,只為了見小姐一面,連夜繞道太行山。”

“想來,今日我家大人已對老夫人說明了自己的意思,老夫人自該有自己的考量,但我家大人也是極舍不得小姐煩惱,還請老夫人莫要再因宴會一事為難小姐了。”

寧老夫人蹙眉想了一會兒:“錦衣衛便是如何橫行霸道,還能擋住別家嫁娶不成?終身大事老身和他說不著,若無長輩出面,他說什麽也是不算數的,你們如此蠻橫無禮,擋住老身看望孫女……”

那副將忙道:“下官不敢阻老夫人去路,只是我們寅時便要動身了,老夫人只當成全大人的一片癡心就是。且老夫人也不必為此氣怒,末將來時,太後曾有手諭密旨,讓卑職轉交給您的。”

寧太守接過副將送來的黃絹,趁著院中的琉璃燈看了兩眼,便拉著寧老夫人朝外走:“走吧。”

寧老夫人眼神不太好,什麽也沒看見:“寫的什麽?”

寧太守輕聲道:“說是密旨了,回去和你說。”

寧老夫人不再追問,卻還是憂心忡忡看了寧暉的院子一眼,兩人很快消失在夜幕中。那副將聽了一會屋內斷斷續續的讀書聲,不禁揚起了嘴角,無聲踢走了守在門外的兩人,自己親自守在了外面。

夏天本就是天長夜短的時節,蔣鷹夜半醒來後,將趴在床邊沈沈睡去的寧暉搬到了床上。一眼不眨地看著,可時間依然過得很快。轉眼便到雞鳴時分,副將已經第二次輕輕的敲打了幾聲門板了。

寧暉在極輕的窸窸窣窣聲中醒來,蔣鷹正在整理身上的蟒袍,發髻一絲不茍,金玉束帶,白玉壓襟,絳紅色又滿是威嚴的官袍將他襯托得異常俊美,在這樣朦朧的光線,他整個人似乎如發光體一般,讓人忍不住自慚形愧。

寧暉慢慢垂下了眼眸,雖是剛醒來了,但寧暉從未像這一刻般清醒,清醒的意識到自己與他的距離和不同,昨夜的話語,實然不過是一場遐想許久的美夢。

蔣鷹看寧暉坐起身來,情不自禁摸了摸她的頭:“看呆了?漠北官員需送行,隆重了些。”

寧暉點點頭,強笑道:“那麽覆雜的官袍不假於人手,都能穿那麽整齊,真是不容易啊。沒人伺候可不是你風格。”

蔣鷹彈了彈寧暉的額頭:“口是心非,酸死你。”

寧暉沈默了片刻,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道:“非要現在就走嗎?”

蔣鷹抿了抿唇,笑了起來:“你今年多大?”

寧暉哼道:“我知道我不小了,不用你提醒,要走就快點兒走。”

蔣鷹坐到了床邊,看著寧暉道:“十九。”

寧暉斜著眼看蔣鷹:“你不是也要催我嫁人吧?”

蔣鷹嗤笑一聲:“嫁給誰?等著就是,本侯娶你。”

蔣鷹見寧暉發楞,又摸了摸她的頭,寵溺地道:“傻瓜。”

寧暉坐在原地許久,待到回過神時,蔣鷹已離開了。她一時間回憶不起來自己為何發楞,卻還記得蔣鷹臨走時的那句話,心中多多少少升起了幾分期望。

可當寧暉徹底冷靜下來後,便明白自己與蔣鷹依然是不可能的,太後不許,皇上不許,除非他自己能拋棄仕途和京城的一切,這些顯然都是不可能的。

當寧暉想明白了這些,便也沒在心中留有期望,不管要離開誰,生活依然依舊,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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