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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心已成殤(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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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莊中寂靜如常。衛雲兮以為就這樣枯等下去。可是等她病好之後,過了兩日,突然有客人造訪。衛雲兮聽得秦七說道有貴客來訪,不禁詫異。她在北漢舉目無親,又沒有熟識的人,如何能有人來拜訪秦七見她驚訝,也含笑賣了個關子:“娘娘見了就知道了,絕對會吃驚的。”

衛雲兮被他一說也提了興趣,更衣布席以待貴客。

秦七引那人進得殿中來,衛雲兮眼力不好,只見那人一身雪白儒士袍,頭戴儒士冠,寬衣緩帶,緩緩而來,一身風姿清朗出塵。

她看了半天只覺得面前的人十分眼熟。

那人笑了笑,開口道:“聽說娘娘眼力不好了,可是竟也認不出我來,真是令人傷心。”他說著傷心,可是笑容純凈,眉眼彎彎,有幾分出世的平和淡然。

衛雲兮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來是普陀多禪師!”

眼前脫去一身僧衣,蓄上頭發,穿上一身儒士服的不是別人正是普陀多。

普陀多見衛雲兮終於認出自己,不禁微微一笑:“正是小僧。”

衛雲兮看著他這身打扮卻說還自稱小僧。不禁嫣然一笑:“我竟不知大師何時去還了俗?”

對於普陀多的身份,她早就有過懷疑。如今看來竟是猜對了。只是若這普陀多是蕭世行的心腹謀士,那蕭世行也未免城府太深了些,竟想出讓心腹謀士扮作得道高僧,雲游四方,為他探得消息。

普陀多見衛雲兮的神色,知道她想岔了,開口笑道:“娘娘不必想太多。小僧是真的僧人,自幼出家。年少的時候雲游四方的時候有幸碰見了蕭王殿下,初時為摯友,後來我便漸漸開始助他,最後發現自己俗心未脫,索性入了俗世。”

好一個隨心所欲的和尚!

衛雲兮解開心中疑惑,微微一笑:“出家入世,大師想得很透徹。”

普陀多一笑:“心中有佛,出世入世皆是修行。所以這並不矛盾。”

衛雲兮看著他明澈的笑容,心中不禁黯然,若是自己也如他一般想得這麽透徹就好了。也不會為情所傷。

普陀多見她神色黯然,雖猜不到她心中想的,但是還是勸道:“逝者已逝,娘娘還望節哀順變。”

衛雲兮黯然道:“我不再是娘娘。大師不要這麽客氣。”

普陀多並不以為意,笑道:“當初小僧曾給娘娘算過一卦,娘娘可還記得?”

衛雲兮心緒覆雜,點了點頭。她自然記得他給她和蘇儀都算了一卦。她還記得他說過她雖有人上人的命格,但是結果並不好,如今看來都一一驗證了。

“那娘娘還記得小僧曾讓娘娘抽了兩次簽?”普陀多又溫聲問道。

衛雲兮想了半天這才想起當時抽了兩次。而普陀多只給她解了第一次抽到的簽文。第二支簽沒有解她便轉身離開了。那時的心境與此時已是截然不同,但卻依然不想聽這第二支簽文上到底說了什麽。當時心中懷著對慕容修和蘇儀的怨恨,聽到自己與蘇儀命格相同,便不想再聽。而如今卻是心已成殤,再無解簽的好奇心思。

普陀多從懷中抽出一支發黃的簽文,恭謹地放在她的面前。

衛雲兮看了一眼,擡頭問道:“什麽是‘帝王燕’?”

普陀多眼中含了深意:“帝王燕,燕歸吉,帝王之吉,便是帝之右,可謂帝之後。”

衛雲兮心中一震,半晌不語。她沈默地看著眼前輕輕薄薄的一張泛黃簽文。半晌,她把簽文緩緩放入一旁的炭盆中,神色已平靜如昔:“大師實在不必這麽心急替蕭王來做說客。不用說如今我沒有半分這種心思。退一萬步,就算是我有蕭王殿下也不會接納我這樣一個逃難至此的女子。”

初來雲倉城,她心中怨恨之極,想來想去若要報仇只能襄助蕭世行。可普陀多的意思竟然是讓她去做了蕭世行的妻子?

衛雲兮越想越覺得荒謬,反問道:“大師難道忘了蕭王殿下已有了正妃?拆散人的姻緣雲兮是不會去做的。大師這樣做也是有違佛理的。”

普陀多並不生氣,看著炭盆中化為灰燼的簽文,微微一笑:“娘娘誤會了,小僧並不是要拆人姻緣,只是這簽文上這麽寫,小僧就這麽解罷了。這世事無常,誰又能真正看破將來呢?”

衛雲兮正色道:“慕容修對我有殺父之仇,我想要襄助殿下報仇沒有錯,但是絕無任何高攀權貴的意思,也絕無成為他妻妾的意思。天長日久大師就會明白我的心。”

普陀多一笑:“這小僧自然知道,這簽文也只能解幾年之內的命盤,再遠連天都看不透。只是小僧很好奇,娘娘是要以什麽身份在蕭王殿下身邊襄助他?”

衛雲兮陡然語塞,臉慢慢紅了起來。

普陀多了然一笑:“娘娘是女人,一個女人要待在一個男人身邊,若非他的妻妾,光流言蜚語就能將娘娘給毀了。娘娘還是三思吧。”

他說著站起身來,眼中流露欣賞與感激:“聽說是娘娘勸得蕭王殿下回京,全力一爭。小僧不知這其中娘娘的私心有多少,但是縱觀大局要結束北漢與南楚百年征戰,這一局誰勝誰負十分重要。娘娘是做的好事。小僧希望娘娘以後釋仇恨,為天下蒼生計,襄助蕭王殿下,他將是一代明君。”

他說罷施了一禮,告退了。衛雲兮甚至來不及相留。

那炭盆中的簽文已化成灰燼沒了影子,只有普陀多的一番話還在耳邊回蕩。衛雲兮看著那明滅的炭火,心中酸楚難當。心已死,只餘一縷不甘的恨意充斥支撐。這樣的她自己都覺得面目可憎,如何還能懷著這樣的心思去攀附蕭世行這樣磊落的男子?更何況她也沒有起過這個念頭。

襄助蕭世行,她除了滿腹的智計還有什麽?沒有了她,蕭世行一樣能橫征南北,他待她這般禮遇,想來想去,除了因著喜歡她還能有別的什麽樣的緣由麽?通過蕭世行報仇原來只是她的一廂情願,如今看來連這條路也是走不通了。

可是前面如果無路,又無法回頭。她不過是一介女流,連棲身之所都是要靠殷淩瀾安排。

果然是沒用。

衛雲兮忽地笑了起來,難怪殷淩瀾這般決然說道,他已不願再與她糾纏。恐怕真正的意思不過是他厭倦了她這樣麻煩的女人。

寬闊的大殿中,衛雲兮獨自枯坐,她從未覺得自己這麽孤獨過。在南楚她還有父親,大哥,還有他——殷淩瀾。可是現在一個個都離她而去。就連以為從不會離她而去的殷淩瀾,都已決然放手。

她終是一個人,只有一個人而已。

四月的春光漸漸普照大地,別院中的花兒也抽出了花骨朵,有耐不住的紛紛開了。衛雲兮侍弄的墨梅也漸漸有了精神,也許來年將會抽出花骨朵,綻放墨梅。花只要精心栽培就能有回報,可是這世上有一種東西是傾心付出了所有都無法得到的自己想要的。她看著這株墨梅,不知不覺黯然淚落。

“看來本王要把這院子裏的花花草草統統砍去了才行。”身後傳來朗朗笑意,令衛雲兮一怔。

她恍然回頭,只見天光下,蕭世行一身清爽白袍,外罩天水青紗罩衫,腳上穿著一雙馬靴走了過來。

衛雲兮見他一雙烏黑湛亮的深眸盯在自己的臉上,便側了頭拂去臉上的淚痕,勉強一笑:“許久不見蕭王殿下,是雲兮失禮了。”

蕭世行看著她的臉色,微微皺眉:“是眼疾還未好嗎?不然為何又流眼淚?”

衛雲兮掩下眼底的黯然,淡淡道:“是方才沙子迷了眼。殿下不必擔心,那藥丸吃了十分有效。”

蕭世行見她神色恢覆如常,也就放下心來,笑道:“原來如此啊,不然本王真的要砍掉這一園子的梅花,上一次來莊子就見你脫鞋采梅,如今又對著一株不開花的墨梅流眼淚,這豈不是梅之罪過。”

他說著手撫上那株墨梅,想要摘掉一片枯枝,衛雲兮以為他當真要把這株墨梅拔掉,急忙伸出手拽緊他的手,失聲道:“殿下,千萬別……”

她微涼的手碰到他的溫熱的手,兩人俱是一怔。

衛雲兮訕訕收回手,眼中水霧淒迷,低低道:“別摘,不是它的錯。”

她說著低著頭轉身離開,蕭世行看著她神色不對,深眸掠過若有所思,慢慢跟上。衛雲兮恍恍惚惚走到院中,一回頭這才發現蕭世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

“你有心事?”蕭世行開門見山地問道:“在山莊中不開心?還是因為什麽?”

衛雲兮只覺得心如黃連般苦,可是偏偏無法說出一個字來,半晌才勉強一笑:“沒什麽,殿下若是得空,雲兮煮杯清茶給殿下嘗嘗?”

衛雲兮不待他回話,便徑直進了暖閣中,生火烹茶。茶香一起,蕭世行踏入了那暖閣之中。

他脫下馬靴,佯裝舒心一笑:“本王還真羨慕能日日住在這裏的人。淡然隨心,不理世事。”

衛雲兮看著暖閣外的馬靴沾滿了泥土,心中一顫。他換過沾滿風塵的衣衫,卻忘了換上一雙幹凈的鞋子。他又是疾馳而來。這雲倉城又有什麽值得炙手可熱的蕭王殿下放下紛繁覆雜的京中局勢,千裏而來這個小小的莊子?

衛雲兮看著他的靴子,怔怔出了神。

蕭世行順著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那雙馬靴,俊顏上已染上了些許掩飾不過的尷尬。他輕咳一聲,喚回衛雲兮出神的目光。衛雲兮轉了眼眸定定看著他的臉上,蕭世行只覺得自己被她那一雙迷蒙的美眸一看,五臟六腑似都能被看得通透。

他不自然一笑:“衛小姐在看什麽?難道發現本王今日不同凡響?”

他說得風趣,衛雲兮卻是依然一聲不吭。她垂下眼簾,看著咕咕冒著熱氣的茶鼎,半晌才淡淡問道:“雲兮何德何能能讓蕭王殿下如此傾心相待?”

蕭世行正在拿茶葉,聞言不禁手一抖,滿盒的茶葉抖落少許。他頓了頓,這才笑道:“衛小姐是我山莊的貴客又是友人所托付的,本王自然要多多照顧。”

衛雲兮清清冷冷自嘲一笑:“這麽說,若是不是蕭王殿下的貴客,也不是他所托付蕭王的,殿下也就不會看顧一眼了?”

“當然不是!”蕭世行不禁失口否認。

衛雲兮擡起明眸,眼中帶著他看不明白的神色,慢慢道:“我已等了他這麽久,看來他已經決意如此做了。所以這裏雲兮已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過兩日,雲兮自然向蕭王殿下辭行。”

她說著朝著蕭世行深深施了一禮。蕭世行結結實實一怔,問道:“衛小姐要去哪?”

衛雲兮黯然道:“天大地大,怎麽沒有我衛雲兮的容身之所?我沒用,報仇不了,待著這山莊裏又會累得殿下分心照顧還不如就走了,反正這次秦七也帶來不少財物,省吃儉用還能過日子。”

她說著將來的安排,方方面面都已決定。蕭世行眉頭越擰越緊,聽到最後斷然道:“不行!本王不會同意你離開!”

衛雲兮一怔,反問道:“為何不可?”

蕭世行許是發覺自己神色太過嚴厲,頓了頓,問道:“是不是有人在衛小姐耳邊說了什麽話?難道是普陀多這個多嘴的家夥?!”

衛雲兮輕輕搖頭:“不關普陀多大師的事,是雲兮自己……”

“不行!”蕭世行斷然打斷她的話,猛的站起身來,朗朗的面色帶著她看不明白的煩躁之色:“不行就不行!你現在這樣怎麽能離開山莊,你的眼疾都還未好!”

“會有東方姑娘照顧我。我的眼睛不礙事。”衛雲兮平靜地道。

“那你的身份也不容你如此做。慕容修難道不會派人又潛入北漢把你捉回去?”蕭世行劍眉深鎖。

衛雲兮語塞,半晌才慢慢道:“那我就走得更遠一點。有大漠還有西域……”她笑得飄渺:“若他再不放過我,大不了一死。”

她話還未說完,眼前一大片陰影覆下,蕭世行已臉色陰沈地看著她,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意味。衛雲兮不禁一縮,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兩人不過咫尺,他的俊顏就放大在她面前,眼底的沈怒翻湧不息。

衛雲兮剛想要說什麽,蕭世行卻先開了口,冷冷的帶著怒氣:“衛雲兮,你是在逼著本王是嗎?”

衛雲兮看了他一會,失笑:“逼?向來只有別人逼我,哪有我去逼了別人?把我放在這山莊中他從不過問,這不是逼?把我丟給了殿下,這不是逼?我衛雲兮雖然現在一無所有,但是我起碼還有自尊!”她眼中的淚漸漸凝聚眼底,卻倔強不肯滑落:“殿下讓我走吧!我就算走到了山窮水盡,無人可依,也不會走他安排的那一條路上去!”

她說著咬牙推開蕭世行奔了出去。她一路跑到了房中,渾身簌簌顫抖不知該做什麽。她猛的拉開櫃子,拿了包袱就開始收拾。只是收拾一件掉了一件,片刻已衣衫掉了一地。秦七聽到動靜,看著一地的狼藉,哎呦一聲上前拉住衛雲兮顫抖的手,問道:“娘娘這是做什麽呢?”

衛雲兮冷冷地笑:“別叫我娘娘,我要離開這裏!秦公公若是還想跟著我這不中用的主子,就跟著我一起走。天大地大,總是有一塊地方可以安頓我們。”

“娘娘,這山莊不是挺好的,娘娘又要走到哪裏去?”秦七半天只得這麽一句話。

衛雲兮輕輕笑了笑:“再好也是別人的地方。我又是什麽身份,何德何能住在這裏?不過是無國無家的廢後罷了。再住下去就是矯情了。”

她拿了包袱冷冷轉身:“秦公公若是覺得跟著我沒甚前路,就另謀出路吧。”

秦七急得直跺腳,上前要搶下她的包袱。

“讓她去。”不知什麽時候蕭世行已到了房門邊,俊臉陰沈,只看著衛雲兮。

衛雲兮提了包袱,看著他冷然的臉色,她知道自己這時候一定很狼狽,但是狼狽也是她應得的。從一開始她就錯了。錯估了自己,錯估了殷淩瀾的涼薄冷心。她不願讓普陀多的簽文應驗,她更不願自己就這樣被殷淩瀾安排下半輩子。

這一兩個月來,她仔仔細細想得明白也看得清楚。不能再繼續無用地等待殷淩瀾的回頭。

殷淩瀾決意做的事沒有人可以更改。他不屑她的原諒,更不屑前來看她一眼。既然如此,她已不需要再用多一天的等待來淩遲自己日夜期盼的心。

她挺直背,擦幹眼淚,對蕭世行深深施了一禮,道:“這麽久以來多謝殿下的照拂。殿下再生之恩,雲兮無以為報,下輩子定會結草銜環報答殿下的大恩。”

她說著提了包袱,頭也不回地出了房間。

“嘩啦”一聲巨響,房邊半人多高的花瓶瞬間碎裂。蕭世行看著自己緩緩流出鮮血的掌心,深深地擰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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