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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萬物皆有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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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席站在洗手臺前, 匆匆打開水龍頭, 將其調至最右邊, 舉起一捧冰涼的水洗了洗臉。他掛著滿面的水珠擡起頭, 緊接著在鏡子裏看見了一個自己——一個因為這些年的縱情聲色, 皮膚已然有些松弛、眉梢眼角都透出蒼老的自己。

他抹了兩把臉,緊接著手不自覺握緊了拳頭,重重地捶了捶大理石臺面。

不該是這樣。

......不該是這樣!

鏡子裏忽然出現了別的什麽,有另一個一模一樣的人形從他的身體裏慢慢探出頭來, 囁嚅著說:“你喜歡的那個男人......”

“閉嘴。”慕席截斷了他的話, 眼神猛地變了變。

他抽出幾張紙,慢條斯理擦了擦自己的掌心。

“你算什麽東西?”他輕蔑地說, “不過是依附著我才能生存的可憐蟲罷了,你甚至連人都不是——有什麽資格對建立了這麽大一個四海的我指手畫腳?”

那黑影顫抖了下, 緊接著慢慢縮回了頭,重新不見了。就仿佛那不過是人的一時眼花, 轉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等等。

慕席擦著手,動作卻一點點慢下來, 盯著鏡子。

想要讓一切都恢覆原樣, 也並不是什麽難事。

只要一個人消失就好了。

他沖著鏡子中的自己極緩慢地勾起嘴唇, 露出一個帶著幾分森氣的笑。

而他怕什麽呢?

——他有什麽可怕的?

他不是已經有一個獨一無二的幫手了麽?

“感覺到了嗎?”回去的路上, 寇秋問。

男人點了點頭, 唇抿得緊緊的, 臉色也並不能算得上好看。他的手把著方向盤, 忽然道:“孟皎, 把王強的電話調出來,告訴他。”

王強便是監管司的那個矮胖男人,寇秋點點頭,立刻撥了過去,說明了情況。

“他的確是特殊人群,”卓老師淡淡道,“而且接下來,他很有可能立刻便準備對孟皎動手。”

王強說:“你確定?”

卓璞說:“我確定。”

王強有點發愁:“那小孟的安全......”

“沒事,”卓璞道,“這些日子,我會與他寸步不離。”

抽離出來的花孔雀正坐在後座吃泡泡糖,聽了這話,嘴裏吹得老大的泡泡砰的一聲就破了。

他轉過頭去,極小聲地和影子拆正主臺:“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安全,還是為了他自己......”

而此時的寇老幹部,還沒完全懂得寸步不離的意思。

直到他們回到家中,男人極自然地攬著他的肩一路上樓,幫他將外套的紐扣一顆顆解開。卓璞的手是典型藝術家的手,白皙而漂亮,骨節生的分明卻並不粗壯,襯著黑色的外套時,總有種莫名的令人臉紅的味道。

寇秋站在原地,隱隱覺得渾身都有些不自在。

像是在發燙。

那手指掠過的地方隔著幾層衣服,仍舊是滾燙的、熾熱的,如同能直接燒到他的皮肉上來,留下幾處被這熱度燒的通紅的小點。

他移開了目光。

“要去洗澡?”男人低聲問。

寇秋點點頭,擡起袖子,聞了聞自己身上沾惹到的酒氣。他並不喜歡喝酒,基本上也沒怎麽沾過,如今這味道留在身上,只覺得熏燙的一顆心像是起了霧,迫不及待想去清洗幹凈。

可他拉開了抽屜,卻驟然發現,自己那一疊薄的有些透光的底褲如今已只剩下了僅僅兩三條,抽屜裏擺著的,是幾打全新的、甚至連標簽也沒拆過的。

花紋是黃色小鴨子、粉色小豬和金燦燦的小太陽......

寇秋的目光一下子落到了男人身上。

卓璞被他這樣確定的眼神看著,手在身後下意識握了一下,面上卻仍舊嚴肅又正經,“超市送的。”

寇秋拎起一條,把上頭的標簽給他看:“一條兩百多,超市送的?”

卓老師幹咳了聲,說:“作為畫家,就該有畫家要有的樣子。貼身衣物也是要有藝術氣息的。”

神特麽藝術氣息。

寇秋只感覺自己要窒息。

【你手裏拿著的是什麽?】系統焦急地說,【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看見馬賽克?】

它頓了頓,忽然長長地哦了聲,意味深長道:【玩的真開。】

寇秋:【......不,不是你想的那樣。】

已經變成老司機的系統說:【沒事,我懂得。】

反正無非就是XXX、XX、XX這些會被屏蔽的東西嘛,他再清楚不過了。

寇秋:【......】

你清楚什麽了?

你清楚了才見鬼了呢!

他不得不和自己這個崽把東西說清楚,聽完之後的系統像是瞬間沒了樂趣,很是由衷地嘆息了聲。

【就這?】

它還期待著什麽更刺激的呢!

【......】寇老幹部說,【系統同學,我發現你最近的思想很汙穢。你有多久沒有進過學習時間了?】

系統想起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就沒進行過的學習任務:【......】

心虛。

卓老師的寸步不離,相當於不管做什麽都要在一起。因此,當寇秋在浴室裏洗澡時,還能看見男人在磨砂門外等待著的影子。

寇秋出來,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會不會太誇張了?”他問。

男人說:“不。”

這才到哪兒,還差的遠呢。

花孔雀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隔得老遠輕飄飄投來一句:“你等著,今晚說不定還有更誇張的呢。”

果然,晚上,卓老師便跟著他一起進了房間。

寇秋:“......我要睡覺。”

男人將上身的衣物脫了,露出的身體肌肉線條流暢,卻並不顯得誇張。他掀起一角被子,自己也躺進去,低聲道:“一起。”

寇秋剛想說什麽,就聽男人把這四字擡出來當令箭:“寸步不離。”

寇老幹部:“......”

你六,服了你了。

被子將兩人裹在了一處,唯有床頭的燈光微微亮著。男人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在他背上輕拍著,輕聲問:“怎麽還不睡?”

他在光下的側顏英挺而利落,每一絲弧度都令人眼熟。寇秋眼睛隱隱發紅,忽的想起了上一世。

他向男人懷中縮了縮,難得地撒了次嬌:“我想聽催眠曲。”

卓老師楞了楞,顯然是不曾想過會被提出這個要求,遲疑了下,緩緩道:“催眠曲?”

他像是有些為難,可看見青年期待的眼神,嘴張了張,到底還是點頭。

手機自動調出了歌詞。男人清了清嗓子,開始哼唱。

“寶寶乖,寶寶乖,寶寶乖乖地睡覺......”

“寶寶乖......”

歌聲循環了很久,系統絕望地瞪大了眼盯著天花板,說:【我睡不著。】

他的宿主說:【我也是。】

半晌後,系統又說:【那只孔雀一定唱歌很好聽。】

他的宿主說:【我猜也是......】

這並不是他想象中的催眠曲!

第二天早上,寇秋問花孔雀是否會唱歌,結果花孔雀十分亢奮地站到了餐桌上,主動為大家用美聲縱情歌唱了一首《我的太陽》。其旋律之動聽,聲音之渾厚,足以讓世界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為之側目,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寇秋的影子一眼便看出了問題,問:“你讓他的正主唱歌了?”

寇老幹部艱難地點點頭。

影子滿臉同情,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跑調跑的有多嚴重?”

寇秋說:“要不是我讓他唱催眠曲,我幾乎要以為他唱出來的是青藏高原......”

系統也心有餘悸地說:【實在是太可怕了嚶嚶嚶!】

與此同時,接收到消息的監管司立刻對慕席所居住的區域加強了控制。十二個便衣不分晝夜地在附近蹲守,時刻觀察其是否有什麽異常動靜,終於能從這亂成一麻的案件之中理出一個邏輯,眾人都興奮的了不得,幾方面的調查進度幾乎是於同時齊頭並進。

一周之後,卓老師關於慕席的預言實現了。

慕席真的來了他們的住處。

那一晚的寇秋睜開眼時,身邊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感應到有別的影子前來的卓璞與房中埋伏的警察合作,一起把這一人一影制服了,並為他們帶上了特制的鎖銬,避免其再傷害到別人。從影子身上,監管司搜尋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尖刀,上頭也沾著慕席的指紋,已經足夠被作為證據。

寇秋下樓時,門前只剩下卓璞的身影。

他點了枝煙,在夜色裏吐出一個煙圈,衣角被夜間的風吹的颯颯飄動。寇秋走上前,他便像是有什麽感應般扭過頭來,並隨手將煙滅了,極其自然地問:“起來了?”

“結束了?”寇秋輕聲問。

“嗯,”男人望著他的眼睛,“結束了。”

被害人的一些隨身物品被陸續於慕席家中發現,只是被拆解的屍體上缺少的部分卻遲遲不見蹤影。寇秋也曾去慕席的家裏看過一次,那裏已被警察圍的水洩不通,儼然是要掘地三尺找出證據的架勢。程靜也跟著他們一同去了,只是看到弟弟的一個皮夾,便情不自禁地淚如雨下。

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緊緊地攬著那個皮夾,像是在抱著那個當時並沒有得到她諒解的男孩。

哭聲、挖掘聲與快門聲,這一切都讓寇秋覺得不舒服。他從臺階上慢慢地走回去,最後代替孟皎,看了一眼這座別墅。

這個四月不是陰雨連天的,而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晴天。

接連延續了幾月的這一場連環殺人案,終於徹底宣告告破。那些血、白骨和流言,都隨著這陽光,漸漸化作塵土了。

寇秋所讀的學院在這一年改為了學分制,恰巧,原主孟皎是個好學生,早早地修滿了需要的學分。為了早一年投身為人民服務的偉大事業,寇秋選擇了提前畢業,抱著自己的畫稿和畫架與班中的同學告了別。

班裏的學生大都開了幾句玩笑,並送上了祝福,只有郁嘉茂沒有笑,只是望著他。直到有女生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他才勾了勾唇角,笑的爽朗又陽光。

“班花,”他大喇喇將手搭在了寇秋肩上,“哪怕提前畢業了,咱們這感情總是不會變的,對吧?”

寇秋陡然想起了那第二條短信,不動聲色地將他的手移下去。

“對啊,”寇老幹部說,“偉大的革命戰友情誼嘛。”

班裏的同學將這一句話當成了笑話,一個個笑的不可自抑。郁嘉茂唇角的笑意卻一點點消失了,眼神沈沈地盯著寇秋,許久之後,才似是毫無異樣地一撐桌子。

“保重。”他最終吐出了兩字。

寇秋沒有回答,徑直走了出去。

門外刺眼的陽光讓他恍惚了會兒,緊接著,他便看到了停在路上的熟悉的車。裏面的男人搖下窗,下車為他打開了車門。

寇秋瞧著他,忽然心情也像是被推開的窗子,嘩啦啦一下敞亮了。

“等久了?”

卓老師說:“沒有。”

他替青年系好安全帶,這才似乎不經意地說:“今天太陽真好。”

“是啊,”寇老幹部隨口說,“一點雲彩都沒有。”

卓老師再接再厲:“學校裏也開了很多太陽花。”

寇秋探頭出去看了看,道:“的確是!”

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掏出畫板把這一片開的正好的花畫下來,看來,這幾個月來的藝術生生活的確還是對他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卓老師含蓄地說:“你最裏面穿的衣服,印的是什麽?”

寇秋還是沒明白他的意思,誠實地回答:“粉紅色的豬。”

卓老師說:“我想看你穿小太陽的。”

寇老幹部奇怪地說:“你喜歡那個花紋?真的?”

瘋狂暗示的卓老師:“......”

聽明白了的系統也簡直要以手掩面了。

自家宿主抓重點的能力也一定是一流的!

花孔雀猛地把自己抽離出來,幽幽說:“這話題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說真的,直來直去挑明了說很難麽?”

影子也大爺似的癱在了後座,說:“對我來說不難,對你的正主來說,好像挺難的。”

花孔雀深以為然。

這一路上,聽到的廣播是希臘神話裏的太陽神,車上放著的計算機換成了太陽能的,懸掛的吊墜也變成了個搖搖晃晃的絨線太陽。寇秋拿手勾了勾,還覺得挺有意思。

車上的另外兩影一人越來越絕望。

“說真的,”花孔雀決定再最後進行一次嘗試,“太陽這個詞,能讓你想起什麽?”

寇老幹部想也不想,脫口而出:“東方紅?”

花孔雀差點一口口水把自己嗆死。神特麽東方紅!我還太陽升呢!

他勉強壓抑下了心中的崩潰,循循善誘:“除了這個呢?”

寇老幹部這回倒是想了會兒,隨即慢慢道:“兩小兒辯日?”說起這個,他便情不自禁背了起來,“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

“......”花孔雀問,“還有呢?”

寇老幹部眼睛發亮:“撥雲見日!如日中天!誇父逐日!”

花孔雀重新癱了回去,下了定論,“沒救了。”

這人的腦袋裏,根本就沒有長關於暧昧的那根弦!

車已經逐漸駛到了樓下,卓老師抿了抿薄唇,忽然踩了一腳剎車,將車停下了。

他沒有駛入車庫。

“孟皎,”他的聲音認真極了,一字一頓道,“有些話,我一直覺得是時候說了。”

寇老幹部怔怔地望著他。

“我,”卓老師深吸了一口氣,“我......”

“說呀!”後頭的倆影子快急死了,“怎麽這麽磨蹭!”

卓璞的耳朵一點點染上薄紅。

“從第一次見面起,”他低聲說,“我的影子就一點都不喜歡你。”

花孔雀差點把眼眶瞪出來,“這算個什麽鬼告白!”

這裏頭怎麽還有他的事?!

寇秋的心突然鼓噪了起來,胸腔裏像是灌進了滿原野的風。

“那是因為,我——”

男人慢慢傾過頭,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著,嘴唇緩緩尋到了另外兩片渴求已久的同伴。

“最喜歡你了。”

這句話被呢喃著吐出,幾乎要融化在唇齒交纏裏。

寇秋的心也要一同化了。

他的手環在男人的背上,背景音裏滿是系統近乎喪心病狂的尖叫,身後倆影子探過頭來,盯著他倆看的目不轉睛,可誰也沒有心思去理會了。

花孔雀:“哇!”

影子:“厲害厲害。”

半晌後,兩人還在親。

花孔雀:“哇......”

影子:“肺活量挺好。”

許久之後,仍舊貼在一起的兩人。

花孔雀:“所以這個預告是播不完了是嗎?說好的正片呢?”

影子:“是用502粘住了嗎?”

花孔雀最終忍無可忍了。

正主的心裏在放煙花,他的眼淚都已經忍不住要成串成串往下掉了——他哭唧唧把兩人拉開了,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直接吼:“你特麽還沒明白嗎!他暗示了這麽多,就是想太!陽!你!啊!”

直接吼出來不久行了嗎,沒完沒了偷偷在心裏高興算什麽英雄!

寇秋的臉和脖子都紅的不像樣,雖然不曾看見,卻不難猜到,只怕他被遮擋在衣服底下的部分也已經全是這樣鮮艷的顏色了。他躲開了卓璞的目光,小聲道:“太陽我是什麽意思?”

“......”

面對這樣純潔的人,車上的其他存在都突然間意識到了自己的汙濁不堪。

系統為他指明道路:【太陽的簡稱是什麽?】

寇秋:【......日?】

系統崽子說 :【那你把簡稱再帶回剛剛那句話試試。】

寇秋:【......】

他臉上更紅,忽然便全懂了。他沒再說什麽,只是張開了雙臂。

男人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一用力,將他從座位上抱了起來,大步抱著向樓上走去。

留下兩個影子在車裏面面相覷。

半晌後,花孔雀問:“正片?”

影子點了枝煙,說:“應該是。”

“......”花孔雀說,“我一點都不爽,什麽時候這正片能播完?”

影子說:“我比你更不爽。”

他們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沈默。

“......日,”花孔雀說,“老子難過的要哭了。”

影子吐出一個煙圈,滄桑地說:“我還又癢又不爽呢。”

花孔雀極目遠眺,幽幽道:“我突然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要戳正主輪胎拆正主臺了......”

現如今,正主就能去逍遙快活,他卻只能坐在車座上,默默忍受這極度的不爽。講真,影生,真的是非常讓人絕望的了。

然而與此同時,有另一個存在比他更絕望。

許久沒有見過馬賽克的系統正在溫書,它把曾經背過的內容再重新翻出來,結果絕望地發現,那些東西都已經被它的處理系統當做是時間過久的緩存,通通清除掉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讀了十年寒窗,結果被車撞成了失憶。

系統只好從頭再開始。

它在心裏為自己打氣,那句話是怎麽說的來著?哦,對了——馬賽克不息,學習不止!

他們誰也沒有註意到另一輛緩緩靠近的車輛,甚至連卓璞也沒有發覺。那輛低調樸素的黑車繞了條路,停在了離別墅不遠的地方,而裏面的人則輕哼了聲,從自己身後鼓鼓囊囊的背包裏掏出了什麽。

那是一副望遠鏡。

他將望遠鏡架在鼻梁上,隔著樹蔭註視著別墅的動靜。而與他長的一模一樣的人就坐在副駕駛座,像是怕極了,整個人都在瑟瑟發抖。

“郁嘉茂,”影子抖著,小聲地帶著哭腔請求道,“別,別......”

“別什麽?”

男生驀地回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睛裏頭的寒光讓影子一下子住了嘴,隨後戰戰兢兢再說不出話。郁嘉茂這才重新將目光放到望遠鏡上,眼睛幽深的像是一汪深潭。

“很快會再見的,”他極緩慢地說,“你是最後一部分了。”

“我的——”

“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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