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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HOTD·額上受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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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舉槍疾步而來的黑發男人,小豆呼吸驟頓。

第三聲槍響時,他已經來到了走廊正中,越過剛才槙島所站的位置上那一線天光。柔和光帶自下而上撫過他鋒銳的眉宇,映出他眸中熠熠的兇芒。

以一種極為不真實的方式,狡嚙慎也就這樣出現在了這裏。

在看清走廊上的狡嚙之後,槙島瞇起眼,慢慢站直身,勻速後退了兩步。

第三槍的槍聲連同回聲一並消逝,在時間凝滯似的短暫靜默裏,槙島終於消化了眼前所見的情景,蒼白的臉上竟然綻出一個帶著些凜冽血氣的笑容——

狡嚙沒有猶豫,第四次扣動了扳機。

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的畫面驟然快放,子彈在堅硬的立柱上濺射出一簇火花,而槙島也迅速退回了窗邊,回手砸開了窗戶!狡嚙立刻壓低槍口朝前疾跑,就在他跑到立柱側邊的同時,槙島也踩上了窗棱。

兩人之間的目光短暫地交匯了一瞬。

第五聲槍響!

子彈險險擦著跳出窗外的槙島的臉頰而過,熱風掠過衣領、在他頸間擦出一道血痕;他絲毫不受影響,沒有任何遲滯地翻下窗戶,踩著外檐躍進了下一層樓的窗口。

狡嚙緊綴著來到窗邊,卻並沒有跟著跳下去,而是驟然停了腳步。

小豆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背影。

背光中,黑發男人賁起的肩線慢慢放松,垂手放下了槍。

五發容彈量的m500、日本警察標配的手槍,剛好打空五發子彈。

片刻後他轉過身,擡眼看向她。

目光相接,小豆下意識地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他已經大步朝她走了過來。

每一步迫近都讓心跳重了幾分。直到他在她面前停下、又半蹲下來平視去就她,她驀地胸口一松。

他還殘餘著一點兇性的神情沈寂下來;即使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仍保持著奇妙且克制的冷靜,盡管看她的眼神仍有動容。

到他擡起手輕擱在她頭頂、綻起一絲苦笑時,她被這種預料之中的熟悉感給強烈地打動了一下——

“好久不見了。”他輕聲說。

小豆微微擡了些頭,頭頂狡嚙手掌傳來的溫度就又清晰了一些。剛剛看到他時一度混亂的思緒被奇異地抑止,慢慢倒生出像是溺水時抓到了浮木的虛無情緒。

神思一時放空,她看住他的眼神幾乎是一片混沌了。

良久,才堪堪能出聲。

“果然是你……”

狡嚙眉峰慢慢挑起些許。片刻後才說:“意外冷靜的回應啊。”

連消化對方話裏的意思都費力,小豆又定定盯住他看了一會兒。

兩人之間安靜得呼吸可聞。

許久之後,她才略微抽離地回神,絮絮說:“……我之前認出你留給永的字條上的字跡了。”

似乎沒想到會被用這種方式認出來,狡嚙楞了楞,鼻間嘆息一聲。“之前就想和你接頭,但沒想到中間有些意外,到現在才見面。說來話長……這之後再慢慢告訴你。”

即便之前已經有了鋪墊,到了見到真人的時候仍然難有實感。小豆聽著狡嚙徐徐的語聲,安靜下來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狡嚙俯身把她扶靠在自己背上,轉身把她從輪椅上背了起來。

他背著她站起身後調整了一下姿勢;十分巧合地,他甫一朝出口轉身,恰好面向了他來時越過的那道天光。明亮的光線驟然覆上視網膜,小豆的眸光怔然定了格,不知道為什麽腦中又突然浮現出地下空間裏小室近乎絕望的表情,剛剛因為狡嚙的語聲而理清了一些的頭腦再一次渾噩起來。

在這種渾噩中,她聽到他說:“抱歉,我又來晚了。”

——“這裏很快就會斷電,不可能再回到地下層去找你的朋友了。現在離開這裏,可以嗎?”

他的話音落下時,她神思短暫地停滯了剎那,隨即滿腦子的渾噩變成了下意識的求助——

下一秒,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出了口。

“狡嚙慎也?”

他的腳步因為這個稱呼而頓了頓,“嗯?”

“……你是誰?”

聞言,他側過頭目光探詢地看向了她。

她又問了一遍。

“你是誰?”

他的眼神沈澱下來,透出他慣有的、洞悉的沈穩。

他回過頭重新看向前方,沈聲答道:“狡嚙慎也。”

話音落下,她的淚水旋即奪眶而出。

眼眶酸痛難忍、身體沈重到已經不像自己的,她低下頭伏在他肩上,淚水模糊了視線。

而他靜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擡眼看向窗外逐漸斜沈在灰霾城影裏的日輪。片刻後,他沈默地邁步朝前走去。

……

兩人穿過了走廊盡頭,到達了工廠一樓的正門。

從閉塞的地下空間裏重新來到外面,推開大門的一瞬間,走廊裏熾白的燈光頓時被湧入的夕光覆蓋;時間已經接近黃昏,工廠外被拉長了倒影的建築和零星游蕩死體組合成一副頹敗景象、剎那間進入眼簾,如穿過連接截然不同兩界的界線,使得小豆倏地完全清醒了。

藥效已經開始消退,口中滿是淚水的腥鹹,麻木的四肢有了些微感覺,就格外清晰地對背著她的男人產生了洶湧而來的“實感”。她動了動手指、無意識地碰觸到狡嚙胸前的衣料,遲鈍的大腦裏觸電似的被誘發出一線清明。

頓了一會兒,她沙啞地開口:“好久不見。”

他嘆了口氣,突然朝後伸過手,輕按在她伏在他肩上的後腦上,安撫似的輕拂一下。“這算是什麽另類的重見歡迎儀式麽?再這樣下去,刑警的脖子都要被你燙熟了啊。”

嘴上是這樣說,手上卻並沒有把人放下的意思,反倒是頗有些讓她繼續安心水淹他後頸的意味。少見的狡嚙哄人模式起了效,小豆倏爾覺得開始從某種情緒中解脫出來。而狡嚙就真的這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似乎是在等她一樣。

她垂下頭、額頭抵住他後肩。

而狡嚙就像有所感應似的,在她平覆下來之後才重新邁步。

工廠外圍的死體已經被清理過,兩人一路上並沒有遇到襲擊就很快到達了停車場。路途不遠不近,小豆傷神到根本沒有註意到走到了哪裏,直到聽到狡嚙磨砂似的沈靜聲線再度響起。

“稍微冷靜下來了嗎?”

聞言她從狡嚙肩上擡起頭,才發覺已經到了停放著自己和小室來時開來的h1的地方。她定定盯著h1看了一會兒,才說:“鑰匙在車頂。”

狡嚙一直耐心地站在原地,直到她開口才依言上前把鑰匙從車頂摸了下來,“想得很周全啊。”

“孝的提議……。”

狡嚙目光沈沈地看了她一眼,最終還是沒有開口,沈默地打開車門把她放在副駕上安置好,這才繞到另一邊坐上駕駛位發動車子。

車子很快拐出工廠、駛上了外圍的馬路。離開工廠區有一段距離後,車子的速度平穩下來。

車廂內一片安靜,只餘些許發動機均勻的低鳴。

狡嚙微蹙起眉,出聲道:“你的那個朋友……。”頓了頓,他用一種沈著卻又帶幾分戾氣的語氣說:“是槙島做的吧。”

小豆臉色蒼白下來,半晌才低聲應了。

狡嚙側目瞥了她一眼,眉峰蹙得更緊。“抱歉,我來得太遲了。”

他右手微微摩挲了一下掛檔桿,小動作透出些正在考慮著什麽似的意味,繼而續道:“之前為了追查那群人跟到了神社,結果發現和他們沖突的人是你。本來想和你碰頭確認,但是後來還是為了追人作罷了。這次也是,抓到那個殺了你們同伴的家夥之後再折回工廠,也是綴在你們後面、卻沒能在你的朋友發生意外之前趕過來。”

小豆有些出神地垂眼看住車上搖晃的指南針,疲憊地喃喃道:“不是你,是我的錯……”說到這裏戛然而止,她擡眼看向他,“之前在神社的時候你就已經在了……”驀地想起最開始在診所看到的藍色便簽紙,她回憶著慢慢續道:“你去過町西的診所,還留下過指路到加油站的便簽吧?當時因為地上的廢彈,我還以為是路過的警察……”

提到神社和診所,登時滿滿的又是關於小室的事擠進腦海,小豆的手禁不住又顫抖了一下,不由在毛毯下用另手握住發抖的那只手。

狡嚙瞇了瞇眼,“那張便簽被你撿到了?”頓了頓,“原來如此……當時右手受了傷,所以是用左手寫的便簽,怪不得你沒能認出字跡。那把配槍是一個警察給我防身用的。我剛剛來到……”他停了停,像是在尋找合適的措辭,“……來到‘這裏’的時候,最先是和那個警察還有一群附近的居民同行的。後來我們分散開出去尋找藥品,我回到會合地點時發現他們全都被殺了,而兇手的目的僅僅是為了搶奪補給而已。所以我才會去追查那群瘋子。”

他低低呼出口氣。“看來是擦肩而過很多次了。……雖說看到你的時候比那更早。”

他轉過頭看了她一眼。

“我最開始是和你們一起空降在那所高中裏的。”

小豆微微睜大眼睛。

而那邊狡嚙並沒有註意到她的表情,仍是看著前方,繼續低低自語。

“這種唯心主義事件,應該算是神跡無誤了吧?本來要接受它就要花掉不少時間,沒想到還會有人吃人這種更難接受的事。對了……”

他眸光虛起,像是回憶起什麽事似的。

“最難接受的,果然還是在教學樓的架接橋上,遠遠看到了拿著92f的鶴留凜吧?”

小豆完全楞住,下意識張了張唇想要出聲,卻被狡嚙打斷了——

“必須立刻告訴你、否則會讓你睡不著的事已經說完了。接下來不管是敘舊還是你現在想問的問題,就算聽不到答案也不會影響睡眠,所以現在就先休息吧。”

他伸過手幫她把毛毯拉到了肩上。

“繼續睜著眼睛看我也沒有意義。接下來不管你再問我什麽,我都不會回答的。……暫時停止思考關於你朋友的事,睡吧。”

小豆抓住毛毯的邊緣,看著已經正在全神貫註開車的黑發男人,後知後覺地發現雙手已經不再顫抖了。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最終慢慢靠在椅背上,低低應了一聲。

眼簾漸闔,而視野中狡嚙被窗外透入的夕暉染透的眉眼漸漸化為一片暖色。

……

小豆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全黑,而車子剛好駛進一處看起來還在開發中的居民區內。她坐起身按了按澀痛的眼睛,那邊狡嚙看到她醒了,解釋道:“這裏之前就被和我同行的那些人當做臨時歇腳的地方,因為原本住民就很少,所以周圍沒有多少‘那種家夥’。”說著遞過水壺給她。

小豆接過水壺咬住,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腳,隨即語聲含混地說:“藥效已經差不多褪幹凈了。”

“完全恢覆之前別太勉強。”狡嚙邊答邊轉動方向盤,車子一拐駛到一棟獨立民房前面。借著路燈可以看清民房門前有一個身材矮小的男童,正在用奇怪的姿勢徒勞撞擊花園的圍墻,擋住了車庫的入口,顯然已經被感染。狡嚙對著小豆比了個輕聲的手勢,彎腰在座椅下面輕車熟路地抽出一把十字弓,無聲地搖下車窗,瞄準了那個男童的後頸扣動弓弦。

弓箭正中男童的後腦,後者立刻無聲倒地。小豆認出十字弓是之前他們在濱河公寓找到、後來又被狡嚙順走的那一把,狡嚙看到她的眼神,低聲說:“巴力野貓c5,獵殺起行屍比槍更實用。”說著下車走到男童死體的旁邊,握住箭尾把箭拔出看了看,“可回收,幸好小孩子的骨骼比較軟。”

小豆跟著下車,別過眼不去看黏連得不忍直視的箭頭,“還好這個世界沒有犯罪系數測定……”

“因為人人都已經是罪犯了。”狡嚙滿不在乎地把箭頭在墻上蹭了蹭,轉身跳上車、把車子倒進車庫。

察覺到男人身上比起之前的認知發生的變化,小豆定定地看向h1駕駛室車窗隱約透出的狡嚙的面容。

將車裏必要的補給和武器拿出來後,兩人鎖好大門進入了這棟獨門公寓。公寓的面積比起之前小豆他們落腳的濱河公寓要小得多,不過意外地有狡嚙式的生活氣息,茶幾上還有殘餘的冷茶和開過的罐頭,顯然狡嚙之前經常在這裏活動。小豆把沙發上的書撿起摞好放在一邊,算是勻出了座位;而那邊的狡嚙則依舊很狡嚙地隨便往還放著書的椅子上一坐,把身上的裝備一股腦卸在了地上。擡頭看到她正盯著被自己壓在屁股下面的書看,他不為所動地說了句很家常的臺詞:“將就一下。”

這句話使得“狡嚙慎也就在面前”的實感益發發酵;小豆接過他遞來的熱水湊在唇邊,氤氳的蒸汽讓澀痛的雙眼好過了一些。她透過朦朧蒸汽看他,“現在可以解除禁令,開始敘舊了吧。”

狡嚙瞄了她一眼,沒有急於回答,而是在褲袋裏摸索一陣,掏出一只皺巴巴的煙盒,抽出一根叼在嘴裏,整個人變成仿佛要做什麽鄭重準備的微妙氣場。結果火機在手裏翻過一圈最終還是沒有點火,他籲了口氣,“在敘舊之前先確認一件事。”

“什麽?”

“你是活人吧。”

小豆被他問住了。狡嚙倒也沒有想要聽她確實回答的意思,繼續說:“死而覆生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也就算了,發生在別人身上的話,無論看多久都覺得有些違和。別擺出那種表情……就算綴在你們後面好長時間了,真的到了這種面對面的場合還是很難冷靜得下來的吧。”

啪嗒一聲點著了火。

“剛開始看到你的時候,我消化這件事的過程簡直是一場苦戰。結果從剛才到現在為止,又打了第一場苦戰,還是沒打出結果的那種。還是你勝了,這麽快就接受了我站在你面前的事實了啊。”

他坐在沙發上半彎著腰、手肘放松地擱在膝蓋上,看住她的眼帶些野生的純粹。

“很高興再見到你,鶴留小姐。”

馬克杯的溫度真切傳導至手心,小豆捧杯的手慢慢又合攏一些,凝眸看住他。“彼此彼此。”

狡嚙狠狠吸了一口煙,像是要消化什麽似的。尼古丁打了個轉,下一句就順利地回覆到日常:“餓了嗎?”

“慎也,”小豆答非所問地叫住他,“‘死而覆生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是什麽意思?你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狡嚙已經半站不站起來,聞言伸手按住脖子,又坐了回來。

“殺了槙島之後我逃出了日本。明明是照常睡進了戰地帳篷,再睜眼就發現自己到了死掉的故人都會覆活的地方。據此推測,我也許是睡著的時候不小心在睡夢裏被殺了,追著你和槙島來到了這條三途川途中的岔路。”

小豆停了一會兒,才答道:“……是嗎。還是殺了他了啊。付出這種背井離鄉、不能回頭的代價真的好嗎?關心你的人會很難過的。”

“的確吃了不少苦頭,不過結束的方式稍稍有些意外而已。”

聽到狡嚙輕描淡寫的口氣,小豆住了口,心知暫時不能再去深入這個話題、觸到他更深層的想法。她站起身,“我去拿吃的。”

“改變主意不敘舊了?”

“順著現在的話題繼續下去,就會變成兩個滅卻喜怒的已死之人的相談了。”

狡嚙楞了一下,勾了勾嘴角,跟著站起身。“聽起來是有點可怕。走吧,去廚房。”

公寓內的廚房裏囤積著不少壓縮餅幹之類的不易變質的粗糙食物。狡嚙隨便拽出兩盒杯面,“慶祝會特別大餐。”

“好隨便……”

“是‘豐盛’。”

小豆沒回答,而是看著站在電水壺旁的男人的背影有些出神。狡嚙的背影比起印象中要更魁梧了一些,中袖下露出的手臂添了不少傷疤,幾能想象他之前一直在過的生活。

眼前的一幕又依稀和她在很久之前的那個雨天、在狡嚙的公寓裏看到的背影重合了。

“慎也。”

“嗯?”

“來到三途川的岔路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狡嚙正往杯面裏倒燒好的水,近乎隨意地答道:“要說人生目標的話,在沒死的時候就完全答不上來,更何況死了之後。”

“就算現在是死後在地獄生活,要是在死後的世界裏都找不到住處,那可就更糟糕了。”

“唔。”狡嚙稍一點頭,“假設這裏其實是地獄、再死一次試試看會不會在就此投胎轉世,這樣的勇氣我恐怕沒有。看在現在的日本已經不需要警察或者超級英雄的份上,除了‘活下去’之外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活下去的理由了。”

她想了想,說:“我以為你會說‘走,先去收拾掉槙島聖護那家夥’。”

他拿著水壺的手依舊很穩,收拾杯面的動作沒有絲毫停滯,語氣仍是閑聊的淡然。“你提醒我了,姑且把這件事提上日程。”

小豆看了看他平和的側臉。“……奇怪啊。”

“怎麽了。”

“那個時候……我以為你會選擇先去追槙島,沒想到你沒跟上去,而是回頭對我說‘好久不見’。”

這一次狡嚙轉過了身,面對面地看住了她。

“警察的職責是避免犯罪,而不是處決犯人。男人的職責是先保護同伴,而不是等同伴被壞蛋害死了再去報仇。”

她回看住他;安靜許久,她極淺地勾起嘴角,回道:“‘同伴’?是同學吧。”

狡嚙挑了挑眉,“嗯。是‘老同學’。”拿起兩盒杯面,遞給她一盒,“還是永遠能跟我一起拿成績‘a’的老同學。”

兩人拿著杯面一起回到客廳。小豆在沙發坐下,那邊狡嚙咬著叉子翻箱倒櫃,小豆拿叉子卷著面看他忙來忙去,“果然奇怪。對殘殺老仇敵這件事一點都不執著了嗎。”

“不是我不積極索敵,不過反正你在這裏,那家夥遲早會找上門的。”

“……”小豆把卷起來的面又塞回去,“又是托辭啊。”

狡嚙從櫃子裏擡起頭,拽出一條毛毯和一只靠枕,轉身走到了她面前,把靠枕塞到了她身後,又把毛毯蓋在她腿上。

小豆抱著杯面看著蹲在她面前築巢的男人,到了嘴邊的追問不由化了。

就在她以為談話要中斷時,他突然沈聲開口了。

“在這種沒有秩序的世道裏,對槙島這種人的審判都能變得不痛不癢了。已經對準他的頭開過一次槍,同僚的仇就算是報了。現在再看到他,就當做是‘普通的壞人’,再普通地開一槍滅殺他就好。”

她怔了怔,皺起眉。

“……稍稍有些明白了。殺掉他之後,你受到了什麽心靈打擊嗎?”

“靠好。”他低聲叮囑。

她順從地靠在圍好的靠枕上,整個人陷進沙發。他居高臨下扶住沙發墊,微妙地有幾分在講睡前故事的架勢,續道:“的確打擊不小,明明死掉的家夥還給我找了不少麻煩。我在逃去外國的路上風餐露宿本來就艱苦,結果一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還會精神狀況糟糕到出現幻覺,看到槙島出現在我周圍,而且還要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拿著莫名其妙的書。雖說我不想做個孤獨的流浪狗,但也不想要這樣的‘朋友’來排解寂寞。”

小豆舀面的手停住,“慎也……”

“放心吧,現在已經沒有再出現那種幻覺了。”

他按住她想要支起來的肩膀。

“先吃東西。”

更像哄睡模式了。

她撥了幾口面,還是因為吃不下而放棄了,靜靜看著他在一邊消滅完一盒,周身疲憊感漸漸湧上來。

狡嚙看了一眼她只動了幾口的杯面,沒說什麽拿過來放在一邊。“要聽聽我的游記嗎?”

她縮在毛毯裏點了點頭。

“逃出日本後我去了香港,之後就在一些東亞小國打轉。在哪裏都一樣,反正都是處於戰爭中的混亂狀態……”

狡嚙的聲音愈發放輕,小豆聽著他不緊不慢的低語,頭腦因倦意逐漸放空起來。

“現在看來,我當時去過的戰場的情況也不比眼下要好多少。人類自相殘殺起來,要比現在這種慢吞吞的吃人怪物效率高多了……不對,還是這裏比較好。”

她迷迷糊糊地半閉了眼,輕聲問:“哪裏好?……”

狡嚙坐在沙發旁的地板上,隨手把她身上掉下來的毛毯一角掖好。

“比如說,這裏的櫻花不是投影的……也不會有超級燕麥做的魚……托看到了還活蹦亂跳的槙島的福,嚇得我現在不會出現幻覺了。”

看到她慢慢閉上眼睛,他止住了話頭,安靜下來。

他又等待了一會兒,直到她的呼吸均勻起來,這才幾不可聞地自鼻中微微地嘆息了。

“不對,果然還是不能認同這種可悲的原因。那還是換個感謝人吧。”

“……謝了,死而覆生的鶴留凜小姐。”

他輕輕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用猶有餘溫的手蓋在她額頭上。

“謝謝你活過來了。”

[7:16。

他們再也不餓,再也不渴,烈日和任何炎熱,再也不損傷他們。

7:17。

因為,那在寶座中間的羔羊要牧放他們,要領他們到生命的水泉那裏;天主也要從他們的眼上拭去一切淚痕。]

[——若望默示錄·vol.7·額上受印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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