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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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輪回道上只有虛無,一旦踏足其上,周圍的一切都變做了黑暗,只有腳下的小路無限蔓延。辰星猶豫了很久,才緩緩往前走去。等在前方的究竟是怎樣的答案?他此刻已經不知道自己渴望的結局是怎樣的,但是,只要等再看她一眼!再看一眼!

他漸漸加快腳步,每向前走一步,腦海裏就會掠過一付過往的情景。火紅的頭發,少年一般清亮的嗓音,北方曼陀羅城寬廣無垠的蒼茫天空。眼前仿佛降臨幻境,風雪肆虐,好一片冰天雪地。

辰星深深吸了一口氣,遠遠的,傳來一陣妖嬈的絲竹樂聲,七弦,胡琴,鼙鼓,短笛。忽高忽低,時強時弱,好像一只若有若無的手勾住他的心口,一點一點把他往前領。如果沒記錯,如果他沒有記錯,這首曲子就是將他打入無間地獄的送魂曲。

辰星的心跳陡然加快,眼前風雪加劇,他不顧一切地撥開,快步向前走,腳底的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喘息間霧氣彌漫。他想要的究竟是什麽,魂縈夢繞了那麽久的,所追求的到底是一個人,還是能讓自己心安的一種想法。最後的最後,她的一句話,令他神魂俱滅。

相處那麽久的歡樂時光,或許他從前一直不認為那是快樂。他求的,是理想之外的結果,過程的一切,都沒來得及品味。她歡喜叫嚷的模樣,皺眉大喝的模樣,沮喪失落的模樣,他都沒當回事。想從她身上得到一種得不到的結果,就好像蒙著眼睛訴說尋找光明的過程。他錯了,一直都錯了。

“曼、曼陀羅……”他喃喃說著,風雪喧囂著陡然破開,黑色的曼陀羅花朵盛開在他眼前。是她妖嬈舞蹈的模樣,衣袖揮動間,風回雪舞。辰星眼中忽然充滿了淚水,是他傷害了她!招惹了之後再隨意丟棄,發覺她被殺之後一個勁為自己找借口,遷怒給其他人。他只是覺得自己一個人無法承受事實,遭到拒絕之後就膽怯地退開,發覺自己被她恨著,就選擇逃避。

她那樣一個人,承受了許多不該由她承受的經歷。那一天,為什麽默默地看著她走呢?

辰星陡然停下腳步,路,到了盡頭。盡頭處是一扇巨大的,沒有邊際的門。門緊緊鎖著,前面站了一個人。他的心跳聲,在這一個瞬間停止了。那人緩緩回頭,靜靜看了他半晌,露出一個他十分熟悉的,親切的笑容。

“辰星,你來了。”

他的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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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都走了那麽久,為什麽還沒到頭?辰星不是一直在前面的嗎?好像突然就消失了。”

非嫣探頭四處張望,周圍只有黑暗,而腳下的路根本看不到盡頭,還不知道要走多久。她低頭撅嘴看著道君,“道君,你又耍我!這條路根本不是曼陀羅的輪回道吧?辰星是不是從什麽岔路繞過去了?”

道君白了她一眼,“胡說!輪回道上怎麽可能有岔路?你又不是那人心中想見的人,當然到不了盡頭!辰星現在一定是去盡頭見她了,我們只有在這裏乖乖等待的份。”

“怎麽這樣!那你不早說!”非嫣跺腳不依,“害我那麽期待,還想看看輪回到底是怎麽樣的呢!”

清瓷看了看周圍,輕道:“原來這裏就是輪回之所,我死了之後,也會走同樣的路麽?投胎之後,還能有前世的記憶麽?”

道君幹脆坐在祥雲上,摞著胡子沈聲道:“按道理來說,所有生靈死後都會走這條路。這條輪回道還有一個別名,叫做棄願橋,通常來說路走完了,前世的心願也了,魂魄會受到輪回門內熒光的洗滌,重新回到初生時的單純潔凈。不過,輪回的結果是怎樣,就不是陰間人能說了算的。”

“那是什麽意思?”非嫣瞪圓了眼睛小聲問。

道君接道:“很簡單。這個叫做曼陀羅的少女死後不想做人,那麽輪回道就自動通向六畜輪回。當然,口是心非的人在這裏是派不上用場的。明明想做人,卻因為各種原因欺騙我們,這也是沒有意義的。輪回的時刻到來,輪回之門開啟,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但有一點,神可以選擇做妖仙,做人,或者做畜生。但妖只能選擇繼續做妖,人也只能選擇繼續做人或者畜生,沒辦法做妖神。也就是說,一旦選擇做了人,以後就再也無法變成妖仙。先告訴你們一聲,省得死了以後一時沖動,到了後世再後悔。”

“可是,曼陀羅不是說了不想做人?六畜輪回還有十年時間才啟動,難道我們要在這裏等十年?”非嫣覺得不可思議。

道君搖頭,“倘若她心願已了,就會進入輪回之門,至於轉世投胎那是後面的事情。輪回門內沒有時間流逝,一剎那,或者一萬年,在那裏都是相同的。能不能找到轉世後的人,那就看辰星的造化。”

那就意味著,此次見面之後,說不準日後就再無相見的機會?大千世界,人海茫茫,過個上千萬年,該如何把那個人找出來?

鎮明嘆了一聲,極目望向看不到盡頭的輪回道。辰星,你打算如何做呢?

“等等!那裏是不是有人過來了?”非嫣眼睛尖,突然發現遠處走來一人,不由大叫起來。眾人也是一驚,紛紛凝目望去,卻見那人慢慢走近,黑色的披風,嘴角有些俏皮的笑意,不是辰星是誰?!

眾人都楞住,辰星笑吟吟地走到面前,奇道:“哎呀,你們也過來了?一直在等我麽?”

非嫣急忙踏前一步,急道:“辰星!……你見到……她了麽?怎麽樣了?”

辰星挑起眉頭,露出雪白的牙齒,顯然笑得十分舒暢,簡直就像變了個人,就是在麝香山做神的時候,也沒見他如此神清氣爽的模樣。他點了點頭,“好啦,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我也終於放心,接下來……鎮明,你們不是要去太元山麽?我與你們一起去!看看熱鬧也滿有意思的。”

“那個……到底……”非嫣見他故意不說,不由有些著急,卻也不敢逼問。

辰星微笑著回頭望向盡頭,輕道:“我送走了她,進了那門裏面。她心願已了,這條路馬上就要消失了,還是先離開吧。”

到了最後,他還是什麽都沒能說,不過那樣也好,也不需要說什麽了。他們看了那麽久的對方,還有什麽是一定要說出來的呢?她的心思,他已經全部明白,自己的心思,她一定也不會忘。

辰星從袖子裏取出一個金色的小鈴鐺,那是曼陀羅一直掛在腰帶上的飾物。他笑道:“至少留了一樣東西給我,以後就是去找她,也有憑據了。還有十年,等她轉世之後,我會帶著信物去找她。就這些啦。”

道君做出祥雲,眾人紛紛跳了上去,眼見腳下的路顏色變淺,漸漸化作無數小光點,然後消失無影。道君看了一眼他手裏的金鈴,不由奇道:“這不是實物,恐怕是她用盡畢生的妖力化出的信物吧!”

辰星默默點頭,靜靜看著屬於她的輪回道縮短消失,輕聲道:“只有遇到她的時候,鈴才會響。她總說自己是沒什麽用的半妖,卻在最後做了一個鈴鐺。沒關系,我會等的。抱歉道君,我恐怕會一直保著自己的命,以後再不會來陰間了。我要等她轉世,多少年我都會等的。所以,我不會死。”

道君點了點頭,“至少你二人都選擇了自己喜歡的結局,這樣也沒什麽不好。生在世間的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力,所以,你也一樣。”

辰星勾起嘴角,笑得歡暢。每個人的幸福都是不同的,至少現在的他,已經覺得無比幸福了。

“那麽我們就回去了,道君。”非嫣下了祥雲,笑吟吟地說著,“謝謝你,總是一次又一次幫我。道君……爺爺。”

道君吹起胡子,瞪了她一眼,“死丫頭居然敢叫我爺爺!我有那麽老麽?!快走快走!以後也別來了,陰間畢竟不是什麽好地方,只適合生離死別。想快活的話,還是去人間吧!你家漢子短期內是死不掉的!他本事大著呢!”

非嫣挽住鎮明的胳膊,對他做了個鬼臉,“他就是死了我也不許他投胎!我可不要那麽辛苦去找他!鎮明,回去趕緊把斂魂術教給我,我也用什麽蓮花池水柳樹給你做身體!”

鎮明哭笑不得,教給她?那可是玩命的事情,萬一給他做一個歪七扭八的身子,以後可別想見人了!他摸了摸非嫣的腦袋,轉身對道君說道:“那麽,告辭,道君大人。”

眾人轉身就走,道君突然在後面笑道:“那個漂亮丫頭,死後願不願意留在陰間做下一任道君?你身邊的妖仙也可以留下來。”

眾人都是一驚,齊齊望向清瓷。她先楞了一下,然後笑了,“死了之後再說吧!”她輕聲說著,“當世不言身後事,總要先活個夠本,再說死後的事情。謝謝盛情,告辭!”

道君默默看著他們的背影,總算結束了麽?麝香山的神仙們。接下來,該輪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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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七,曼陀羅城急報,城北城東發生大規模暴動,到目前為止,半座城脫離太元山控制。曼陀羅城主同日在行宮內失蹤,完全放棄對曼陀羅暴動的制裁。情況緊急,暴動領袖叫囂,責怪白虎將暗星雪藏,指責他利用暗星做了神界之王,乃是逆天行事。領袖揚言,推翻暴政,凡人作主。

同月十九,落伽城急報,城主兩日前在行宮內失蹤,宮內上千守衛一夜之間失蹤,行宮如同虛設。群龍無首的落伽受到曼陀羅城的影響,紛紛搖旗自組民願隊,北上行動愈加迅猛。情勢目前暧昧,有大壞的趨勢。

同月二十,西方王城關閉四方所有城門,拒絕任何外來者,揚言不受太元山控制,自成一家,城內上下百姓皆拍手稱快。

同月,寶欽城……無異動。

“唰”地一聲,白虎神色陰森地將面前的這張公文撕個粉碎。果然如此……他想,果然如此!當初將暗星召喚出來,他已經料想過這個後果!數千年下來,早已習慣順從神界安排的凡人,突然遭遇暗星的蠱惑,宣揚了所謂的覺醒,一直藏在平靜表面下的暴戾終於爆發。

他利用了這種爆發,順利地推翻了麝香山。人心中的狂野欲望一旦被喚醒,便難有消滅的一日。暗星是他們在黑暗中的明燈,教會他們什麽叫永不滿足。他曾想建立了神界之後,慢慢安撫他們的暴動,但……還是不行麽?倘若沒有人最近暗中做了手腳,那些愚民怎可能齊齊暴動?!

後面安排的人到底是誰?誰能讓那些原本已經被安撫大半的人重新燃起暴亂的血液?教會他們掠奪,殺戮,順從內心深處最血腥的願望。教他們永遠無法在安寧中生存,永遠不知道滿足……是誰?

心中早有答案,但他卻不願意去想。白虎緊緊攥著碎成一團的公文,用力一拋,碎片全部落入案前的火盆裏,火舌一舔,盡數成了灰燼。

殿外忽然有人急急奔來,跌跌撞撞地沖進殿內,大叫道:“太……太元王!”

白虎皺起眉頭,森然道:“大殿之內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太元山的神官就是這種德行?!”

那人大吃一驚,趕緊伏去地上再也不敢說話。

白虎冷道:“什麽事情?”

那人擡頭,卻是專門服侍澄砂起居的室宿,她顫聲道:“回……回稟太元王,暗星大人恢覆了神智,已經能說話了,一直叫著您的名字……”

什麽?!白虎猛然站起,由於動作過猛,案上的茶杯都被撞得摔去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她確實能說話了?與平常沒有差別?”他低聲問著,只覺情況詭異之極。術剛剛解開沒有幾天,她根本不可能這麽快恢覆神智。莫非,她果然是假裝的?!

“那個……還是有些不同……但屬下不知如何形容……”室宿越加慌亂,話也說不清了。

“沒用的東西!”白虎怒叱一聲,拂袖而去。

恢覆神智了,意味著什麽?與最近神界的暴動有什麽聯系?她該不會以為一切都可以由她掌握了,所以得意忘形吧?!白虎快步走著,心底波濤洶湧。該怎麽面對?直接當作敵人,還是先看看情況?

還沒到後院,他就已經聽到女宿在裏面大聲說話的聲音,“暗星大人!現在是冬天,如果要出去也請披上披風!白虎大人馬上就來了,您難道不在這裏等他嗎?”

白虎用力推開門,大步走進去,就見澄砂笑吟吟地抓著女宿手裏的披風看個不停,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袍子,光腳踩在地上,好像也不覺得冷。見女宿要給她披上披風,她立即嘻嘻笑著躲開,神態天真。

女宿無奈極了,擡眼忽然看見白虎站在門口,嚇得趕緊丟了披風跪去地上。

“見過太元王!那個……暗星大人她……突然就恢覆了神智……屬下已經讓室宿去通報您了。”

白虎不耐地擺手,“廢話就不要說了,她到底怎麽回事?能說話麽?還是只會傻笑?”他見澄砂只是看著女宿嘻嘻的笑,不由更覺詭異。

女宿輕道:“室宿在餵暗星大人吃午飯的時候,她忽然就開口說話了,說要見您。我們見她惱得厲害,只好通報給您……”

白虎正要說話,誰知澄砂忽然擡頭看到了自己,她微微一笑,柔聲道:“白虎。”然後,他再也想不到,她居然撲了上來,整個人埋去他懷裏,柔順得如同一只小貓。“白虎。”她叫著他,然後乖巧地把腦袋靠去他胸口上,也不說話。

白虎楞住了,實在搞不明白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他扶住澄砂的肩膀,低頭定定地看著她,“澄砂,你叫我來做什麽?你真的醒過來了嗎?”

澄砂笑吟吟地看著他,柔聲道:“我想你了,但他們不給我出去,只好讓你過來。”

白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試探性地問道:“你……還記得什麽嗎?以前的事情,還記得嗎?”

澄砂笑道:“記得什麽?你在說什麽啊?”

白虎怔了一會,放柔了聲音輕道:“澄砂,你先一個人待會,我馬上過來陪你。”他回頭望向女宿,用眼神示意他去外屋。澄砂乖乖地站去窗邊,看著外面的積雪,眼神含笑,那笑,是無色的,卻見不到底,有一種妖異的感覺。

白虎在外屋看了她半晌,才冷道:“她一點破綻都沒露?”

女宿搖頭,“屬下一直沒有離開暗星大人,她前兩天還不能說話,只能呆呆地看著我們。但今天不知怎麽回事……”

白虎沈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女宿,你下去吧,暗星以後不需要照顧了。我要你辦一件事。”他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紙,遞了過去,“下去再看。不要忘記去煙水樓找奎宿胃宿。事態緊急,不許有一點疏漏。”

女宿趕緊躬身答應,飛快地離開了後院。白虎深深吸了一口氣,神色平淡地走進屋內,澄砂轉頭見他進來了,喜形於色。白虎定定看著她恢覆正常的眼睛,眼珠的顏色不再是暗金色的,血紅狹長的瞳仁也消失了,她好像完全成了單純的天澄砂。

他笑了笑,張開手臂,“澄砂,過來。”他柔聲說著,將她抱去懷內,“我很想你。”

澄砂擡頭,輕輕去吻他的唇,白虎身體微微一震,終於還是擡手按住她的後頸,深深地吻了下去。

吻可以纏綿深情,可以窮追不舍,可以與以前一樣。但他們的關系,或許再也回不去以前了。澄砂,你到底想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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