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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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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水樓並不是真正的“樓”,它只是白虎寢宮後院裏的一間很破很小的瓦房而已。但這個破舊的瓦房中,卻存放著白虎一族的最大秘密。

這已經是奎宿在煙水樓裏布陣的第十九日,漫漫的長夜剛過去,第一縷日光剛好灑在窗沿,與法陣的銀色光芒相互輝映。瓦房的墻壁上,那些因為夜色而遮掩去的古怪花紋,此刻也終現端倪。

這是一間絕對的密室,人的眼睛所能接觸到的任何一部分,都刻上了那種古怪的花紋,那是白虎之神的咒文,除了特定的咒語,誰也無法接近煙水樓。屋子裏並沒有他人想象的豐富或者華麗,它是空蕩蕩地,只在墻角放著一具巨大的萬年檀木棺。

法陣,就布在棺材上。它大約有兩個手掌那麽大,其規模實在稱不上龐大,但卻密密麻麻地,有無數銀色勾勒的文字環繞,在昏暗的屋子裏發出強烈的光芒,隨著淺淺的清嘯聲,起伏不定。

而巨大的棺蓋,也因為光芒的強弱轉換而一道一道地增加裂縫,輕微卻驚心動魄的碎裂聲回響在沈悶的屋內,似是有什麽東西將要破繭而出。

奎宿的衣裳早已汗濕,滿面的疲憊痛苦神色。以他的功力,能將法陣維持在十九日,早已超越了極限,倘若再繼續下去,棺蓋若是被法陣的力量震碎,一切就無法挽回了。

思及此,他咬牙加重手上的力量,試圖穩住震蕩的法陣,但隨之而來的一聲清脆的破裂聲還是提醒他,他已經極限了。

背後忽然多出一道人影,無聲地站在門邊望著他。奎宿頭也不回,吃力地說道:“快過來維持住法陣!發什麽呆?!”

那人施然走來,掌心發出吞吐銀光,登時將開始暴動的法陣壓了回去,棺蓋上的裂縫也吱呀地愈合上。奎宿松了一口氣,隨手抹去額上的汗水,沈聲道:“這是第二個夜晚了吧?你怎麽現在才來?”說完回頭去看那人,卻是一張俊秀面容,神色漠然。

奎宿一怔,“女宿?怎麽是你?胃宿沒來麽?”

女宿沒說話,只是專心地維持法陣。奎宿見他眼底之下隱然發灰,不由奇道:“你怎麽了?沒精打采的。”

女宿搖了搖頭,淡然道:“白虎大人要我轉告你,法陣很完好,他身體的敗壞已經完全停止,初代白虎之神的神力果然不同凡響。還有三十日法陣就可結束,所以我們不可掉以輕心。”

奎宿吸了一口氣,轉頭望向窗外,晨光已然朦朧,白虎寢宮裏的燭火又亮了一個晚上。他神色有些古怪,低聲道:“他們……一直沒出來麽?你不是一直跟在暗星大人身邊麽,怎麽突然讓你來這裏了?”

女宿輕道:“我被軟禁,不得再見暗星大人,這是白虎大人的意思。”

奎宿一驚,“什麽意思?”

女宿微微一笑,“白虎大人自有他的安排,我向來不過問為什麽,照做即可。”

奎宿沈默了半晌,才道:“我一直不清楚白虎大人要的是什麽,麝香山嗎?還是這個天下?他眼看就活不過一年半載,要來有什麽用?女宿,你說他到底在想什麽?”

女宿淡然道:“我怎麽知道?但有時候,得到了什麽並不重要了,大人他,是在享受過程吧?他這樣的神,只要想要,什麽得不到?或許就是因為什麽都得來太容易,所以他才追求一些困難的東西……或許是某種境界?又或許,是……”是暗星大人?

白虎寢宮的燭火粹然熄滅,已近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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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上的燭淚半幹,重疊的紗帳隨著不知從什麽地方來的微風款款搖擺,屋內安靜到了極至,室宿極力放輕腳步,生怕驚動帳內的人,但長長的袖子拖在地磚上,還是發出了細微的聲響。

“……室宿。”

是白虎低柔的聲音。她急忙垂手低頭,“屬下在。”

“去開窗。”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柔倦,淡淡地,讓她的心微微一跳,不敢多想,急忙回身推開窗戶。清涼的風隨著璀璨的日光灌進密閉的屋內,吹散了三日來的靡香與沈悶。是的,三日了,白虎大人與暗星大人在這間陰暗的屋子裏。

室宿不知怎的,忽然紅了臉,居然不敢擡頭看前面。依稀聽見他撥開帳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趕緊走過去,等候吩咐。

“不用了,叫你來,是讓你去一趟煙水樓,代替他一些時日。告訴奎宿,辰時在大殿等我。”

白虎披散著長發,看上去有一種迷離的神采。室宿一刻也不敢多待,轉身便要走,眼光不小心一瞥,卻見白虎腰上纏著一雙細白的手臂,帳子後面隱約有淡金色的長發散亂,那張嬌媚的少女的臉,似乎歡喜無限。她一窒,心都提了起來,全身都覺得不對勁,趕緊低頭,逃一般地奔出去。

白虎低低笑了一聲,將那雙柔軟的胳膊抓住,柔聲道:“你開心麽,澄砂?”他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劃過她手腕上的一串乳白色的珠子,目光卻是些微的澀然。

身後的少女卻不答,把唇貼上他的背,細細吻上來,如同一只撒嬌的貓。白虎反手一撈,將這只乖巧的貓抱過來,凝視她半晌,她卻不依,雙手粘膩地攀上他的脖子,把臉貼上去,滿面春風,異常妖艷。

他嘆了一聲,“澄砂,你若能一直這麽乖便好了……”

他細細替她理著頭發,象牙梳緩緩梳到底,愛不釋手。她在鏡子裏歡喜地望著他,仿佛在好奇,更像是讚嘆。白虎卻不看她,抽出嵌玉鎏金的鵲嘴簪子,小心把她的發束起來。

“澄砂。”他喚她,從後面將她緊緊抱進懷裏,“我多希望能聽你真心說……若我有時間,我可以永遠等你。但我卻是等不到了……”

他盯著鏡中少女游離不定的眼,似是想尋找什麽。澄砂漸漸安靜下來,怔怔地與他對望,眼神安寧喜悅。白虎駭然發覺她原本正常的左眼在這一個瞬間發生了變化!原本深琥珀色的眸子眼看著變淡,淺淺的暗金色。她靜靜地看著自己,一個字也不說。

白虎頓了良久,忽然苦笑一聲,撫上她的臉,將她那雙獸眼遮住,呢喃道:“若我不先下手,你是會立即殺了我吧……澄砂,喜之珠能讓你開心多久呢?”

言語間,澄砂仰頭在他的掌心印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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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棵巨大的,熊熊燃燒的櫻花樹,血紅的火舌一直舔去半空中,頭頂的天空都被映上那種囂張的紅。火點亂飛,如同無數只熾熱的螢火蟲。炎櫻驚駭地退了一步,被熱浪逼得無法呼吸。

神火宮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她惶恐地打量四周,卻見焦黑的殘壁斷垣遍地都是,存在記憶中那座如同艷麗火焰般的宮殿竟然成了廢墟!擁有種種美好痛苦回憶的中庭,此刻只有那棵燃燒的櫻花樹。她還記得,在這棵樹下,那些吻,那些笑,那些淚……最後是自己的血,飛濺半空,染紅了土地。

如今,人是物非。

她怔怔地望著這一切,竟不知該做何反應。

“你怎麽一個人回來了呢?”

一個甜美綿軟的聲音忽然響起,炎櫻一驚,急忙回身,就見非嫣一身紅衣,攏著袖子笑吟吟地看著自己。她頓了一會,才輕道:“……鎮明大人什麽也沒說,結了式便送我回來了。”那麽匆忙,連熒惑的面都沒見上。

非嫣面色一凝,低聲道:“他當真什麽也沒說?……也沒說算卦的結果?”

炎櫻搖了搖頭,“我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其實我也是剛剛才被結式送來這裏……這裏,為什麽?”

非嫣吸了一口氣,神色間頗為失望,口中卻依然甜膩地說道:“你都忘了麽?那天你被人殺死,熒惑怎可能冷靜。你是他的克星呢!這些,都是熒惑發瘋弄出來的。大概他原是想帶著你將身軀完全化成火,回歸成神火,但不知道什麽原因被困去陰間了……你能說這不是你們倆的緣分麽。”

炎櫻紅了紅臉,眼裏卻滿是溫柔之色。

非嫣笑道:“這麽大的麝香山,如今就剩我們三個人,所以放肆一點也不要緊。難得你回來,牡丹那丫頭再不會覺得兩個人無聊了。”

說著挽住她的手,兩人往斷念崖方向走去。一路走來,天綠湖畔那些奇花異草如今早已荒蕪,白玉的小道如今卻被枯黃的野草覆蓋,景色甚是荒涼。

炎櫻感慨道:“這裏……唉,怎麽會變成如此模樣。我曾以為,這裏永遠也不會改變的。”那些極至的繁華,那些富麗的宮殿,那些被世人仰慕憧憬的神界聖像,現如今都成了空洞的孤寂。世事如此,神也如此麽?

非嫣淡然道:“你什麽時候見過永遠不變的東西?你以為不變的事物,只是因為你沒察覺罷了。麝香山如此,只是因為我們有幸經歷它最蕭條的衰敗,即使不是我們,以後也總有人會經歷的。”

炎櫻滿心感嘆,正要說話,卻聽很遠的前方,一個清脆的聲音歡快地喊了起來,“非嫣!你帶了誰過來呀?今天天氣真好,我們出去玩玩好不好?”

對面一個嬌小的翠綠色身影,正對著她們用力揮手,滿面天真燦爛的笑容。兩人都不由自主笑了起來,為了這種直率的快樂。非嫣咳了一聲,笑道:“我錯了,收回剛才的話。世上的事再怎麽變,牡丹卻是永遠不會變的,永遠這麽開心。”

兩個人加快腳步走過去,牡丹早已不耐煩地奔過來,撲到非嫣身上拉著她的袖子大撒嬌,“非嫣帶我出去玩好不好?這裏一個人都沒有,我都快悶死了!”

“不行。”非嫣刮著她的鼻子,斷然拒絕,“司徒嚴厲禁止我帶你出麝香山一步,這些小心思你還是別想了,乖乖等著吧,他們很快就會回來的。”

牡丹洩氣地嘟起臉,一轉眼看到炎櫻,眼睛突然又亮了!炎櫻被她那種眼神看得渾身發毛,強笑道:“牡丹姑娘,你……你好啊。”

牡丹親熱地過去拉住她的袖子,笑吟吟地說道:“什麽姑娘不姑娘,聽起來真別扭!你就叫我牡丹麽!炎櫻你是南方人吧?我聽說南方的菜特別美味……你會做什麽呢?”

炎櫻為難地看了一眼非嫣。做菜?她從來沒做過菜啊!

非嫣憐憫地望著她,給她一個認命的眼神,被牡丹纏上的人,估計連麝香王也得乖乖滿足她的願望。相處那麽久,她對牡丹纏人的本事五體投地,自嘆不如。炎櫻,你乖乖被宰吧。

牡丹一連串報了許多菜名,有些居然是炎櫻都沒聽過的南方菜。牡丹可拽了,聳著鼻子說道:“開玩笑!我好歹也當過幾年老板娘,什麽菜沒見識過?你就揀幾個簡單的來做吧,反正現在是冬天,也什麽豐富的材料。”

可憐炎櫻這個從未沾過陽春水的大小姐,只得乖乖摞起袖子提著籃子去黎木宮附近找野菜。黎木宮本是五曜歲星的行宮,歲星司木,因此這裏地氣較暖,即使寒冬臘月也會長一些嬌貴的樹草。

“紅線草……紅線草……”炎櫻喃喃地念著牡丹要求的材料,東張西望。忽地,她眼尖地瞥到兩株鬼面牡丹中間,一棵極小極細的仿佛紅線一般的草。找到了!她趕緊過去將它摘下來。

紅線草是著名的調料,只須用水洗凈,跺碎了撒在任何菜上,味道都是極佳的。炎櫻好容易完成了牡丹指派的任務,急忙提著籃子往回走,一轉身,卻見不遠處的天綠畔,怯怯地立著一個白色的身影。

炎櫻疑惑地瞇起眼睛,是誰?她記得非嫣和牡丹都沒穿白色的衣裳,何況,那人的發色似乎極淡……

她慢慢走過去,見那人背對著自己,低頭似是望著湖水發呆,一頭淡金色的長發斜斜挽了個鬟,絲絲縷縷地垂在背後。那身影纖細窈窕,應該是一個女子。風輕拂過,她的長袖隨著拂動,發出颯颯的聲響。

“對不起,請問你是……?”

炎櫻不確定地開口,她是怎麽能來布滿結界的麝香山的?

那女子緩緩回過頭來,炎櫻心中沒來由地一驚,是誰?這女子有一付嬌美的面容,隱隱然有一股天生的嫵媚氣息。由於日光反射,她看不清她的眼,只覺她似是在微笑。

“你……是怎麽進來的?”

炎櫻又問了一遍,那女子卻不答,轉身朝她走過來,慢慢地。炎櫻只覺一股無法躲避的強大壓力撲面而來,幾乎無法呼吸。她心下大駭,掙紮著倒退了幾步,雙腿不由自主地軟了,踉蹌好幾下。

“……”

那女子開口,卻發出類似嘆息的輕微聲響,炎櫻掩不住自己的恐懼,顫聲道:“你……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停了下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炎櫻驚恐地瞪著她的臉,她在笑!她居然一直在笑!眉開唇彎,她笑得極甜蜜,極歡喜,似是見到了心愛的情人一般,柔情無限。炎櫻吞了口口水,遲疑地看著她,這個人雖然古怪,但似乎沒有什麽惡意……

那女子忽然向前走了一步,伸手似乎想捉她,炎櫻嚇得尖叫一聲,沒頭沒惱地把籃子丟了出去,裏面的紅線草與雜七雜八的野菜撒了那人一頭一身。她轉身想跑,卻發覺自己被這人的氣勢所迫,雙腳一點都不聽話,只能釘在地上。

那人卻連楞也沒楞一下,緩緩走過來。炎櫻突然發覺她背後的影子開始蠕動,掙紮著伸出兩只尖利的巨大爪子,陰風頓起,暗地裏隱約有淒厲的吼叫聲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炎櫻動也不能動,怔怔地望著她的影子漸漸變大,伸展開,成為一只毛發須張的怪獸。

“……”

那女子又說了什麽,依然是嘆息。炎櫻眼睜睜看著她一點一點,靠近自己……她陡然對上一雙詭異的妖眼,暗金的眸子,血腥的月牙般的瞳仁。這人笑吟吟地,笑意卻完全沒達眼底,她的眼沒有一點波動,如同死水。

炎櫻倒抽一口氣,尖叫聲哽在喉嚨裏無論如何也發不出來。腿一軟,她跌去地上,盡可能地把自己縮起來,好不要面對這樣一種詭譎的恐懼。

那女子伸出手來,似是要抓她。炎櫻驚喘一聲,死命閉上眼。

“請放過那個女子!暗星大人!”

非嫣的聲音從後面急急地傳了過來,炎櫻顫聲道:“別!你別過來……!她……她……!”

非嫣紅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閃電,瞬間竄了上來,擋在炎櫻面前,臉色慘白地直視著澄砂。

“請您……放過她……”

她艱難地,卻堅決地說著,雙手死死抓住炎櫻的手腕,將她擋個嚴實。現在已經不是去想暗星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的問題了,炎櫻只是一個凡人,根本禁不起暗星的一根手指頭!非嫣在一個瞬間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牡丹有孕在身,炎櫻是新鬼剛得身體成了凡人,這裏只有自己擁有九尾的道行……保不了麝香山,保不了自己,至少要讓這兩個人平安!

澄砂歪頭看著非嫣,依然笑得那麽甜蜜,但兩彎月牙般的瞳仁卻在不斷跳動著,似在與什麽東西進行抗掙。她忽然出手如電,眼看就要抓住非嫣的胳膊!

非嫣靈活地避開她的動作,卻不由嚇出一身冷汗。如果被她抓住,就等於被她影子裏的獸撓上一爪子,不死也半條命了!

澄砂身形一轉,左手猛然從下面紮上來,手指一翻,竟是要拉非嫣的頭發!非嫣一把將炎櫻推開,動作慢了一拍,發梢已被澄砂抓在手裏。非嫣反應奇快,右手如刀,一掌劈下去,將那截頭發生生削了去!

澄砂將手裏的頭發一拋,腳尖一點,還想再上,忽聽身後一個低柔的聲音說道:“與狐貍精鬥什麽,傷了你的面子。澄砂,過來我這裏。”

非嫣一聽這聲音,如遭雷亟,心底只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回響:被騙了!算錯了!竟然如此!

澄砂衣裳款擺,如同一只白蝴蝶,輕盈地奔過去,環住那人的脖子,歡喜無限。

白虎淡淡地看著非嫣,冷道:“怎麽,只有你們這些女眷在這裏?鎮明他們呢?”

非嫣咬住唇,什麽都說不出來。

錯了錯了錯了!為什麽他們那麽肯定白虎一定會去西方王城?!與四方的戰鬥,從寶欽開始,一路完全按照神界地圖的走勢,他們居然沒想到四方的最終目標原本就是麝香山,西方王城算什麽?!

白虎見她滿臉絕望之色,不由笑道:“莫非,為了對付我,他們都去了西方王城?那可真是太巧了,偏偏我很討厭王城呢。”

一片嘈雜之聲從噬金宮前天綠湖畔傳過來,非嫣飛快地瞥一眼,心底最後一點希望也被熄滅。湖畔密密麻麻全是人,看樣子白虎把印星城最後的兵力全帶出來了,原本一定是想血戰一場,卻白白揀個現成的……他們賭輸了,輸了,一敗塗地!!

白虎嘆息著舉起澄砂的手腕,柔聲道:“可惜,我原想用怨之珠再看一場好戲,但看上去似乎沒辦法了。澄砂,你還可以再多快樂一天。神界,現在已經全部是我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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