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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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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不出話,她無法呼吸,喉嚨和肺裏面被一層層厚實的物質堵住。她覺得自己似乎是被什麽東西魘了去,只留下一個軀殼站在他們面前,她的魂魄被抽出,渾身發冷,居高臨下,眼前陣陣發黑。

“噝”地一聲,胃宿不知怎的輕輕痛呼,她的聲音膩若奶油,“白虎大人……好痛,請您輕些……”那般地媚眼如絲,淡淡瞥過澄砂蒼白的臉,令她唇色更白,整個人看上去好象被冰雪包裹住一般。

白虎沒有說話,把手指從胃宿的唇上收了回來,反手將床上的白色單子一撈,披上她的肩,裹好。然後他終於擡頭,目光柔倦,靜靜看著澄砂。半晌,他輕道:“如此之夜,你過來做什麽?”

澄砂似被什麽重物狠狠砸了一下,渾身都在微微顫抖,臉色慘白,但雙眼終於稍稍有了一些神采,好象回過了神。

她吸一口氣,困難地開口,喉嚨肌肉的緊縮令她一陣劇痛,聲音沙啞,“……送我回去!你馬上送我回去!我一秒種都不想再待這裏!永遠都不想再看到你的臉!”

白虎瞇起眼,手指緩緩滑過左肩的傷口,沾上一些血,然後送去胃宿唇邊,拈住她的舌頭,細細搓揉。此情此景,暧昧香艷,一旁的女宿早紅了臉,垂頭不敢多看。澄砂鐵青了臉,忽地快步走過去,一巴掌甩上,“啪”地一聲,將白虎的手打去了一邊!

“我和你說話你聽到沒有?!要玩暧昧請等我們走了再玩,莫非你喜歡在別人面前表演自己的床上戲?!”

無論她如何讓自己的語氣冷酷,都掩飾不了酸氣,她自己都唾棄自己!啊,她承認自己嫉妒到發瘋!那一巴掌不單想打他,更想打的卻是自己,她恨不能把自己打醒!

白虎的動作卻極快,順勢捉住了她的手腕,輕輕一拉,她本就激動到渾身發軟,一時沒撐住,跌坐在床上。跟著她的另一只手腕也被人捉住,白虎俊秀的臉逼上來,呼吸間香甜誘惑。他的目光卻清冷如月,淡淡地看著她,似乎完全看透了她。

“……你在怨我?”

他開口,聲音低柔。

澄砂別過臉,不看他,冷道:“我說了,送我回去!你留我下來也沒用!我再不要為你做任何事情!你要再用七淫珠逼我,我……我……我就殺了你!!”

話到後來激動之極,她猛地回頭,恨然地瞪他,瞳仁深處血腥頓現。她掙紮著,要把手腕抽回去,卻怎麽都抽不回。白虎那般孱弱的一個神,他的手勁或許還不如她,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上天入地都不怕,偏偏在他面前全身發軟,掙兩下居然沒掙開。

她忽然湧起一陣深刻的無力悲傷,她的身體都背叛自己,叫囂著歡愉。澄砂放棄掙紮,眼前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哽咽著說道:“……你……你就放過我吧……!我沒本事,我真沒本事陪你玩什麽!我承認你厲害,承認你精明!你這樣的人不需要我也可以得到天下吧!既然這樣,你就讓我回去!我……我想回家……”

她不爭氣地流下眼淚,又咬住唇把頭轉過去,肩膀微微抖著。

白虎忽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起來,撫向自己肩上的傷口。她一驚,急忙要縮回來,卻被他用力按了下去,掌心只感到一陣熱滑,印滿了鮮血。她呻吟一聲,“你瘋了!你瘋……!”

“澄砂。”他突然認真地叫她,“澄砂,摸摸這個傷口。知道麽,它永遠也好不了,以後,一直存在著。”

她終於把手掙了出來,正要跳下床,白虎卻又捉住她的袖子,染了血的手死死捏著她的肩膀,琉璃眼灼灼地看著她,“你知道白虎之神的秘密嗎?你知道為什麽我這麽虛弱嗎……?澄砂,我活不長了,白虎之神是不能受傷的,一點點的傷口和疾病都會要了我的命,因為它們永遠也好不了。”

澄砂覺得整顆心都被他提了起來捏在手裏,耳邊聽著他的低語,眼前是他冷酷的眼,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我很快就要死了,這個身體,已經壞透,不能再用了。澄砂,你明白了嗎?我絕對不會後退。”

似是說得急了,他忽地咳嗽起來,面色潮紅,唇邊溢出淡紅色的血絲。一旁的胃宿急忙站起來,顧不得身上的單子落地,一把攬住他的肩,將唇印上他的!

澄砂完全呆住,腦子裏一片糊爛。不能消化,不能接受,他突然吐露秘密的行為,胃宿的親密行為……她忽地反應過來,一把甩開他的手,躲瘟疫一般地驚跳起來,踉蹌著奔去門邊,不可思議地瞪著他,好象不認識他一樣。

那兩道身影在燭火的倒映裏又扭成一股,黑漆漆地。她心裏的傷口被人撒了一把鹽,又狠狠搓了兩下,痛的她臉色發青,卻不知該做何反應,只能呆呆地望著,望著。

女宿扶住她快要站不住的身體,在她耳邊低聲地羞赧地說道:“胃宿在為白虎大人渡氣療傷……那是胃宿的本領……”

渡氣,療傷……?她怔怔地點頭,怔怔地看著女宿。他笑了一下,神情與襲佑如出一轍,眼睛裏有憐憫的光芒一閃而過,他輕道:“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白虎大人這樣不顧一切地說出自己的秘密呢……暗星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傷害白虎大人?”

她根本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呆呆地看著這一切,她的腦子好象突然罷工,拒絕一切信息。白虎的手慢慢擡起,握住胃宿的肩膀,將她輕輕推開,他喘息著,面色蒼白,緊迫地盯著澄砂。

“澄砂……!我現在不能死!我還不想死!即便如此,你還是執意要離開我……?”

這一聲質問染了血,斷骨挫肉的痛。她幾乎要淚流滿面,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他的琉璃眼如夢如幻,那麽清澈,但清澈的後面卻藏了那麽多的黑暗,追求,野心。他本身就是一種極端矛盾的存在。世界上為什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呢?

她不明白。

他們也曾攜手笑語,把酒言歡;也曾愛昵親密,唇舌交融。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落伽,被他兩根手指搓碎了。他其實一直都冷冷站在兩人局外,冷冷地取出七淫珠,把一切溫軟化做冷硬,毫不留情!

澄砂沈默了很久很久,終於開了口,聲音低啞,“我……還是要回去……白虎,對不起。”她要的,他永遠也給不起。她要那樣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她,永遠也不會為了利益傷害她,她是第一位的。但白虎,他的第一位,永遠也不會是她。

白虎居然笑了,琉璃眼瞇了起來,唇角揚得很高,勾出一個虛幻的笑容,卻脆弱得一觸會碎開。

“澄砂,你回不去的。我不會放你走,永遠也不會。”

澄砂陡然瞪大了眼,怒氣漸漸上揚。

“你憑什麽把我強行留下來?!我說過我絕對不會再幫你!你若再用七淫之珠,我就把你殺了!你不要想再擺布我!”

白虎抹去唇角的血,神色又恢覆了一貫的清冷淡然,“澄砂,現在你有求於我,態度還如此囂張。你又憑什麽認為我會接受你的威脅?”

澄砂大怒,厲聲道:“我就是在威脅你!你若有本事,就找人將我伏住!有求於我的是你,不是我!我是在對你提要求!”

白虎輕輕一咳,忽地勾了勾手指,擡眼看著女宿,輕聲道:“女宿,暗星大人累了,你服侍她休息去吧。日後,照顧暗星大人的任務,我全部交給你。她若是鬧出什麽事情來,我唯你是問,明白了嗎?”

澄砂覺得身體裏有什麽東西在亂竄,從腳底板一直竄去頭頂,讓她渾身都打顫發抖。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白虎,話也說不出來。腦海裏只有一個念頭: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女宿急忙伏身,“屬下接命,一定盡心服侍暗星大人,不敢疏忽!”

“白虎,你是故意的——!”

澄砂暴吼起來,背後的影子忽地就站起,無聲地咆哮,張狂的壓力頓時充滿整間屋子,女宿和胃宿大驚,卻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黑色的獸影揮出爪子,立即就要砸中白虎大人的胸口!

白虎不退反迎,將胸膛挺起,眼神裏淡淡的嘲諷,直直地看著她。獸爪陡然停了下來,停在離他胸口不到三寸的地方,她無論如何也下不去手,身體自動……不,甚至是她的潛意識自動地拒絕傷害他!

“殺我啊,澄砂,你當真下的了手?”

他柔聲說著,語氣裏有與眼神一樣的嘲諷,卻是溫柔地。

澄砂渾身發抖,恨恨瞪了他良久。白虎撫著長發,淡然道:“聽說你的那個世界,有一種職業叫做靈媒,擅長與生死靈溝通交談。我忘了告訴你,女宿的本領就是靈媒。很巧吧?你是不是覺得,與誰很像呢……?”

澄砂背後寒毛倒豎,第一次深刻感覺到眼前這個神的可怕,她竟連一點還擊之力都沒有,一開始就被人吃得死死,沒有退路。

“澄砂,夜深了,休息去吧。只要你別再與我胡鬧,我一定給你個安心。女宿今天開始我就交給你了,你別欺負我的部下哦……”

他的尾音暧昧地挑起來,琉璃眼中一抹淩厲的光芒閃爍,瞬間消失。澄砂毛骨悚然,只覺今日方真正認識了白虎這個人,他幾乎是完全陌生的。

過往的一切忽然崩潰,碎片紮進靈魂深處,血肉模糊。喉嚨深處有甜腥的氣息冒出來,她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受傷流血了。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陌生,陌生……她連悲傷的感覺都忘記,整個人在急速下陷,墜落,墜落。

女宿見她不說話也不動,不由有些著急,輕道:“暗星大人……夜深了,請隨我回臥廳休息……”

白虎微微一笑,“胃宿,過來,我們繼續。”他將胃宿一把拉過去,貼上她的唇,繼續渡氣療傷。他的手用力握住她,幾乎要將她折成兩段。胃宿發出似痛苦似嬌婉的呻吟,看得女宿面紅耳赤,一邊一邊地催促澄砂快走。

澄砂忽然擡起頭來,眼珠迅速變成暗金色,間中一條狹長彎曲如同月牙的血紅瞳仁。她什麽都沒說,只是冷冷看著白虎,神色詭異地平靜。女宿一見她如此模樣,嚇了一跳,再不敢說話,只能驚慌地扶住自己的劍,防止她有什麽怪異舉動。

“白虎,”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現在我殺不了你……不過,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

一句話說得平淡之極,卻又是驚心動魄,女宿覺得自己的腿都開始發軟。她轉身就走,身後的影子從此再也沒有平息下去,永遠是一只巨獸,傲然矗立。

白虎將胃宿淡然推開,她早已全身發軟,動彈不得,軟軟地靠在床邊喘氣。半晌,白虎笑了一聲,嘆道:“看樣子,我惹了一個大麻煩啊……”

他揭開衣服,看看左肩上無法痊愈的傷口,目光漸漸陰郁。他還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

過得半月,平靜無事,胃宿幾乎是花了全身的法力,終於緩住白虎傷口敗壞的趨勢,勉強讓他的身體停止內部的壞死。休整了半月,不速之客來訪。

白虎華服坐在正殿,看上去氣色極好,竟是比以前還要精神許多。他端起面前的茶杯,似乎沒有看到對面客人的難看臉色,琉璃眼一瞇,啜了一口茶水,半晌才悠悠說道:“煉紅夫人的傷已經痊愈了麽?”

座下三人臉色都是一變,其中一個紅發男子立即站了起來,神色間頗有怒氣,張口剛要說話,卻被旁邊一個花團錦簇的女子攔住了。

那真是個花團錦簇的女子,花花綠綠的衣裳,繁瑣的首飾,動一下就輕輕脆響。她的臉是一種新雪般的白,映在一團斑斕中分外醒目,教人看了一眼便不敢逼視,端的是一個艷光四射的美人。

她攔住紅發男子,冷冷看了白虎半晌,才說道:“白虎,你好厲害的手段。”

白虎微笑,渾不在意,“謝謝煉紅夫人誇獎,在下惶恐。”

煉紅黝黑的眼中迸發出綠光,她森然道:“日官根本不是五曜殺的,對不對?!”

白虎有些驚訝,笑道:“夫人如何推斷出這個結果?如果我沒記錯,當時您在寶欽受重傷之後,連招呼也沒與我打一聲,便自己回青楊山了。您憑什麽這樣斷定?”

紅發的男子忍不住叫道:“白虎!你還要裝到什麽時候?!你手下的那個女人,她會變身術吧?!都是你做的!卑鄙的敗類!”

白虎挑起眉毛,“原來被你們知道了,如果不介意,能不能告訴我你們什麽時候發現的?”

煉紅目中殺機熾烈,聲音卻冷靜,“在寶欽,鳴香在行宮後院看到你的部下變身引誘辰星。”她頓了頓,又道:“困擾我很久的問題我也終於想通了,宇文死的時候告訴我面具和五曜,想來他早已看出滅族之人不是五曜!白虎……你好狠的手段!”

“喀”地一聲輕響,白虎將茶杯輕輕放在案上。他面上的微笑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卻是深刻的嘲諷與蔑視。緩緩起身,他月白的長袍拖在地上,發出輕微的聲響。這個聲音顯然刺激了煉紅,她的殺氣登時澎湃,整個人一下子跳了起來!

“今日我要滅了印星城!取你頭顱為我日官報仇!”

她嘶聲喊著,紅了眼睛。高傲的火一般的煉紅夫人,居然被一個後輩之神狠狠耍了一通,不但為仇人辦事,還差點陪上一條命。她只恨不得一劍斬下他的腦袋,再自刎隨了日官去!

“叮”的一聲脆響,她的劍在他身前不到三寸的地方似乎觸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劍身整個彎了起來,無論如何也刺不下去!她大怒,抽劍反手橫劈下去!

一個黑影不知從什麽地方突然竄出來,煉紅的劍揮下,被那影子擋了住,白虎依舊安生地站在對面,譏誚地瞪著自己。

“煉紅夫人,你真是蠢。既知被人利用了,何必再這般光明正大地登門問罪?報仇的時候,是不需要儀態的。如果你偷偷潛入印星城,看了我什麽也不說一劍砍下,說不定你的大仇早已報了。”白虎淡淡地說著,語氣裏濃濃的不屑,“寶欽的時候,你居然沒死。本是指望你至少可以除掉一兩個五曜,結果你卻受了重傷。像你這樣既沒有計謀,又沒有能力的妖神,居然會被麝香王看上,難怪麝香山破敗得那麽快。”

這一番話簡直成了最銳利的刀劍,將煉紅刺得體無完膚。她渾身發抖,眼珠都成了幽綠色,卻是羞憤多於怒氣。一旁的兩個部下見她如此模樣,立即奔過去扶住她,只覺她手腳冰冷,顯然氣到了極點。

白虎瞥她一眼,轉身便走,一面又道:“還是回青楊山吧,你還沒有資格向我說報仇。”

煉紅嘴唇直哆嗦,面色慘白,忽地厲聲道:“站住!你這個混帳!”她雙足一點地,整個人居然飛了起來,越過白虎的頭頂,反手就是一劍!那一劍好快!寒光幾乎都沒有閃,她顯然使出了全力。

一旁的黑影又蠢蠢欲動起來,動作奇快,瞬間就竄去白虎身前,替他擋了那一劍!煉紅定睛一看,卻驚得一個寒顫!

那不是人!也不是妖!那居然只是一個影子,一個真正的黑色的獸的影子!

那獸影高舉起爪子,一揮下去,煉紅的劍登時握不住,咣啷一聲掉在地上。她倒退數步,血水從衣裳裏緩緩滲透出來。她捂著傷口,駭然地盯著那團影子,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忽然從殿外響起,“誰敢動白虎,就別怪我不客氣。”

眾人一齊回頭,卻見澄砂一身黑衣,定定站在殿外柱子旁。她目光陰冷,卻誰也不看,森然道:“白虎該由我來殺,誰準你們這些雜碎對他動手了?!”

語畢,目光緩緩掃過來,眾人只覺她眸色暗啞怪異,正中一彎月牙般的血色瞳仁甚是可怖,如妖似魅,不由都打個寒顫,不敢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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