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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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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星城大殿此刻聚集了諸神,澄砂在上座,下首是神色淒苦的墨雪與心不在焉的青龍,周圍站著二十八星宿。

方才經清瓷與玄武一鬧,眾人都沒什麽心思去聽白虎說什麽,但他卻恍若什麽都沒發生過,昂然站在中央,聲音淡然。

“寶欽目前已經歸入四方名下,這意味著神界南方的勢力偏向印星城。但我想麝香山一定會伺機反擊,雖然五曜現在元氣大損,但餘威尚存。為了四方的大業,我們一定要斬草除根。”

白虎說完,左手一揮,放在案上的皮質地圖便飄了過來,緩緩展開,露出裏面紅紅藍藍的曲線。他的手指順著一條粗大的紅線輕輕上移,一面輕道:“西方有王城,屬於司土鎮明的地方,暫時不好驚動,防止他有詭計。北方有曼佗羅,但南北相距太遠,中途必有損失,不宜貿然行動。”

他的手指點上一個紅點,上面寫著兩個繁瑣的文字,澄砂看不懂,只聽他繼續道:“東方落伽,千年之前為五曜太白強行征服,其因為城中上至城主,下至黎民,全部都是暗星大人您的追隨者。”

澄砂一怔,奇道:“我……?可是我對暗星什麽的並不……”

話沒說完,就被白虎打斷了。

“相信只要您如今願意親身前去一趟,那些倍受五曜高壓的落伽子民一定會很高興。即使千年之後,落伽仍不時有您的追隨者反抗麝香山。現在正是您出世的時機,將神界屬於您的追隨者聚集起來,我們一起顛覆那個老舊陳腐的麝香山!”

澄砂蹙起眉頭,急道:“你要我做什麽?!我不是早就說過那些我根本就不明白,暗星到底曾經提出過什麽論調啊?你要顛覆神界為什麽一定要找我?!”

白虎卻不看她,徑自說道:“暗星大人,凡人是需要一種信仰的,倘若沒有一種深入人心的信念,沒有人願意去反抗什麽,畢竟誰都不想過的顛沛流離。早到神界的建立,到後來您的勢力,都擁有自己的強烈信念。到今日,我都還記得您的情欲天生人人皆醒,那樣一句,曾讓百萬人誓死追隨您!請您不要辜負他們的期望!”

澄砂沈默良久,咬了咬唇,輕道:“你說了半天,就是要我幫你罷了。你費力將我喚來,又將我的身體帶來,就為了這個理由……?”

她不等白虎回答,忽地又急急道:“算了!別回答我!我幫你就是了!不就是情欲天生人人皆醒麽,我也可以隨口說上很多的!”實在不行,就把以前在學校學過的資本主義階級發展什麽的胡謅就好了!甚至金字塔型人類需求都可以吹一吹!

不,她暫時不想知道白虎的真正想法,她寧願相信自己的感覺。白虎以大業為重,自然顧及不到她的小小心思,她不該苛求吧……?她甚至不敢看他一眼,站起來急道:“那就這樣吧!我答應幫你了,什麽時候出發告訴我一聲!我……有些累,想下去休息……”

白虎揮揮手,淡然道:“胃宿,帶暗星大人去虎嘯宮休憩。不得打擾她!”

澄砂默然地跟著胃宿走,走到門口,忍不住回頭望了他一眼。那一眼令她心中一慟,他看也不看她,脊背挺直,那般傲然獨立。

澄砂咬住唇,半晌,轉身便走,腳步沈重。

****

澄砂獨自坐在窗前,手中執杯,杯中是酒,酒面漣漪,倒映銀月。這個發呆的姿勢,她已經維持了將近半個時辰,動也沒動一下。

身後突然傳來輕微的敲門聲,她微微一怔,手腕一抖,潑出了半杯酒。她隨手用袖子擦了擦,一邊懶洋洋地輕叫:“進來,門沒鎖。”

門開了,那人慢慢走進來,又將門輕輕關上。澄砂頗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奇道:“這麽晚了,你來做什麽?”

白虎舉起手裏的酒壺,晃了晃,笑道:“豈能讓你一人獨美?不醉不歸。”

澄砂彎起嘴角,淡道:“原來你還記得,我還以為你進來之後會三叩九拜,稱我暗星大人呢。”

白虎走過去,脫了鞋子學她盤腿坐榻上,將壺往澄砂手裏一放,笑道:“原來是在生氣。但這次我可不道歉。”

澄砂的眉毛一豎,火氣登時冒了上來。她把壺重重放在榻上,大聲道:“誰要你道歉了?!我有生氣嗎?你這麽晚來,是要和我吵架的嗎?!”

白虎快手一伸,將那壺搶了過來,柔聲道:“好大的脾氣……澄砂,你和他真像,一開始看到你,我就覺得你很像他。”

她一呆,“什麽他?你說誰……?”

白虎自斟一杯,一口飲盡,琉璃眼氤氳了起來,迷迷蒙蒙,似在回憶似在傷感。他忽地嘆了一聲,又斟一杯,舉到她面前,輕道:“不醉不歸……今次,我們真的不醉不歸。”

澄砂頓了半天,才將那杯酒接過來,仰頭一口喝幹,來不及擦擦嘴就問道:“你說誰?難道我和你以前認識的人很像嗎?以前你怎麽沒提過?”

白虎微微一笑,說道:“以前你不是你,你用著清瓷的身體。對於我而言,她始終是一個未知的敵人。你認為,我能夠對著一張讓我充滿戒心的臉隨口說真心話麽……?”他湊過去,瞇起眼睛的模樣頗像一只姿態高貴的貓。

澄砂咬住唇,輕道:“你的意思是,我現在得回身體了,所以你……”

白虎撫上她的脖子,柔聲道:“對,澄砂,你是我最信任的人,也是我最喜歡的人……”

澄砂眼中冷光一斂,沈聲道:“說謊!我倒寧願你再恭敬地叫我暗星大人要我幫你做什麽大業,也不要你來騙我!難道你以為這樣說了,我就可以心甘情願為你貢獻一切?白虎,我又不是笨蛋!”

白虎輕柔一笑,貼上她的耳朵,膩聲道:“你就是笨蛋……若連真話假話都聽不出,天下還有比你更笨的麽?”

澄砂將他推開,冷道:“說白了,你把我喚過來,不就是為了你的大業嗎?我早上也答應幫你了,你現在又跑來是什麽意思?怕我反悔所以來安撫我嗎?”

“錯了,澄砂。我來,是想醉的。”他再喝一杯,聲音輕緩,“我答應過你,不醉不歸。這一次,我一定會遵守諾言。”

他將領口放松,倚在窗欞上,任憑夜風吹拂,那一頭灰白的長發在月光下泛出銀藍的光澤,恍然如夢。不醉不歸……這個誓言,他說過幾次?他忘了,但只有這個誓言,他是真心的。不管以後如何,不管之前如何,先醉上那麽一場,與自己很喜歡的人一起。哪怕第二天他就要殺了他,但說誓言的時候,他卻是無比真心的。

他靜靜望著澄砂,她有一雙烈性的眼,充滿鮮活的神采,尤其是眉毛倒豎的時候,與那人暴怒的模樣很像。他仰頭再喝一杯,已然微醺,恍惚中澄砂的身影變成了那人高大的身體,一頭如火的紅發披肩,他其實是很美麗的,浴火而生的鳳凰,他整個人都是一種斑斕的夢。但這個鮮活的神,卻被他生生逼死在地下冰城。

“澄砂……”他過去,一把抓住澄砂的衣服,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正經聲音說道:“我只是,遵守我的誓言。今夜,我們好好喝酒,你若要怨我什麽,留去以後,恨我也留去以後。”

澄砂有些啞然,沈默半晌,端起杯子,迎著他的目光,將酒喝了下去。

白虎笑了起來,“好!大業成功之日,我們再喝!不醉不歸!說定了!”

澄砂鮮少見他如此豪情模樣,不由將心事丟去一邊,朗聲道:“說定了!我等你,白虎!”

白虎的手柔柔撫上她的發,琉璃眼中已是一片迷離,他柔聲道:“你……那個時候,恨我吧……?是我遺棄了你。但,至少,今日……我還是履行了我的諾言。你安生去吧……我一定會讓四方榮耀!神界……總在我們手上……!”

澄砂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醉了吧?都說胡話了。”

白虎自嘲地笑了,坐直身體,腦中一暈,忍不住軟在榻上,惹來澄砂大聲的嗤笑。

觥籌交錯,新酒再添一杯。杯中酒空,但願一醉不醒。朱雀,你安心地去,欠你的,我總有一天還你。今夜,我們不醉不歸。

“白虎,白虎……?你不能再喝了……如果要睡,就好好躺下來!我去叫胃宿。”

澄砂見他漸漸不勝酒力,杯中的酒小半喝下去,倒有大半是潑了出來,整個人幾乎要化在榻上似的。她不由有些著急,站起來便要去叫胃宿過來照顧他。

“別……”

白虎拉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輕,卻不容她拒絕。

“今夜我不想讓其他人來打擾……你陪我說話便好……莫非你也醉了想睡?”

澄砂哼了一聲,“你以為我是誰?這酒我早就喝慣了,想我醉?你醉個十次我也不會倒的!你要是想睡覺,就給我躺好!別亂動了,小心跌下來。”

白虎伸手去摸她,卻摸個空。“澄砂?你去哪裏?”

澄砂從一旁的大箱子裏抱出兩床厚被褥,一邊在地上鋪一邊道:“鋪床啊!我的床給你占了,我總要找個地方睡覺吧!”

“你……要睡了啊?沒話想與我說麽?我原想你會有很多抱怨的……”

“抱怨什麽?你不是說今天暫時不提這事嗎?喝酒就要快活,不然喝什麽啊。”

白虎啞然一笑,撫著額頭,半晌都沒再說話。澄砂輕手輕腳地鋪好床,見他那樣,以為已經睡著了,便替他蓋上被子,順便把他手裏那個攥得死緊的酒杯抽出來丟去一旁。

冷不防胳膊突然被他捉住,把她嚇了一跳,“你沒睡嗎?嚇死我……了……”

後面的話語支離破碎,澄砂驚駭地瞪著那突然湊近的臉,唇上一涼,鼻息間頓時充滿他身上獨有的淡雅香味,混合著某種神秘的草藥香,讓她的腦子嗡地一聲全亂了。

白虎撐起身體,在她唇上輕輕印下一吻,然後輕道:“澄砂,我很有些喜歡你呢。”

澄砂怔怔地望入他那雙詭異迷離的琉璃眼中,一時竟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漸漸地,月光黯然下去,幾滴雨絲滑入窗內,天邊烏雲旋轉著好似要砸下來,涼風蕭瑟。

澄砂忽地驚起,本能地將窗戶關上,然後將他推開,一句話也沒說,飛快地躺在床下,拉高被子蓋住腦袋。屋內靜謐,只聞雨聲打窗,澄砂只覺心跳越來越強烈,似要從胸口蹦出去一樣。

****

北方,曼佗羅城——

“曼佗羅,快把刀山搬過來啊!天善都快上場了,你在發什麽呆?!死丫頭!”

一聲暴吼炸回她的神思,她急忙答應一聲,轉身跑去庫房搬那沈重的刀山。怎麽回事?自從回到曼佗羅城之後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常常說著話就會走神,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心裏空空的。這是為什麽?

她狠狠甩甩頭,將刀山搬去前面,看著爹爹滿面笑容地與天善大哥上場子,鑼鼓聲震天,他們用肉身貼上刀刃,毫不見紅,練的是硬功夫。

看著看著,她又開始發呆,神思總是飄向那個霧氣彌漫的池邊。她將一個痛不欲生的神活活拋棄在那裏,她是不是過分了一些?回到曼佗羅之後,爹爹居然沒有罵她,也沒再提姐姐沙茶曼的事情,沈默的讓她很不習慣。

想起辰星厲聲問她為什麽不喜歡他,她居然不知道理由。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那麽不喜歡一個人也需要理由嗎?與他一路走了那麽久,她從沒想過要去對他動心,在她眼裏,他就是一個不太正經的神,有時候喜歡說一點過分的笑話,但骨子裏還是極冷酷的。永遠也不能忘記,他與人調笑的時候,唇角揚起很高,但眼睛裏卻始終是冰冷的。

可是那一天,那雙冷酷的眼卻狂熱無比,令她又驚又怕。

曼佗羅蹲了下來,耳邊丁冬的鑼鼓聲變成了他的聲嘶力竭:「曼佗羅,我恨你!我恨你!」她忽地打個寒顫,覺得不能夠承受。

為什麽,一切會變成這樣?

她怔怔地望著地下的積水,裏面倒映著自己的模樣。紅發,說不上美麗的臉,辰星為什麽要喜歡自己?她永遠也不明白別人對她突然的情感,就好象戲班子裏的人對她紅發的恐懼厭惡,就好象辰星突然的喜歡。

幾點水滴了下來,令水中的倒影破碎開來。她一驚,擡頭一看,天空灰蒙蒙地,原來下雨了。前面的場子吆喝聲更加熱烈,但人群還是漸漸散開,紛紛躲去茶館酒家避雨。

爹爹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那些人看了半天戲,還沒給錢呢!這場雨一下,一天的賺頭都沒了。她乖乖地跑過去收刀山,用抹布將刀上的水擦去,一一放進大皮袋子裏。

“你別管這個,先去把靶盤子和碎青磚掃去一邊。省得管這裏的老方頭又羅嗦。”

爹爹急急地說著,一腳蹬倒兩排矮凳,手腳飛快地收拾。

曼佗羅又跑去掃雜物,剛彎腰要去拿掃帚,卻聽爹爹和天善在後面叫嚷了起來!

“你們是什麽人?!場子費我們已經給過老方頭了!”

她急忙回頭,卻見不遠處站著兩個罩著黑披風的人,一個身量很高,另一個卻纖細嬌小,顯然是一男一女。她丟下掃帚跑過去,只聽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冷冷地說道:“曼佗羅在這裏吧?”

她一呆,耳邊聽得爹爹急急否認:“沒有!這裏是曼佗羅城,可我們這裏沒什麽曼佗羅!小姐你要想看曼佗羅花,該去南方寶欽……”

話沒說完,忽地痛呼一聲,然後他整個人軟在了地上,渾身發抖。天善大哥顯然被嚇到,連話都說不出來,只能吃力地扶著爹爹,一步步往後挪。

曼佗羅氣急敗壞地跑過去,大聲道:“我就是曼佗羅!你們別傷我爹爹!有什麽事情和我說就是了!”

那兩個黑衣人互望一眼,立即揭開了披風,露出頭臉。男的面容清俊,眼中卻冷酷一片,女的極漂亮,唇紅齒白,但卻恨恨地瞪著自己。曼佗羅被她的殺氣驚得倒退兩步,咬牙道:“有……什麽事嗎……?”

那女子將披風一甩,冷道:“我們是印星城北方七星,我是胃宿,他是奎宿。今奉白虎大人之令,將你立即處死!你還有什麽話要說麽?”

曼佗羅大驚,只覺全身都涼透了。半晌,她才艱難地開口,聲音在大雨裏聽起來微微顫抖著:“為……為什麽……要殺我?我與印星城……沒有什麽瓜葛……”

胃宿眼神冰冷,她從腰間抽出劍,森然道:“要怪,就怪司水的辰星吧!誰讓你是他的女人!死後找他哭訴去吧!受死!”

曼佗羅只見眼前大片寒光劈下,臉頰上冰冷,竟連躲一下的工夫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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