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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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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為已經不在乎的事情,卻往往在出乎意料的時候刺出來,重創心靈。原來,不是忘記,只是以為忘記。風清雲淡不過是自我保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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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嘯宮位於印星城最西邊,也是四大宮殿裏唯一擁有圍墻的行宮。從外面看,是望不進內裏的,因為宮殿周圍圈了高聳如雲的銀灰色墻壁。

白虎之神本就具有一定的神秘性,擅長秘術和禁咒。自神界創立以來,印星城另三大行宮都敞開大門,沒有避諱,惟獨虎嘯宮是從來不被允許擅闖的。這也為白虎之神更增添了一絲神話般的朦朧色彩。

白虎先進了自己的臥廳,將厚重華麗的外衣隨手脫下,身後立即有部下接過去,同時遞上一件嶄新的外袍,侍侯他更衣。

“胃宿,這件又是你新制的衣裳?”白虎順手撈起黑色繡銀絲的寬大袖子,微笑著端詳了一番。

“是,能為白虎大人制作衣裳,是胃宿的榮幸。”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略有些沙啞,卻柔和之極。

白虎回頭望了她一眼,卻見胃宿垂首立在一旁,漆黑的長發軟軟地繞在脖子上,後頸的肌膚瑩白如玉。雖然她垂著頭看不清容貌,但濃密的額發下嫣紅的唇卻嫵媚動人。

白虎看了一會,才笑道:“難為你了,跟了我也快百年了吧?一直為我做衣裳,也沒機會讚賞你一番,我甚至連你長什麽樣子都沒仔細看過。你攤上我這麽個主子,可是不幸。”

胃宿急得急忙擡頭要辯白,一擡頭卻望見白虎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頓時楞住,不明所以,但臉卻慢慢暈紅了。白虎疼愛地撫了撫她的頭發,聲音溫和:“你那麽美麗,以後在我面前不可以垂首。胃宿,謝謝你,你的衣裳我非常喜歡。”

胃宿神魂顛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白虎琉璃珠一般清澈的眼睛令她心跳狂增,幾乎要蹦出胸口。很久以前,她就是因為仰慕白虎的風采才削尖了腦袋進入神界,且不說白虎是否註意過她,就算他從不看她一眼,能在他身邊,自己就已經無比滿足了。

“你先下去吧,去大廳告訴參宿,我馬上就到。”

她幾乎是飄著出去的,只恨背上沒有翅膀,不然她馬上就可以飛起來。

白虎關上門,走去墻邊,忽地伸手輕觸了一下壁上的夜明珠。面前的墻壁轟然分開,臥廳裏赫然又多出了一間暗室!他執起案上的燭火,悄然走入暗室。原來暗室裏四面墻壁都做成了書櫃,從屋頂一直到地面,墻壁上有無數的書!

他看也不看,直接轉身,走向角落裏的一個獨立在一邊的小櫃子。燭火通明,將櫃子上一排排的書映得清楚。櫃子一共分為兩層,卻見櫃子上方刻著幾個字——『十二地支』,櫃子下層刻著——『海外仙山』。

白虎飛快地從下層櫃子抽出一本書,卻見封線是血紅的,封皮呈漆黑的顏色,上面寫著『海外仙山流放仙人錄』。他翻開書,迅速掃了幾眼,漸漸露出一絲笑容。

海外仙山,流放仙人,這些不過是尊稱罷了。他們和十二地支的地位差不多,在麝香山諸神的眼裏,他們都是私自修煉得道,卻又沒有資格進入神界的精怪。

流放仙人裏,有的是妖仙,有的是人身修煉,花了大半生的時光去煉道,自以為成神,卻不被麝香山承認,只因他們多數行為乖僻,情欲難泯,不合神界操守。於是被流放,去到極遠之地,那裏只有遼闊的山脈。海外仙山不過是個好聽的稱號罷了,其實不過流放地而已。

這些所謂的仙人,不被承認,滿腹的憤懣無處發洩,卻又不甘自己千年多的道行,不屑淪落為十二地支那樣橫行作惡的妖魔。便只好占山為王,時不時去周邊的凡界顯露一番真身,強索香火信仰,以求洩憤。

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流放仙人裏面,有一個特殊身份的人……

白虎將書合上,熄了燭火,轉身步出暗室。

大廳上,參宿滿心焦急地等待白虎的到來。客人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了!他偷偷瞥一眼坐在上座的兩男一女,見他們並無異樣神色,不由松了一口氣。

一共三個客人,從他們散發出的氣息來看,非妖非神,也不知是什麽地方的高人。參宿不敢亂說一個字,只能恭敬地一遍一遍給他們添茶。直到添了第五次時,坐在左首的面容清冷的男子忽然開了口。

“白虎派人將我們請過來,自己卻遲遲不現身,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的聲音極沈,甕甕地,言語裏微露惱意。

參宿賠笑兩聲,正絞盡腦汁苦思如何回答,卻聽坐在正中的那個女子銀鈴般地笑了起來。

“百裏,你太心急了。這裏的玉露茶如此清香,就是再多等上兩個時辰又如何?”

被稱做百裏的男子立即噤聲,神色間似乎對那女子頗為忌憚。

參宿悄悄哀嘆了一聲,有些感激地望向那女子,卻見她穿著紅白相間的衣裙,上面繡了許多花紋,乍一看花團錦簇,很搶眼的模樣。但古怪的是,她的裙擺很短,兩條潔白的小腿毫不忌諱地露在外面,腳踝上還纏了無數銀圈,微微一動便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參宿見她兩條腿形狀優美,膚色瑩白細膩,忍不住一陣臉紅,急忙轉移眼光不敢再看。耳邊聽得她又笑了兩聲,膩聲道:“害羞麽?你們這些神不是對色沒有感覺的嗎?原來都是假正經。”

見她這樣說,參宿正了神色望向她,打算好好解釋一番。但一見她的臉,只覺滿目艷光,幾乎無法逼視。他竟連她的五官如何都沒看清,只感覺雪白中有兩丸澄若秋水的漆黑眸子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他的臉一陣熱辣,難堪地垂手立去一邊,無論那女子如何挑釁都再不敢擡頭。

那女子逗了半日見他都沒反應,不由笑道:“麝香山也好,印星城也好,怎的都是一些扭扭捏捏的孩子?就沒個大方的能看的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坐在右首的男子低聲道:“煉紅大人,請註意您的言行。”

煉紅咳了一聲,漆黑澄澈的眸子調皮地轉了兩轉,滿臉的精怪靈氣。

“知道啦,我不說話就是了。”她果然安靜地坐在那裏,再沒說一個字。看起來她倒有些忌諱這個叫她“大人”的部下。

右首的男子起身走過去,對參宿恭敬地彎了彎腰。他有一頭朱紅的長發,整齊地束在背後,越發顯得面如冠玉,長眉入鬢,是個頗為俊美的男子。

“在下為煉紅大人的不當言行道歉,官人莫怪。”

參宿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大廳外傳來白虎低柔的聲音:“閣下過謙了,是我管教部下不嚴,理應由我來道歉。”

話音一落,煉紅立即跳了起來,風一般飛速竄了過去!參宿甚至連她的影子都沒捉住,只覺一陣環配丁當,膩香浮動,她居然已經站在了白虎大人面前!

“白虎大人……!”參宿駭然,喃喃地喚著他。

“你就是白虎?當真?”煉紅笑吟吟地問著,卻分明不相信這個弱似女子的秀雅男子是四方之首。她可記得清楚,前代和前前代白虎之神都是威武英偉的大丈夫!眼前這個人,連笑容都是透明柔弱的。可能嗎?白虎之神是這種德行?她才不相信!

“煉紅大人!”左右首兩個男子都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喊著她。右首的紅發男子急忙上前,對白虎行了個禮,沈聲道:“見過白虎大人!”

白虎勾起嘴角,定定看著眼前這個艷光四射的女子。就是她了,狼族妖仙煉紅,三千年前被稱為麝香山的禍水,果然名不虛傳,就連現在被稱為神界第一美人的暗玄武墨雪也不及她一半。

這個曾經連麝香王都能迷惑的絕色妖仙,即使過了三千年,生了一個混血的半神,卻依然不減當年風采。那雙誘惑天地的三瞳眼……難怪參宿根本不敢看她,只怕道行淺的小神只看得一眼便會心神紊亂吧?

“在下白虎之神,各位仙人肯屈駕前來印星城,令我門檻頓生光輝,在下感激不盡。”

他輕聲說著,款款伸出手去,將盯著他看的煉紅引去上座。她雖再沒口出妄言,神色間卻沒有一點尊敬之色,全然的好奇與不可置信,死死地瞪著他看。

紅發的俊美男子一坐下就拱手說道:“在下青楊山鳴香,這位是百裏,我們同為煉紅大人的部下,一直追隨她左右。”

與神界結構不同,青楊山那裏的流放仙人是一夥一夥分開相處的,互相不幹涉,各自盤踞著一小塊領地,占地為王。煉紅是資格極老的妖狼,在那裏威望相當高。但所謂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到這個曾令麝香山風雲突變的禍水,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看她的眼神,她當真什麽都不在乎了麽?

當初剛成新神的她無緣無故誤闖麝香山,結果被麝香王軟禁起來,放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了身孕。這件事情一直是麝香山的禁忌,是麝香王無法抹消的汙點。她生出了孩子之後便立即被定罪為失去神格,強行驅逐去青楊山,永世流放在那裏不允許再回來。

她的孩子,就是現在的日官,那個繼承了麝香王的智慧與她妖狼一族占蔔能力的半神。司日少年時曾經驚艷整個神界,他的容貌與煉紅如出一轍,是神界眾多女官仰慕的對象。但麝香王的一句話令他被生生毀去容貌——「這張臉是禍害,美色最誤修行,他道行尚淺,日後難免被惑,不如毀了吧!以免再生事端。」於是他被神火焚去絕色容顏。

白虎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煉紅,看她這種神情,恐怕是什麽都不知道吧?自己的孩子生來便因為血統的問題被諸神排斥,最後不得不避去妖狼的嫣紅山不問世事……她若知道,怎會有如此滿不在乎的眼睛?妖仙煉紅當年可是出名的難纏啊。

“白虎,你讓手下急急把我們叫來印星城,不會就為了讓我們喝新鮮的玉露茶吧?”煉紅見他遲遲不說話,不由開始不耐,眉頭皺了起來,眉眼間終於多了一些符合她身份的威儀。“而且我不記得我曾和印星城有過什麽瓜葛,你說有要緊事相商,事關我的兒子,到底是怎麽回事?日官沒有在麝香山嗎?”

白虎輕笑一聲,“夫人在海外仙山得享清福,自然不問世事,是我鹵莽了。但夫人你心境澄明,或許是不願意再插手這些世俗之事了吧?”

是真的嗎?她的風輕雲淡。是時間長久的流逝造成的麻木,還是當真忘記了?他想弄個清楚……

“日官早已隱居嫣紅山,明言再不插手神界事務了。”

一句話讓煉紅臉色陡變,目光頓時淩厲起來,妖嬈的三瞳眼深處散發出幽綠的光澤。方才的嬉笑神色瞬間就不知道跑去什麽地方了。

“告訴我原因。”

她冷冷地說著,全身都發出森冷的氣息。鳴香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皺眉,深深瞪向白虎。過了三千年,煉紅好容易才將麝香山的事情忘了,這個白虎為什麽突然又提起她的傷心事?

白虎柔聲道:“夫人是真不知道原因,還是不願意面對?”

一句話讓青楊山三個人都震了一下。百裏和鳴香立即起身想阻止白虎再說下去!如果煉紅大人的怒氣被撩撥起來,後果是非常可怕的!傷口已經在漫長的時間裏漸漸愈合,她也漸漸忘記以前的事情,會說會笑。他們都是寧願煉紅大人每天無聊地與人開玩笑,也不願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白虎大人!請你……!”

“住嘴,鳴香。”

鳴香急切的聲音被打斷了,他駭然地回頭望向煉紅,卻見她雙目冰冷,定定看著似笑非笑的白虎,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白虎輕嘆一聲,將司日被五曜排擠被迫隱居嫣紅山的事情說了一遍。他發現,只要一提起麝香王,煉紅的身體就會顫抖一下,眼睛裏怨氣愈加濃厚;說到司日因為血統不純只屬半神,所以自小被人排斥的時候,她的眼睛裏開始有東西閃亮,搖搖欲墜。

“……夫人,你如此聰明,自然明白我請你來的意思。你有什麽意見,我洗耳恭聽。”

說完,白虎就靜靜看著她慘白的臉,再沒說一個字。

煉紅思潮翻湧,那一個瞬間,自己好象回到了幾千年前,在麝香山的點點滴滴。眾神痛恨她引誘了他們心中的神聖,但只有她知道,麝香王對她是如何的。她是個妖,原本她不信自己成不了神,斷絕情欲並非難事。可是,妖果然無法成神,連神都會迷惑,何況她一個小小的狼妖?

姑且不論他是三界之首,風華絕世。單一個男人對她如癡如醉,神魂顛倒到一天都離不開她,這樣的誘惑,她怎麽可能抵擋?纏綿,懷孕,生子。她可以不在乎別人是怎麽看她的,本以為只要他就好,但她卻被狠狠地背叛了!那個男人!他居然在她生下孩子第二天就高高在上地叱責她「放縱情欲,不知恪守。故流放至青楊山,永生不得出世。」……

她的眼睛裏陡然燃起最深沈的火焰,那種憤怒令她的眸子如同鬼火一般陰森。

他如何對她都不要緊,是她自己笨,居然會相信一個高傲的神!但他不該這樣對待司日!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怎麽可以?!

可笑,她居然能以為自己忘記這些事情了。原來她根本不是忘了,只是上千年過來,不去想它,便以為沒有存在過。原來,她的心,這顆已經硬若鐵石的心,依然能夠被重創。這種痛深入骨髓,將她的所有平靜假面無情劃破,報覆的獠牙霍霍作響。

“煉紅大人!傳聞五曜雖然冷漠,卻也不是卑鄙之徒,大人豈可妄信一家之言?!請三思!”鳴香見她那般神情,心頓時灰了大半,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勸慰。

她冷笑一聲,如同不聞,轉頭厲聲道:“你說五曜已經死了三個,那剩下的兩個呢?!在哪裏?!”

白虎微微一笑,“煉紅大人,你聽過十二地支吧?五曜的司土鎮明有十二只大妖魔,非常棘手,你有辦法對付嗎?”

“哢”地一聲,硬玉做的茶杯在她手上輕易被捏成了粉末。鳴香和百裏互望一眼,無聲地垂手立去一邊,再不敢勸慰什麽。

“十二地支?”她大笑,“什麽雜牌都可以自稱妖仙麽?我倒要去會會!”

白虎垂下眼睛,遮去眼裏的光芒。棘手的十二地支,現在解決了……

耳邊忽然傳來奎宿的聲音,他立即聽出這是密音術,只有自己能聽見他的聲音。

“白虎大人,屬下已經查到玄武大人與清瓷的行蹤。”

他挑起眉毛,示意奎宿繼續說。

“清瓷已經醒過來,現被玄武大人用術囚禁,企圖將暗星的魂魄強行拉出。但似乎一直沒有成功。清瓷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模樣。”

哦?是這樣……

白虎轉轉眼珠,用密音吩咐道:“不要管玄武,讓他去拉魂魄。你馬上去小廳,替我擺法陣,我要找暗星現世的身體。”

他不會失敗的,暗星,總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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