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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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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總是做夢,因為我們想滿足現實中無法得償的缺憾。我們明知那是虛幻的,卻依然向自己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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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麝香山銀裝素裹,枝頭上累累積雪。

非嫣推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放眼望去,偌大的麝香山,半個人影也沒有。四野空曠蒼涼,皚皚白雪齊整平滑,乍一看如同上好的銀色綢緞。

她忽地輕嘆一聲,有些感慨。

這般萬裏江山,歷歷在目,卻如此荒蕪寂靜。如果世間萬物都將得到這樣寂寞無聲的結局,那之前的繁華似錦,富貴莊嚴,豈不如同夢一樣?麝香山,她曾以為它是永恒的,星移鬥轉,它也不會改變一絲。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命運總在不知曉的時候自己變化。當真令人嘆息。

“你在發什麽呆?昨天不是告訴你,今日早些去我那裏的麽?你這只小狐貍,逮著空子總要偷懶一下。該不該罰?”

輕柔低沈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然後她的腦袋就被人用力揉了揉,本就很亂的頭發現在更是沒一點樣子了。

非嫣卻不惱,嘻嘻一笑,反身倒向後面,靠在那人懷裏,曼聲道:“我哪裏敢偷懶?還沒快活一會,你這個應聲蟲不就立即找過來了?”

嘿,她早有覺悟了,鎮明這個家夥的鼻子的確比狗還靈,她這只狐貍躲去什麽地方都沒用。不如乖乖不動等他來找,反正他看上去很喜歡玩這種找人游戲。現在這人不就口是心非滿臉笑容地抱著她麽。

“有什麽事情?我先聲明啊,熒惑我還沒有找到,雖然知道他被困在麝香山與陰間的夾縫中,但我也沒把握能安然無恙地到達那種古怪的地方。總之你再急再催我,也不可能馬上找到的。”

非嫣玩著他雪白的袖子,將上面銀絲的流蘇輕輕扯著繞手指上,滿臉的慵懶神色。

鎮明笑了笑,輕道:“我有那麽苛刻嗎?難道除了這些理由,我就不可以看看你?”反正他也有覺悟了,這小狐貍追了他上千年,追到手之後就開始擺姿態,如果他不來找她,基本上別指望非嫣會自己跑上門,除非她無聊了或者突發奇想了什麽爛招。

非嫣笑道:“那就好。那麽我們鎮明大法師今天過來,到底所為何事?如果就為了看小狐貍我,這個面子我可還不起哦。”

鎮明轉轉眼珠,他每天都從西方王城跑過來看她,這只狐貍還喜歡嘴上不饒人,當真難纏。不過也罷,誰讓他喜歡了。

“我之前告訴過你罷?清瓷的惡之花已經蔓延去了整個神界,我的西方王城也被波及了。”他說著,將窗戶推得更開,望向外面。卻見周圍一片雪白,半點人氣都沒有。“但昨夜三更時分,惡之花突然全部雕謝了。”

非嫣猛地一怔,“雕謝了?那些連神火都沒辦法消滅的花?!”可能嗎?

鎮明點頭,“事實如此,所以我便想來看看麝香山,這裏畢竟是惡之花的發源地,如果這裏的花也雕謝了,那就證明要出大事了。”

非嫣想了一會,“你的意思是清瓷……?還是附在她身上的暗星?”

“都有可能。或許是清瓷的魂魄受到暗星的震蕩產生了反應,也或許是暗星的陰之魂魄完全蘇醒過來了。總之不是好事,白虎那裏一定開始有行動了,這次我絕對不讓他搶先!”

非嫣頓了頓,問道:“你想先把清瓷的身體搶過來?”

但現在清瓷可能和玄武在一起,玄武是個非常難對付的神啊!何況三比一,四方那裏雖然死了一個朱雀,但還剩三個神,加上其他星宿,總是比麝香山勢力強大許多。現在唯一能確定活著的五曜就只有鎮明了。熒惑被困在結界的夾縫裏,是死是活不清楚,肯不肯出來也未必;辰星十有八九活不成,就算活著也必然受創很深。鎮明處於完全的劣勢呢……

鎮明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你不要忘了,玄武在地下冰城受傷很嚴重,二來,我不一定要清瓷的身體,只需她的一根頭發或者一塊指甲,便可以施咒術將她身體裏暗星的魂魄強行拉出來。”

一句話,不能讓白虎得逞就對了。雖然陽之魂魄已經銷毀,但擁有另半個陰之魂魄的暗星依然是一種恐怖的存在。神界不能就這樣被顛覆,而且是顛覆在神自己的手上。

非嫣忽然伸個懶腰,膩聲道:“我總算明白你今天來這麽早的目的了……你是想讓我出馬,不與玄武正面交鋒,去偷一根清瓷的頭發過來,對麽?”反正狐貍最擅長的就是偷東摸西不讓人發覺,他還真會用人。

鎮明淡淡一笑,“不,你錯了。我來的意思是告訴你,我與你即刻啟程。我們一起去。”他再揉揉非嫣的頭發,柔聲道:“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雖然沒和你一起享什麽福,但我們有的是時間。”

非嫣沒有說話,撐起身子將手伸出窗外。如果她沒有記錯,前幾夜惡之花還在她的窗前盛開。可是探手出去一撈,卻撈了個空。

她怔了一下,突然覺得不好,急忙望出去,卻見外窗下只有厚厚的積雪,哪裏有一片花瓣?非嫣不信邪,幹脆將積雪胡亂撥開,可是白雪下只有黑色的灰土,那些艷麗妖嬈的紅色花朵,果然在一夜之間完全消失了!

“真的雕謝了啊……昨天還開得那麽燦爛……”她喃喃地說著,將手縮回來的時候,手指上沾了一些灰,看上去很像已經枯萎的碎裂花瓣。她只能茫然地看向鎮明,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鎮明嘆了一聲,“去吧,事實已成。現在暗星的力量蓋過了清瓷,這已經不是死一兩個神的小事件了。我能做的,只有盡力維護神界。如果讓暗星和白虎得逞,讓我如何面對初代麝香王的殷切囑咐?!”

非嫣沈默。初代麝香王……她知道的,如果這世間還有什麽神能讓鎮明從心底景仰的,那便是建立神界的初代麝香王。對於鎮明這樣老資格的神而言,初代是一種接近理想化的存在,他的話是聖諭,是絕對不容懷疑的。

“你……為了初代……當真可以放棄一切呢。”她輕輕說著,心裏也不知是什麽滋味。將自己的袖子卷了卷,她翻身下床打算穿鞋。

鎮明忽然緊緊抱住了她,將額頭埋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嘆息細微不可聞。

非嫣笑了笑,“怎麽?怕我不和你去?放心吧,我說過了,上刀山下油鍋你都得跟著我。讓我下床,我好換衣服。”她才沒那麽無聊和一個早化成灰的麝香王吃醋,但,失落是在所難免的吧?

“非嫣,我……”

話沒有說下去。

他們倆太像了,說不了山盟海誓,說不了情深意重,都怕許下承諾。這樣的情況不近不遠,持續了有幾千年了……?

算了,她還是自由自在地說笑開心便好,人世間的纏綿悱惻淺嘗即可,染上萬端情愁就不是非嫣了。

她將身體靠進他懷裏,仰起脖子望天。還是不告訴他了,昨夜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實現不了的,說不出口的願望,讓它在夢裏完美便可以。

天空碧藍,日光璀璨,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聲輕笑,“連做一個好夢都需要期盼,我這幾千年,與凡人有什麽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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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星城一共有四大宮二十八庭院,所有的行宮大殿都簇擁在這個方圓不滿二百裏的小城池內,因此無論什麽時候看,它都是擁擠而且略微粗糙的。

“參宿。”

白虎站在印星城最高的城樓——瑞岳樓上,張口喚立在身後隨時待命的部下。

參宿急忙垂首應了一聲。

“在印星城待了那麽些千年,你覺得這裏美麗麽?”白虎柔聲問道,琉璃珠一般的眸子定定地凝視著城樓下擁擠的各個宮殿。玄武的麟獸宮,朱雀的朝鳳宮,青龍的翔龍宮,自己的虎嘯宮,印星城最高地位的四大行宮,在高處望過去,如同泥土瓦礫隨意堆砌的那般拙劣。更不用說排列得沒有一點規律的二十八庭院。

他們在這種簡陋的宮殿裏,住了多少個千年?世人眼中金碧輝煌的神界印星城,事實上寒磣得緊。

參宿不防他問了這麽個問題,摸不透白虎的心思,他不敢胡亂回答。

白虎似乎也沒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他微微瞇起眼睛,輕聲道:“或許它也是美麗的,但它的美麗已經在千萬年裏漸漸消逝了。參宿,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對付五曜麽?”

參宿斟酌良久,才猶豫著說道:“五曜……囂張跋扈,惹得三界怨聲載道。白虎大人你……是重整神界威風,為三界建立一個真正的神界……”

“不,錯了。”

白虎打斷了他的支吾,慢慢舉起了雙手,風從他的指縫間流竄,清涼濕潤。

“你是不是很久都沒有做夢了?”他忽然又問了一個古怪問題。

參宿實在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今天是怎麽了,總問一些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卻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感覺。

“是的,屬下自從有幸受到大人您的青睞,進入神界成為二十八星宿之神之後,便斬斷了所有情欲,再沒有做過夢。”

白虎笑了笑,“可我做過夢,即使當了神,我依然做夢。”

參宿駭然,頓時噤聲,垂下腦袋再不敢看主子一眼。

“怕什麽?難道做夢是可恥的事情嗎?你斷絕情欲,從此無夢,是件好事,證明我們印星城的實力非凡。你不必為了沒有順從我的話而恐慌,我還沒有苛刻到那種地步。”

白虎將垂在身前的頭發撥去背後,又道:“我有夢,那就證明我有想要的東西。其實我剛入神界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單純,絕了情,只盼自己可以成為清明聖潔的神。”

參宿沒敢接口,安靜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進了神界第一次做夢,是在去了麝香山參加一個小慶典之後。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可是當時的震撼,今日依然清晰。看了麝香山,我才明白真正的神界應該是什麽樣子的。那種莊嚴,精致,金碧輝煌……一萬個印星城也不及其一。”

“麝香山……的確很美麗……”參宿喃喃地說著,終於忍不住露出向往的神情。

白虎笑了,“連你都向往,那就證明當日我的震撼不假。我記得從初代麝香王建立印星城之後便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你知道是什麽吧?”

參宿默然點頭,半晌才道:“是……初代麝香王曾說過‘若非慶典、要事、下界叛變,四方一律不允許隨意出入麝香山’。”

“你覺得這條規矩,合理嗎?”

參宿又陷入尷尬的沈默,說不出一個字。

白虎嘆了一聲,朗聲道:“不合理!若非這樣一條似鐵的規矩,四方與五曜也不至於被生生劃分出了高低!如果看不起四方神獸,當初便不要招入神界冊封為神!那個時候我突然就明白了,所謂的四方之神,不過是麝香王維持神界平和的手段而已。五曜也好,日月二官也好,麝香王也好,在他們的心裏,四方從來就不是神,或許只是幾只成了精的獸而罷了!招入神界給了封號給了印星城,卻全為敷衍了事。這樣的神界,你覺得合理嗎?!”

他說完,說得急了,微微有些喘,開始咳嗽起來。白虎本就長得纖弱秀麗如同女子,一咳嗽肩膀就開始顫抖,身上重重華服也跟著簌簌顫動,仿佛馬上就會從那付纖細的身體上滑落下來。

參宿急忙喚了一聲,“白虎大人!城樓風大,您小心身體!”

白虎搖了搖手,又喘了幾聲,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他笑道:“我這身體恐怕也快不行了……也罷,先不管它。參宿,你去正殿看看奎宿來了沒有,如果已經回來了,就讓他過來,順便將他帶來的那些客人請去虎嘯宮的大廳,我馬上就到。”

參宿應了一聲,立即消失在城樓上。

白虎將雙手攏進寬大的袖子裏,長發蜿蜒,被風吹得亂舞,身上的衣裳也獵獵作響。

第一次做夢,是親見麝香山繁華的震撼,那裏讓他忽然覺得無地自容,之前的理想和抱負都成了泡沫。原來神界當是如此,他以前是怎麽覺得印星城雄偉莊嚴的呢?當夜心猿意馬,沈溺在虛幻狂野的夢境裏無法自拔。

或許他一直到了今天都沒能從夢裏自拔出來。他這樣的神,本當雄視天下,本當成為三界景仰的道,他卻只能眼看著那些假正經的五曜端坐其上。五曜,有什麽資格與他爭?死了的歲星是個膚淺的女人;太白是個只懂得聽話的工具;熒惑是個沒有心的木偶;辰星根本就是個無聊的痞子;至於鎮明,或許他很厲害,但也陷入男女情欲的旋渦裏自身難保。司日是個沒用的神,只知道躲避矛盾;唯有一個司月,手段厲害,卻心胸狹窄無法成大器。

放眼望去,天下有誰能比得過他白虎?他不否認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要野心,他想要的東西,求別人是求不到的,於是他就自己爭取。光是做夢,那是懦弱之人的行為。

他要將夢境牢牢抓在手裏!

“奎宿參見白虎大人。”

奎宿低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微微一笑,轉過身去。

“我要的人帶來了嗎?”

“是!屬下已經將客人送去了虎嘯宮的大廳,請大人移駕前去一會。”

白虎點頭,“很好,奎宿,你居然能將他們說動。你果然很能幹,不枉我如此器重你。”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奎宿顯然老練很多,面不改色地接口。

“那麽,麻煩你再替我跑一趟,去北方探探消息。我的車馬都準備好了,但卻迎接不到人呢。”

奎宿一怔,立即反應過來,“大人是想讓屬下調查暗星大人和玄武大人的行蹤嗎?”

白虎轉身往自己的行宮走去,一邊說道:“對,你只要調查就可以了,不需要驚動他們。回來告訴我,我自有對策。”

“是!”

白虎再沒說話,徑自往虎嘯宮大廳去了。客人總算請到了,若能有他們相助,等於如虎添翼。但這些人啊……性情恐怕古怪得很,要花很多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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