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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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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刻。

伴人入睡的海潮聲驟然洶湧,殺得人措手不及的聲響一波波湧現!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島像在一瞬間遭驚天巨濤吞噬,整座島震動。

竹林著火燒騰,海賊們的寨子亦被狂火染遍,那火遇海不滅,生生燒入,將泊在海上的大船與無數木舟盡吞噬。

穆容華白日時候已開始做準備,在靴內藏銳器,用長布束起兩只寬袖袖口以便活動,並再次確認竹林小築的地形。

雖承諾會乖乖等在原地,怕就怕臨時有危,屆時可不能坐以待斃。

穆行謹則在得知今晚之事後,整個下午皆在練氣儲備體力,晚膳亦盡量食飽。

前幾日他病得沈了,穆容華不是沒守在他榻邊過夜過,今晚她依然守著,仆婢們自然不覺可疑。

至於倫成淵,在他眼中本就以為他們堂姐弟倆除親情外,尚有不能見容於俗世的暧昧,今晚姐弟倆又湊在一塊兒,他也不覺古怪。

但亂潮襲來,轟得整座島似要陷落,倫成淵哪裏還顧得了什麽「近君情怯」,提著不知從何處得來的刀便沖進穆行謹在小築內的寢房,從中原隨他出海的一小隊護衛亦守在外邊。

被火光染亮的夜中,乍見穆容華、穆行謹穿戴齊整候在房內,臉上無多少驚色,他先是一怔,霎時間已明白。

「過江龍的船只與大寨遭夜襲,原來與你倆大有幹系……穆大少區區一介女流敢以男身面世、走闖商道,我倫成淵實不該小瞧閣下。」說著,他目光微地瞟向行謹,宛若自傷。「莫怪有人心儀於你……」

穆行謹如廟中泥胎,靜坐不動亦不言語,看也未看少年一眼。

穆容華平聲靜氣勸道:「倫公子,不如隨我們走吧?」

倫成淵蛵笑一聲。「過江龍的某個對頭前來尋仇,所有座船和小舟皆毀,你既是得利的一方,我若識時務,確實該聽你……但穆大少,我知你心裏打什麽算盤。

你隨我出海一事,想必我那當朝一品大官的爹也已知曉,你怕最後僅你們安然返回,卻沒捎上我,我爹不會放過穆家上上下下,是以勸我一起走,是嗎?」

「這是其一。」內心思量被明白道出,穆容華一臉平靜,她徐慢揚睫。「不過,尚有另一個理由。」

「什麽?」

「我還需要一個人幫我扶著行謹。」

她一下子遭兩雙眼睛瞠瞪。

倫成淵兩眼瞠得有些傻,行謹的就狠了些。

霧突然變得無比深濃,從海面而來,漫過沙地、巖岸和石洞,爬過竹林坡頂,最後從頂端滾滾朝竹造小築這兒襲來。

迷霧海域的夜霧在月照下是一片璀青,漫進屋房後,不由分說環繞了所有人。倫成淵不禁又瞄了眼穆行謹,只覺霧中什麽都迷蒙,連這個人對他一向的厭惡也朦朧得難去分辨。

外邊忽而大亂,護衛手執明火趕來通報——

「爺,是過江龍領人過來了!」

該打?!該退?!

打要如何打?!退又能退往何處?!

倫成淵還沒想妥,過江龍帶著十多名手下已直闖進來,該是與今夜來襲的對頭交過手了,黑漢個個殺氣騰騰,好幾個身上濺了血。

「倫成淵,我過江龍什麽生意都做,就是不做賠本生意。你想走,想跟心上人遠走高飛,還得把你我之間的帳了結。哼哼,你拿不出我要的,就別怪我奪你最想要的——」

穆容華盡管裝得再淡定,仿佛智珠在握,也已滲出滿背冷汗。

她思緒拚命轉動,嚅著唇,覺得需要說些話,畢竟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啊。她的男人會來。她會等他。

她從來信他,全心全意的。

只是眼下情勢實在糟糕,人全擠進竹林小築裏來,一切只能隨機應變了。結果事情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過江龍竟然話沒說完就動手!

宛若牽一發而動全身,過江龍一動,倫成淵跟著動,他們倆一動,雙方人馬自然要動。

穆行謹成為眾人眼裏的香脖脖,穆容華豈能不跟著動?!趁兩邊人馬打得正亂,她扯著行謹邊打邊避欲往外沖。

行謹與她配合得極好,眼看就要從混戰中撤離,一只五指精瘦的爪子突然直探行謹背心,將他倒拖回去。

穆容華回首驚喊,見少年動得較她更快!

倫成淵瘋了似欺身上前搶人,過江龍一時間被他的瘋勁逼得手忙腳亂。

眼下倫成淵絕對是友非敵,不容穆容華多想,她回身跟上,合少年之力搶攻。

「啊啊啊——」倫成淵驚吼間揉身撲去,因過江龍一刀橫在行謹喉頸,作勢欲傷人。

穆容華憑本能行事,而關心則亂,她亦沖了去,沒發現自己亦陷在危險中。她背後與下盤處分別有兩把刀砍來,那些黑漢們料理掉倫成淵的手下,終於騰出手來助老大一臂之力。

「穆容——」行謹朝她厲吼提點,吼聲陡被架在頸上的刀鋒逼斷,已然見紅。

少年不要命狠狠撞上!

千鈞一發間,穆容華被某人以渾沈力道挾進臂彎裏!

來人出手迅猛,這混戰的場子太小,不適合祭出長鞭耀武揚威,於是他單腳挑起地上一把大刀,擎刀在手,一招刀纏頭先護懷裏人,隨即連揮帶砍,近身的幾名漢子瞬間掛彩。

熟悉氣息盈入鼻間,穆容華緊繃的胸房一震,急急嚷著:「游石珍,行謹——要救行謹——」

倫成淵那一撞,把過江龍撞得猛往後退,後者腳下一絆,拖住行謹倒進長榻,而倫成淵就撲在他二人身上。

穆容華這邊解了危,擡眼就見過江龍振臂一揮,刀刃朝昏死的少年砍去。

沒想到竟是行謹救下倫成淵!

他危急時刻抱住少年往榻邊滾開,避得很是狼狽。

過江龍無法朝他們再揮刀,因游石珍已搶機撲去,強猛的氣勢逼得過江龍不得不連滾帶翻、趕緊從榻上撤離。

這一方,穆容華一離開游石珍懷抱,立即沖至行謹身畔,見他無事,而少年僅是昏去,她慘白臉上才尋回幾絲慣有的從容。

島上幾處火勢將天際燒出薄紅,而濃霧兀自不去,於是紅焰、青霧、白煙……烈烈、深濃、沈郁……層層疊疊交織,織就出甚為奇詭的一座島。

此時過江龍環顧倒在地上死的死、傷的傷的兄弟們,而後目光投向黃發大漢,薄嘴咧了咧,咧出一抹詭笑——

「雷薩朗以手中珍貨當餌,讓你挾一整船的貨前來投靠,更讓你獻計給我好去劫他的船……我還真信了。嘿嘿嘿,我過江龍還信得真真的。」略吊的眼在青霧中閃爍。

「你們西漠漢子就該在西漠討活兒,雷薩朗搶食搶到海上來,那就不對!這海域歸我,他的船想從此過,不留下買路財還想硬闖,能怪我動手嗎?是他不守海上規矩在先!」

「唔,你要發牢騷的話,怕是找錯對象,我不是西漠來的。」游石珍說著,兩手慢條斯理揭掉面上易容,更把塞在肩頭和胸前的厚布團全數掏出,整個人頓時精瘦不少。

過江龍怔住。

游石珍兩手支在腰際,接著道:「你與雷薩朗之間的愛恨情仇我管不著也管不了,你要不甘心,那個西漠壯漢眼下就在島上,你盡可找他理論。」

穆容華接收到他目中的暗示,遂安靜起身,原要拉著穆行謹一起,卻見他兩手仍按在少年身上,像不知該如何做才好。

她心底一嘆,替他決定了,主動攙起倫成淵。

行謹這才醒覺過來似,忙上前幫忙扶人,於是兩人攙扶一個,盡可能不動聲色地下榻,往門外挪步。

過江龍不甘心,當然好不甘心!

若非此人易容滲進,挾帶來驚人財富,且獻計連奪雷薩朗三艘船貨,以他多疑性情絕不會輕信,但他始終信了,被唬得團團轉……他知自個兒的優勢,這座藏在迷霧海域間的島就是他最強優勢,卻遭人潛進出賣,豈能甘心……

「無識途老馬領航,無人能尋得此島,你僅是新進,為何能記住方位?」

游石珍聳聳肩,甚至笑了。「沒辦法,我本事。」他是追蹤能手,高手中的高手,當年在一望無際、隨時皆在改變地貌的黃沙大漠中能尋到自家遭劫的女人,靠的就是這手無可匹敵的敏銳功夫。

但這一回,過江龍沒被他說笑模樣引去。

飛刀以暗器手法打來!

第一波來了八道勁風,游石珍一躍擋在穆容華他們三人身前,手中大刀纏頭纏身,磅磅當磅、當磅磅當——瞬忽擋掉八柄利刃。

第一波甫落,第二波已至,一樣是八柄飛刀,游石珍亦擋得滴水不漏。

未料第三波不是暗器,而是一股竹吹而出的紫幻迷煙!

「出去!」游石珍將身後的人反手一送,穆容華、穆行謹和倫成淵根本是跌成一團,但也順利被送至外頭。

紫煙古怪,游石珍閉氣沈意,他進步逼迫,反守搶攻。

過江龍選在此一時刻擲出身上所剩的八柄飛刀,四刀直取游石珍要害,另四柄直撲跌坐在門外的三人。

穆容華驚到楞在當場!

她能感到利刃逼來的風勁,但腦中一片空白,這電光石火間的起落已非她這般尋常的身手能夠對付,她傻住,只覺下一瞬便是切膚劇痛……

豈知迎來的是一面高大陰影!

她的男人如鬼魅移身,再次擋在她身前。

四柄飛刃被他打掉三把,最後一把竟後發搶至,如此奇詭令他回手不及!

「游石珍!」穆容華驟然驚醒,因男人拿自己當肉盾一頂,未及接下的飛刀遂劃過他耳後,拖出長長一道,還削掉他幾絲亂發。

他順勢跌坐,低喝了一聲。

「游石珍——」當真嚇到她三魂掉了七魄。

連滾帶爬撲到他身畔,穆容華臉色白到幾近透明,長睫顫抖,眸珠亦顫,唇瓣更是顫得蹭不出話,她直勾勾看他,見他耳後滲出鮮血,她顫著指尖欲碰,還沒碰上,眼淚已滾了出來。

她沒有要哭,只是太緊張太在意這個男人,心擰起,熱潮沖湧,也就湧淚了,不是她自身所能掌控。

「沒事。」游石珍咧嘴一笑,安撫著她。「瞧,哥哥我還是有兩把刷子,沒事的,有事的都自食惡果去了,別哭。」

房內靠近門邊處,過江龍倒地不起,身上深深沒入血肉中的飛刀少說也有五把,皆中在要害上,全是游石珍剛才接過暗器又倒打回去的。

然後,他突然意會到自己禁不住又想繞著她轉,這怎麽可以?

他難得很堅持地對她發怒,在她尚未學乖之前,總要持續怒鉿她看。

「還有,那個……我還在生氣,你哭也沒用。」重聲一哼。

穆容華卻聽得直想笑。

吸吸鼻子,舉袖抹掉亂七八糟的淚,她撲進他懷裏。「你再怎麽氣也沒用,本大少就是耍無賴,就是耍流氓,就是纏著你不放!哼!」也學起他重重哼聲。

游石珍鼻子不通般再哼,哼得較她響亮,硬要贏回場子似。

他盯著埋在胸前的腦袋瓜,很得意地偷笑,一擡眼卻與穆行謹對個正著。

穆行謹沒什麽血色的臉布滿不可思議的神色,薄唇微張,是真真沒見過穆大少扮無賴、耍流氓的德性。

他家女人的真面目,藏得最深最深的底細,當真只有他了若指掌。

想通這一點,他心花朵朵開,耳中真切聽到花綻聲響,整個腦子回旋起來,轉啊轉,再轉啊轉,樂得發暈……

等等!不太對……不對勁……

那股迷幻紫煙,他不及防備下確實吸入一丁點……

微小的一丁點罷了,後勁竟如此之強?!還有……還有飛刀……

刀上有毒!

「游石珍!」

他耳中迸開她的驚喚,欲回應卻是難了。

再怎麽嚅動雙唇也沒辦法出聲安撫,內心正開出連篇詛咒,可是啊可是,欸,通篇臟話還來不及罵完,人已厥了過去……

混帳!

「刀上所淬之毒是南洋赤煉蛇毒,幸得這傷口極淺,他內力還算深厚,放心,一時半刻死不了,既是死不了,就肯定能活。至於過江龍吹出的紫煙亦無須多慮,這種程度的毒煙,哼哼,毒不死他,他睡飽自然要醒。」

離游石珍昏厥倒地已過半個時辰,今晚夜襲的人馬成功占領整座小島。

而此時際,穆容華人在對方其中一艘五桅大船上,這是她平生所見最巨大也最堅固的船只,即便不是主艙房,對方撥給她的這個所在亦頗為寬敞。

當然不僅她受邀上船,行謹亦被安排在其他艙房內歇息,而倫成淵則被扛上船軟禁中。畢竟解鈴還須系鈴人,鬧了這一出,穆家「廣豐號」若想安心營生,非得把倫成淵送回不可。

至於倫成淵肯不肯罷休?穆家告不告官?想不想把事直接鬧到朝堂上去?也就之後再說了。

眼下最急迫的是,該如何替榻上昏迷的游石珍祛毒!

「閣下既知刀上的毒為何,可有解藥?」

穆容華抓著素袖拭掉珍二面上細汗,擡首望向立在窗邊的胡人大漢。

這船是她見過最大的,這船的主人雷薩朗——眼前這位胡漢,亦是她見過的人當中最高大、最魁梧的,儼然是座小山,壯碩驚人。

方才全賴他將游石珍頂上肩頭,一步步扛到這裏。

「妹子,你這模樣真可人意兒啊。坐姿、談話樣子盡端著翩翩佳公子的斯文氣,替你家漢子擦汗時,那神態可就性情了,好教人心動啊……」

穆容華突然被吃了一記豆腐。說話的女子兀自輕嘆,玉潤纖指已撩過她下顎,勾動一陣奇馨。

女人是水做的,女人也是花香勾勒而出的,眼前這一身紫相思花衣裙、眉眸流轉間如蕩開一池艷澤的女人,完全就是水、就是花、就是香……穆容華下巴再次遭輕薄,女人以三指輕捏,扳起她的俊容。

「別怕,雖沒特用的解藥,其他尋常的解毒藥丸還是能用用的,再有,我可用芙蓉金針將蛇毒逼在傷處,待把毒血吸出也就無事,你想試試嗎?」

「自然是想。」軟香撲面,她有些面紅,仍徐沈道:「望樓主成全。」

「好啊,那我可要索討一吻。」撅高紅唇即要親上。

「花大香!」渾厚低喝透出深深無奈,一條鐵臂及時將妖嬈人兒逮回,讓無辜的女大少免遭「狼吻」。

穆容華微楞望著。

她沒料到游石珍會找上雷薩朗這一群傳奇的西漠男兒合謀,但仔細再想,又覺此事其實不難推敲——之前,「飛霞樓」十二金釵客的阿大姑娘藉機來親近,言談間留下線索,她當時便覺話中有話,而游石珍必然也聽出了,並且與之接觸。

阿大姑娘來自江南「飛霞樓」,此樓樓主姓花,名喚奪美,世間開遍萬千花,天下無雙第一艷,花奪美,人如其名。這位妖嬈樓主兩年前嫁了人,所嫁之人是放棄西漠狼族「狼王」之位、遠走南洋創建新業的一名狼族胡漢——雷薩朗。

能把一群蒼茫大地孕育出來的血性漢子,從駝峰和馬背上揪下,帶往海外折騰,還生生折騰出一番成就,在南洋諸島上揚名立萬,不是傳奇是什麽?

雷薩朗與過江龍有過節,故而欲取此島。

游石珍為了替她打探行謹去向,必須尋到此島。

雙方各有所求,可能是經由阿大姑娘牽線,一拍即合了,所以游石珍才需易容成外族漢子,好讓過江龍以為他是從雷薩朗那兒叛逃出來的西漠人。

「你少去招惹誰!」

「哪來招惹?親男人不行,我很乖,都沒親,要親也只親你。現下親的是女人,你也不讓,有沒有你這麽霸道?」

「聽話!」

「哼……」

見那渾身剛強、面龐硬厲的胡漢流露出很頭疼的神態,穆容華若非心裏掛念自家男人的毒傷,真會當場笑出。

然後樓主大人一邊惹得丈夫很頭疼,一邊還朝她眨動媚眸,像在安撫她,要她等著,等她們倆的那一個親。

羨慕嗎?

再怎麽胡鬧,都有一具強而有力的胸膛成為後盾。

再如何堅強,都有一個人永遠將她當成需要呵護的小女兒家,護她、寵她、遷就她。

羨慕嗎?

她微微牽唇,垂眸看向自己的男人。欸,她何須羨慕別人呢……

袖中長指悄悄扣緊游石珍的大手,柔軟手心一下下摩挲他粗礪的掌膚。

她知自己幸運,因為穆大少得了她的珍二爺。

她此生已有他。

剛拿下此島,外頭等著雷薩朗拿主意的事多如牛毛,在百般不情願和萬般無奈下,最終還是對妻子放手,讓她去做該做的。

放手前,雷薩朗大爺抓著妻子鄭重再鄭重地給了警告,但念歸念,樓主能不能聽入耳,乖乖遵循,就得瞧樓主自個兒的良心了。

芙蓉金針陸續落在游石珍帶傷的耳後,樓主施針之技細膩中透狠辣,一連刺下十二針,幹凈俐落得令人激賞。

布完十二針後,接著仍以金針活血,在珍二的十指指尖輪番剌激。

短短一炷香時間,沈癇般的紫血匯在傷口周圍,趨近去聞,氣味甚是辛嗆。

「唔……」應是迷煙的後勁漸散,再加上金針行氣,昏睡許久的男人終於尋回一些神識,雖仍閉著眼,猶頂著一頭黃發的腦袋瓜已開始在枕上胡擺,只是離真正清醒還得再費些時候。

「很好很好,毒血隨行氣全數聚來了,一次清除就能搞定。嗯,待我再瞧仔細啊——」坐在榻上的花奪美艷唇得意噙笑,未多想已探出玉荑,她撩開男人耳側的發,略略傾身打算把那道口子看得再明白些。

聞言,立在榻旁的穆容華心稍定,亦伸長頸項欲看清楚。

樓主身帶濃花郁香,一舉手、一投足間皆蕩妙馨,那香氣穆容華嗅起來並不覺有何不好,但她自身是不用的,向來就清清淡淡的人,又慣於男裝,更不可能湊上女兒家的胭脂水粉,即便衣衫薰香,用的也是文人雅士青睞的老檀氣味或偏辛冽的松脂香氣。

至於樓主盈盈多嬌的女人香氣,自有喜愛入心的人,也有如她這般覺得無所謂的,可……竟有人嗅了大發雷霆,怎麽回事?!

布著針、躺在榻上欲醒不能清醒的游石珍突然揮臂胡嚷——

「走開……走開,別、別碰我……走開……」

虛紅輕染的英俊面龐一臉氣憤,真的是氣憤表情,盡管他兩眼未張,那擰成山巒似的眉峰和繃緊的峻顎在在顯露出他此時心境。

「喲,不讓碰嗎?這麽金貴?哼哼,我就碰你、就碰你!」花奪美故意輕彈他耳朵,又樞他下巴。

入耳的不是他熟悉的聲音。

漫在鼻間的更非他喜愛的淡雅氣味。

這樣不對,太不對,有人亂摸他,胡亂碰觸,想對他這樣那樣……

「滾!」游石珍自覺很用力張眼,但依舊很無奈地黑蒙蒙一片,閉著眼卻齜牙咧嘴的,頭晃得更厲害。「滾……別碰我……不要……哥哥我守身如玉,滾蛋……滾蛋……哥哥我守身如玉,別過來……」

一具柔軟身子覆上他,將他躁騰的軀幹與四肢親密壓住。

壓在他神識底下的心魂驟然一驚,反感尚不及沖出,耳畔已響起安撫輕語,那聲音一下下擊入耳鼓,在腦中、在神魂間穿蕩——

「游石珍,是我啊,再沒別人碰你,只有我,我不會讓誰再碰你,你是我的,是我穆容華一個人的,沒事了,你別慌,我在這兒,別慌……」

那承諾忽遠忽近,似真實又如陷阱,他無法斷定。

眉間山巒擰得更厲害,向來愛笑的豪闊寬嘴摘得死緊,他發出「唔唔」的掙紮聲,吃力地擺脫桎浩。

一抹費力維持淡寡卻靦覜得很可愛的語調,橫空出世般壓過他的掙紮。

「哥哥……」

壓在他身上的人那樣喚他。

哥哥……

他忽而沈沈吐息,胸中幾要迸裂的惡感盡數釋出。

他知那人是誰,是很流氓又很善良的,是很清俊又很美的,是他只想打一輩子的姑娘,是他心裏喜愛的。

童身被破,他的清白是交給她了,哥哥也是有節操的,她知道的,是不?

「我知道,你不要其他人,那咱們就不讓旁人亂碰。你血裏有蛇毒,口子傷在耳後,要盡快吸出毒血才好,我來,是我親自動口,不是別人,你別慌也別亂動,只我而已,好嗎?游石珍,好嗎?」

「唔……」他的軀體與神識認出她了,眉間的糾結終於松緩許多。

當溫熱的嘴吮上他耳後,那片肌膚的觸感本就敏銳些,此時忽被密貼吸吮,他渾身大震,鼻息陡濃,受過震撼的身軀餘波未盡,眨眼間轉成細細顫栗,他頭一擺,將臉半埋在枕子和被褥間,頰面虛紅大片擴開,漸成深赭。

血氣從耳後緩洩,以那舔吻般的力道絲絲徐徐引洩而出,他能感受。

他喜歡她主動,但她不常這麽做,有時還需他誘哄一番。

而她此際就伏在他身上,做著讓他心顫神凜的事,他還在等什麽?

「穆容華……」嘶啞喚著,健臂一探,神志未清就憑本能行事,他攬住那薄身一個翻滾,埋首對壓在底下的人兜頭兜腦一陣密吻。

「等等……游石珍,你身上有傷,等等啊——」遭「反噬」的某大少半推半就,擋得頗狼狽,因狠不下心對男人拒絕到底,然而不拒絕的話,那是打算在樓主面前上演活春宮了!

「別等別等,還是繼續為好,反正金針全取下,吮出的血也已從紫黑轉成鮮紅,那就諸事大吉啦。呵呵,你們繼續,我旁邊喝茶去,就當我不存在啊。」

聽到這話,穆容華臉皮再厚、性情再定也頂不住。

她一手捂了游石珍吻得濕潤潤的唇,把仍在半夢半醒的他推躺回去。

仿佛剛才的「暴起」一下子把力氣全數用盡,再次倒回榻上,游石珍略不安穩地晃動腦袋瓜,晃啊晃的,然蹭沒幾下便止了,接著鼻息一轉徐長,睡去。

穆容華趕緊取凈布壓住他耳後的傷,那口子被她吮過之後顯得有些紅腫,鮮熱血絲還隱隱滲出。

「妹子且寬心吧,以你家男人這體格和功底,多流點血無妨的。」金針祛毒大功告成,花奪美笑嘻嘻退到窗邊落坐,持起紫幾上的香茶輕啜。

盡管只是啜茶,也能邊啜邊眉眸生波,她眸光須臾不離穆容華。

「有人為你守身如玉,碰都不給碰,這麽純情呢,瞧得我實在羨慕又嫉妒,怎麽我家那口子就沒這種狠勁?欸欸,只會擋著不讓我碰人,真不貼心。」話裏調侃兼自嘆。

穆容華一想方才情狀,俊顏上稍緩的紅潮又興一波。

珍二爺耳後都還剌著針就暴動起來,昏叫著不讓人碰,而樓主見到什麽新鮮事似雙眸都亮了,還撩袖作勢要狠逗一番。

她哪裏舍得游石珍遭折騰,自是當仁不讓撲去護住珍二爺的男人貞操。

他總說——哥哥我是有節操的……

現下連「守身如玉」都出口,這男人真打定主意一輩子守著她過。

說不出心裏滋味,甜甜的苦,苦苦的甜,覺得這男人連純情都很霸氣,讓人心疼他心疼得難受,又心愛他心愛到不行。

取開凈布,她在那血已止的傷上抹了金創藥,還細心幫他整了整枕頭,待慢條斯理處理好手邊事,她才拂衫立起,朝花奪美淡定作揖。

「謝樓主相幫。」

花奪美掩唇笑,松松發髻襯著那慵懶神態,如何都是風情。

「妹子欠我一吻,你的小嘴兒我可一直惦記著,別忘了還啊。」

「……樓主不嫌棄的話,當還。」一吻換金針跌毒,很劃算。

她以為樓主會要求立時支付「診金」,於是靜靜等待,花奪美卻閑聊般問……

「妹子之前見過咱們家阿大吧?」

「有過一面之緣。」她眉微挑,捺住疑惑。

「甚好,那我就長話短說。你那位珍二爺前些時候找上阿大問事,之後又請她做中間人,將線牽來咱們這邊,我聽阿大說,珍二當時應承了,待大事底定,他會償還所欠的債。」

……所欠的債?「他應承了什麽?」

古怪感覺如蟻爬般從腳底升起,她不自覺地吞咽唾津。

「噢,也沒什麽,就阿大跟他談了奇藥『天紅貝』的買賣,他爽快點頭了,然後我家阿大就食髓知味、得寸再進尺,覜著臉跟他提另外一事……欸,其實我家阿大有那麽一個癖好,就愛觀女陰、識男陽,戒都戒不掉,而且光瞧不過癮,還得讓她丹青繪下,她可是這一江南北男女秘畫畫功最好、最細膩的繪師,咱們『飛霞樓』內教習『玉房秘術』所用的畫兒,一半以上出自阿大那雙纖纖玉手哩。」說得眉飛色舞。

「所以,樓主言下之意是——」問得有些艱難。

花奪美含笑點點頭。

「咱們家阿大想把珍二爺看個清楚明白,唔……用看的而已,我想這與珍二爺守身如玉的原則應該兩不沖突。不過嘛,最後當然是要繪丹青的,制成畫卷後方便給眾姐妹們傳賞,往後亦可拿來授業,一舉數得啊。」

「他、他答允了?」穆容華吶聲問,瞳心縮顫。

「妹子,他人在這兒,你要找的親人也已尋獲,你說他允是沒允?」

我拿身子去賣,自然有人相助。

結果不是賭氣!

珍二爺說的並非氣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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