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簡最後也沒走。

姜亦槐的手輕輕搭在他的手腕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摩挲著他微微凸起的腕骨，帶著點安撫意味的動作，終於讓陸簡稍微平靜了點。

兩人相對無言，陸簡站了一會兒，抽回自己的手，轉身往客廳走。

姜亦槐這回沒再攔他，跟在他身後去了客廳。

陸簡大概是真的不打算走了，只是沈默著從自己衣服兜裏把煙摸出來，叼在嘴裏，找打火機。

姜亦槐眉頭一皺，把煙從他嘴裏拽出來，“你剛多大點，抽什麽煙。”

說著在茶幾上翻了一下，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小盒子，打開遞給陸簡，“吃這個。”

陸簡一看，是一罐糖，各式各樣的什麽都有，還夾雜著幾塊巧克力。

小糖罐很新，裏面的糖也都包裝精美，看得出不是什麽普通的糖，可他卻有一瞬間的怔楞，眼圈也一陣泛酸。

旁邊的人一點不僅手賤，還很快，隨手就從裏面拿了一塊糖，剝開糖紙，遞到他嘴邊，“來，張嘴，乖。”

陸簡一點也想不配合，盯著他遞到嘴邊的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可看到姜亦槐眼裏的笑意時，還是不由自主地張開嘴，接下了那塊糖。

舌頭不小心碰到了對方的指尖，陸簡尷尬地往後退了點，拉開距離，含著糖沒說話。

“前幾天出去買東西，買了好多零食，專門給你準備的。”姜亦槐又恢覆了不看人眉眼高低的欠揍樣，拉著陸簡不停地叨叨，“我看好多高中的小孩都喜歡吃零食，就給我家小孩也買了。”

陸簡臉上沒什麽表情，心裏卻被他的話說得微微一動。嘴裏的甜味，一點一點蔓延開來，連帶著心裏似乎都感受到了一絲絲甜意，原本堅硬的一顆心，也慢慢軟了下來。

他那一顆從接完電話就開始躁動的心，終於漸漸平靜了下來。

陸簡靠著沙發闔上了眼，嘴裏的糖雖然完全不是記憶力的味道，那甜得發膩的感覺，卻依舊勾起了他的記憶。

陸簡的父母在他幼兒園的時候就因為車禍去世了，母親是獨生子女，父親那邊只有一個叔叔，那會兒也剛剛有小孩，沒什麽能力照顧他，他就跟了爺爺一起生活。

爺爺是個退休的老教師，平時看著不茍言笑的，對陸簡卻是真好。

他小時候沒這麽悶，跟大多數小男孩一樣，淘氣得不行，每天跟一群小孩混，放了學得磨蹭好一會兒才能出校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典型的熊孩子。

然而，自從他上了小學以後，就變了個人一樣，每天老老實實地上學回家，看著懂事又乖巧，卻偏偏沒了小孩的朝氣。

老頭一開始以為是陸簡是因為父母的原因，封閉自己，不願意跟其他小孩玩，每天開導他，還買很多小玩意和小零食，讓他跟朋友一起分享。

直到有一天，他放學接陸簡去晚了點，卻沒在學校外面看到他

老頭子以為小孫子和別人玩去了，就往離學校遠的地方去了點，怕一會兒錯過了。

結果卻看見幾個小孩圍著圍在一起，在欺負另一個小孩。

陸爺爺當時離那群小孩不近，只遠遠的看了個大概，但他畢竟是個老教師，看不得這種事，就往前走了兩步，本意是打算說兩句那些小孩的。

卻一下發現，中間被圍著的是自己的小孫子。

陸簡那時候雖然是個貨真價實的小孩，但脾氣卻已經很倔了，被人欺負了也不掉說話，兩個小拳頭攥得緊緊的，死死地盯著那群說自己“沒爹沒媽”，是個“喪門星”的小孩。

七八歲的小孩，盡管努力克制著，卻依舊能看出他眼裏隱隱的淚光，陸老爺子心疼得不行，抱著小孫子回家了。

那天以後老頭子依舊每天念叨，讓他叫兩個好朋友，給他買很多小零食小玩具，卻也給他報了課外班。

老頭子不像其他家長，望子成龍，他只希望自己小孫子能每天開開心心的，能不被人欺負，給他報的班也都是武術、跆拳道這樣的。

老年人不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課外班學完基本沒什麽用，只是近乎天真地認為，這樣哪怕真跟人打架，小孫子也不會受欺負。

之後的七年裏，老爺子一直盡最大的努力寵著陸簡。

陸簡小時候喜歡吃糖，他就拿個小盒子裏面裝上各色各樣的糖果，帶在身上，只要小孫子要，就讓他閉上眼睛，然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顆，塞到他嘴裏。

陸簡父母生前家裏條件不錯，老爺子退休金也不少，對陸簡自然是毫不吝惜。

因著這個，陸簡接觸游戲也很早，老頭子也不懂年輕人的東西，只是看別人玩什麽就給陸簡買什麽。小時候電腦剛剛普及，還算是奢侈品的時候，老頭子就買了一臺給孫子，他也不會用，就在一邊看著陸簡玩，笑得格外和藹。

陸簡始終記得那個一笑起來滿臉的皺紋都堆積起來的老頭，記得那個花裏胡哨卻散發著甜味的小鐵罐和那臺曾經很先進如今卻已經老舊得不成樣子的臺式機。

那是他童年所有的記憶。

然而，爺爺畢竟年紀大了，照顧了他七年，最終也離他而去了。

陸老爺子走的時候，陸簡剛上次初二。

老頭子年紀大了，身體難免不太好，最後是心臟病突發走的，至少沒有纏綿病榻，也算不上痛苦。

他這一走，陸簡就真的變成一個人了。

小叔叔雖然願意把他接到家裏一起住，但畢竟不可能像親父母那麽對他，十二三歲正是敏感的時期，時間長了，陸簡也就變了。

一開始只是為了逃避回家，天天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朋友”混在一起，後來幹脆可也不去上了，天天跟校外青年混，打架鬥毆，收保護費，泡在網吧不上課，甚至開始往娛樂場所混。

他小叔叔一開始還想管，後來自己的事業遇到了問題，也就沒了精力，嬸嬸看他這樣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對他態度也不好。

矛盾越積越大，陸簡的事也越犯越大，最後終於出事了。

初高中那會兒，他這樣的小混混並不少，打個架、收個保護費，就覺得自己了不得，真當自己是“混社會”的了。

這種小團體不少，相互之間也是動不動就約架，一叫一大群，比著看誰叫的人多，好像這樣就真是“老大”了。

不過陸簡和別人不一樣，他雖然也混，但他像來是堅守“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很少參與那種集體性的鬥毆活動，混得極其有底線。

不過他不參與，卻總有那看他不順眼的，找著茬地要“教訓他”，不過這種，通常陸簡都能一個人幹倒一片，也用不著叫人給自己“撐場子”。

那天，陸簡難得去上一次課——一節課都沒翹，老老實實待完了半天的那種。

他本來和人約好了下午翹課去網吧的，結果一出校門就被人堵了。

七八十五六歲的小混混，頭發弄得顏色各異，校服穿出了花兒，恨不得在腦袋上貼個“社會人”，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起因是什麽陸簡已經記不太清了，大概是帶頭的那個看上的小姑娘喜歡陸簡，那人氣不過，就帶人來堵他。

本來其實沒什麽事，這群人雖然拿處分當獎章，但打架水平畢竟有限，而且在學校門口動手多少還是會有所顧忌，陸簡一點也不害怕。

結果就出事了。

不知道是哪個慫貨為了壯膽，帶了刀。

原本只是小混混之間無關痛癢的鬥毆，轉瞬就釀成了悲劇。

陸簡一對多還占了上風，對面眼看著打不過了，就拿出了刀。他本意其實也只是嚇唬人，拿刀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看著沒有一點威脅力。

偏偏被一個已經打急了眼的人奪了過去，直接沖著陸簡的胸口就去了。

陸簡根本沒料到事情會這麽發展，一時情急之下劈手搶了他的刀。那人卻依舊不依不饒，一腳踹在陸簡肚子上。

陸簡躲閃不及，被他踹了個正著，心裏的火也一下竄了上去，一刀就捅進了那人的肚子。

這事其實陸簡沒有多大的責任，頂多算個防衛過當，偏偏被捅的那人家裏有點勢力，不依不饒，最後托了關系，判了陸簡“故意傷人”，有期徒刑一年。

那時候陸簡剛滿十四歲，進了少管所。

之後的日子就更不用提了，好在他表現不錯，減了刑最後只在裏面待了半年多。

但那些經歷卻早已經變成了他的夢魘，在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裏，一次又一次地折磨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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