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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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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個哆嗦從夢中醒來,周身似乎還縈繞著夢裏帶來的涼意。休戰的夜晚太安靜,我聽著零碎的野鴉的叫聲,很累,卻清醒得無以覆加。身上的傷很疼,我已經習以為常,於是現在比起這些幾乎無關痛癢的傷,還是心比較疼。

我聞到混雜著血腥味的藥氣和硝煙的氣息,睜開眼便是汙濁的帳篷頂。此刻我在太原,先前同狼牙軍打一場慘烈的正面戰,雙方都筋疲力盡,此刻都偃旗息鼓地抓緊時間休養生息。

其實這些年我已經不大會像從前那樣做夢了,人都是會長大的,即使十年前、五年前我都還是那個總是會忍不住哭鼻子的小女孩兒,而二十歲的我想起那些過去,只是覺得心裏微微有些難過,並不會那麽痛了。秦凱風說的沒錯,我的心其實又冷又硬。

“師妹你醒啦。”師兄掀了簾子進來,手裏端著碗黑漆漆的藥,輕易地打斷了我飄忽的思緒。

我扭過頭瞧他,抱著被子坐起來,他把碗放下過來扶我,冷硬的手甲硌到我的傷口,我不由得噝了一聲。

“來,把藥喝了。”

我嘆了口氣,接過碗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師兄遞來一塊酥糖幫我壓了壓苦意:“現在喝藥可算是乖了,小時候哄你喝一口藥比登天還難。”

我又疼又累,精神也不好,不怎麽想說話,略微扯了扯嘴角便作罷。

拿回藥碗的師兄輕聲地嘆了口氣,擡手摸了摸我的頭發:“飛飛乖,躺下睡吧,睡一覺一切就都過去了,師兄在這裏陪著你,不怕。”

他很久很久沒用這種哄小孩子的語氣哄我了,師兄說我已經長大了,不能再像對小孩兒一樣了,可是他今天還是這般像小時候那樣,在我每個睡不著的夜晚輕柔地摸摸我的頭,哄我說,睡吧,師兄在這裏,別怕。

夢到阿爹阿娘死在雁門關的夜晚,困在風雪裏幾乎無路可走的時候,流血受傷缺醫少藥的困境,無論什麽情況,就連我失去愛人的現在,師兄依舊那麽溫柔地陪著我,告訴我:別怕。也只有師兄,從來都在我身邊。

其實好像也沒什麽好委屈,沒什麽可難過的,可是聽了師兄的話我仿佛忍了很久的淚水混著我此刻覆雜的情感奪眶而出。我伸手抱住師兄的腰,臉緊緊貼著他身上冷硬的鐵甲:“秦凱風騙我……他是騙子!”我那麽辛苦地去把他救回來,他卻兇巴巴地叫我不要管他,他眼裏只有吳晴晴,他為了她不顧生死,卻沒有考慮過我看到他為另一個人幾乎不顧性命的時候會怎麽想。

師兄攬著我的肩膀:“別哭,不要為他哭。師兄回頭去幫你出氣,居然敢欺負我家飛飛。他師妹是寶貝,我師妹就不是了?我們飛飛這麽好,想追你的人都可以從雁門關排到東逕關,還差他一個不成?他一個要飯的,聘禮都拿不起!回頭等仗打完了,咱們回雁門去,讓燕帥給你主婚,咱再挑個喜歡的,風風光光地嫁出去。飛羽營的那個誰就不錯,上回還幫你擋了一箭!”

我悶聲說:“那是他不小心跌過來了。”

“他不是在追你嗎?”

“……被秦凱風揍了一頓,不敢來了。”

“太丟臉了!身為蒼雲的人還會怕他一個丐幫!?”

“秦凱風的身手跟你差不多,你說呢。”

“……就是被揍了一頓而已嘛,我當初追你嫂子被揍得還少了!”

“萬花谷的一群大夫還能把你怎樣嗎?”

“就是大夫才可怕!你不知道你嫂子給我紮針灌藥的狠勁兒,嘖嘖!”

“蠢盾!你又跟師妹妹胡說什麽!”嫂子陰沈著臉站在營帳門口,師兄少不得抖了兩抖。

不知二十四孝的師兄哪裏來的勇氣,這會兒竟然反駁道:“沒胡說!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對別人都溫溫柔柔的,一到我就下狠手,哪次我不是傷好了肉還疼!”

嫂子過來把師兄從我身上撕下來,一踹:“你還好意思說!現在可以滾了,別讓我看到你,礙眼!”

“媳婦兒……”我看著師兄扭扭捏捏挪到門口裝可憐站在門邊就是不走的模樣,破涕為笑之餘心底還是微微一痛。

嫂子又瞪了他一眼,轉過身來坐下拉過我的手腕替我診脈。他的眉頭慢慢地皺起來,隨後又意識到什麽一般突然松開。

“怎樣?”師兄蹲在我旁邊小聲地問。

他看看師兄,再看向我輕聲囑咐:“這一陣算是過了……這兩日別上戰場了,好好休息才行。憂思莫過……控制好情緒發病的概率就小。等會兒讓林大夫來看看身上的傷,別發炎了,好好上藥別留疤才好。”

不上戰場?我聽了只得苦笑,近來戰事頻仍,人手本來就缺,晉祠告急,杏花村告急,我又是先鋒營的副校尉,根本不可能留在後營裏。可師兄一聽,立刻就站起來:“我立馬就去跟校尉說去!”一溜煙兒地就跑沒影子了。

“師兄!”我叫他根本就叫不住,腿軟乏力也追不出去,何況嫂子坐在旁邊看著我。我無奈地喚他:“嫂嫂……”

他俊俏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忍:“飛飛,你要是還認我,就聽話。也是我沒用,治不好你這病,只能這麽拖著。這個病越到後來會越嚴重,你現在不好好養著,以後怎麽辦?你師兄把你看成寶貝,你要是出事了他指不定會怎樣,就算為了他你也要好好地好麽?”

“可是……”

“我知道,戰事刻不容緩,到處都缺人。可是嫂子說句難聽的,這戰場上,少了一個你跟多一個你有什麽區別?你還能一刀下去殺了他一萬個人不成?你這一條人命抵得了什麽?這打著仗,人命連草都不如,對面狼牙軍怕早就把人當糧食在養了。”

我咬了咬嘴唇,沒說話。吳晴晴就是差點兒被殺了當口糧的當口被秦凱風救回來的,腿上的肉都割了一大塊去,傷口臟得根本不能看。找到她的時候她都已經神志不清了,只知道握著根天策的翎羽不放——我知道那是她丈夫的。

見我不說話,嫂子輕輕拍了拍我裹著繃帶的手:“可是你對我跟你師兄來說很重要啊,你師兄早就對我說過了,你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要照顧好你,否則日後沒法兒面對你爹娘。你受傷了比剜他的肉還疼,你不知道他曉得你出事了之後差點兒去把那叫花子給撕了……我就說他愛你比愛我還來得多,那蠢貨還不承認。”

我忙不疊地解釋:“這不一樣,嫂子你別誤會!”

“我當然知道,否則你怎麽會叫我一聲嫂子?”他微笑道。

我覺得有點兒心慌:“那秦凱風……我是不是不該生他的氣?”師兄願意為了我不顧安危,可是他愛的還是嫂子,那秦凱風他不顧安危地去救吳晴晴其實並不是說他喜歡她,只是……

嫂子的臉一下子沈下來,然而他還沒開口師兄的聲音就傳來:“這能比嗎?要是這事兒換成我、你嫂子跟你,我肯定先把你救出去,然後再回來救你嫂子,救不出去就陪你嫂子一塊兒死了也絕對不會丟下他不管。那叫花子呢,帶著他師妹回來就扔下你在那兒不理會了,要不是我去了你就連屍體都找不到!他這還是人嗎?瞧瞧你這一身傷,看看你的病!光生個氣頂什麽用?一刀把他砍了我都不解氣!況且你生了一絲氣了嗎?”

我突然覺得腦子被狼牙軍的狼牙棒給砸了一下——蒙了,原來……原來……我以為他會回來救我的,從前我受了小傷他都緊張地去找藥給我抹上,給我包紮,啰啰嗦嗦地叮囑我要按時換藥,否則會留疤,不好看。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就說又改口說我肯定記不住,還是他來給我換好了,然後還真的一天兩次按時跑到我跟前。可是這一次,我拼死護著他送他和吳晴晴突出狼牙軍的包圍圈,而我自己則被困在原地,我咬著牙殺退他們一波一波的攻擊,手臂都麻木得沒有感覺了卻沒有一個人來救我。他明知我面對什麽情況,將會面對什麽情況,卻沒有回來救我。在我被一槍穿透胸口的時候心中還抱著他會來救我的希望,只是路太長,他沒來得及過來,可是等我從超過十天的昏迷中醒過來的時候只看到師兄耷拉著腦袋,抱著黑眼圈跟熊貓似的嫂子一塊兒在我旁邊打瞌睡,直到那時,秦凱風都還在陪著他的師妹,沒來看我一眼。

這些其實我不知道,大家怕我傷心所以根本沒跟我說一個字,於是我便以為他或許也在回來的路上受傷了,畢竟我一個人擋不住那麽多的狼牙軍,一定有人去追擊他們。我能下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那天出了太陽,破開太原布滿陰慘慘黑雲的天,落到這片滿是血腥的土地上。如此溫柔卻單薄的陽光下,我看到他坐在一塊石頭上,比起渾身都是繃帶幾乎慘不忍睹的我完全是毫發無損,換了一身布裙的吳晴晴枕在他的腿上似乎已經睡著了。他微低著頭註視著他師妹的睡顏,柔順的直發落到她的臉上,他輕輕為她拂開,格外地充滿溫情。

那一刻我似乎明白了什麽,心驀地一痛。幾年前的記憶浮現在腦海裏,我十五歲那年他來蒼雲看我,我倆去做砍樹做暖木囊我卻在途中發病了,我醒過來之後休息了幾天才投入訓練,那幾天他就帶著我到處玩兒——我在雁門關那麽久,卻從來沒有好好地欣賞過這裏的景色,我的眼中從來都沒放下過這裏的美麗風景,是秦凱風帶著我在附近走,我累了他背我,困了他就找個避風的地方讓我靠著他睡,十六歲生日的那天他還格外送了我禮物。你看,我們也曾經那麽好過。

我記得有認識的牧羊女對我說,我夫君對我真好呀,我睡覺的時候他就靜靜地看著我,溫柔和愛戀幾乎要變成水滴出來。我不知道溫柔得滴出水是什麽樣的眼神,聽了她的話我一邊臉紅一邊忍不住笑,我說:“他不是我夫君。”

秦凱風插嘴道:“難道小翾飛不打算嫁給我嗎?”

我說:“我又不喜歡你幹嘛要嫁給你。”

是的,那個時候我並沒有喜歡上他,而我喜歡上他不過也只是一瞬間——他想了一會兒,喝了口酒道:“沒事,我會讓你喜歡上我,到那時我就來娶你。”

一切都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樣,可是等我那天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我看見所謂的溫柔幾乎要變成水的眼神,可是不是對我,而是對他的師妹,已經嫁人了的,他的師妹。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被網折騰瘋了……好久沒更了,沒錯,我真的考試到二十幾號才放假,再出去游了一圈兒才回家,然後沒料到我家的網出問題了,根本沒辦法好好地上網……總之……我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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