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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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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回程的路上我就趴在秦凱風身上睡著了,醒過來的時候是第二天早上,我們縮在避風的山洞裏,他躺在稻草上,我趴在他身上,他的手攬著我的腰,下巴抵著我的腦袋,流了我一腦袋的口水。

趴著睡覺的姿勢很難受,我動了動僵硬的身體,發現他大概是把我當成酒葫蘆或者叫花雞了,摟得死緊,掙了半天居然沒掙動。鑒於他昨天為我包紮的恩情,最後我沒有一拳把他打醒,而是又趴了回去,臉頰貼著他光溜溜的皮膚,那種近距離接觸的溫度格外地微妙。其實我很討厭跟別人肌膚相親,但說實話,秦凱風真的很難讓人討厭。

我的臉朝著洞口的方向,晨光三拐兩拐地拐進我的眼底,柔弱而稀薄。打了個哈欠,我閉上了眼睛,一睡就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是在路上,秦凱風在嚼什麽東西,咵吱咵吱的。我勉強睜開眼,日頭挺大的,盡管他的帽檐幫我遮了一部分,我還是覺得酸疼。

“醒啦?”他一面嚼著一面跟我說話,吐字模糊不清。

我撐著坐起來,發現我跟昨晚一樣坐在他的臂彎裏,他背後還是掛著我的刀盾,腰間別的葫蘆蹭著我的腳,涼涼的,跟他的打狗棍碰撞發出啪啪的聲音。他在吃梨,下巴上都掛了汁水,不過他沒有多餘的手去擦。

“這是哪兒?”

“去洞庭湖的路上,如果趕路趕得緊點兒的話五天就能到了。”

五天……總感覺還是要走那麽久啊。但是一看我們是步行我就覺得能夠理解,畢竟我從雁門關一路南下到這裏,可是從冬天一直走到了初夏。我“嗯”了一聲就重新趴回去,秦凱風啃完了梨,從兜裏掏出兩個水靈靈的桃子給我。

“吃吧,幹凈的,一根毛也沒有,很甜,保你喜歡。”

“買的?”

“呃……路邊園子裏摘的。”我看過去,他立刻說:“我留了一文錢!”

一文錢買這些大個兒桃,是欺負我不知道物價麽,簡直就是搶劫了好嗎。不過我倒是沒有那麽強的道德觀,有吃的就行了。軍師曾說,一個人對待周圍的態度取決於世界如何待他,此世待我以何,我以何待此世。我想,命運如此殘酷,我也就無需仁慈。

我抱著水蜜桃啃地滿嘴蜜汁,桃核就扔在草叢裏,我看到一只流浪狗去嗅了嗅,然後走了——那一瞬我的心裏無端生出些諷刺和蕭索。

“怎麽了?”秦凱風轉頭問我。

我接過他遞過來的桃子,只搖了搖頭。蒼雲就是那顆被朝廷用盡後棄掉的桃核,除了我們自己,誰還會小心翼翼地捧著那顆防備重重的柔軟的心呢。我狠狠地咬了一口桃肉,桃汁四濺。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因為行動不便而被秦凱風抱著或者背著,一路離地三尺途經江南的柔媚風光,風華灼灼。第六天,我們到了洞庭湖畔。晨光初現的清晨,我們站在了碼頭邊。前夜剛下過雨,乍雨初晴後的早晨空氣裏帶著一股清甜,蒙蒙的霧中帶著些細細的水珠,被萬頃碧波染上一絲油綠。水波緩緩地蕩漾,層雲中的初陽投下的是不同於北國那直白濃烈的柔和,周遭是一片寧靜,伴隨著嘩嘩的水聲,聽著就覺得安逸無比。

“好看吧。”秦凱風笑呵呵地把酒葫蘆搭在肩上,一手指向前方:“那裏就是君山島,我家。”

我在他旁邊借著盾站直了,順著他的手看向君山島——其實什麽也看不到,只有被陽光破開的晨霧和浩渺的洞庭水,不愧是“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船夫將船開了過來,我們就坐了上去。我從未坐過船,船搖搖晃晃,沒有陸地帶給我的安全感,我覺得隨時都會掉下去。秦凱風大大咧咧地坐在我旁邊往嘴裏灌了口酒,又站起來從船頭走到船尾,他步子又重,每踏一步船身就狠狠晃一晃,我抓著刀和盾有些欲哭無淚。

“你就不能坐下麽!”在船拐彎兒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

他看向我,眨眨眼:“無聊了?”

承認我無聊總比承認我害怕好,於是我“嗯”了一聲。

他看著我,臉上寫滿了驚喜,因為我一般都是叫他閉嘴,而不會讓他說話。於是正跟船夫說話的他很高興地三步並作兩步地往我這邊來,船好像馬上就要沈下去了一樣。我立刻說:“你輕點兒走!慢點兒!”

“不會摔下去的,而且我會游泳呀。”他重重地一坐,我冷汗涔涔地勉力維持平衡,那顆心吶,叫一個七上八下。

誰關心你會不會淹死了。我有些慍怒。

看我橫眉冷對,他疑惑道:“小翾飛,你沒事吧,臉怎麽這麽白?熱嗎?怎麽還出汗了?”

我咬緊牙根,擡手抹了把汗:“我好得很!你老實坐著別動!”

“……哦。”雖然疑惑,他還是照做了。

船不疾不徐地往島上去,一上一下的顛簸中,我覺得有些頭暈,胃也有些不舒服。我想是不是因為早上沒有吃飯的緣故,秦凱風跟我說丐幫的早飯分量又足味道又好,強烈建議我去島上再吃飯。我吞了口唾沫,看著周圍的風景。晨霧逐漸散去,太陽也升高了,有白鷺在水面上飛掠,時不時地伸出爪子抓出一條魚。洞庭的水很清,雖然不能見底,但大部分的東西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正盯著水面瞧,忽然一條魚就蹦了出來。我一嚇,猛地一陣反胃,扣住船舷就開始吐。

“小翾飛你你你沒事吧!你怎麽了?”秦凱風急忙扶著我。

我反手抓住他的手臂,我忘了我手上戴著手甲,一旦用力他就會受傷,恐懼和難受幾乎淹沒了我的理智。我胃裏基本沒什麽東西,吐出來的都是酸水,也就是這樣,一陣陣的抽搐幾乎讓我眼前一黑。

船夫似乎也被我驚動了,他對秦凱風說:“這姑娘是沒坐過船吧,暈船了。”

秦凱風大聲道:“你暈船怎麽不早說啊!”

我沒坐過船怎麽知道暈不暈船?!——如果我聽到他說的這句話我就一定會這麽反駁,可是我沒聽見。秦凱風把刀和盾從我手中抽走,把幹嘔的我抱起來,幾下助跑再一踏,我們就這麽飛上了天。

“等——等一下!”我恐高啊!

落地之後我整個人都虛脫了,只能趴在他身上,估計在外人看來我的眼睛應該都是圈圈。他順著我的背,嘆氣道:“你怎麽還跟我這麽見外,你不舒服就告訴我嘛,坐不了船也早點兒說嘛,看現在跟條死狗一樣。”

“閉嘴……我蒼雲……才不是狗!”

“好好好。”

沒想到我居然是以病號的身份來到君山島上的丐幫總舵的,丐幫在我眼裏就是個魚龍混雜,三教九流都有的地方。我不了解他們,他們自然也不了解我,我對他們保持著戒心,可面對我這樣一個陌生人,丐幫弟子都展現了超乎尋常的熱情。從秦凱風遇見他的第一個同門開始,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向我表示了問候。

“呀,這是怎麽了?”

“暈船了呀,我這兒有糖,含著就好點兒。”

“我去幫你采藥吧,吃了就好了。”

“沒吃飯吧?來,新蒸的包子,蝦仁兒陷兒的喲。”

……

好多好多人,我板著臉一個字都沒有說,他們就都熱情地對我笑。這種情況是我從來都不敢想象的,以至於一路楞神。不過還好,秦凱風代替我一一回答了,總不至於讓這些熱情的人熱臉貼了冷屁股。最後我被他帶到了他的大師姐面前:“師姐,我回來了!”

“你小子還知道回來啊!”一陣勁風,秦凱風被打得一歪,斜斜踉蹌了兩步。我回頭一看,是個渾身都透著瀟灑和恣意的女子。

耳邊是他嘿嘿的笑:“師姐別打,我給你帶了禮物。”

“哼。”師姐沒好氣地敲了他一棍子,“孩子長大了不好帶了,帶媳婦兒回來都不提前通知一聲。”

我一楞,難道還有另一個人跟我們來?

而他也一楞:“什麽媳婦?”

師姐沒有理他,只是看著我,眉頭輕蹙:“你媳婦兒是不是小了點兒?這麽個小孩子你都下得去手?”

我那時的確是淩亂在風中的,我明顯感覺到秦凱風一僵:“師姐你別亂說啊!小翾飛不是我媳婦兒!”

師姐挑挑眉。

“我是說真的啊!師姐你別不信啊!她才多大呀!而且我現在都天天被她揍,娶回來我下半輩子就毀了好麽!”

“……”

師姐說了句公道話:“……我看你是真欠揍。”

反正這一節就這麽扯過去了,我最後被安頓在師姐的屋裏。秦凱風去端早飯,師姐則給我倒了杯茶。

我知道她看我的眼神裏帶著探究,於是我也沒避開,直接看了回去。頭發有些蓬但是不亂的師姐說:“蒼雲?”

“……是。”我不知道她問我這個是什麽意思,但是我不覺得昭告天下的廢棄之軍會有多受歡迎。我都做好被冷淡以待的心裏準備了,她喝了口茶,道:“那邊很冷吧?”

“唔,是的。”

“很多北方人都不習慣南方的天氣,你怎麽樣?”

“還好……”

我不知道是怎麽跟她聊起來的,她問了我一堆在我眼裏完全不是重點的問題,長城很長吧?雁門關挺雄偉的吧?真的滴水成冰嗎?剛洗過的頭發會不會被凍住——之類。唯一一個比較有重點的問題是,你是來玩兒的嗎?答案是肯定的。

“說了那麽半天你還不知道我名字吧,我叫方慕時,是小風的師姐,他算是我看著長大的。”

“我叫宋翾飛。”

“翾飛,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君山島地方不大,但洞庭周邊的風景很好,旁邊的岳陽城裏頭也有些新鮮玩意兒,回頭叫小風帶你玩兒吧。玩兒得開心些,要是他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幫你揍他。”

我楞楞地點頭,門外傳來秦凱風的聲音:“誰敢欺負她呀,都只有我被欺負的份好嗎?”他端著碗挎著袋子走進來,把饅頭和雞蛋塞到我手裏,“我肯定會讓她開開心心地回去的,師姐放心!”說罷他看向我,對我擠了擠眼睛,臉上的笑像是三月的春光,明媚到人的心底。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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