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群毆

關燈
? 過了半年,顧念久淡忘了聖賢書、淡忘了矜持。學會了與菜販討價還價;學會用二手油炸臭豆腐;學會修煉厚臉皮向吃白食的小尼姑要債;學會修房子;學會辨認那種野生蘑菇可以吃;學會半夜上山偷獵戶陷阱裏的野味給母親補身體;學會哄騙自己在這個小鎮賣一輩子臭豆腐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命運在夏初的那個夜市改變,將近收攤,顧念久伺候最後幾個客人,一個醉醺醺的地痞發借口辣醬不辣發酒瘋,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白斬雞似的文弱書生了,將醉漢半勸半推,平息了事。

豈料醉漢半路回轉過來,手裏拿著板磚就要往他頭上敲。若不是小尼姑伸腿將其絆倒,他的腦袋就要開染坊了。他連聲道謝,小尼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小恩不言謝,記得去紅葉痷添些香火錢就行了。”

他剩下的臭豆腐都放進油鍋炸了,奉上二個鹵雞蛋小尼姑權當謝意——實在沒有餘錢添香火啊,

小尼姑欣然接受,吃得不亦樂乎。

悲催的事情終於來了,醉漢帶了一群剛在賭坊輸完錢的閑漢地痞回來砸場子,顧念久挨了一頓拳腳,不明真相的食客和圍觀群眾轟然散開,有些還乘機渾水摸魚,黑手伸向他的錢匣。

“就是她!就是這個臭尼姑絆倒我的!”醉漢將打算偷偷溜走的小尼姑截住。

小尼姑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您看錯人了,貧尼只是路過打醬油的。”

朦朧醉眼下,小尼姑身形瘦弱,貌似未成年,好像又不是她,醉漢躊躇了,地痞一把將小尼姑推開:“老子見了尼姑就倒黴,讓她滾遠點,這死賣臭豆腐的好像沒多少油水,逼他寫個欠條先!”

乒!!!

一聲脆響,酸味伴著血腥味散開,地痞像煮熟的面條晃了晃身體,軟趴趴倒下——小尼姑方才操起醋瓶給他的腦袋開了瓢。

“靠!尼姑不發威,你們都當佛祖是死人啊!”

小尼姑將捅爐子的火鉗塞給目瞪口呆的顧念久,掄起椅子砸向沖向地痞們,青灰色緇衣在人群中翻動,所到之處哀號遍野,幾個聰明的地痞見小尼姑不好對付,幹脆聯合起來捏顧念久這只軟柿子,“軟柿子”揮著火鉗,很快敗北,腰都快被踢斷了。

哇!嗷唔!媽呀!

熱油不期而至,圍著顧念久狂毆的地痞群驀地散開,個個哭爹叫娘在地上翻滾,燙傷越翻滾越疼,顧念久看著自己手背上燙起的幾個燎泡,也呲牙叫疼——這比被踢還疼啊!

小尼姑冷冷的將空空入也的油鍋扔到一邊,撿起地上散亂的椅腿在手中顛了顛,像是很滿意它的重量,握緊在手。

“老子跟你拼了!”被燙傷了半個臉的地痞眼中兇光一閃,從靴間掏出一件器物,朝小尼姑撲過去,顧念久見寒光一閃,大呼不好,縱身一躍,撲倒地痞,哐當一聲,匕首脫手,在青石板上彈動二次,被一只修長柔韌的手撿起,隨即往地痞手上剁去。

“都住手!”

在匕首切開手腕的瞬間,一黑衣男子一腳將趴在地上的地痞連著壓在他身上的顧念久踢開,匕首插|進青石板,直至末柄。

一擊不成,幽閑拔|出匕首,“奶哥哥,是他們先動手的。”

顧念久認識黑衣男子,他是武家肉鋪的小老板武信旋,聽說是個不好惹的人物,沒想到小尼姑是他的妹妹。

“閉嘴。”武信旋輕聲呵斥,他上前將幽閑念九護在身後,“只要各位就此罷手,武家既往不咎,以後還是街坊鄰居,都在石榴街混飯吃,不要逼得大家都沒活路。”

說完,武信旋撿起一截桌腿,在手心一握,桌腿幾聲悶響,碎裂成粉。

當武信旋手心木屑散盡,地痞流氓也溜了個幹凈,只剩下顧念久壓在身下的倒黴鬼還在——他嚇暈過去了。

“然鏡?你怎麽也在?”

顧念久看見一個和尚從暗處走來,小尼姑扔掉匕首,詫異的問道。

“然鏡小師傅,麻煩你送幽閑去紅葉痷。”武信旋指著遍體鱗傷的顧念久,“你,隨我去醫館看傷口。”

顧念久像條脫水的鯉魚,在地上蹦蹬了幾下,就是站不起來。

“我和你一起去。”小尼姑扶起顧念久。

“該回去了。”一直沈默的和尚突然開口,像擰麻袋般把幽閑扛在肩頭,風一般的消失在街頭。

“小,小尼……。”顧念久晃著被揍成豬頭的臉往前追了幾步,暈倒在地。

一個月後。

顧念久在家給母親煎藥,門在響。

他一邊打開房門,一邊用最謙虛討好的口氣說:“房東太太,租金月底一定……。”

“小九兒,你的臭豆腐攤怎麽不出了?”

來者不是嘴角有痣外加一枚油光可鑒黑毛的刻薄房東太太,是那個小尼姑,她抱著一紙袋糖炒栗子,對著顧念久笑。

他們成了朋友,至少當時的顧念久是這樣認為的,幽閑罵走了房東太太,請小鎮最好的大夫給母親看病,還塞給他一些珍貴的藥材,對來源緘口不語,只是說你記得還我就行。

母親纏綿病榻,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有一天,幽閑說,“其實你母親只需要一樣東西就能好起來。”

“是什麽?”顧念久明知她不著調,還是不死心的問。

“白綾,一尺白綾。”幽閑很認真的看著他,“你母親根本就沒有求生之意,你看不出來麽?她

一心求死,如果她有力氣從床上起來,肯定會選擇一尺白綾結束痛苦。”

顧念久狠狠的剮了一眼幽閑,卻沒有否認,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選擇順從母意。

那年的夏末很是幹旱,一夜驟雨後,母親去世了,她很瘦,顧念久清晰的記得,幽閑給母親足足裹了三層棉被,才使得棺材不過分空蕩。

幽閑在他母親靈前念了一夜的經文,顧念久不知道她念的是什麽,一句句經文從幽閑嘴裏吟唱出來,木魚陣陣,起初聽起來淒婉而哀傷,到了後來漸漸變得平和而溫暖,像是在撫慰母親的亡魂。

死亡並不能終結痛苦,有些痛苦,是死亡也無法終止的,無論是亡者或者生者都被困在其中。

佛說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前提是人要悟出五種感官眼,耳,鼻,舌,身,意所對應感受到的色,聲,香,味,觸,法五蘊,都是空無、虛幻的,才能夠應對一切苦難。

佛門之中,有幾人能做到五蘊皆空?更可況是螻蟻般的紅塵中人!

葬下母親後三天,幽閑抱著壇梨花釀找顧念久,“顧家富甲天下,你卻連片瓦棲身都不到,我可以幫你奪回家產,重返商會,不過你得到的財富要分我一半,怎麽樣?”

“你?”

“嗯,你缺權勢,我缺金錢,我們只有交換合作,才能脫離這狗屎般的現狀。”

一年後,顧念久在商界混的風生水起,他回紅葉鎮祭奠母親,遵守諾言,將一半財富分給幽閑。

幽閑看都沒看攤在桌面上的交割清單,只是問了一句,“你聽說過東方異世的呂不韋嗎?”

顧念久點點頭,“知道,他出身商賈,最後輔佐東方異世的秦始皇統一了九州大地。”

幽閑提壺倒了兩杯梨花釀,端起一杯遞給顧念久,

“你願意做我的呂不韋麽?”

顧念久雙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如果你要做腳下伏屍千裏的孤家寡人,我就是你的呂不韋。”

那年幽閑十四歲,燈下的她嬌美如同春雪中的梨花,不染凡塵,顧念久心中暗暗感嘆,梨花只是表象,染上鮮血的花朵,只能是火焰玫瑰。

顧念久一生,充滿了鮮血、背叛、貪婪、殺戮、欺騙,史書中的他強悍鐵血,殺人如麻,他的很多作為令後世許多史官困惑不解:如此強大的權臣為什麽會得到皇室充分的信任,塵埃落定之後,他居然還能做到全身而退(至少歷史是這樣認為,現實早就和時間一起化為灰燼,誰人知

曉?)。

他信守著諾言,傾其所有,他進過最齷齪的監獄,熬過最殘忍的酷刑,生命所剩無幾之時,是諾言支撐著他和敵人斡旋。

逃出牢籠之後,他每日和乞丐混在一起,在垃圾堆裏尋找食物,雙腿病變,漸漸沒有知覺,就靠兩條胳膊爬行。

黃昏,他在垃圾堆裏打瞌睡,很多乞丐就這樣永遠睡下去。恍恍惚惚,他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咚咚的的聲音,就像很久以前幽閑敲的木魚聲,他睜開眼睛,一匹駿馬擦身而過,原來是馬蹄聲。

騎馬飛馳之人的背影是如此的熟悉,他盡全力張口大呼,可嘶啞的聲音都蓋不過一群蒼蠅,他將半個餿饅頭塞給身邊的小乞丐,“大聲喊:‘小尼姑,你還記得石榴街炸臭豆腐的小九兒麽’。這個饅頭就歸你。”

“小尼姑!你還記得石榴街炸臭豆腐的小九兒麽!”

駿馬驟然停下,人影連摔帶爬下馬,她炮仗般的沖過來,一眼就將顧念久認出來,她不顧他身上有蛆蟲在爬,也不顧他渾身腐臭味,緊緊的抱著他,嘶吼道:

“靠!老子不記得了!”

擁抱,不設任何防備的擁抱,將身體最柔軟的部位完全交付給彼此,誰敢說這樣的擁抱不比親吻更美好?

緊緊的抱著你,那怕擁抱也是一種束縛,嬰兒在母體裏漂游,是一種束縛,出了母體後裹在繈褓裏,也是一種束縛,母親抱在懷裏哺乳,也是一種束縛。

這樣的束縛,何嘗不是一種極致的安全與溫暖呢?

人們害怕束縛,實際上卻一直都在尋找著束縛,婚姻、家庭都是無形的束縛,嬰兒總有一天會長大,當她抱起初生的嬰兒,嬰兒毫不設防的看著她,享受著她的懷抱,這便是輪回。

顧念久一生都在被自己的諾言束縛著,除了他自己,無人懂得這種幸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