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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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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娘她的事情,她第一次這樣喜歡一個人,我看著她那樣高興也很替她高興。我覺得她已經算是個大人了,可以處理這些事——如果顏五不適合,她也會有自制力和控制力能夠自己把事情處理了。作為姐姐,我應該信任妹妹。”

沈三爺先是蹙了蹙長眉,目光定定的看著沈采薇,沈采薇卻全無半點膽怯之色,只是仰著頭半步不退的回望他。

沈三爺看著看著,忽而就挑眉笑了起來:“你的意思是:作為父親,我也應該信任我的女兒?”他雙目之中再無適才的冷淡之色,仿佛春風融了冰雪,笑意融融,“我就說,還是二娘最會說話......”

沈采蘅一時反應不過了這突變的畫風,眨巴了眨巴眼睛,她又長又卷的眼睫濕漉漉的搭著,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看上去還是迷迷糊糊的。

結果,沈三爺剛對付完沈采薇,立刻就調轉槍頭朝著沈采蘅開火了:“你二姐姐是信任你才不插手。你呢,選了這麽個人,還做出私相授受的事,你倒是說一說你是怎麽想的?”

沈采蘅本還想著要不要起身,現下只得跪的正了,低著頭道:“我是真心喜歡他的,他上回還救過我......”她也知道這些話當著沈三爺的面兒說不太靠譜,不由得垂了眼,小聲道,“我已經想好了,要是他這回考不上進士,我,我就......”

沈采蘅本就哭過一場,這時候聲音也啞了,小聲說著話時就像是在低低的哭似的。說著說著,她自己心下難受就哽咽著說不下去了,只是低著頭看著地上,眼睛紅紅的。

沈三爺這時候卻硬起心腸來,看著女兒替她把話說話:“若他考不上進士,你就和他斷了。”

沈采蘅再也忍不住了,低聲哭了起來。

沈采薇心疼的很,上前扶了她起來坐在椅子上,悄聲安慰她:“別怕,顏五他那才學,怎麽可能考不上進士?”

這話說得略有點假,畢竟會試那一關不知攔住了天下多少才子,多少人皓首窮經都考不上。要中進士,才學和運氣都很要緊。

沈采蘅估計也是聽出來了,捂著眼睛,肩頭一抖一抖的,哭得更厲害了。

沒有點亮安慰人這一天賦的沈采薇,只得畢竟嘴,給沈采蘅遞帕子。

沈三爺還要再說幾句,叫女兒長點心。恰好門外的丫頭正隔著簾子輕輕的出聲道:“三爺,大太太那邊派了人來,說是老夫人惦記孫女。”

沈三爺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目光一掃椅子上面的沈采薇和沈采薇,輕輕擡了擡眉頭:“行了,三娘回屋裏哭去。二娘你先回前頭去陪你祖母看戲。”他頓了頓,又加了一句,“順便,你替我傳個話,叫人把顏家那個公子叫來瞧一瞧。久聞大名,我還未曾見過呢。”

沈采蘅一聽著“顏五”兩個字差點兒就要支持不住了,就要跳出來了。只是沈三爺就在上頭,目光嚴厲的看著,沈采蘅這個沒膽子的只得委委屈屈的扶著丫頭的手會內間。

領了“重任”的沈采薇也覺得壓力山大,只好乖乖的點了點頭,小心的應道:“知道了。”她行禮退了出去,直到出了屋子方才松了口氣,稍稍的冷靜下來。

因為沈三爺在前頭等著,沈采薇自然是不敢耽擱,她連忙拉了綠焦來說:“你去前邊瞧瞧顏家那個公子還在?若是在的話就讓他來一下,就說三爺偶爾拾到了他的東西,讓他來拿一下。”

這借口一聽就是借口,只是顏五乃是聰明人,一聽肯定就明白了。

交代完了事情,沈采薇想了想也知道自己不好再等下去,便直接往前面唱戲的那園子那邊去。

那一折《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剛好到了尾聲,沈采薇湊到沈老夫人邊上,露出淡淡的笑容,拉一拉她的暗金色繡萬壽紋的袖子撒嬌似的笑道:“祖母......”聲音甜甜的,好似塗了一層蜜。

沈老夫人一下子就笑開了,嘴上卻嫌棄著:“那邊剛去了一個猴兒,我這又來了一個。”她心裏高興,又覺得這戲唱的好,便叫人拿了一些肉果點心去,然後賞了幾串錢。

上頭的戲子待得卸了妝,便一一上來謝過。

沈老夫人瞧著其中一個年紀小,約摸不過十歲,不由得動了點兒憐惜的心:“倒是可憐,小小年紀的就要討生活......”因為邊上還有個十多歲的孫女兒,心裏更是說不出的軟,不免又叫拿了兩串錢給人。

那孩子生的瘦瘦小小的,大約是擦慣了粉,看著也是面如傅粉,只是身形瘦小,倒有幾分可憐模樣。他得了賞錢不由得諾諾道謝,連連行禮。

待得人去了,邊上便有人上來奉承:“到底是老夫人心善呢。”

沈老夫人只一笑,並不很在意,擺了擺手道:“年紀大了,底下一溜兒的都是孩子,自是瞧不得人受苦。不過是依著一句‘由己及人’罷了。”

宋氏給沈老夫人添了茶,茶香清淡,她的聲音也是清清淡淡的。只聽她抿著唇接了一句:“佛經裏頭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母親這樣善心,日後福德不少呢。咱們這作晚輩的,也都跟著享福哩。”

宋氏這話正好說到了沈老夫人的心坎上,她不由得笑了起來,眉間皺紋皆松了:“就你會說話!”

邊上圍著一群附和的夫人小姐,妙語連珠,可不就把沈老夫人逗得連連大笑。沈采薇亦是陪著笑了一陣子,待得戲臺上又唱戲了,她便坐回原先的位置看起了戲、只是她心裏頭惦記著顏五和沈三爺那一邊,再沒有原先那閑適的心情,半點兒也看不進去。

不過,就算沈采薇想破了腦子大約也是想不到——這會兒的沈三爺正認認真真的給顏沈君倒茶。他面上沒有半點怒色,語氣亦是沈穩冷靜的:“來,喝一杯試試。我珍藏的大紅袍,旁的人想喝也喝不到呢。”

顏沈君心知自己和沈采蘅的事必是被沈家發現了,心中微微沈了沈,面上卻還沒顯出什麽,很是沈住氣的端起茶,笑了一下:“多謝世伯。”他在沈三爺的目光下,輕輕地押了一口茶,然後便老實的開口道,“確是好茶。”

沈三爺點了點頭,恍若無意的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邊喝茶一邊談天似的道:“看著世侄一表人才,我這做父親的心裏頭倒真是替我你一對不爭氣的兒女操心。”他抿了口茶,眼中神色略有深意,“我那兒子還在書院裏頭混日子,日後還不知前程如何。至於我那傻丫頭,真心假意半點也分不出來,還真不知是像了誰......”

顏沈君沈默了一會兒,忽而下定決心的從椅子上起了身,雙手交合俯身一禮,久久不起身:“晚輩無禮,言行失矩,還望世伯恕罪。”

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萬萬不可懷著僥幸心理,只能把事情攤開了說清楚,因為沒有一個父親會原諒對自己女兒有欺騙嫌疑的人。他的父親不像是個父親,可沈采蘅的父親卻是真正的父親。

沈三爺擱了青玉茶盞,擡眼看著站在自己前頭的顏沈君,只是一笑:“何罪之有?食色性也,這不是聖人之言?”

這是暗諷顏沈君對沈采蘅不過是“色”。

顏沈君深深的吸了口氣,垂首認真道:“我第一次見三娘,便覺‘白發如新,傾蓋如故’,甚為歡喜。只是自知高攀不起,不敢妄想。”他目光沈靜的對著沈三爺,懇切而認真的接著道,“後來江邊偶遇,送了三娘回府,這才有了後面的事。若說晚輩沒有私心,無論是三爺還是晚輩自己大約都是不會信的。只是,於晚輩來說,這一生再難遇見一個三娘。一見如故,天真爛漫如我初心。”

認真論起來,顏沈君肯定是有私心的。沈采蘅不僅是沈家嫡女還是裴家的外孫女,確實是可以稱得上“貴女”二字。依顏沈君如今的背景,想來也是萬難遇見這般條件的傻丫頭。最重要的是,就像是他說得,兩人一見之下都覺心動,確是難得至極。所以,哪怕是以顏沈君之沈穩都不免心生僥幸,忍不住和沈采蘅私下往來,反倒在不知不覺之間令他們感情更深了。

聽了這麽一席話,沈三爺抓著茶盞的手指亦是緊了緊,隨即他便揚唇一笑,那笑容看上去依舊柔軟清俊,只是看著卻如輕薄刀片一般的鋒利,而他口中的言辭更是如刀一般:“若是讓我成全你們,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頓了頓,看著顏沈君的眼神似乎含著某種思緒。

☆、101

沈采薇好不容易熬到壽宴結束,親自送了有些累的沈老夫人回去,正要趕回去瞧瞧沈三爺那裏如何了,結果正好看見了院子邊上等著的李景行。

這個年紀的少年,本就是一日比一日長得快。李景行也是如此,他已經長得很高了,長身玉立,若是沈采薇與他並肩站在一起,有時候還需擡頭去看。

他此時就站在桂樹下面,微微仰頭去看著那開滿花朵的花枝,烏發如同流泉一般披散而下,那宛若流水的陽光從樹梢和葉片上飛濺下來將他烏黑的發梢和眉間都染了一點淡淡的金色,一人一樹皆是美得幾可入畫。他大概也已經站在那裏等了一會兒,那些淡金色的桂花悄然灑在他的肩頭,仿佛有朦朧的香氣縈繞著,使他本就出眾清俊的容貌更添了幾分柔和。

李景行似是聽到了腳步聲,微微轉過頭來,見著沈采薇從沈老夫人的院子裏頭出來,便不由得眼睛一亮。他很是克制的笑了笑,裝模作樣的上前去和沈采薇見禮,然後解釋道:“難得來一回,本是想來給老夫人請個安的。只是怕打擾了,所以沒進去。不知老夫人現下可是有閑?”

沈采薇只得停了急匆匆的步子,轉頭去看李景行,抿了抿唇才輕聲答道:“祖母累了一天,現在既然已經歇下了,不若等下回吧。”

李景行似乎對這個答案心知肚明,沒有半點意外的點了點頭,宛若點漆的眼眸裏面帶著不加掩飾的笑意,隨即便微微一頷首:“那麽,我們走一走?”

沈采薇十分糾結——她真的很想趕回去看看沈三爺和顏沈君的戰況如何,可是面前這人那亮晶晶的眼睛又讓人不忍拒絕。

還未等沈采薇應聲,知道先發制人的李景行已經拉起她的手往邊上園子去。

這是他們兩個第一次正正經經的手牽手。沈采薇微微有些怔,覺得這仿佛是意料之外又好似是意料之中,猶豫了一下竟也沒有立刻就甩開對方。

李景行現下也緊張的很——生怕沈采薇會甩開他的手。他等了一會兒,見邊上的沈采薇一直都安安靜靜的跟著他走著,心中歡喜的很但還是竭力的穩住聲調,語聲卻在不知不覺間軟了下去:“你今天很配紅色,今天穿得很好看。”他不太敢去看沈采薇的面色,只好裝認真的看著前面的路,聲音聽上去輕的就像是拂過耳邊的蘆葦穗子。

沈采薇低了頭,咬了咬唇,很輕的應了一句:“嗯。”

沈采薇心裏清楚:沈三爺和李從淵已經交換了信物,雖然她和李景行兩人還未正式定親但在兩家長輩眼裏已算是未婚夫妻。所以,沈采薇雖然第一反應是想甩開對方的手,但很快就隨他去牽手了——既然這人八成是自己未來的丈夫,與其扮羞澀還不如趁著這時候培養培養感情。

只是哪怕沈采薇理論基礎再紮實,說到底她這也是第一回正經談戀愛,對方還是個情熾真心的少年郎。

手掌貼著手掌,她只覺得自己的掌心微微有些發燙,那一點兒的溫度順著掌心一直流到血液裏,血液滾燙灼人得順著血管流到全身上下,使得心口砰砰的跳著。就連她的面上,這時候也仿佛有霞光照下來,燦若晚霞。

李景行並不知道心上人經過了什麽樣的心理過程,只是甜蜜蜜的握著心上人的手,烏黑的眸子裏仿佛還落了星光。只是他一貫穩重,這時候還克制的端著一張沈靜的臉,開口說道:“我和父親已經有好些年每回京裏了,家裏祖父祖母想得很。所以,今年過年我就要隨父親回京了。”

沈采薇點了點頭,見李景行正垂眼看著自己,仿佛期待著自己說些什麽。所以,她只得應了一句:“不過是拜個年而已,又不是不回來。”她又想起件要緊事,便跟著加了一句,“我爹那邊之前也來了信。大概,等我結業禮結束之後也要回京去了。”

想起渣爹就覺得心煩,沈采薇垂了眼瞼,遮住了眼中覆雜的神情。

李景行知道她的身世,多少也明白她的心事,一時不知該如何開解,只得轉開話題道:“認真說起來,京裏其實也沒什麽好玩的。”他想了想便又道,“我小時候和父親一起住在京裏,總覺得悶得很,總是想著出去玩呢。”

他們兩個正好走到了假山邊上,邊上有石桌石椅。沈采薇索性指了指邊上的石桌,拉著李景行坐在石椅上歇一歇。她調皮的眨了眨眼,拖著腮,顧盼神飛。她只是含笑看著人,故意拉長了聲音:“你小時候?”

李景行有意逗她高興,便想著說些自己小時候的趣事來:“我小時候有些頑劣,總是喜歡去我父親書房搗亂。有一回從書房裏頭尋了許多畫卷出來,一張一張的攤開來看,差點把腳印踩在畫上。正好撞上我爹回來,狠狠的揍了我一頓。”

沈采薇也很難想象李景行有這樣“人嫌狗厭”的時候,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李景行認真的看著她的笑顏,目光柔和,語聲亦是輕輕的:“我爹揍了我之後,才在給我敷藥的時候和我說實話:那畫上的是我娘。”他頓了頓,似乎是在斟酌如何描述,“其實我那時候也有些看傻了,那麽多的畫卷,上面全都是一個人,或喜或憂,或悲或歡,一顰一笑,竟是全都記了下來。聽家裏的下人說:我娘剛過世的時候,我爹不想理我,就喜歡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喝酒,醉了就畫畫,那些畫都是那時候畫下來的。”

沈采薇不由得伸手握住了李景行的手,擡起眼去看他——其實李景行和她也挺像的,都是一出生就失母之人。

李景行卻對著她微微笑了笑:“沒事的。”他的目光十分溫柔,仿佛溫水一樣,溫暖的令被目光觸及的肌膚不由得緊繃起來,“那天晚上,我爹一邊和我說那是什麽時候畫的一邊告訴我娘是什麽樣子。然後他當著我的面燒了那些畫。他說,我娘最喜歡的就是我們,她一定也不希望我們抱著畫卷難過。她就活在我們的心上,陪著我們,看著我們。”

李從淵愛許氏,可他愛的是活生生的許氏而不是畫卷裏的許氏。只有燒去那些畫卷,他才能夠讓自己心裏的那個許氏活過來,讓他兒子的母親活過來。他才可以自然而然的和那個心裏的她說一些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悄悄話“我早上起來就想起你了”、“為什麽兒子長得一點也不像你”......

然後,他才能夠叫自己的兒子從生母過世的痛苦中脫身,讓他能夠毫無心理負擔的面對未來。這是一個丈夫和父親最大的愛心和慈心。

也許,正是許氏的死成就了李從淵,把他從一個持才傲物的才子變成一個知悉人心、明白疾苦的男人。

沈采薇眼睛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好一會兒才垂眸輕聲道:“你的母親要是看到你長成現在這樣子,一定要高興壞了。”

李景行握緊沈采薇伸來的手,輕之又輕的安慰她道:“二娘,天下父母之心皆是一般無二。你的母親也一定在看著你,陪著你呢。”

沈采薇的眼眶終於有些紅了。前世的時候,她生來就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沒心沒肺、自私自利的活到了最後。到了今世,林氏難產離世,渣爹不見人影。她常想:三叔和三嬸待我這樣好,與親父母相比也沒有差別了,再不能有什麽不滿足的了。可是,說到底她心裏頭卻依舊會委屈——難不成她就是這樣沒有父母緣的人嗎?

李景行此時輕聲說著話,便仿佛是微風細雨替她輕輕的拂去那些舊傷上的塵埃。也許,前世的父母也是真心記掛著要成為孤兒的女兒,也曾看著她、陪著她,期盼著她能一帆風順、幸福快樂。也許,林氏和沈承宇都曾為女兒而真心期待過,真心歡喜過。

這就已經足夠了。愛她的人自會看著她、陪著她,期待她能得到幸福。倘若再因為這已經過去的事而自哀自嘆,那就連沈采薇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沈采薇揚唇一笑,眼睛裏含著些許淚光,波光流動間笑容明亮灼人:“謝謝你。”她擡眼看著李景行,不知想起了什麽壞主意,眨了眨眼,嘴甜的叫了一句,“景行哥哥。”

李景行的臉終於徹底紅了——從耳廓直到面頰,燒得通紅。

直到他和沈采薇分手,心裏都在不住的念叨著:二娘她叫我景行哥哥︿( ̄︶ ̄)︿......

沈采薇就站在後面目送著他離開,見他差點同手同腳被石頭絆得跌倒的模樣,忍了忍還是忍不住的低頭笑出聲來了。陽光暖融融的照在她的面上,將她淺淺的梨渦盛滿了光,面頰宛若明珠生暈。

她低頭瞧了眼自己腳上繡著蝴蝶的繡鞋,第一次認真想著:或許,遇上李景行是件好事呢。和他在一起,大約也很好。

沈采薇獨自站在原地出了一會兒神,好一會兒才忽的捂住面頰——完蛋了,她好像、似乎、大概是把顏沈君給忘記了......他不會已經被沈三爺三振出局了吧?

“見色忘友”的沈采薇不由的抽了口氣,飛快的提了裙裾,直往院子跑去。

☆、102

沈采薇跑回去的時候,顏沈君已經走了,只剩下沈三爺一人正悠悠然的倒茶喝茶。

沈三爺擡頭看了看沈采薇,便訓她道:“怎麽這幅樣子?大家小姐,一點儀容也沒有。”他輕輕的拂了拂茶蓋,茶湯橙黃明亮,氤氳的茶香清遠濃長,散了開去,緩緩然的抿了口茶,這才出聲和邊上伺候的人吩咐道,“給二娘倒杯茶來。”

沈采薇行過禮,笑盈盈的湊到他邊上坐下,只是嘟著嘴撒嬌道:“我想喝三叔倒的。”

沈三爺聞言挑了挑眉,拍了拍她的肩頭道:“這武夷大紅袍統共也就一點兒,哪裏能由著你這丫頭牛嚼牡丹似的糟蹋?”

沈采薇眨了眨眼,烏黑的眼眸似乎會說話似的,依舊笑嘻嘻的:“這樣的好東西,三叔今日怎麽拿出來了?”她琢磨著沈三爺這回既然舍得拿了武夷大紅袍泡茶給顏沈君,想來也不是全然的冷淡厭惡。

沈三爺瞥了她一眼,哪裏會不知道她這旁敲側擊的是想問些什麽。他本是想要板起臉訓侄女一回,末了卻只是笑罵道:“行了行了,別在我這裏打聽了。你回去和三娘去說,讓她老實等著。若是顏沈君這回能夠考上進士,那我就隨了她的意。”

沈采薇忍不住綻出笑容來,眼睛都亮了:“我就知道三叔你最疼三娘了。”

沈三爺臉皮沒有裴氏厚,聽著這話怪不自在的。他低了頭默默喝茶,待得沈采薇起身要去尋沈采蘅說話時方才在後面加了一句:“三娘今早到現在都沒吃進東西,你若要去找她便勸她吃一些。”

沈采薇連忙點頭,抿了抿唇把笑意給掩下去了,笑盈盈的道:“嗯,正好我也有些餓了。”她想了想又加一句,“我和三娘好久沒有在一起聚聚,今晚想一起睡呢。”

沈三爺面上頗有些不耐煩,擺擺手示意她可以走了,嘴上道:“知道了,晚膳我會讓人送到你們房間裏的。”

沈采薇解了大半的心事,於是便步履輕快的往沈采蘅那邊去。

沈采蘅此時正一個人窩在房間裏頭垂淚。她其實也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對,可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父母這般教訓,思及自己前路茫,心頭又顏沈君替惦念擔憂。這樣一來,竟是一點也安不下心來,一個人坐在那裏,坐一會兒就抹一下淚,一張臉早就給擦紅了。

沈采薇踮著腳輕輕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頭,故意作出怪樣子嚇她:“好了,別哭了,都和小花貓似的了。”

沈采蘅咬著唇露出一點兒羞惱的笑意,嘟著嘴應聲道:“你才像小花貓呢......”她哭得嗓子啞了,這時候說起話來也和嘴裏嘟囔似的。

沈采薇叫人給她打了水,親自拿著帕子幫沈采蘅擦臉,待得她臉上幹凈了這才拿了香膏塗上防皺。她手上動作一絲不亂,嘴上卻不急不緩的哄著沈采蘅:“好好好,我也像小花貓,咱們兩個正好湊對呢。”

沈采蘅被她逗得笑出來了,然後又含羞的低下了頭。等著丫頭端著一盆子的水退出去了,她才悄悄拉著沈采薇的袖子問她:“二姐姐,我爹那邊沒事吧?”

沈采薇又替她擦了一點兒茉莉粉,聲音自然而從容:“能有什麽事啊?我來的時候他還叫我告訴你,讓你不必擔心,好好等著顏五考上進士。”

沈采蘅的心一下子就被沈采薇這沈靜的聲調給安撫下來了,她不由得露出驚喜的笑意,連聲問道:“真的嗎?真的嗎?我爹他真的同意了?”

沈采薇鄭重的點了點頭,又笑道:“現在放心了吧?”三房裏頭說到底主事拿主意的還是沈三爺,沈三爺既是同意了,裴氏那邊遲早也會同意的。

沈采蘅瓷白的面上仿佛塗了一層明亮的釉,幾乎要發出光來:“我就知道爹爹他最疼我了。”她喃喃的說了一句,然後又拉著沈采薇的手甜蜜蜜的道,“還有二姐姐,我就知道你是真心待我的!咱們兩個還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呢。”

沈采薇被她這樣一說也不免露出一點兒笑容來,握著她的手故作委屈的道:“現在知道我好了?為著你的事,我今日一整日都提著心,現下得了消息又趕忙來告訴你。直到現在,我還一點東西都沒吃呢。”

沈采蘅連忙道:“我陪二姐姐你吃。”她笑起來兩個酒窩甜甜的,隨即便擡高聲音吩咐道,“叫廚房上些東西來。”

廚房那裏早就備好了,聽著裏頭的吩咐,連忙叫幾個丫頭把菜和粥端上去——馬上就要晚膳了,這時候也不過是吃一點兒吊吊胃。

這一回兒,廚房煮的倒是往時甚少做的海鮮粥。

秋天本就是喝粥養生的時節,下廚房裏頭架著砂鍋用小火把米熬得軟了,再往裏頭加切成小段的蟹肉和挑了線兒的鮮蝦,蝦和蟹都是用蔥酒腌制過的,很是入味。粥熬得差不多了,再往裏頭灑切得薄薄的魚片和小小的貝丁。熱氣上來,一股子的鮮香,叫人聞著就覺得嘴饞。

丫頭們端上來的時候,特意拿了兩個瓷碗來,先替沈采薇和沈采蘅盛了兩碗。

沈采蘅拿著勺子在粥裏攪著,看著裏頭雪白的魚片和鮮紅的蝦仁不由道:“成日裏吃那些甜膩膩的粥,這會兒吃這個倒是挺有味道的。”

沈采薇拿了筷子,笑了一句:“得了,家裏頭最喜歡吃甜的就是你。若是叫你成日裏吃這個,你又不喜歡了。”

食不言寢不語,見沈采薇也拿了筷子,沈采蘅便收了聲,自己喝起粥來。

沈采薇見粥還有些燙,先夾了擺在前頭的蘭花餃吃了,覺得味兒不錯便又吃了一筷子的菊蜜芝麻骨。

菊蜜芝麻骨倒是甜的,吃到嘴裏一口的芝麻,香酥入骨,很是可口。

她們兩人今日都沒怎麽吃,不一會兒就把一碗粥加幾盤菜給去了一半。

紅衣在邊上伺候,不由問了一句:“姑娘可要再添一碗粥?”

沈采蘅蹙蹙眉,只是道:“晚膳還沒用呢,不用吃的太飽。”

幾個丫頭便服侍著她們簌了口,又端了茶伺候她們去內間休息,留下的幾個丫頭則是輕手輕腳的收拾起桌子來。

沈采薇和沈采蘅一起坐在榻上,因是剛剛用過膳,人也懶懶的。現下心情皆是不錯,便拿了沈采蘅描好的花樣子看,一邊看一邊說,果是慢慢的開懷起來了。

另一頭的裴氏心情卻不怎麽好。沈三爺在妻子面前倒沒有什麽大架子,親手端了燕窩湯給裴氏,勸她道:“別氣了,自家的姑娘是什麽性子你還不知道?成日裏生氣,可不要把自己氣壞了?這我可不依。”

裴氏本是蹙著的眉被他這話逗得松開了些,接了燕窩湯,隨即便拿眼看他,嗔道:“感情的只我這做娘的心急,你這做爹的倒是半點也不急?”

沈三爺笑了笑,自己陪著裴氏坐下,溫聲道:“我已經見過顏五了。”

裴氏聽著這話,頓時豎起秀眉,連燕窩湯都不喝了,只是恨聲道:“那種壞了心眼、只會騙人姑娘的家夥,你見他做什麽?”她是做人母親的,自家的孩子再壞都是別人教唆引誘的。只可惜裴氏是閨閣裏嬌養長大的,邊上的嬤嬤丫頭哪敢說些粗俗話汙她耳朵,罵來罵去也就那麽幾個詞兒。

沈三爺等她罵完了,這才接著柔聲答道:“我只是想著,能叫咱們女兒喜歡的人,總不會是一無是處的。”

裴氏哼了一聲,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開口問他道:“既然你已經見了,那人到底怎麽樣?”

沈三爺笑了笑,微微頷首:“還算是個好孩子。雖然家裏覆雜了些,也有些私心,但他對三娘確實是真心的。認真論起來,這個年紀裏頭,他也算是人才出眾了,只是運氣不好叫家裏給拖累了。”

裴氏聽到這裏哪裏會不明白沈三爺的話意,紅了紅眼睛,細長的眼睫垂下來,不禁啞聲道:“難不成,我好好養出來的女兒要去伺候一個妾?”

沈三爺連忙把她摟住,輕聲道:“好好說話,怎麽又哭了?”他想了想又撫著她的肩頭,接著道,“認真論起來也沒什麽——正經的婆母尚且不可能時時伺候著,這連名頭都沒有的自然也擺不了什麽架子。待得顏五考了進士,咱們想法子替他在京裏謀個差事。離得遠了,怕是連面都見不了呢。”

裴氏伏在他的懷裏,只是咬著唇不作聲,臉漲得有些紅。

沈三爺卻柔聲和她說著話:“你當年懷的是雙胎,懷的艱難,生的時候更是艱難。當時我就想著我這一輩子有這一對兒女就夠了,再不能叫你去受那樣的罪。這麽些年,我這念頭一直沒變過。”他緩緩的說著話,再溫柔沒有,“還記得三娘小時候,那麽小小的一團,和貓兒似的。抱在懷裏都怕揉碎了。後來看她慢慢長大了,和你一個性子,我就想著要好好的疼這個女兒,好好的替她尋個最好的夫婿。”

裴氏聽到這裏,終於忍不住了。她的眼淚如同珍珠似的,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濕了沈三爺的衣襟。

沈三爺撫著她的背,輕輕的接著道:“只是,我們的女兒也長大了。她長得和你一樣,又嬌氣又漂亮,還有自己的主意和心思。咱們做父母的,真要是疼她,就該成全她,幫著她。也許,她一輩子也只有這麽一次任性的機會呢。”

☆、103

沈三爺的一番話把裴氏的心說得軟軟的,面上雖還繃著,嘴上卻松開了:“真真是我的冤家,專來尋我討賬的,若不依了她還不知怎麽著呢。”

沈三爺見她已經緩過來了便附到她耳邊地上說了幾句親熱話,熱氣吹著發絲,直把裴氏說得面紅,很是羞惱的用手輕拍了他一下。

屋裏只他們兩個,到了床邊,放下帳子,你儂我儂的恩愛纏綿一番,倒是再沒了憂愁。

等到第二日沈采蘅去給裴氏請安,裴氏面上已經緩過來了,只是沒了往日裏的笑影子,哼了一聲:“既是你自己選的路,可不能再偷懶了,這些天你就跟著多學點家事吧。”以前只想給女兒尋個簡單人家,自是不太強求,只是縱著女兒輕松快活。但現下既然挑了顏家這樣的,少不得要多學點管家、理事的本事。

沈采蘅又驚又喜,頂著裴氏的一張冷臉上去撒嬌:“我就知道娘疼我。娘好像要教,我萬萬沒有偷懶的道理。”

到底是親母女,哪裏會有隔夜仇?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裴氏面上便軟了,口上也添了幾分溫度,問她道:“昨日打得重了,傷處可是擦過藥了?”

沈采薇在旁見著裴氏這般關切的模樣,便在旁打趣笑道:“嬸嬸總算是問了。昨日還是我給三娘擦得藥。您是知道的,她一貫怕疼——我這邊手還沒按下去呢,她就一連聲的叫‘好疼’,可把一屋子的人都逗笑了。”

裴氏想起那場景不由得也跟著笑了起來,隨即後悔昨日氣頭上下手太重,便伸手撩開沈采蘅後面的頭發看著那脖頸上的傷痕,不由憐惜道:“我這兒有盒溫玉珍珠膏,是用玉屑、珍珠粉做出來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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