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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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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采薇第一日去女學,上的第一堂課就是經義課。

杜若惜也在甲班。她一見著沈家兩姐妹進門,便湊上來拉住沈采薇的手,說起自己聽來的小道消息:“本來女學甲班教經義的共有四位先生,分別是許、劉、溫、李四位大家,正好三屆這樣輪著,每人都能輪著休息一年的。結果這一回,我們這班卻是溫大家和李大家一起帶這個班。”

沈采蘅這幾日都悶在家裏溫書,聽到這消息也眨了眨眼,很是好奇的應聲道:“我聽說溫大家和李大家一貫不和,怎麽會願意一起帶一個班啊?”

沈采薇被她們兩個八卦小能手夾在中間,聽著她們一唱一和的一八卦,也忍不住升起了一點好奇——難不成是專門來盯著鄭午娘的?她只是這麽一想便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是好笑:就算如今鄭家再如何顯赫,鄭午娘也不過是小輩,哪裏用得著這兩位大家摒棄前嫌來一起執教?

沈采薇擡頭看看窗外,眼瞧著時間也不早了,便伸手扯了扯這兩個一湊在一起就熱火朝天的人:“我們先找位置坐下吧,遲點再說這些。”

沈采薇的話果真沒錯,沒過一會兒,松江女學的鐘被敲了一下,鐘聲悠長,李大家和溫大家一起從門口走進來。

她們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眼看去便很不一樣。但是她們身上那種從容自若的氣度卻是如出一轍的。

沈采薇悄悄擡頭去看兩位先生,只覺得這兩位先生都十分的有氣度,似乎正應了那句腹有詩書氣自華。她坐正身子,心裏卻忍不住悠然向往——也不知什麽時候她也能如兩位先生一樣。

其實這一回這兩位“相看兩厭”的大家會教一起來教甲班,原因就是沈采薇那張卷子。雖然迫於形勢不能將那張卷子點為第一,但幾位大家面上不說,心裏都是十分看好沈采薇這個學生。她們也都盼著能夠收其為弟子,好好栽培栽培這樣的良才美玉,為松江女學增光。而這一屆的先生剛好是從李大家或是溫大家之中選的,能收徒的也只有她們兩個。

因為這個,後來沈采薇比琴的時候,李大家和溫大家也悄悄去看了。這兩人雖然心裏更加滿意但瞧著毫不知情的周大家先她們一步收了徒,也焦急起來——雖然面子要緊,但能傳承所學的好弟子也要緊的很。所以,為了教這一屆的甲班,李大家和溫大家前前後後吵了好些架,一貫的老好人劉大家只得出來勸架,建議兩人一起教。

只是,班級能一起教,弟子卻不能一起收。

溫大家和李大家難得默契的對視了一眼,把下的決定又過了一遍,然後一起上講臺說話。

溫大家一貫寡言少語,這一回的開場白也是由李大家說:“今日能夠坐在這裏的,無一不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只是學之一事,不進則退,還望各位一心向學,勿忘初衷。既然能同坐一堂,我們都還算是有緣,所以我非常、非常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圓滿畢業,在松江女學認識到更出色更好的自己,成就更好的未來和前程。經義此課主要還是四書五經為主。正所謂‘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大學》乃是初學入德之門;而‘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庸》乃是傳授心法;至於《論語》、《孟子》,先賢言傳身教,還望諸位細察細思。”

其實,四書又淺到深乃是《大學》、《論語》、《中庸》、《孟子》。只是《大學》和《中庸》的篇幅與其他相較都更小些,教材打印的時候就把中庸提到前面去了。

李大家寥寥數語就將四書說了一遍,眾人都正襟危坐,滿室寂靜。那種由心而出的自豪感令她們都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眼瞧著李大家還要往下說五經,一邊默然坐著的溫大家輕輕出聲咳嗽了一下,拿眼去看李大家,提醒對方趕緊進入正題。

李大家會意的點了點頭,掃了堂下諸人幾眼,目光在沈采薇身上一掠而過,很快便轉開話題道:“今日是第一堂課,我也只出一道題。若有答得好的學生,我和溫大家都可以考慮將她收入門下,留在身邊教導。”

這一下,本來安靜的課堂都像是炸開了一樣——也就是說,這次答題第一的人可以拜入這兩位大家之一的門下,那簡直是天大的榮耀!

鄭午娘就坐在前排。哪怕穿著簡單樸素的女學校服,她看上去也依舊眉目如畫,嬌若春花。她仿佛認真在聽但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不易察覺的瞥了眼沈采薇,心中微微一動,暗暗想道:沈采薇已經讓周大家收為弟子,她這次若能拜入李大家或是溫大家門下,那就可以穩穩的壓她一頭了,這樣才能顯出她女學入學考魁首的水平。畢竟,經義一門在大部分人眼中是重於琴藝一門的。

這一回也是湊巧,鄭午娘左邊坐著方盈音,右邊坐著的卻是柳於藍。柳於藍上次回去病了一場,這面如金紙,纖纖弱弱的,更添了幾分西子一般惹人憐惜的病弱了。她低頭看了看自己指尖那還沒好全的傷口,目光若有所思的掠過鄭午娘和沈采薇這兩人。她那蒼白仿佛雨水洗過的花瓣一樣的唇邊露出的笑容在日光下面看上去微微有些冷。

沈采薇反倒沒有特別大的感覺:一是她已經拜入周大家門下,再來一次豈不是有兩位師傅?二則是她本人自覺自己經義一門並不算好,與眾人相比也不過是勝在視界開闊,思維靈活罷了。

既然李大家開口了,溫大家便從手邊拿出卷子,令前排的學生陸續發下去。

沈采薇坐在後面一些,拿卷子的時間更晚一些,等她拿到卷子的時候,前面先拿到卷子的女學生都已經小聲的嘀咕起來的。

沈采薇好奇的展開卷子一看,也有些楞住了。

卷子上寫著一個題目:道可道死可矣。

這句子從未見過,很顯然,這是一道截搭題。這年頭早也要考晚也要考,男人要考女人也要看,許多經義的題目都已經被出了個遍,後面出題就越發不知該如何出了——要是出了個和前人一樣的,有人湊巧背過豈不是占了個便宜,總不能否了前人著作啊。所以,截搭題應運而生。截搭題就是將經文裏面全然不搭的句子截出來湊在一起形成一個新題目,這樣的題目既能考驗應試者對於經典的熟悉程度又能考驗他們的聯想和連接水平。

當然,這樣的題目也是眾人私下裏用的,正面上的考試從來是不用截搭題的。畢竟在儒家理學之人的眼裏,四書五經都是聖人之言,不可輕忽,這般隨意拼湊,簡直是有辱斯文。

李大家和溫大家本就是隨意而為,不過是順手拿了個題目出來做幌子罷了。

最讓沈采薇討厭的是,這時候還沒個標點符號,誰知道斷句怎麽斷啊!!是“道,可道死可矣”還是“道可,道死可矣”.......標點符號果然是偉大的發明啊~~

沈采薇不得不又忍了忍咬筆桿的沖動,認真的把這題念了幾遍。句子在口裏和心裏念了幾遍,沈采薇很快就清楚了:應該是“道可道,死可矣”

李大家前面說了一通的四書五經,眾人都聽著耳裏記在心裏,誰能一下子想到她這題目前一句選的卻是《老子》裏面那一句“道可道,非恒道”?還有後面那句死可矣,估計就是《論語》裏面那句“朝聞道,夕死可矣”。

這樣一斷句,一解讀,題目就清晰明白了。可是沈采薇用筆沾了沾墨水,要落筆時還是有些遲疑。

“道可道,非恒道”的意思後人解讀本就有兩種,至於孔子那句“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意思就是再明白沒有了。

沈采薇擡眼瞧了瞧,如柳於藍和鄭午娘這樣讀通經典的人現在都已經明白過來,開始寫了。

沈采薇深呼吸了一下,還是毫不猶豫的落筆寫到:道可道,則聖人朝傳道於人,夕死可矣。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

她解讀那句“道可道”用的是最簡單的那個讀法:道是可以被說出來的。她落筆寫的那句話的意思就是:道是可以被說出來的,於是聖人早上傳道給其他人,晚上死了也無遺憾。“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天下平而無故矣”出自莊子,意為:聖人死了,那麽大盜也就不會再興起,天下就太平而沒有變故了。

沈采薇想要說的是從古至今,先人傳道授業,後人承接,人類古往今來不斷的傳承薪火。

沈采薇心下一定,落筆速度便快了許多,不一會兒就寫了大半張紙。

臺上的李大家和溫大家都忍不住擡眼看她,見她落筆如有神,心中亦是大感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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